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县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韦定坤从一堆案牍中慢慢抬头起来,看着突然到访的黎天成,懒懒地说道:“成恩泽刚才就被释放了,是他老婆领他出去的。为了这样一个盐工,你堂堂的书记长还用得着亲自到我这里催问?”
“韦副站长,黎某可不是单单为成恩泽一事而来的,关于‘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案件,黎某想和你谈一谈。”黎天成悠然自若地坐到了他办公桌对面的藤椅上。
韦定坤缓缓地剥着案头瓷碗里的盐煮花生:“谈什么?‘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案件我们这边的人正在深入跟进,有什么新情况、新线索会给你们分享的。只是吊耳岩那次运盐事件,你们中统局的人可没你今天这么有闲和我们好好谈一谈……当然,那是‘党产’,我军统局不好多问。但那一带曾经有日本匪谍活跃过。”
“谢谢韦副站长‘关心’。”黎天成脸上毫无异色,“黄继明委员、冯承泰专员都曾经说过:中统局和军统局应该在忠县永远精诚合作,建成两局关系之优良模范。”
韦定坤两眼往上翻了一翻:“在对付沙克礼和汪系人马上面,我们军统局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和你们合作。可你们中统局的吴井然队长似乎并不懂得怎么感恩啊!”
“我下去后会好好劝导一下吴队长的。”黎天成肃然正色,“不过,千万请韦副站长不要轻视,今天,黎某确实带来了足够的诚意想和你交流一番。”
韦定坤斜眼瞅了他一眼,口里嚼着一粒盐煮花生米:“说吧。黎书记长,你是知道的,我可不喜欢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喜欢硬邦邦的‘干货’。”
“田广培回来给我禀告过,他说你和他谈起过,‘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案件的一部分嫌疑线索竟然指向了欧野禾小姐。”黎天成两眼直视着他,眼皮眨也不眨,“她当时是井祖公祭大会的特邀嘉宾,没有检查过她身上是否藏有毒剂;而且,她还私自到井房里去拍过照,是有条件接触到那舀出的‘井祖圣水’的。但因为她和马望龙处长之间的亲密关系,你们无法对她深入调查。”
“不是无法对她深入调查,而是我们一直捉摸不定她的投毒动机。毕竟,她可是一个来历清晰的著名歌星,你让我们怎么怀疑她?如果连她都要怀疑下去,那钱百文、朱老板应不应该怀疑?他们也有可能是给自己投毒来制造大乱子啊!”韦定坤冷冷地说道。
黎天成淡然而笑:“凭空的怀疑当然不能作数。黎某可以提供一个颇有益处的情报给你。重庆朝天门的‘梅乐美’歌舞厅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它可是重庆高层人士最喜欢去的地方。”韦定坤立刻凭直觉嗅出了一股神秘的气味,眼神不禁亮了起来。
“据我们了解,欧野禾小姐经常出入‘梅乐美’歌舞厅。”黎天成若有所虑地顿了一下,“而我们中统局在前几日就从‘梅乐美’歌舞厅外围逮到了一个日本敌特分子,并已经初步认定‘梅乐美’有可能是日本特高课埋设在重庆的老巢。”
“什么?关于‘梅乐美’,我们军统局内部也有过风传,但似乎查无实据。”韦定坤双目灼灼射光,“黎书记长,你这话可乱说不得!你这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暗示。”
“我觉得,把欧野禾小姐和日谍分子出没的‘梅乐美’画上一个等号,并非没有根据。”黎天成直言而答。
韦定坤不禁眯起了眼缝:“这就是那位留洋博士胡适所讲的‘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吧!”但他心念疾转之间,又不相信黎天成会把这么一大桩“政绩”拱手让出,暗暗怀疑这里边藏有什么无形的陷阱,便点破道,“既是如此,你们中统局为何不出手将欧野禾扣下审问一番呢?”
“单单是扣下欧野禾审问,黎某担心会稍有不慎就打草惊蛇。”
“哦?黎书记长,你就只有这一个担心吗?”
“还有,中统局上层的人物多和马望龙处长关系甚佳,贸然拿了欧野禾小姐,大家的关系难免会受到冲击。”
“哦?你们中统局不想得罪人,就推出我们军统局来得罪人?”
黎天成深深地笑了:“黎某觉得韦副站长确实是忠心为党、实心为国的好同志,所以和黄继明委员、冯承泰专员商量后,才将欧野禾这条线索‘借’给了你。”
韦定坤听出了黎天成这番话里蕴含的深层意义:关于欧野禾这条线索,黎天成在黄、冯二人那里已经备下了底案,将来自己共不共谋、参不参与,黎天成都已经将一份功劳牢牢抓在了手里。而且,自己若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也绕不开撇不脱黎天成,故而只能与他合作,不能独占。不然,黎天成说一个“借”字干什么?
他凝眸定神,深深地看向黎天成:“其实,你主要还是担心你们中统局这边的人马不够可靠,你害怕他们会‘跑风漏气’?”
黎天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款款言道:“日本匪谍几乎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我们的猎捕行动一定要万无一失。”
韦定坤长笑一声,向他凑拢过来:“那我们且细细商量出一个绝佳的方案来,从欧野禾入手,彻底撕碎日寇在忠县的谍报网。”
“好啊。”黎天成也接上腔来,“黎某倒是有一些思路……”
正在这时,胥才荣惊惊慌慌地推开办公室门闯了进来,连声唤道:“韦局长、韦局长—”他一眼看到了黎天成,话音立时顿住,欲言又止。
韦定坤看了一眼黎天成,还是直面着胥才荣:“你讲。”
胥才荣犹豫了一下:“两位领导好像正在谈重要事情?我等一会儿再来向韦局长你禀告?”
韦定坤咳嗽一声,正视着他:“黎书记长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其实,韦定坤在心底里是这么想的:稍后立即就会与黎天成展开对日谍敌特的联合行动了,自己必须拿出相当坦诚的姿态来取信于黎天成—毕竟,黎天成拥有的各项资源,正是自己不可缺少的。
但胥才荣对黎天成的戒心却是丝毫未减,吞吞吐吐地讲道:“是……是石宝镇那边秘密布控的事儿……”眼睛又在黎天成的面庞上瞟来瞟去。
黎天成心中暗暗一动,佯装识趣,从座位上躬身起来:“这样吧,韦副站长—黎某还是回避一下?”
韦定坤瞪了瞪胥才荣,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黎天成讲道:“黎书记长,实在抱歉。这,这是军统局的纪律。”
“理解,理解。”黎天成笑微微地走去了外间,并把室门关上了。
几分钟后,他听到韦定坤办公室里传出“砰”的一响,随后传出盛装盐煮花生的瓷碗被摔碎的声音。胥才荣抹着冷汗慌不迭地退了出来。
黎天成急忙进去,却见韦定坤坐在圈椅上捧着脸长吁短叹。
“又有日谍分子漏网了?”黎天成故意声东击西,“不要担心—咱们马上就能给他们一个漂亮的回马枪了!”
“不是,不是。”韦定坤摆了摆右手,“共党的地下分子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特别行动队’的一员干将居然在石宝寨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据胥队长判断,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黎天成一拍大腿,“我们中统局也在石宝镇这边布有眼线,你们咋不早说?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嘛。”
韦定坤无可奈何地长叹道:“是啊!今后我们军统局和你们中统局在忠县一定要‘情报共享,行动同步’,不然,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的—要像黄委员、冯专员讲的那样‘建成两局关系之优良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