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苏黎世
这几个月来,小小的瑞士联邦国内的气氛比较压抑。12月的这天雨夜,寂静如同幽灵一般笼罩着苏黎世车站大街。瑞士各家大型银行陷入了破产的边缘,它们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政府的救济。其他国家趁火打劫,要求瑞士金融机构揭开那层几百年来一直在为客户掩盖秘密的神秘面纱。苏黎世那帮狡诈的国际银行家立即躲了起来,耐心地等待严冬过去,春天到来。他们知道美国的银行家们也没办法继续站在道德的高地指责他们。瑞士人是贪婪,他们承认,但他们从未把全球经济拖入过泥潭里。这种事,只有美国人才干得出来。
经济如同生态系统一样,充满了多样性。某一类物种遭到威胁,不代表其他物种也陷入了危机,相反,它还可能意味着机遇。正如锡尔运河沿岸的营房大道上那栋灰色办公大楼里的生意帝国一样。但话说回来,这正是公司安全业务的魅力所在。麻烦似乎永远都绕着这个行业走。很奇怪,乌尔里奇·穆勒所领导的“地窖小组”并没有在中保总部的地下室里工作。相反,他们的办公室在顶楼,还是一套宽敞的办公套房,这恰恰反映了他们小组对中保的“生命健康”做出了重要贡献。今晚,几名高级成员在办公室值班,细心地监管两项敏感任务。一件在柏林,是勒索的活儿;另一件在墨西哥城,要“终结账户”。墨西哥城的行动十分关键,因为终结对象是一名检察官队伍里的正义斗士,他喜欢多管闲事。具体的工作交给了当地的一名职业打手,这名打手在墨西哥毒枭面前相当受器重。这是“地窖小组”所中意的行动方式。每一次行动,他们都尽可能使用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和职业罪犯。这些人不知道雇主是谁,也就减少了公司被暴露的风险,行动万一失败——当然,很少失败——潜在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尽管柏林和墨西哥城的这两项行动都十分关键,乌尔里奇·穆勒却没有在中保总部待着。他在市中心以南几公里外的一座废弃的停车场里,临近苏黎世湖西岸。至于为什么要开车到这里来,他还不知道。地点是一个叫作卡尔·休博的人选的。穆勒以前在联邦分防处,也就是瑞士国内情报部门工作的时候,休博是他的一个手下。休博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穆勒。这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也不能在房间里谈。休博的语气听上去很焦急,但话说回来,他性子一向比较急躁。
穆勒看了看表,抬头的时候,看见一辆车从南边开过来。他想,休博真准时。车子的头灯已经关上了,只见它拐进停车场,在距穆勒的车头只有10厘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穆勒皱起眉头。休博的间谍术一如既往地完美无瑕。一会儿过后,这位联邦分防处的职员一屁股坐进穆勒的车里。他坐在后车座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脸上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怎么了,卡尔?”
“看这个。”
休博打开电脑,点击了一个标志。几秒钟后,穆勒听见了中保老板的声音,他正在和他妻子谈极为私密的事情。从声音质量来看,他们一定在面对面说话,监听麦克风就在离他们一米左右的地方。穆勒只听了一小会儿,然后狠狠地挥了挥手,让他的前手下把声音关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
休博抬头看了看车厢顶,没有说话。
“缟玛瑙?”
休博点点头。
“来源呢?”
“兰德斯曼的手机。”
“为什么瑞士国内安全部门要监听马丁·兰德斯曼的私人通话?”
“我们没有。但很明显,有人在监听。他们还不只动了他的手机。”
“还有什么?”
“他的手提电脑。”
穆勒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发现了什么?”
“所有事情,乌尔里奇。我是说所有事情。”
“缟玛瑙?”
休博点点头:“缟玛瑙。”
这两个人所说的缟玛瑙并不是那种半透明的石英,而是瑞士情报部门的暗号。“缟玛瑙”指的是国家安全局的“梯队”项目,这个项目能够截获全球所有通讯设备之间传递的信息,也能监控互联网活动。2005年,“缟玛瑙”项目完成后不久,一个远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脉上的地面站截获了埃及外长和埃及驻伦敦大使之间的一封传真,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当时,全世界都炸开了锅。那封传真最终揭露了中情局关押基地组织恐怖分子嫌疑人的秘密监狱所在地。尽管现在局势十分紧张,乌尔里奇·穆勒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番,这种局面实在讽刺。瑞士秘密规划和实施“缟玛瑙”项目,是为了盗取敌人的秘密。它现在竟然反过来,不小心发现了瑞士国内最为重要的一位商人的秘密。
“缟玛瑙是怎么发现这些东西的?”穆勒问。
“是电脑发现的。电脑什么都查得到。”
“时间呢?”
“马丁硬盘里的资料进入卫星系统后不久,有几个关键词触动了缟玛瑙的筛选系统,于是,这些资料被标记出来,送到齐美尔瓦尔德的一名分析师手里做进一步分析。鼓捣了几个小时之后,那名分析师发现马丁的手机也暴露了。我的办公室刚刚收到通知,但缟玛瑙已经监视了好几天。材料正在传给联邦分防处做进一步分析。”
穆勒闭上眼睛。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手机是什么时候被侵入的?”
“很难说,”休博耸了耸肩,“至少有一个星期,或许更久一点。”
“电脑呢?”
“缟玛瑙项目的工作人员认为他们是同时被侵入的。”
“是哪些关键词触动了自动标记系统?”
“大概是某些货物要运往波斯湾东岸的某个国家,中国深圳有一家叫XTE的硬件和设备公司。”休博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听过吗?”
“没有。”穆勒说。
“兰德斯曼和它有关系吗?”
穆勒扬起一道眉毛:“我不知道你是来替你们单位问话的,卡尔。”
“不是。”
穆勒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兰德斯曼先生与什么中国深圳XTE硬件与设备公司没有丝毫的牵连。”
“好。但联邦分防处估计不这么认为。”
“什么意思?”
“处长要求我们全力调查。”
“你能阻止吗?”
“我在想办法。”
“尽全力,卡尔。公司付你那么一大笔工资,就是希望你能保证这种事情不发生在我们的客户身上,更别说是我们的老板。”
休博皱起眉头。“你怎么不再大声一点?我觉得缟玛瑙在瓦莱的地面站还没有听清楚你的话。”
穆勒没有作声。
“你们有一点优势。”休博说,“联邦分防处和联邦警察局肯定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深入调查这么一个案子,尤其是这个案子牵涉到你们老板这么一个备受爱戴的人。这个案子往下查,结果很可能会比较尴尬。马丁是瑞士的慈善圣人。他在政府里的那帮朋友肯定会再三考虑要不要因为这些事玷污了他的名声。马丁对这个国家有益。”
“但是?”
“这些消息很可能会像那封埃及邮件一样,被媒体发现。如果媒体发现了……”休博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它们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
“如果你能让这些事不被媒体知道,那么中保一定会很感激你,卡尔。”
“有多感激?”
“星期一早上我们一上班就立马给你打钱。”
休博合上电脑。“还有一件事要记住。做这件事的人很厉害。而且他们有帮手。”
“什么帮手?”
“内部的人,能接触马丁的手机和电脑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会立马列一张嫌疑人名单,然后把每个人都拴在暖气片上,直到把那个人揪出来。”
“谢谢你的建议,卡尔,但我们更喜欢巧妙一点的方式。”
休博冷笑了一声。“这话你对拉斐尔·布洛赫说去。”
乌尔里奇·穆勒飞速返回苏黎世市中心,一路上一直在思考他刚刚听到的这些暗示。内部的人……能接触马丁的手机和电脑的人……有可能是某个职员背叛了他,但穆勒觉得可能性非常小。他们对日内瓦全球视野投资公司的所有员工都进行了严格的背景审查,定期还要复查。穆勒觉得叛徒是某个更为亲近的人,某个经常和马丁同床共枕的人。
他把车停在营房大道上,走进办公大楼。到达顶楼后,一名“地窖小组”组员准备向穆勒汇报柏林行动和墨西哥城行动的最新进展,但穆勒只甩了甩手,便进了办公室。他的电脑是开着的。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打开了爱尔玛别墅“同一个世界”慈善晚会的宾客名单。中保公开执业的保镖已经对这三百名宾客做了初步的安全检查。在名单底部,穆勒发现了他心里想的那个人的名字。他迅速抓起电话,开始拨打马丁的手机号码。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么做不对,于是放回听筒,开始拨打乔纳斯·布鲁纳的电话。三声铃声之后,布鲁纳小声地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
“舞厅里。”
“后面是什么声音?”
“兰德斯曼先生的声音。”
穆勒轻声咒骂了一句,“你能看见那名英国记者吗?”
布鲁纳那边沉寂了几秒钟,然后说:“她在后排。”
“她的男伴在她旁边吗?”
又是一段沉寂。“呃,我没有看见。”
“该死!”
“怎么了?”
穆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给这名保镖下达了几条明确的指令,然后问:“你们那边有多少手下?”
“四十个人。”
穆勒挂断电话,又飞快地联系了中保的差旅部。
“我要一架直升机。”
“去哪里?”
“登机之后才知道。”
“什么时候要?”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