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清风拂面,桃花葳蕤。

朵朵缤纷艳丽的花瓣随风翩跹飞散而去,和衣角轻擦,最终碾作尘埃。

谢琉霜对上萧长霆的双眸,被他瞳孔中漠然冰冷的凉意骇住,即便后来目光转暖,她还是难以承受那样凛冽森寒的目光。

梦中他的身影和眼前之人再次重叠在一起,想到那柄带着殷红鲜血的匕首,谢琉霜深深吸了口气,福了一礼,面上只有一片恭敬谦卑的姿态,声音轻柔如丝雨:“拜见陛下。”

因为她的这句话,原本处于惊喜交加的萧长霆脸色骤变,他这才从偌大的喜悦中苏醒,原本消融的寒冰再次冻彻心扉。

他不敢置信看向谢琉霜,目光从她梳着的妇人发髻一一划过,憋在心中整整五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短短的四个字:“你成亲了?”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面上一片错愕。

萧长霆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阴沉难看。

就在他恍惚的刹那,倒在地上被压制的那位刺客趁着众人走神的刹那,突然一跃而起将藏在袖中的短刀直直刺向谢琉霜。

刺客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对于新帝而言很重要,他此时距离新帝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禁军们很是严谨自然杀不成他,可这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禁军,看着娇弱无比,更何况那些禁军一看到他有动静自然都去保护皇帝,怎么可能会顾及到这样的小女子?

想到这里,刺客心头划过一抹冷笑。

就算无法杀了萧长霆,死之前拖个人垫背也好。

刺客的速度太过敏捷而且并不是朝着新帝而去,因此禁军们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谢琉霜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一趟门就会遇到这样的生死大劫。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短刀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她想要逃跑,可是人在危机之下双腿僵直,还有心头弥漫而上的无尽胆寒,怎能逃跑得掉?

就在谢琉霜心想自己命丧此地绝望闭上眼睛的时候,只听“噗呲”一声,利刃刺破肉|体,而谢琉霜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睫羽颤抖得厉害,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玄色纹金衣袍是那么刺眼,救她之人不言而喻。

“找死。”

萧长霆冷凝着面容,拔出短刀轻而易举抹去刺客的脖颈。

刺客一击被杀,身子仰躺在地双目大睁,脖颈处的猩红血迹落满一地,空气中溢散开浓郁的血腥味,直叫人作呕。

谢琉霜分外错愕,原本要杀她的刺客顷刻间毙命,而救她之人手捂流血伤口,一双鹰目灼灼盯着她不放,就像紧紧盯着猎物一般,带着执拗和疯狂。

谢琉霜被他眼中灼热燃烧的火光骇住。

所有的禁军大惊失色,没想到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天子遇刺身受重伤,他们这些人责无旁贷。

他们这一次出门没有带太医,禁军统帅毫不犹豫扯下布条先替萧长霆包扎把血止住。

整个过程,萧长霆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谢琉霜的身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直到包扎结束,萧长霆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谢琉霜认真福了一礼朝他致谢:“多谢陛下相救。”

就像是多年前破碎的那场梦,如今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模样和当年似乎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妩媚和动人之姿。

她没有死,真好。

可是——

看到她头上的妇人发饰,萧长霆胸闷更甚。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当年她最爱的不是他吗?

为何转头又嫁给了别的男人?

萧长霆的脸色像是浸染着墨色一般黑沉,禁军统帅在心头斟酌再三,试探问道:“陛下,这伤还需找太医来。”

陛下龙体事关国祚,容不得一点马虎,萧长霆没有异议,只是在被禁军搀扶起来后倏然推开了他,随后染着血迹的手攥住谢琉霜的小臂,唇边的笑变得愈发散漫诡谲。

“你来扶。”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容不得一丝一毫辩驳。

周围的禁军们尽数惊骇不已,都道陛下不近女色,怎么今日……

气氛变得愈发古怪起来,谢琉霜发觉他的目光依旧放在自己身上未曾移开半分,她的心脏倏地漏跳半拍,沉声道:“陛下勿怪,臣妇、臣妇已有夫家,这男女大防恐怕……”

后面的话谢琉霜声音一点点降低,饶是萧长霆救过她一命,她虽心生感激,但理智占据了所有。

当年他那一声冷冰冰的拒绝,她和萧长霆再无任何关系。

现今,她已有夫婿,陛下身边那么多的禁军为何偏偏要点她去搀扶?

若是最开始谢琉霜对于萧长霆有过对年少感情的感触、以及救过她的感激,但在做过那场匪夷所思的梦境和跟他再次相遇的重重表现来看,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件事情。

谢琉霜的拒绝合情合理,再加上这么多的禁军也在这里,虽然他们个个目露严肃之色,可还不是个个拉长耳朵想要一听究竟。

“呵——”

萧长霆冷嗤一声,她既严明臣妇,想来嫁的还是官宦之家。

萧长霆的心变得更为冰冷,就像是从冰窟中刚刚取出来的坚冰,冻得他心口疼得厉害。

“不知夫人夫家是谁?又是何时成婚的?”

他的口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谢琉霜,显然不放过她的丝毫举动。

谢琉霜垂下眼睫,在心头默默思量着,口中却是绕开了这个问题:“陛下身受重伤,还是先回宫让太医诊治为好。”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是否有着难言之隐?

见到她这副低眉顺从的模样,萧长霆忽然怀念起当年江南烟雨中的那个她,和他对呛着不依不饶,灵动慧黠,而不是如今这样端庄婉约,和其她的世家贵女没有任何区别。

一时间,萧长霆心头的失落更甚。

“随孤回宫。”

君王的车架从后山刚修好不久的坡道上来。

萧长霆一只脚已然踏上车辕,回头之间却见谢琉霜依旧站在原地,她的身子格外单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一道翩跹的影子。

萧长霆没有动作,只是目光依旧凝在她的身上不放。

谢琉霜似乎仍未察觉,直到奕怀上前低声劝说道:“这位夫人,陛下好歹救你性命,如今有伤在身,你可莫要拂了陛下的好意。”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谢琉霜明白出了这种事情,就算她再不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抬脚走到马车边上,萧长霆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谢琉霜自然看在眼里,她紧咬齿贝,低声说道:“不劳烦陛下费心。”

紧跟着,拎起裙摆,迅速入了车中。

萧长霆接了个空,却也不恼,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格外冷鸷森寒。

在场之人都看到这一幕,个个低下头噤若寒战。

车轮碾过地上的落花轱辘轱辘行进,谢琉霜依旧拎着花篮,纤长的手指将其攥紧。

萧长霆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点点试探,“你很紧张?”

谢琉霜低眉答道:“臣妇第一次得见圣颜,故而有些紧张。”

她自认答得合情合理,却听到萧长霆冷笑道:“第一次?是这样么?”

出口的这句话瞬间摄住谢琉霜心魄,她低下头去不敢去看此时萧长霆的表情,然而实则,她的心底却打起擂鼓,默默思量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长霆误以为她是不敢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反正已经找到了她,从前发生的事情待日后慢慢细究便是。

因而接下来一行,直至回到皇宫,萧长霆都没再盘问她些什么。

早已恭候多时的太医连忙拿上药箱查看萧长霆腹部的伤口,幸好那柄短刀没有淬毒,否则这么长的一段路,恐怕早就毒发身亡。

即便做过简单的包扎,但伤口还是很明显,也是萧长霆忍耐力极强,否则换另一个人,这么多的药粉撒在上面,怎能闷不吭声?

如今萧长霆的身份很不一般,作为天下之主的帝王他没有吩咐,谢琉霜就不能离开。

她静静站在角落就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柔软花朵,即便她不置一词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她生得天姿国色,鸦羽般的青丝如瀑,眸含秋水,身姿柔桡轻曼,就算说她是巫女洛神都不为过。

在场之人几乎都是从佛寺回来都见过方才的那场画面,尤其是帝王不顾自身安危为一妇人挡刀的那一幕,真要说出去的话可不得惊呆众人的下巴。

包扎结束,太医说了一番注意事项后便战战兢兢和其余的内侍一同退出去。

谢琉霜也想要跟着他们一块离开,才刚一转身,萧长霆却很快出声叫住了她:“夫人想去哪里?”

他坐在床榻边缘,眉目间沾染着浓浓的冷意,走在最后的奕怀偷偷瞥了他们一眼,放低脚下的声响,小心翼翼走出去并且贴心地关上殿门。

侯在外面的宫人早就好奇无比,正想追问奕怀,却被奕怀狠狠瞪了一眼,顺便警告着:“陛下的事情不要过问,否则到时候人头落地我可保不了你们!”

好奇心颇重的宫人们瞬间止了声,把一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

……

殿内,清风吹拂而过,卷起垂落在地上的绡纱帷幔。

萧长霆凝着站在他数米之远的谢琉霜,唇角勾起:“谢窈,你不打算说说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吗?”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甚至以为她死了,可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她真的葬身海底。

然而,当他重新看到谢琉霜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先是多了一抹欣喜,紧跟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绝情,然后毫无留恋嫁给别人?

就算、就算当时他说的话有点重,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等上一等,就不能仔细想想也许他也是有难言之隐?

“谢窈,孤在问你,孤要你回答!”

见她久久不出声,萧长霆的耐心渐渐消失殆尽,面上的冷意就像是山川之巅的寒冰,无法消融。

“陛下。”

一束日光穿透花纹紫檀窗落在地面,谢琉霜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眼眸湛湛清明,像是潺潺溪涧澄澈明净。

霎那,萧长霆的心脏漏跳一拍。

直到她接下来的那句话,瞬间将他所有的悸动彻底打碎。

“陛下可是认错了人?臣妇名叫谢琉霜,并非谢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