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
佐伊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但至于那是五个人的脚步声,还是五百个人的脚步声,她不知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潮湿的地板上,头仍然抵着米哈伊尔的肩膀。手腕上的胶带阻止了血液流通,她的手就像有几千支针在扎一样疼。因为寒冷和恐惧,她的身子不住地发抖。但不只是她在抖。佐伊依稀记得,她已经被关在地下室里至少一个小时了,米哈伊尔还没有恢复意识。但是他还有呼吸,深沉平稳的呼吸。佐伊想象着自己在帮他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佐伊听见房间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了,一缕强光照亮了墙面。慢慢地,光落到了她眼睛上。透过光线,她看见了乔纳斯·布鲁纳熟悉的身影。他漠不关心地查看了一下米哈伊尔的状况,然后撕开佐伊嘴上的胶带。她立即扯开嗓子呼救。布鲁纳狠狠地扇了她两耳光。她不喊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乔纳斯?这是……”
“你和你的朋友应得的下场,”他打断她的话,“你一直在骗我们,佐伊。如果你继续说谎,那你的处境只会更糟。”
“我的处境?你疯了吗,乔纳斯?”
布鲁纳只是微微一笑。
“马丁在哪里?”
“兰德斯曼先生,”布鲁纳刻意强调,“在忙着和他的宾客道别。他让我照看你们。你们两个。”
“照看我们?你看看我的朋友,乔纳斯。他昏过去了,他需要看医生。”
“我几个精壮的手下也一样。等他告诉我们他在为谁卖命之后,我们就带他看医生。”
“他为他自己卖命,你个笨蛋!他是百万富翁。”
布鲁纳又微微一笑:“你喜欢有钱人,是不是,佐伊?”
“如果没有这些有钱人,乔纳斯,你说不定还在阿尔卑斯山上某个狗屁小村庄里给人家开罚单!”
佐伊没有看清手是从哪个方向挥过来的。他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她跌坐在米哈伊尔血淋淋的脖子旁边。米哈伊尔似乎动弹了一下,随后又一动不动了。佐伊感觉脸上火烧火僚地疼,她尝到自己嘴里有血。她闭上眼睛,突然似乎听见加百列在她耳边轻声说话。你是佐伊·瑞德,他说,你一向都把马丁·兰德斯曼这种人驳得体无完肤。没有人教你怎么做,也没有人敢欺负你。她睁开眼睛,看见布鲁纳的脸在手电筒的灯光后面漂浮游动。
“你为谁工作?”他问。
“伦敦《金融日报》。也就是说你不应该惹我,乔纳斯。”
“今晚?”布鲁纳的语气像是在对一个愚笨的学生说话,“你今晚为谁工作,佐伊?”
“我今晚不工作,乔纳斯,马丁邀请我来这里。我今晚很开心,直到你和你手下那帮浑蛋把我抓起来,关在这么一个天杀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布鲁纳端详了她一阵子,然后看着米哈伊尔。“我们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人是间谍。放电影的时候,我们发现他在兰德斯曼先生的办公室里,窃取兰德斯曼先生电脑里的资料。”
“间谍?他是生意人,石油商人之类的。”
布鲁纳把一个银色的小物件拿到她眼前:“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这是U盘,大多数人都有。”
“没错。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些东西。”布鲁纳举起一支紫外线手电筒,一个带有电线和鳄鱼夹的设备和一个带有耳机的迷你无线电,“你的朋友是一名职业特工,佐伊。我们觉得你也是。”
“开玩笑吧,乔纳斯。我是记者。”
“那为什么你今晚要把特工带到兰德斯曼先生的晚会上?”佐伊逼视布鲁纳的脸。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个不存在的男人帮她写下来的。
“我和他不太熟,乔纳斯。我们是在一个招待会上认识的。他来势汹汹,给我买贵重的礼品,带我去高级酒店。他对我很好,现在想起来……”
“什么,佐伊?”
“也许一切都是假的,也许我被他骗了。”
布鲁纳对着佐伊发烫的脸扇了一巴掌,佐伊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愿意相信你,佐伊,但我必须拿到证据证明你的说法,才能放你走。你是名优秀的记者,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需要证据吧。”
“过几分钟,总编就会打电话来询问晚会的事。如果他联系不到我……”
“他肯定会觉得你在晚会上玩得很开心,然后把要说的话留在语音信箱里。”
“今晚有三百多个人看见了我,乔纳斯。你再不让我快点出去的话,可能没人能够看见我从这里离开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都看见你离开了,包括兰德斯曼夫人。你们两个还开心地聊了一阵子,然后达尼洛夫先生和你一起上车回宾馆去了。”
“你忘了我们没有车吗,乔纳斯?是你们接我们过来的。”
“没错,但是达尼洛夫先生执意要他的司机来接他。我想那个司机也是特工吧。”布鲁纳一脸严肃地微微扬起嘴角,“我来跟你分析分析现实情况吧,佐伊。你的朋友今晚在瑞士境内实施了严重的犯罪行为,但特工在行动失败后是不会去找警察的。也就是说,你即便人间蒸发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跟你说过了,乔纳斯,我基本……”
“是,是,佐伊。”布鲁纳冷笑着说,“刚才我已经听到了。但我还是需要证据。”
布鲁纳晃晃手电筒,那灯光把几个手下从外面召了进来。他们又用胶带封住佐伊的嘴,然后用厚毛毯把她团团裹住。因为裹得很紧,佐伊根本动弹不了。屋子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佐伊只能看见米哈伊尔惨不忍睹的身影。他躺在这间地下室的地板上,已经昏迷,全身被捆得紧紧的,衬衫泡在血水里。
一名保镖问佐伊能不能呼吸。这一次,她没有回答。中保公司的这些步兵似乎觉得这个场景很有意思。她听见他们在笑。他们把她从地上抬起来,慢慢抬出地下室。她感觉自己似乎在被人抬进坟墓。当然,那不是坟墓,而是汽车后备箱。车子向前开去,佐伊的身子不住地发抖。没有什么海格特区的安全屋,她对自己说。没有一个叫萨利的女人,没有一个叫大卫的、穿花呢大衣的英国人,没有一个有着祖母绿色眼睛、名叫加百列·艾隆的杀手。只有马丁,一个她曾经爱过,但现在要把她运到瑞士山区将她杀害的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