我的职业相信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一个货车司机。我的文化不高,跟你们比起来,我算是一个粗人。过去我觉得只有那些酸了吧唧的知识分子才会有心理疾病,现在看起来,任何人的脑袋都会出问题。
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前,当时,我结婚还不到三年的时间。我妻子跟我一样,都没什么文化,但是也温柔善良。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宽裕,但是也其乐融融,当时,我们打算要个孩子,我也在公司里拼命干活,希望能给她们娘俩好日子过。
6月份的一天早上,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刚一接通,手机里就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你在哪儿呢?快来芙蓉小区!快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急忙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陈冰她老公,陈冰她……她跳楼自杀了!!”说罢,电话就挂断了。
我吓了一跳,再回拨过去,对方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我想了想,决定开车去芙蓉小区看看。一路上,我拼命回忆陈冰这个名字,终于想起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可是我们毕业后就再没有见过面,平时也素无瓜葛,他丈夫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首先打电话给我呢?
我赶到芙蓉小区,看到门口停着警车,而园区里的一栋楼下已经聚拢了好多人。我跑过去,还没等跑到跟前,就看见人群“哗”地闪开一个缺口,几个急救员抬着一副担架跑出来,而担架上,躺着一个覆盖着白布的人,从白布下露出的黑色长发来看,这是个女人。我吓傻了,难道这真是陈冰,难道她真的自杀了?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拉住我就往另一栋楼后拖。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他却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抬手就在我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我被打懵了,捂着脸冲他大叫:“你是谁?为什么打人?”
他冲我吼道:“我是陈冰的老公!你这个王八蛋,都是你害死了陈冰!”说罢,他把一包东西摔在我身上,转身跑了。当时有很多人都往这边看,而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赶快离开这里,我顾不得被打破的嘴,捡起那包东西,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那天我没有回公司,也关掉了手机。我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驾驶室里打开了那包东西。里面是几本日记和一沓信,从日记和信的日期来看,都是从十几年前一直写到现在的。我翻看着那些日记和信,发现居然都是写给我的。她在日记里说,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暗恋我,却始终不敢对我表白。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她也嫁作人妇,却始终对我无法忘怀,还辗转托人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和工作单位。这期间,她还给我写了好多信,却都没有寄出去。后来,她老公发现了她的日记和信,大怒之下把她暴打一顿,此后就像盯贼一样盯着她,有不顺心的事情还打她撒气,几番折磨之后,陈冰也对自己的婚姻彻底失去了信心。就在她跳楼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她丈夫还因为一些琐事找茬打了她一顿。陈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后,在窗台上一直坐到天亮,然后跳了下去……
(H先生忽然把脸埋在青筋必现的大手里,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我拼命回忆陈冰的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初中毕业照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后来联系了一个初中同学,在他的帮助下,才在毕业照上找到了她的身影。她那时瘦瘦的,不爱说话,初中三年,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可是从那天开始,这张脸就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她的尸体,但是我觉得我目睹了她跳楼的整个过程。她就坐在窗台上,抱着窗框呜呜地哭,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然后,一松手,跳了下来……
(H先生的话戛然而止,突然,他跳起来,端起面前的托盘就朝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茶壶和茶杯乒乒乓乓地滚落到地上,滚烫的茶水也泼了他一身。)
众人急忙拦住他,而H先生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似乎已经快要休克过去。Z先生指示大家把H先生扶到墙角的毛毯上躺下,又撬开他的嘴,塞了两片镇静剂进去。处于半昏迷状态的H先生烦躁不安地挣扎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片刻,他的动作渐渐轻微,最后沉沉地睡去。
大家回到桌前坐好,Z先生重新泡好了茶,略一沉吟,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替H说吧。”
H先生在脑海中不停地幻想陈冰跳楼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痛苦得无以复加。他认为陈冰的丈夫说得对,的确是自己害死了陈冰。这种强烈的内疚感让他已经无法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他从心底里厌恶自己,觉得只有毁灭自己才能平息他对陈冰的内疚。于是,H先生到医院去,要求捐献自己的器官。医生发现H先生的情绪极不稳定,怀疑他有精神障碍,就拒绝了他。如是几次,H先生越发觉得自己令人厌恶,终于有一天深夜,他在卫生间里用刮胡刀割伤了自己,这一幕恰好被他妻子发现。H先生无法对妻子说明实情,只能用狂呼乱吼来回答她。H的妻子不明就里,又被自己的丈夫吓坏了,就回到娘家暂住。
“那,那个叫陈冰的女人,”Q小姐问道:“是不是真的因为H而自杀呢?”
“呵呵,不是。”Z先生翻看着手里的材料,“这件事跟我们所遭遇的事情一样,都是一个预先设计好的实验。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陈冰确有其人,也确实是H先生的初中同学。但是她五年前就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前前后后已经自杀数次。相信‘教化场’的始作俑者事先研究了陈冰的病例,知道她早晚还会自杀,并选择了H先生作为陈冰自杀后的实验品。”
“那些日记和信件是怎么回事?”T先生问道。
“当然是伪造的。”Z先生笑笑,“而且据我所知,陈冰暗恋H先生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
“既然都是假的,陈冰的丈夫还那么配合?”Q小姐又问道。
“呵呵,那个也是假的。”Z先生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也是‘教化场’招募的所谓志愿者。这家伙是一个演员。他算准了H先生不敢去找他核实真假,当然就无所顾忌了。”
大家传看着照片,气氛凝重。
“最近H先生的病情突然加剧。”Z先生语气低沉,“Q和T也看到了,H先生又开始自我伤害。”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Z先生看了罗家海一眼,“我们营救L的时候,H先生配合J先生制造了一场车祸。他目睹了车祸的惨象,无意中加重了自己内心的歉疚感。这也是PTSD最常见的发病原因。所以,”Z先生转向罗家海,“我们提前帮助H先生,你不会有意见吧。”
罗家海看看在墙角沉睡的H先生,摇了摇头。
“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