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客厅里。不,或许应该说是被召集到一起。岸田夫妇和他们两个儿子,还有我和雅美,全都坐在沙发上,高野和小田则站在墙边。
“请你们告诉我实话。”
高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滑过。创介闭着眼睛,太太和隆夫低着头。
“那天,安藤由纪子小姐曾经到这个家里来过的吧?”
我不由得看了刑警一眼,他的话里充满了自信。我不停地猜测,他这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可是却毫无头绪。
高野刑警和我对望了一眼。我感觉自己似乎笑了一下。
“岸田先生,”高野站在创介的面前,“您曾经对安藤说过,您说当时您虽然和由纪子小姐约好了,但实际上却没见面——是真的吗?”
“是真的。”
创介的语气虽然斩钉截铁,但他膝上紧握的双拳,即便在我眼中看来也是那样的不自然。
然而刑警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太太面前。
“太太,您说您不认识安藤由纪子小姐,这话您至今不会更改吗?”
太太细小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可以看出她在咽口水。之后她说:“是的,不会更改。”——话语中蕴含着一种悲怆感。净是些养尊处优且胆小怕事的人,连个戏都演不好。
刑警站到隆夫面前,隆夫就跟乌龟似的缩着脖子,脸色苍白,耳朵通红。
刑警并没有对这个看着就让人心疼的公子哥儿说什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他再次用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番,把手伸进了西装的内衣兜里。他掏出了一只小小的塑料袋来。
“尸体的面部和指纹全都毁了。估计是因为不想让人知晓死者身份,既然如此,那就该把尸体身上的衣服也扒掉,凡事半途而废都是不行的。”
刑警倒也并没有特别留意我,但我的心却还是咯噔地跳了一下。
“被害者穿着鞋子,这东西就在鞋里。似乎是植物的叶片,因为发现尸体的地点是树立里,所以原本鞋里有一两片叶子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经过对这叶子的调查,我们发现这种植物本身不容小视。”
高野干咳一声,几个人身子一震。
叶片啊……
我倒吸了口凉气。我明白那叶子是从哪儿来的了。所以这刑警才会说那话……我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去咬嘴唇。
“这是吊钟花的叶子。”
高野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在揭穿魔术似的。之后,他就像个魔术师似的,等待着众人的反应。片刻之后,创介“啊”了一声,表现出露骨的惊讶。
高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没错,就是你们家拿来围篱笆用的那种吊钟花。前些天上门拜访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地摘走了一片叶子。经过比较,发现两片叶子很有可能是在相同的环境生长的。”
说到这里,他再次停下来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看到大伙儿全都默不作声,他再次开口。
“当然了,吊钟花的确是随处可见。但条件如此吻合,却也不能说纯属巧合吧?”
重重的沉默再次袭来。我的脑海中,那只静静下沉的小船再次浮出了水面。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是看到自己打出的牌发挥出效果的缘故,高野一脸从容地把塑料袋塞回了衣兜。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划过了一种想法:有关吊钟花的事,莫不会是他编造出来的?但我立刻便察觉到,即便现在再来大嚷大叫,也已为时过晚。
高野装起了塑料袋,之后又掏出了两张纸片来。似乎是两张照片,他拿着照片,走到了我的面前。
“听了你说的话之后,我才确认了安藤由纪子的确来过这里。”
“我的话?”我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你这表情是在说,这不可能是吧?”
刑警笑着撇了下唇角,“刚才我让你看过照片的吧?而你当时立刻就回答说,之前安藤也让你看过这照片。不过只是在几周前瞟了一眼,亏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颇有自信。”
“但那照片你就只是瞟了一眼,你就能准确地记住照片上的人的长相了吗?”
“不光只是长相。我是看到整张照片之后才想起来的。比方说构图啦,背景啦。”
“那光看长相的话,或许你会认不出来?”
“没错。”
“这可就怪了。”
高野高声说道。之后,他把手中的一张照片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我刚才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吧?”
我点点头,是那张照片。
“你果然在撒谎。”
刑警突然间大声说道。他的嗓门是如此之大,我一瞬间只感到无言以对,刑警趁机接着说道:“其实这照片根本就不是安藤当时给你看的那张,安藤当时给你看的是这张。”
他晃着另一只手上的第二张照片。看到那照片,血一下子就涌上了我的脑门。
第二张照片与先前的那张完全不同。尽管照片上的人都是安藤由纪子,但一张笑着,一张却没笑。除此之外,色调和背景也全然不同。
“你看到了另一张照片,却说那是安藤当时给你看的那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原因就在于,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你说光看长相你是看不出来的,但你却凭长相说那是同一张照片。其实你对安藤由纪子的长相非常熟悉,可你却想装作不认识她。你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
看着两张照片,还有刑警那张夹在其间的脸,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我已经不想再答话了。脑子发热,但其中某处还算冷静的部分却已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听过太太打来的那通电话,又听刑警之前说那照片是安藤的,所以就以为刚才刑警拿出的是之前安藤给我看的那张。
看我再不作答,刑警走开一步,对着所有人说。
“很明显,安藤由纪子小姐曾经到这个家里来过,之后她就不见了。几周后,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些事。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我们只能从最糟的事态展开推想——”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着我们出声。看到众人全都紧闭着双唇,他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晦暗语调说。
“这世上有种东西,名字叫做鲁米诺反应。它是用鲁米诺溶液与过氧化氢水混合,通过催化作用而发光。在难以识别血痕和大范围的现场里调查血迹时,可以使用到它。用了这种方法,哪怕有人将血液稀释到一两万倍,也能轻而易举地检测出来。即便是在肉眼完全无法看到,比方说用炊帚刷洗过之后,也依然能够查出血迹来。”
听了他这番话,所有人的寒毛全都倒竖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众人的反应,高野刑警接着说道。
“明白了吗?如果我们动了真格儿的,那就连人是在哪间房间里被杀的都能查出来。”
作为最后的一句话,这话具有极强的威慑作用。有人发出了呜咽,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是时枝太太。
“是我,是我把她给杀了的。”
我吃了一惊,扭头望着她,创介和两个儿子也吃惊不小。高野不可能会对此毫无觉察,他拉起太太的手,让她站起身来。之后他把太太交托给小田刑警,再次看着剩下的所有人。
“真相马上就会大白。”他说。
“只需要把太太的供述与众位的话加以对照便可。我们还没蠢到会去抓捕替罪羊的地步。”
高野朝小田使了个眼色,小田带着太太准备离开房间。一瞬间,有人就如洪水泄闸般地哭了起来。根本就不用去看,是隆夫。
“是,是我……是我杀的。”
隆夫扑在桌上,嚎啕大哭。创介等人那副充满苦涩的表情,仿佛在说明这才是真相。
“隆夫,你胡说些什么!”
太太高声厉喝,但小田却制止了她。
高野站到隆夫面前,俯视着问道:“是你杀害了安藤由纪子小姐的吧?”
隆夫把脸埋在双臂之中,点了点头。“我,我……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我看了看身旁的雅美,雅美也正巧扭头看着我。
糟糕透顶——我们用目光相互传递着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