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康沃尔郡,蜥蜴角
露台上阳光普照。上面就他们两个人。他们坐在太阳伞下,沙姆龙背靠着海,加百列坐在他对面。他穿了一条登山短裤和一双防水靴。厚厚的袜子一直拉到脚踝。他往咖啡里倒了两包糖,用希伯来语问加百列有没有带枪。加百列看了一眼旁边椅子上的尼龙背包。沙姆龙皱起眉头。
“这违背了组织的行事风格,武器应该单独放。那把枪应该插在后腰上,这样才好及时拿出来用。”
“走那么长的路,一直放在腰上不舒服。”
沙姆龙自己也有慢性病痛,所以同情地点了点头。“听到英国人终于允许你随身携带枪支以后,我总算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我想这还得感谢伊朗人。”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沙姆龙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们咬定我们是幕后主使,于是急着采取报复行动。我们了解到,真主党头号恐怖活动策划师上个星期去了一趟德黑兰。有几个间谍最近也活跃起来。他们发动袭击只是迟早的事。”
“有提到我的名字吗?”
“还没有。”
加百列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问沙姆龙在英国忙什么。
“做一些‘大宝藏’行动的扫尾工作。”
“哪一种?”
“最后一次跨机构行动报告会。”沙姆龙不以为意地说,“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和二十四名英美间谍一起在泰晤士大楼里待了好几天,他们那些人总以为自己有权利问我任何问题。”
“现在世道变了,阿里。”
“我还是喜欢老一套,没这么复杂。再说,我向来都是单干。”
“乌玆怎么不自己来参加会议?”
“乌兹很忙,没时间来处理这种小事。”沙姆龙讽刺地说,“他让我帮他搞定。我觉得这也不全是浪费时间。我们有一些篱墙需要修补。最后一天晚上,行动中心里面的气氛有那么一点紧张。”
“我怎么不用参加这些小聚会?”
“格雷厄姆·西摩觉得应该让你休息休息。”
“真贴心。”
“不过他的确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才能正式结案。”
“什么问题?”
“艺术方面的问题。”
“比如?”
“兰德斯曼是怎么知道那幅伦勃朗的画重新浮出水面的?”
“伦勃朗委员会的古斯塔夫·凡贝克。”
“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这个委员会的主要赞助商是谁吗?”
“马丁·兰德斯曼?”
加百列点点头:“要找到一幅遗失已久的伦勃朗画作,有什么比聚集一批举世闻名的伦勃朗学者,建立一个伦勃朗权威研究机构更好的方法呢?凡贝克和他的手下知道每一幅已露面的伦勃朗油画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找到新的画,也一定会提交给凡贝克和他的委员会进行认证。”
“真是马丁的行事风格啊。”沙姆龙说,“所以当油画被运往格拉斯顿伯里进行清洗的时候,马丁派了职业盗贼帮他偷画?”
“没错。”加百列说,“不过他派来的贼还算是有一点良心,不像马丁。”
“那个法国人?”
“我觉得是。”加百列说,“但你不能和英国人提莫里斯·杜兰德的事。”
“你答应他了?”
“没有,是伊莱。”
沙姆龙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这一辈子都在保护各种油画,现在要保护一个偷了一件价值几十亿美元的艺术品的盗贼,你心里不会不舒服吗?”
“要是杜兰德没有把那份名单和账号单交给汉娜·温伯格,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和马丁谈判。那张单子就是马丁的致命弱点。”
“这么说,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你和一些比职业艺术品盗贼更恶劣的人做过交易,阿里。再说,下次组织需要偷什么东西的时候,还可以找莫里斯·杜兰德帮忙。如果我是乌兹,我会把他和马丁·兰德斯曼一起装进口袋。”
“他向你问好来着,顺便说一下。”
“乌兹?”
“兰德斯曼。”沙姆龙说,看到加百列惊讶的表情之后,他明显很得意,“他希望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和你单独吃顿晚饭。”
“我宁愿替你参加跨机构行动报告会。不过,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我觉得他肯定很失望。他说他很敬佩你。显然,他已经把整件事都哲理化了。”
“他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们解除关系?”
“实际上呢,伊朗核基地爆炸之后,他已经提出解除关系的要求了。马丁觉得他已经履行了义务,所以想退出。不过他不明白,我们与他的合作才刚刚开始。伊朗人最后还是会想重新建立铀浓缩基地的。我们要确保马丁到时候还能帮他们一把。”
“他们信任他吗?”
“他们没理由不相信。在毛拉们看来,离心机是在运输过程中遭到我们的破坏的。也就是说,在未来几年内,马丁还得给我们分红,而乌兹将成为最大的受益人。不管他任职期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都已经是组织历史上最伟大的局长之一了。而这一切,都多亏了你。”
沙姆龙扫了一眼加百列。“你的功劳都算在乌兹头上了,你心里不会不舒服吧?”
“这不是我的功劳,阿里,是队员们的功劳。再说,我给乌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他也该得到一点荣誉。”
“荣誉是你的,加百列。你差不多损耗了伊朗人好几年的元气,还拯救了三个出色的女人。”
“三个?”
“莉娜、佐伊和亨德里吉。总而言之,几个月干了这么多事情,确实不赖。”沙姆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就剩下你自己的问题了。”
加百列没有说话。
“你又要告诉我你要退休了吗?”沙姆龙缓缓地摇了摇头,“也许休息一阵子吧。总会有下一个马丁,或是下一个肆意杀害无辜百姓的恐怖分子。到时候你又要重回战场。”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阿里?”
“你母亲给你取名叫加百列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死之身,和我一样。”
加百列凝望着悬崖边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亮的紫海石竹。沙姆龙似乎感觉到这次的结果有所不同。他环顾了一下餐厅的露台,莞尔一笑。
“你记得很久以前我们到这里来的那天下午吗?那天塔里克在巴黎杀了我们的大使和大使夫人。”
“我记得,阿里。”
“当时有一个小女孩。”沉默许久之后,沙姆龙继续说,“她戴了很多耳环和手镯,就像一串风铃。你记得她吗,加百列?她让我想起……”
沙姆龙没有往下说。加百列似乎不在听他说话。他凝望着悬崖,陷入了回忆。
“对不起,加百列。我不是有意……”
“不用道歉,阿里。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莉亚和达尼。”
“你已经付出很多了,加百列,太多了。我想,在这里结束也是件好事。”
“没错。”加百列神色恍惚,“我想是的。”
“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了。”加百列说,“我走回去。”
他背上背包,站起身来。沙姆龙仍旧坐着,这是他最后的抵抗。
“学学我的教训,加百列。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如果你有幸生了孩子的话,也好好照顾他们。”
“我会的,阿里。”
加百列弯下腰来,吻了吻沙姆龙的额头,动身离开。
“还有一件事。”沙姆龙用希伯来语把他喊住。加百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把那把枪别在腰上,它应该放在那里。”
加百列微微一笑:“我已经别上去了。”
“我没看见。”
“你从未看见,阿爸。”
加百列默然离去。沙姆龙目送他沿着凯南斯湾旁的悬崖边快步行走。最后,加百列消失在如火的夕阳中,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