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佛口蛇心大抵也不过如此。
瞧着楚楚可怜,实则心如蛇蝎,这伪善的面皮子底下,不知是一副怎样的狰狞面孔。
也就戚长峰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才会被她所蒙骗。
想到这里,青禾笑着打断她:“瞧姨娘这话说的,姨娘与我非亲非故,那般先入为主、恶意揣测也是正常。”
“姨娘在这里跪着,好似我一个小姑娘把姨娘怎么样了一般,姨娘还带着五妹妹,不若还是早些回去吧。”
赵姨娘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她本以为一个小姑娘而已,应该很好糊弄。
青禾说的直白,赵姨娘只好讪笑问道:“所以、所以二姑娘这是愿意原谅我们娘俩了?”
“原谅?此话何意啊?”青禾笑眯眯道:“我只是叫姨娘回去,并未说过什么原谅啊。”
“……”赵姨娘拥着戚宝儿,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可,她今日原就是放低身段来得到这小蹄子的谅解的,此时若是一甩头走了去,那之前的卑微可就全都是无用功了。
于是,赵姨娘只好又柔弱道:“我知禾姐不喜我,可宝儿总是无辜的,她这两日还时常念叨着你的好呢,你们到底是亲姊妹……”
“哦?是吗?原来宝儿妹妹这两日还一直在念着我?”
戚宝儿被她那笑吟吟的模样瞧得心里发毛。
若说后花园那一日,她真心想和二姐姐做朋友,那这两日看见她,她心里就只有惧怕。
一股没由来的惧怕。
那双眸子明明深沉又平静,却仿佛含着汹涌的波涛,让人难以直视。
赵姨娘瞧着那禾姐听了她的话以后,就定定的瞧着宝儿姐,似乎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再瞧瞧自己的宝儿姐缩着脑袋,仿佛一只胖乎的鹌鹑。
略微有些尴尬的戳了戳她的后背,“你这丫头,发什么呆?你二姐姐问你话呢!”
戚宝儿将脑袋缩得更恨,若不是赵姨娘掐着她的咯吱窝,她恐怕能从她胳膊下溜得远远的。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瞅了二姐姐两眼,可一触及到那如墨色般的眸,她生出的勇气便化作了泡影。
“我……我……”,小嘴嗫嚅了几下,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赵姨娘被自家姑娘这怯懦的模样给气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青禾轻笑道:“看来五妹妹并不如姨娘说得那般在心里念着我,姨娘还是不要逼五妹妹说出自己那些并不真心实意的话了,实在是没必要。”
“二姑娘……我……”
话还没有说完,却听那小姑娘原本怡然的语气忽然变得疏离起来。
“我?”
却听她反问一句,复又冷哼一声。
“姨娘怕是糊涂了,青禾是这府里的嫡女,是主子,五妹妹也是主子,唯有你,是妾。”
“妾的地位是何其的低下,姨娘应该比青禾更懂才是,在主子面前,姨娘只有自居为奴的份,何时有了自称我的权利?”青禾轻轻摩挲着腕上贵妃镯光滑的玉面,那是姚遗梦留给她的。
赵姨娘的脸色在听完她说的话后,一瞬变得煞白。
头顶上清锦院的匾额就清清楚楚的挂在那里,比她的小院不知大了多少倍。
纵使她心中有万般不甘,可她还是只能接受自己只是一个低下的妾的事实。
她强撑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二姑娘说的是,是奴糊涂了……还请二姑娘便饶过奴和你五妹这一回。”
“这才对,奴,这个字听着可顺耳多了。”
她始终浅笑着,赵姨娘恍觉,面前这小姑娘早已不似早年见时那般简单。
“奴知二姑娘身份尊贵,可我们娘俩无依无靠,只有二爷一人,还请二姑娘就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她认命般颤声求道。
青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眸间的笑意不见,转瞬之间化作冰霜利刃。
小姑娘竟叫气笑了去,她笑得花枝乱颤,可那笑意却半点不达眼底。
赵姨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或许应该说,她已经看不懂面前这小姑娘的任何行为了。
笑罢后,青禾纤细如青葱的手指拭去眼角的泪,“姨娘怕不是在说笑话,你竟然,竟然让我给你一条活路?”
“我母亲的牌位,现在还在祠堂里供着没有迁走呢,你竟然要我给你一条活路?”她似是不敢置信的又复问她一句。
赵姨娘却被她的话给吓得浑身战栗,她不由开始乱想,试图从那小姑娘花一样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强装镇定道:“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听不太明白。”
“夫人驾鹤西游,奴也很是伤心,可这又与奴有何干系?奴不过只是想求得姑娘的恩赦,抵消二爷与奴的隔阂罢了,二姑娘怎得平白无故给奴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若是行的话,青禾真想给她拍巴掌,然后再夸奖她几句,演的真好。
可她不会这样做。
她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两眼,那视线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一般,看得赵姨娘心里直发毛。
赵姨娘以为她会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可是她什么也没再说。
那小姑娘只是淡然问:“既是与姨娘无关的事情,姨娘这么怕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罢了,姨娘还是回去吧,那一日冰天雪地,青禾却因为你的诬陷受了重罚,青禾只是一个小姑娘,并不是一尊菩萨,恕青禾无法释怀原谅。”
语罢,她抬腿便要错过她们娘俩进院子。
赵姨娘被她前面的话所吓到,如今听到这话,竟只觉得放松,竟连挽留都不曾。
可青禾刚走没两步,腿上却挂了一个小人。
原是又费尽毕生勇气冲上来的戚宝儿。
那张粉嫩的小脸上,还没有开口,却鼻涕眼泪糊了一把。
她委屈中带着哭腔道:“二姐姐,我、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别变成这样……宝儿好害怕。”
“……”青禾说不出心中涌现出来的是什么感觉,可是她却明白了一点,自己跟眼前这小团子,原就是两路人。
于是,她拔回自己的腿,冷语道:“五妹妹多想了。”
“我并不是变成这样,而是,我原本就是这样。”
“……”小团子抱了个空,一时间竟然连哭都忘了。
待人走进院子,只能瞧见一个纤弱却坚韧的背影时,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赵姨娘跪坐在原地,心情复炸,浑身发冷,才恍觉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去。
再看院中那小人,陈妈妈魁梧的身影却挡在门前。
陈妈妈道:“姨娘,我们姑娘要休息了,姨娘在这里跪着实在是有失颜面,若是不想成为全院的谈资的话,姨娘还是带着五姑娘早些回去为好。”
说完,也不看两人反应,重重关上了门。
灰尘溅起,赵姨娘碰了一鼻子灰。
把人赶走以后,陈妈妈回到屋子里头。
方才盛气凌人的小姑娘正坐在铜镜前拆解着自己的发髻。
明明只是个不到自己腰部的小人,可瞧着却怎么也不像。
陈妈妈收起复杂的心思上前,替她打理长发。
有了陈妈妈,青禾也不再自己上手,她原本对这种事情就不甚擅长。
“她们两个走了吗?”
陈妈妈点点头,“走了,走的时候五姑娘还在哭呢。”
青禾摇摇头,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当时为何想去同那小姑娘打交道。
麻烦,实在是太麻烦。
常言道,这世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这种小姑娘便更是麻烦。
陈妈妈迟钝道:“姑娘今日那话,可是知道些什么……?”
其实她一直怀疑自家夫人病逝跟那院里有关。
自家夫人身子骨柔弱却是不错,可骨子却没有差到那样的地步。
只小产一次便伤了根本,她不信。
其实莫不说她不信,便是夫人自己临到终了都还不敢相信。
可再不信又如何,人已经如同风中残柳,逐渐衰败。
青禾道:“我并不知,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唬吓唬她而已。”
书中确实曾提过姚遗梦的死与赵姨娘有关,可戚宝儿到底只是个女二,书中用来描写她的笔墨实际用得不多。
所以这其中过程,青禾并不知道。
若是没点证据,如何能一一举搬倒赵姨娘?所以倒不如说她只是无心说出来吓唬吓唬她。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口无遮拦说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而且,青禾有预感,戚长峰不过是因为在她这里受了气,从而将心里的不悦转移到引起事端的赵姨娘母女身上罢了。
待他气消了之后,赵姨娘母女依旧是他的心头挚爱。
她知道自己现在将赵姨娘得罪的如此彻底并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可她不在乎。
她就是要将自己只置于死地,而后,死地而后生——
从清锦院里回来以后,赵姨娘便浑浑噩噩的。
她如坐针毡,似乎只要一坐下就能想起那小蹄子阴冷的面孔。
金玉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姨娘莫想了,二姑娘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如何可能知道什么?她兴许就是那么随口一提。”
有了她的安抚,赵姨娘才仿佛找回魂魄了一般,她茫然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吗?会不会,会不会那丫头真的知道些什么?”
“不会的,那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如今夫人的头七都已经过去数天了,若是她真的知晓的话,定然早就告诉二爷了,怎么可能憋到现在?”
赵姨娘缓缓点点头,可这心里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定。
戚青禾就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比姚遗梦更深,更让人觉着生疼……
自那一日后,赵姨娘称病了数日。
戚长峰倒是派人去问过两回,她却连应付家主的兴致都没有了。
而青禾的日子却单调而不失乐趣。
陈妈妈那一日忽然将一摞子账本搬给了她,青禾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那是何意。
陈妈妈同她解释道:“这些都是夫人留给姑娘的嫁妆钱,其中有一些宅地和铺子。”
“姑娘不敢将这些东西交给二爷或者老太太保管,只得秘密交由奴婢,可奴婢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能找几个管事管着。”
青禾笑道:“既是嫁妆钱,那应该等我及笄以后再交给我,你确定现在就交给我一个奶娃娃吗?”
陈妈妈摇首道:“奴婢虽然不知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愿意往深里想,但是奴婢知晓,姑娘这样的转变是对的。”
“姑娘今时不同往日。”说着,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又道:“奴婢能感觉到,姑娘这具小小的身子里似乎住进了一个强大的魂魄,奴婢相信姑娘。”
青禾小手把玩着自己散落在肩头的一缕秀发,她原本就没有准备在陈妈妈面前隐藏自己。
装一个孩童模样太累,她装不好,也不想装。
她站起来,随意翻了翻面前这些账本,撇嘴道:“好吧,反正闲来无事,倒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乎,闲来无事的青禾就开始没事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账本。
若说戚青禾之所以能这么自在,还得感谢那几位的不管不顾之恩。
既已经确定了老太太和戚二爷都是靠不住的,那她也就没必要天天到那两个人面前刷好感度。
给老太太请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老太太也不甚在意。
而赵姨娘被她两句话一吓,甭说是来见她,就是戚二爷去关怀她两句都没心思应付。
戚二爷这两日马上就要迁往上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更是没空搭理她。
说到搬家,青禾放下账本叫了一声。
“陈妈妈,我瞧这上头的产业有一半都在岚州,若是我们搬去上京,这该如何是好?”
陈妈妈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收拾东西,听到自家姑娘叫自己,连忙过去。
她道:“正是因为奴婢对这些不甚精通,所以才……”
青禾挑眉道:“所以才把这些烂摊子丢给我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去管?”
“也、也不全是……”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诶,是。”
青禾收起账本,其实应对办法已经在她的心里了,只是她思忖的问题是如何出面去同这些管事谈。
那些管事都是老油条,若是不找个能压得住他们的人去,实在是难办成事。
这个时候,她就开始对自己竟然穿书成了小姑娘不满。
便是再大个十岁,也是好的,总比一个奶娃娃好办事。
青禾叹了一口气,开始在能帮自己的人之中挑选,最终,她认命的揣着账本到了客院。
客院里,戚景安正在一旁看着稷离指挥下人搬着箱子进进出出。
眸光一转,却瞧见院子门口竟站了一个小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的戚青禾。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但是戚景安觉得,自己是愿意她来的。
甚至自己这几日恹恹的心绪都随着她的到来骤然醒来。
于是,他道:“稷离,去将二姑娘请进来。”
稷离啊了一声,顺着自家公子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瞧见了那门边的小身影,忙过去。
青禾瞧着稷离朝自己走过来,便知道就是不找他也不行了,只能迈开自己的小短腿进去。
“二哥哥。”她笑眯眯的甜甜叫了声。
小姑娘声音娇嫩好听,几日不见,面色似乎也好了不少,至少如今两颊飞了两团红云,瞧着柔嫩的仿佛青芽一般。
戚景安低声道:“既然来了,方才怎么在外面站着不进来?”
青禾挠挠后脑勺,呐呐道:“这不是有求于人,有些不好意思。”
却听那人清冷道:“既有求于人,站在门外更无用。”说着,他将茶盏递给小姑娘,“说吧,找我有何事?”
小姑娘伸长小脑袋看了看四周,屋子里只有稷离一个人。
稷离跟在戚景安身边多年,早已成了个人精,表小姐一个眼神过来,他立马懂了其中意思。
打着哈哈道:“公子,那屋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出来,我这便去看看。”
“嗯,去吧。”
得到应允,稷离脚底抹油,退的飞快,顺便还将门带上了去。
待稷离出去后,小姑娘这才不太好意思的拿出自己怀里的账本,“这个。”
戚景安瞧着她拿出的东西,有些不明白。
高门嫡女也好,庶女也罢,待及笄后都要学习掌家之事,届时才会接触到账本。
可戚青禾一个小姑娘,竟拿出一个账本给他,他实在有些不明白其中意思,更不明白这账本是从何而来。
“这……”
小姑娘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道:“这、这是我的嫁妆钱……”
说着,脸颊处的两片红云颜色似乎更深,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摆摆手道:“你别多想!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就是……我就是……”
小姑娘咕哝半天,也没有咕哝一句完整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青禾:呐,我的嫁妆钱
戚景安眉毛一挑:你就这么恨嫁?
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