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康沃尔郡,蜥蜴角
他们沿着悬崖往蜥蜴灯塔的方向走,两个人就像是两幅形成鲜明对照的画,以及刻画在两幅不同油画中的不同人物。伊舍伍德两手插在花呢乡村大衣的口袋里,羊毛围巾的尾端像警示旗一样在粗粝的风中狂舞。矛盾的是,他正在讲述一件发生在夏天的事情。7月一个闷热的下午,他到卢瓦尔河谷的一座庄园里挑选已故庄主的藏画。画商的出现本就备受争议,再加上那种场面,气氛更加阴郁。
“有一两幅画还稍微有点意思,其他的都是垃圾。那时候我刚要走,电话铃突然响了。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卫·卡文迪什,那个为富商巨贾工作的艺术顾问。说得好听一点,他是个相当油滑的人。”
“他说什么?”
“他有桩买卖给我做,是那种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买卖。他让我马上去见他。他在撒丁岛上租了一栋别墅。卡文迪什一向这样,他做别人的门客,从来不需要花钱。他保证我会不虚此行。他还暗示说那里有很多美女和顶级红酒。”
“所以你上了下一班飞机?”
“我没的选。”
“那笔买卖是什么?”
“他有个客户,想脱手一幅大作,一幅肖像画,伦勃朗的。很难得,从未面世。他说他的客户不想去大的拍卖行,想通过私人途径卖掉,希望看见油画挂在某个博物馆里。卡文迪什试图把那个人描绘成一个慈善家,但他很可能只是不希望那幅画挂在其他人家中的墙上。”
“为什么找你呢?”
“因为按照艺术界的超低标准,我被大家视为道德模范。这些年来,我虽然摔了不少跤,但我的美术馆在众多博物馆里还是保持着不错的名声。”
“他们以前要是知道就好了,”加百列缓缓地摇了摇头,“卡文迪什把卖方的名字告诉你了吗?”
“他说是东方某个没落的贵族,都是些鬼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为什么选择私下交易呢?”
“你没听说吗?在经济状况不明朗的时期,这种方式很流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种方式不会泄露卖方的身份。记住,亲爱的,一个人要是把伦勃朗的画卖掉,绝不是因为他产生了审美疲劳,而是因为他需要钱。富人最不希望做的事就是告诉全世界他已经不再富有。再说,把画拿到拍卖行去拍卖很危险,考虑到目前的经济状况,风险更是加倍。”
“所以最后你同意帮他处理?”
“当然。”
“你能拿多少?”
“百分之十的佣金,和卡文迪什平分。”
“这种做法可不道德,朱利安。”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道琼斯指数跌破七千点的那天,突然没人给我打电话了。不光是我,圣詹姆斯区的每一位画商都觉得日子不好过了。当然,贾尔斯·皮特威除外。不知怎的,贾尔斯总能渡过任何风浪。”
“我猜你把画拿到市场上卖之前改了主意?”
“立马改了,”伊舍伍德说,“毕竟,我需要保证那幅画是伦勃朗的真迹,而不是什么习作,也不是某个伦勃朗画派、伦勃朗学生的画,更不能只是某幅具有伦勃朗风格的作品。”
“你找谁帮你验画?”
“你觉得呢?”
“凡贝克?”
“当然。”
古斯塔夫·凡贝克博士是举世公认的首席伦勃朗油画权威。他同时担任伦勃朗委员会会长与首席调查员。伦勃朗委员会集聚了一批艺术史学家、科学家和研究人员,其毕生事业是确保每一幅据称出于伦勃朗笔下的画的的确确是伦勃朗的真迹。
“可以预料,凡贝克起初摇摆不定,”伊舍伍德说,“但是在看了我给他的照片之后,他同意放下手中一切事情,亲自来伦敦验画。从他兴奋的表情,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但我还是要痛苦地等上两个星期,等凡贝克与他的高层同僚下达最终的确认书。他们判定,画是真迹,可以按真迹的规格出售。我要求凡贝克保密,甚至让他签了一份保密协议。之后,我便乘下一班飞机去了华盛顿。”
“为什么去华盛顿?”
“因为国家美术馆正准备举办一场大型的伦勃朗油画展览会,准备工作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有几家著名的美国博物馆和欧洲博物馆都同意出借他们收藏的伦勃朗,但我听到传言说,美术馆准备了一笔钱,用来收购新发现的画。我还听说他们希望收到一幅能上新闻头版头条的画,一幅能聚万千瞩目于一身的画。”
“你新发现的伦勃朗正好符合他们的期望。”
“同我量身定做的西服一样贴合,兄弟。实际上,我们本来很快就能达成协议,我需要在六个月之内把画修复好,然后送往华盛顿,再由国家美术馆馆长将他的战利品公之于世。”
“你没有说价格是多少。”
“你没问。”
“我现在问了。”
“四千五百万。我在华盛顿签署了一份草约,然后和一个特殊的朋友在圣巴特斯岛的洛克乐园酒店待了几天。之后,我回到伦敦,开始寻找修复师。我需要找个高手,一个天性谨慎的人,所以就去巴黎找了沙姆龙。”
伊舍伍德看着加百列,等待他的回应。看见加百列默不作声,他停下来,看着海浪拍打蜥蜴角的岩石。
“沙姆龙告诉我你还没有做好重新工作的准备。于是我不情不愿地寻找其他修复师。听说有这么一个修复遗失已久的伦勃朗油画的机会,那个人立马答应下来。他以前是泰特美术馆的管理员,后来做起了私人业务。虽然不如我选的第一个人那么优雅,但他更可靠、更单纯。他从不会和恐怖分子或者俄罗斯武器走私商有任何瓜葛,也从不会让我帮某叛逃人员收养一个星期的猫,更不会有死人的事发生。直到现在。”他转头看着加百列,“除非你现在不看任何新闻,我想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了。”
“你请的人是克里斯托弗·利德尔。”
伊舍伍德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夜幕即将降临的大海。“很遗憾,你没有接下那份工作,加百列。要不然,死的人就只会是那个贼,而我,也不会丢了我的伦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