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个醉汉摇摇摆摆的走过车子旁边之后,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再度回头,走到车门边。他穿着宽宽大大的大衣,头上戴顶毛线的滑雪帽;用力敲敲玻璃之后,车内的人将车窗摇了下来。
“到底是谁赢了呢?”那个醉汉问,一阵强烈的酒臭味传进车内。
“什么谁赢呢?”
“‘红白对抗赛’啊!应该是红队吧!”
“对不起,不知道!”
“那就算了!”醉汉说着就走开了,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你在写些什么?”他看着车内问。
“写信啊!”
车内的人回答,他左手拿着信纸,右手拿着黑色原子笔。
“写给女人的吗?”
“大概是吧!”
醉汉听了好像很高兴似的露出黄色牙齿笑着。
“你在写情书吧!要是我的话,不如拿它来做一只纸飞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啦!”醉汉一边说着,一边东倒西歪地走开。
“这样的夜里除了喝酒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可以去抱个女人睡觉啊!”醉汉听了放声大笑。
“可惜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所以只好喝喝酒、写写信了!”
接着醉汉说了一声“再见!”就离去了。
车子停在邮筒的旁边。
方向盘结冻了似的冰冷。
他关上了车窗之后,在车内灯下将信的内容重读了一遍,信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冗长得令自己看了都觉得厌烦。
“收到信时应该正好是新年的开始吧!如果是的话,在这里顺便向你恭贺新禧。
加贺的推理实在太完美了,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看破这么难解的骗局。
那个推理虽然够完美,但是还有一些心情上的部分需要补充。因为必须说清楚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我就将它一一用笔记下来。也许这封信会破坏新年的气氛,请你多多包涵。
就从最重要的一点开始叙述。
——祥子不是我杀的。
很惊讶吧!加贺推理的一大支柱已经倒了。
祥子不是我杀的,当然也不是我之外的任何人杀的。
祥子是自杀的。
听我详细地说明。
那天晚上,我去她的房间。事实上她怀疑自己罹患了某种疾病,预定当天去医院检查,我去找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问她诊断的结果。
那一阵子,我从她可疑的态度上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异常,当时她不准我在她身上碰一根指头。在我坚持地追问下,她才哭着将实情告诉我,实在太令我惊讶了!
我听了之后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来,隔了许久之后才对她说:‘已经做了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你最好尽快去医院吧!’
祥子惊讶地看着我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原谅她所犯的过错吧!
但是她并没有发现,不!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事实上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去找她前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她,时间是晚上十点,但是祥子并没有来接电话,管理员爱理不理地说:应该回来了,但是叫了门却没反应。
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奇怪,还是照预定计划到她住的地方去,并且从窗户爬了进去。进去的地方正好是储藏室,平常是上着锁的,但是从储藏室的内侧可以很轻易地就将门打开。我走出储藏室,上了二楼,轻轻地敲敲祥子的房间。
这时候我的心里才产生不吉的预感,因为以前从来不会发生这种情形,我立刻拿出钥匙开门进去,这把钥匙是和形状记忆合金同时打造的。
发现祥子倒在地上时,我心中所受到的冲击你应该是可以理解!亲眼目睹心爱的女孩子自杀了,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叫出声音来,因为我这时候的出现,只会招惹别人的怀疑。
我先说明一下她当时的情形。
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因为一进房间之后,我就立刻跑到她的身旁,忘了将门锁上。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去锁了。经过半秒钟的思考之后,我决定关掉房间内的电灯(拿着手帕去按电灯的开关。在慌乱之中我仍然没有忘记不可以留下任何指纹),然后躲到厨房里去。祥子的身体当然还在原地不动。
有人打开了门,但是看见里面一片黑漆,立刻就开门离开了。虽然只有数秒钟的时间,但是我当时却觉得好像过了好几个钟头。
稍待一会儿之后,我就离开了那里,当时我只想尽量将现场恢复成我来之前的模样,于是我先打开电灯再离开。对我来说最幸运的是,房门是半自动锁的,即使不用钥匙也可以将它锁上,而且隔壁房间的电视把音量开得极大。
可是,有幸的就有不幸的。
不幸的是我离开不久后波香就回来了,她也曾来敲过祥子的房间。在短短的时间内造访祥子的两个人,说出来的证言有如此大的差异,证明了在这其中一定有第三者侵入。
我还是照着来时的路线离开,换句话说,就是进入储藏室,从内侧将门上了锁,爬窗子逃走。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第二天,祥子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听到以自杀处置时,我心里稍稍感到安心,但是当时我的情绪仍然非常紊乱。
经沙都子提出有他杀的嫌疑之后,我每天睡觉都不得安稳,我认为应该早一点将实情说出来,但是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波香主动来找我时,让我吓了一跳。
如加贺的推测,她知道形状记忆合金锁这件事,所以很快的就联想到我是凶手。我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她,她劝我去找警察,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会破坏自己将来前途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做。波香说即使不告诉警察,也应该告诉朋友。但是,我还是拜托她别这么做,因为我怕有人会跑去对警察说。波香虽然表示她不会说,但是我仍然无法信任她。而且,为了说明朋友是不值得信赖的,我举出女子个人赛中三岛亮子利用计谋击败波香的事。
是的!我非常清楚波香会输掉的理由,因为我目击了运动饮料中加入药物的全部经过。
波香也知道自己被下毒了,但是听到凶手的名字时,让她深感震惊。
波香的态度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大地改变。
她再度把我找出去,保证不会将祥子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是要我帮忙她完成计划。这个计划就是加贺推理中的,让若生或华江砷中毒,他们就无法上场参加比赛。
听完她的计划之后,我并不否定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承认波香知道祥子的事情后,我就对她产生了杀意。尤其是利用波香这个计划,我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犯罪。
如加贺所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波香表示愿意赌一赌,万一失败的话也只好放弃了,我也愿意赌赌看,如果失败的话,再想其它的方法。
我对这个赌注所抱持的执着信念,或许比波香还要强烈呢!
关于骗局的内容和加贺的推测一样,在此省略。
但是,在骗局中所使用的花月纸牌和茶刷的处理方法,加贺没有说明,我在此稍作补充。
加贺或许已经发现了,这些小道具是藏在南泽老师家的热水炉里。因为我事先就想到警察来时,可能会检查每个人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因此先把它藏了起来。
几天以后,我想将它取回,于是打电话给老师,借口要去拜访她。但是老师却叫我约其它的人,大家再聚会一次。没有办法,虽然可能会被其它的人发现,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取回证物。
可是,没想到这回竟然轮到我去烧洗澡水,我不仅可以收回证物,甚至还可以当场将它烧成灰。
写到这里时,我忍不住再一次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情景,或许那是老师替我安排的机会。老师可能早已发现炉子里面的证物,知道我是凶手,我打电话过去之后,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知道我拜访的主要目的,是想收回证物,但是,让我单独一个人去拜访又太危险了,因为刑警们仍然对这个事件抱持着极高的兴致,万一来盘问拜访的目的,或者检查从家里所带出去的东西,那就太麻烦,因此,想出了利用所有的人再集合一次的方法。
为什么叫我去负责烧洗澡水,这一点就非得老师自己说明不可了,我是猜不透的。
老师为什么要掩护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没有理由的吧!高中时她不也常替我修改答案,替我补充计划不周详的地方吗?老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在这里澄清。实际上她到底是不是罹患了‘某种疾病’?
答案是否!
或许你从警察那里所获得的情报知道,祥子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更应该注意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去医院看病。
到底祥子为什么要自杀呢?既不是医生的诊察有了不良的结果,难道是她认为自己的身体上染患了异常的疾病?
想到此时,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我曾经对她说:‘万一检查出不好的结果,所有人都会怪罪是我和你之间的肉体关系所造成的。所以,我们最好在毕业之前都不要再见面。’
这不是命令,而是我的恳求。
只要我的脑海想起望子成龙的父母,以及完美主义的松原教授,我就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考虑祥子的心情。
但是,我这句话似乎对她造成残酷的打击。大概她认为在她不安、痛苦时唯一能让她依靠的恋人,也要弃她而去吧。
如果在听完夏天旅行讲座的事后,我立刻提出分手的话,她所受的打击或许会小一点,但是,我先勉强自己接受她所做出来的行动,不久又反悔了,这对她而言彷佛是从天堂掉到地狱里似的,她心中的绝望我是可以想象的。
由此看来,杀死祥子的人应该还是我吧!
但是,在此之前她早已深受疾病之苦,也被自己的告白搞得心烦气躁。”
信写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他探出身来看看天空,在这样的夜里,折一只纸飞机或许更有意义——
他气恼得将信纸撕碎,然后下车将它丢进附近的垃圾筒里。
车子上只剩下信封,写好了收信人,也贴上了邮票。
——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
他在车子里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
藤堂正彦开着父亲的车子,飞入隆冬的海中。此时是一年即将结束之前,也就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里十一时三十分左右。
这是一个可以停靠数艘小货船的港口,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离去,灯也熄灭了,是一个完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目击到车子掉落海底,赶紧去报警的是路旁卖拉面的老板。
在警察的询问之下,拉面店的老板说:“当车子开到这里时,速度非常快,大概有八十公里以上,我们这一带很少有飞车党,所以我心里正纳闷着,没想到他竟然直往海上冲去。”
第二天元月一日将近中午时,整辆车子被打捞了上来。顺利完成任务,每位搜查队员脸上都流露出安慰的神情。
从驾照上得知死者是藤堂正彦,再从他所携带的物品中找到了学生证。车子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下午他的家人赶了过来。
6
在拥挤的人潮中走出剪票口,车站前的人群已经排成一列一列的队伍,新年的一大早,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察就开始吹着哨子管理群众的秩序。群众好像是等待饲养的羊群,缓缓地朝着一定的方向走去。
“人这么多,为什么要凑热闹赶着新年去拜拜,真是讨厌!”沙都子不悦地看着人群的行列,“连衣服都被挤脏了!”她穿着一件黑色毛大衣。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是第一次来赶热闹呢!”
加贺说着就接在队伍的后面排着,沙都子也跟在他后面,不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绕到大明牌坊的地方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从牌坊到捐献箱约十分钟。这其间沙都子被别人踩到两次脚,也踩了别人三次,正确数字无法把握,只记得被踩到时会大叫“好痛喔!”踩到别人时则连忙说:“对不起!”被她踩到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加贺。
两个人一共投了五百圆进入捐献箱中。双手拍掌之后,两入各抽了一支签,加贺抽到的是吉,沙都子抽到的是大吉。
“可以再抽一次吗?”
“不行!”
“我信心十足,而且投了五百圆在捐献箱中呢!”
“一人只能抽一次!”
沙都子将印着大吉的纸片谨慎地放在钱包中。
“今年对你而言,运势一定非常的好,所以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不论好坏,都将它忘得一干二净吧!”
“我是很想忘记啊!”
“看你咬牙切齿的模样!”
沙都子看了加贺一眼说:“有件事情想和你讨论,只需一点点时间就够了,但是,这个话题你也许会不喜欢!”
“新年一大早,我不想谈那些充满血腥的事。”
加贺蹙着眉说。“对不起,只需一点点时间就够了!”沙都子说着,涨红了双颊。
两个人走进车站前商店街唯一营业的一家水果吧,即使不是新年期间,也有许多顾客慕名到这家店来,更不用说是节日,加贺和沙都子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才找到座位,而且一杯咖啡的价格此平常贵一倍以上。
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得只够放得下两个咖啡杯的桌子上。
态度恶劣的服务生离开之后,沙都子开口说话:“藤堂君并没有说出杀害祥子的动机吧!如果他真的不想说的话,你再逼问也无济于事,不过我对这一点倒是有一些看法。”
加贺点点头,啜饮了一口即溶咖啡,觉得好像稍微浓了一点。
“结论还是在这个东西上!”
“这个东西?”
“是的,这个东西!”她说着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红色表皮的日记簿,加贺也曾经看过,这是祥子的东西。
“最初,我以为祥子是自杀的,于是和波香一起努力寻找她之所以会自杀的原因,这本日记就是主要的依据。”
“原来……”加贺现在才显示出感兴趣的态度。
沙都子将日记簿拿给他看,祥子参加旅行讲座那一段时间里,曾和一群不认识的男人们发生冒险恋情的故事,但是日记里却只字不提。
“祥子对这件事情也感到相当的自责,所以八月的日记全部空白。”
“真是一个纯情的姑娘。”
“后来她也去找南泽老师商量过,所以又重新开始记日记吧?”
“老师不知道劝了她哪些话?”
“藤堂君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
加贺又吞下一大口咖啡。
“这比藤堂杀害祥子的动机更难以理解了。”
加贺开始仔细地读这本日记,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
“你发现了什么呢?”
沙都子坐直了身子继续问:“如果藤堂君知道祥子在夏天所发生的事情,而且也发现当时那个男人,我认为藤堂君也不会因此而杀了祥子,因为藤堂君绝对不是这种低能、而且善妒的男人。”
“我也有同感!”加贺低声地回答。
“这个说法似乎也有点道理。”
“怎么样?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只要两个人分手不就好了,所以说,可以用分手来解决的问题,不至于会造成凶杀案。”沙都子看着加贺。
加贺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掌在脸前交叉。
“如果祥子怀了那个男人的小孩的话……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以为是藤堂的,这对他的前途而言,将会造成致命的污点。”
“分析得很好!”
沙都子轻轻地跷起腿来,看着加贺。
“但是,如果她怀孕了的话,警察应该不会没有发现吧!”
“或许实际上并没有怀孕,只是以为怀孕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生理期延长,所以祥子误以为自己怀孕了。”
沙都子接着说:“我也认为有这个可能,但是,你再仔细看看她的日记,里面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很详细的记载,没有看见任何暗示怀孕的字眼。”
“那到底是怎么了呢?”
“死的前一周还记着生理期,可见怀孕之说是错误的。不过你来看看这一段,我相信你会有所发现。”
沙都子从加贺手中接过日记,很熟悉似的打开其中一页,这是祥子所记的日记最后一页。
“你读读这里!”
沙都子将日记拿给加贺,加贺看着她手指的那一段:
“这几天都好累。报告积了很多没写,波香的鼾声太吵了,睡不着。又长了湿疹,好痒,真讨厌!”
确认加贺读完了之后,沙都子又将日记往前翻了一页。
“你再读读这一段!”
加贺很快地将这一段读完了。
“照上面的记载看来,或许……”他抬起头来说,“原来如此,祥子这时候正为身上所长的不明湿疹所苦恼。我好像也曾听华江说过,对身体上突然长起的东西感到很烦恼,这会是真正的原因吗?”
加贺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沉痛。
“祥子好像说过她染上了什么病……会是被夏天里陌生的男人所感染的吗?”
“因为警察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事实上是错误的,这只是很普通的湿疹而已!但是祥子却不这么想,而且,她也没有勇气去看医生。”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藤堂,藤堂知道自己的情人患了这种病,自己的身体也会变得很奇怪。而且,如果他的身体也产生异常状况的话,四周围的朋友可能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沙都子安慰加贺似的说着,但是加贺却回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被藤堂杀死之前,祥子就想到要自杀了!”
沙都子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大概是吧!”
“虽然打算自杀,但是在自杀之前就先被人杀掉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加贺说:“我们找藤堂确认一下吧!”
沙都子听了,耸耸肩地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7
一月四日,加贺恭一郎出席藤堂正彦的丧礼,其它的朋友都没有来。加贺烧着香,认为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地步,都是自己造成的。
——希望我们来世还是好朋友。
加贺对着遗像中的藤堂说。
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他又能回答什么呢?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藤堂的母亲哭着说。
加贺回答:“啊!我也不知道!”
加贺烧完香走出来时,佐山刑警叫住了他,好久不见,真的觉得好久不见了。
“一个人吗?”刑警四下探望了一下之后说。
他老是穿着一件灰色西装,和毛线背心,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是这身打扮。
“我一直是一个人的呀!”加贺语气十分缓慢地说,想试试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佐山只是轻快地说:“说得也是!”
他接着问:“你认为他为什么要开着丰田汽车冲进冬天的海里呢?”
“这个嘛!”加贺不太愉快地回答,“如果是卡拉娜车的话,车身比较轻,或许就飞得过去!”
“为什么会选择冬天呢?”
加贺摊开双手,表示不知道。
佐山说:“因为等到春天我就不让他飞了!”
加贺看着刑警,而他的脸却一直朝着藤堂家的房子看。
“但是,佐山先生你迟了一步!”
“是的!”刑警锐利的视线移向天空,“太迟了!”
丧礼在正午时结束。
加贺直接回家。
回到家里一看,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依旧是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到亲戚家拜访,或许会住下来。”
——这是爸爸的习惯。
桌上除了纸条之外,还有一些迟来的贺卡,几乎都是寄给父亲的,不过其中也混着一、二封是寄给加贺的,他觉得收到的贺年卡一年比一年少。
看完这些贺年卡之后,加贺的手突然停住了,因为里面混进了一封信,署名是加贺恭一郎,但是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时,他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原来寄信人是藤堂正彦。
加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小心地将信拆开,或许这就是藤堂的遗书。
但是——
信封里却是空空如也。
加贺再仔细将信封检查一遍,因为担心他会写在信封上,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讯息。
加贺将它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藤堂到底为什么要寄一个空信封给他呢?
他再将信封拿在手上,缓缓地凑近鼻息。
觉得有一股潮水的气味。
8
放进三瓶啤酒、吐司、和一条火腿之后就挤得满满的冰箱,到处都生着锈的铁桌、九吋的中古电视、坏了的彩色组合橱柜、破了的衣箱、定时电暖炉、还有两个厚纸箱——这就是若生全部的行李。
使用了四年的棉布,昨天已经和纸屑一起丢掉了。
这些行李正好是一辆轻型卡车的分量,若生向他家附近的米店借来的,上午就全部装车完毕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打扫房间,以及和大家告辞。
绒毯拆下来之后,若生躺在没有铺任何东西的榻榻米上,想起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情景。一半为空间的狭窄而感到惊讶,一半为拥有自己的城堡而感到满足。
搬进来时,行李比现在还少。只有桌子、棉被、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用藤堂父亲的车子就将这些东西全搬进来了。
虽然这样的搬家只像旅行似的,但是当时前来帮忙的人却非常的多,有加贺、沙都子、藤堂、祥子、波香、和华江。娘子军四个人不停地用抹布、扫把擦擦洗洗,男生没有事做,双手抱胸地聊天,或者胡乱地出主意。
但是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要搬家,而且,当时的成员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三个人。祥子和波香在他外宿之后,莫名地离开这个世界,而藤堂则开着当初帮他载运行李的车子飞入海中。
原来毕业就是这么一回事啊!若生心里想着。
发现门口有人站在那里,若生回过头去看,原来是华江。
“今天要搬家吗?”
“是的!”若生站起身来,一边回答。
“我原本打算悄悄地搬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
“喔……”
华江右手抓住入口的柱子,一直低着头。
若生也尽量移开视线,而且努力地将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哥哥的朋友开了一家印刷公司,请我过去帮忙,大家都是网球的同好,我只要能够打网球就心满意足了。”
“是呀……”华江才一开口,泪水不听使唤地从脸颊掉落到地板上,“……对不起!”
“没有关系啦!”若生连忙走到她身旁说,“取消三岛电机的合约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要挂记在心。”
“但是……”
“原本这么大的企业就不应该会录用我,听到被录用时,我觉得大吃一惊,这些事情你都很清楚,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
“加贺君还一直认为是你让波香喝下药物的,这一点我一定要向他说清楚……”
“算了吧!”若生好像原谅一个小孩子似的,说话的语气非常温柔。
“你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而且,当波香死的时候,你也确实难过了好一阵子。” ※一见如故推理版精品推介※
听华江说起受三岛亮子之命,在比赛前让波香喝下药物这件事,是在雪月花事件之后。华江认为波香自杀的动机是那场比赛失败,因此担心地来找若生商量。若生并不认为波香会因此而自杀,但是他认为应该将这件事情向大家表明,因为这些事件之间或许会有一些关联。可是华江却求他不要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若生的工作就会泡汤了。
但是,结果仍然由加贺暴露了事情的真相。虽然下毒的人有若生或华江之别,但是,这不是根本上的问题。
“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华江双手盖在脸上,从手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波香和藤堂君或许都不会死吧!”
“这个谁也不知道!”若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递给了华江,“不要再想了!华江,你应该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
“我忘不掉!”
“你要忘掉!那些事件、还有我。”
听到打嗝似的说话声时,华江停止了啜泣。透过手帕看着若生,眼神悲伤而且充满血丝。
“忘了吧!连我一起忘了吧!”抱着华江纤细的肩膀,若生反复地说。
“不行,不行!”
“没有关系!”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只要习惯就好了。”
9
毕业典礼冗长得令人想打瞌睡。
虽然脑海里只留下小学毕业典礼的仪式,但是沙都子记得当时无聊得让她直想伸懒腰。唱唱毕业歌,听一些达官显要的训话,不过这些记忆已经不再鲜明了。
中学、高中的毕业典礼都没有什么印象,当时一心一意只希望能通过升学考试,只有那些意识到男孩子目光的女孩子才会哭泣。
——尽管如此……
沙都子看着会场内的情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出席的学生还不到三分之一,因为没有硬性规定大家一定要参加,而且,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话,毕业证书会以邮寄送到学生手中。
沙都子会来参加毕业典礼,是想藉此让学生时代划下休止符。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感慨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出门前,父亲广次特地过来对她说:“要毕业了吧!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曾和父亲谈谈了,今天或许是一个谈天的大好日子。
父亲说:“四月就要步入社会了!”
“是的!”
“听佳江说,你还是打算去东京。”
“是的!”
“我反对,我的主张至今仍然没有改变。”
“我知道!”
“嗯!知道了你还想去,沙都子,你别想要用歪理来说服我!”
“我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理由!”
“没有说服我的理由吗?”
“我知道你怕寂寞!”
“是的,我怕寂寞,你到东京去之后爸爸会感到很寂寞!”
“你不早告诉我。”
“没关系,你还是去东京吧!”
“不去了!”沙都子说着就走出了家门。
至今沙都子仍然对广次的反对抱着一种感激的情绪,因为他的反对,使自己有机会再一次确认自己的意志。因此在参加毕业典礼的现在,沙都子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迷惘。
在学生部领了毕业证书之后,沙都子突然想去“摇头小丑”走一趟,应该有一个多月未曾再去了。
看见沙都子时,老板连忙说:“恭喜毕业了!”
这大概是他今天的招呼词吧!
“谁值得恭喜呢?”坐在柜台角落的男子抬头说。大概是因为心境的变化,他那一点都不搭调的胡须胡乱长着。
“连胡须都不像!”沙都子往加贺身旁的位子坐去,“西装也和你不搭调!”
“是呀!”加贺说着,不太习惯地从西装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信封,这是沙都子刚才也领到的毕业证书。
“这就是四年来的收获。”加贺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接着加贺点了一瓶啤酒。
“大白天也要喝酒吗?”
“庆祝一下!”
先将沙都子的杯子倒满,剩下的再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老板免费招待炸薯条。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沙都子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