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康沃尔郡,蜥蜴半岛
与“大宝藏”行动诸多方面一样,如何处置马丁·兰德斯曼那批离心机的问题在工作人员内部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总体上来说,一共有三种方案——也说得通,因为参与此次行动的就有三个国家的领导层和情报机构。方案一是毁坏离心机,方案二是在里面安装窃听器,方案三则更加彻底。方案三也叫作“沙姆龙之锤”,是指在离心机里面安装监控设备和足量的炸药,时机一旦成熟,就用炸药把伊朗所有秘密铀浓缩基地夷为平地。沙姆龙说,这有两层好处。首先,重大破坏可以严重挫伤伊朗核项目;其次,伊朗以后再与欧洲人做核生意的话,一定会有所顾忌。
白宫仍然希望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解决伊朗问题,于是美国人加入了方案二的阵营,并且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英国人也愿意采用“等待观望”的政策,尽管他们内心也有一种“大闹一场”的调皮冲动。方案三是争议最大的——考虑到方案的来源,出现这么大争议也不足为奇——最终,也只有一个国家支持这种方案。但是伊朗的核武计划将对这个国家造成直接威胁,所以它的决定更有分量。“再说,”沙姆龙激动地说,“马丁是我们的,是我们找到的,也是我们的人流血受伤、拼了命把他争取过来的。这些离心机归我们所有。我们可以随意处置。”
离心机级联十分复杂,也很脆弱。伊朗人已经尝过苦头了。一台每分钟高速运转几千次的气体离心机,一旦有一点点纰漏,就能瞬间变为致命的榴霰弹,像龙卷风一样刮过整个基地,摧毁相邻的离心机和相连的管道与装配组件。一个小小的指纹、一点污渍或其他污痕能让几年来艰辛的努力瞬间化为灰烬。
其实,在凌晨4点42分,当伊朗国内某个正在作业的铀浓缩基地突然发生了一起灾难性的爆炸时,伊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这种情况。但很快,他们把爆炸原因迅速定为蓄意破坏,因为就在它爆炸的同时,里海附近戈尔干境内的一座正在作业的铀浓缩基地也发生了爆炸。当报告传来,称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座基地也出现了爆炸以后,伊朗总统立即发布了一条紧急命令,要求关闭所有核设施,疏散非必要人员。德黑兰时间6点左右,“沙姆龙之锤”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成。四个尚未关闭的铀浓缩基地已被夷为平地。毛拉们也陷入了恐慌。
但是伊朗人要如何向公众解释才能不暴露那些被炸毁的地方是秘密核基地,才能守住弥天大谎呢?在最开始的七十二小时内,毛拉们和他们在革命卫队里的盟友选择了沉默。然而,当发生可疑爆炸事件的消息传到某个在白宫内部拥有可靠消息源的《华盛顿邮报》的记者耳中时,沉默的状态被打破了。他打了几通电话,确证了消息,然后在第二天早上的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重大发现。新闻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幕后之人所希望的正是这种效果。
面对国际压力,伊朗人必须解释事件原因,于是他们的政策从沉默转为欺骗。没错,他们说,一些民用和军用基地内部的确发生了几起不幸的爆炸事件。至于有多少设备受损,伊朗政府没有透露,他们只强调所有设备都是非核设备。“但大家应该早就猜到了。”中国某位友善的记者采访伊朗总统时,他说,“伊斯兰共和国不打算制造核武器。我们的核项目将百分之百用于和平目的。”
尽管如此,他们的回应还是存在不少漏洞,疑问也不断增多。如果这四个基地真的是非核项目,那为什么要把它们藏在地道里呢?如果真的是用于和平目的,为什么政府一开始要掩盖爆炸事件呢?既然毛拉们不愿意回答,那么国际原子能机构就帮他们回答。国际原子能机构发布了一份特殊报告,大致意思是这四个基地当中,每一个基地里都藏有一个离心机级联。总结这些证据,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伊朗人在秘密生产浓缩铀,力图实现核爆能力。
这份报告让世界各国炸开了锅。报告公布的几小时后,有国家向联合国申请对伊朗进行严厉制裁。法国总统建议各国采取联合军事行动——当然,由美国人领头。长达几年的欺瞒把伊朗逼入了绝境,他们只能和盘托出,称他们之所以隐瞒纯粹是迫于西方国家长期以来的威胁。他们还说,经过调查之后,他们发现核基地之所以爆炸是有人蓄意破坏,头号嫌疑人就是大撒旦和它的犹太复国主义同盟。“破坏我们基地的行为是一种战争行为,”伊朗总统说,“很快,伊斯兰共和国就会以自己的方式作出回应。”
他们的言论变得越来越空洞,对美国和伊斯兰的指控却变得越来越具体。伊朗政府觉得可以抓住这次机会稳固他们在伊朗民众心中的地位,于是呼吁伊朗民众起来反抗这种蓄意破坏伊朗国家主权的恶劣行为。没想到,回应他们的竟是伊朗反对派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运动。毛拉们赶紧派出惊恐万分的“巴斯基”民兵队伍。一天结束之后,一百多名游行示威人士丧生,几千人被关了起来。
如果毛拉们以为通过残忍镇压的方式能够平息游行示威运动的话,那么他们想错了。在之后的几天里,德黑兰的大街小巷几乎变成了绿色运动人士发泄愤怒和不满的战场。在西方,有评论员猜测伊朗政权时日无多,安全专家则预测一场伊朗幕后主使的恐怖袭击浪潮即将袭来。然而,还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是谁破坏了那些离心机?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对于这两个问题,大家有很多种说法,但全都是胡乱猜测。没有人提到一幅在遗失多年以后终于安稳地挂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里的伦勃朗油画,没有人提到一个现已成为美国明星主持人的前英国报纸记者,和聚万千瞩目于一身但只不过是一个骗子的圣人马丁。也没有人提到一个中等身材、两鬓斑白的男人。有人时常看到这个男人沿着康沃尔临海的悬崖边散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帅气俊朗、两肩宽阔的年轻小伙儿。
6月初一个暖洋洋的下午,他快走到凯南斯湾最南端的时候,突然发现蜥蜴角庞贝尔餐厅的露台上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老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掉头走开。但他没有。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老头子大老远地跑来看他了。他至少得和他好好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