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李已经摸透了窦占龙的脾气,此人行踪诡秘,说话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岂是我一个挑河送水的大老粗所能领会?问了也是白问,说了我也不见得明白,反正下河取宝,得了分水剑有我一份,眼下全听他的便是,就跟在窦占龙后头,来到河边一处大车店住下。窦占龙又掏出银子,吩咐邋遢李连夜进城,采买八百对纸人纸马,一人一马为一对,可不是出殡用的童男童女、牛马轿夫,皆要全身披挂、青面獠牙,此乃八百阴兵。再来一十二个鬼将,个头要比阴兵大出一倍,胯下麒麟兽,也是怎么吓人怎么扎,从头到脚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按十二面三角令旗的颜色,鬼将身上的甲胄也分成十二色。阴兵鬼将不能空着手,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带尖儿的、带刺儿的、带棱儿的、带刃儿的、带绳儿的、带链儿的、带倒钩儿的、带峨嵋刺儿的,有什么是什么,一概手持兵刃,当然也是纸糊的。过三天是七月十五,民间俗传七月为鬼月,七月十五这天为鬼节,那一天烧纸的人最多,到时候你把八百阴兵舍给天津城烧纸的老百姓,再找一条船,把十二鬼将摆在船上,等到天黑之后,你听我招呼,咱们下三岔河口取宝发财。
邋遢李听得目瞪口呆:“窦爷,您了醒醒盹儿,我找十家扎彩铺连灯彻夜干上三天,可也凑不齐八百对纸人纸马,这不睁眼说梦话吗?宽限我十天半个月行不行?”
窦占龙说:“一般的扎彩铺子不成,你去城隍庙门口,找扎纸人的张瞎子,三天之内准能做完。”
当时的城隍庙已经破败了,不过还有个庙祝,人称张瞎子,本名张立三,天津卫人称“立爷”,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别看立爷叫瞎子,但是人瞎心不瞎,扎彩裱糊的手艺没的说,睁眼的也比不了。不过十家扎彩铺子忙活三天,也扎不出八百阴兵十二鬼将,张瞎子一个瞽目之人,能干得了这个活儿?邋遢李将信将疑,按照窦占龙的交代,带上银子进了城,在西北角城隍庙找到张瞎子,一问这个活儿可以干,他心里才踏实,给完银子回到大车店闭门不出,往炕上一躺呼呼大睡,吃饭自有伙计来送,吃了睡、睡了吃,只在屋中养精蓄锐。
三天之后七月十五正日子,邋遢李先去骡马市雇了大车,下半晌来到城隍庙,八百对纸人纸马外加十二个大鬼全扎好了,一个挨一个,一个摞一个,密密匝匝摆在大门口,有很多老百姓挤在周围看热闹,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往常烧的扎纸无非童男童女、轿子牛马,这怎么全是横眉立目的兵将,免不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邋遢李暗暗吃惊,搁在寻常的扎彩铺,别说扎八百多对纸人纸马,仅就这些坯子,没个二三十天也做不完。城隍庙的张瞎子双目失明,半点光亮也看不见,却在三天之内扎成了八百阴兵十二鬼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手里拿的、胯下骑的,一件不缺,半件不少。张瞎子的手艺也厉害,纸人纸马俱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十二鬼将面目狰狞、杀气腾腾,何以见得?有赞为证“乌金盔盔分八卦、锁子甲甲扣金锁、护心镜胸前紧挂、飞虎旗背后分插、宝雕弓铜头铁把、狼牙箭箭穿梨花;面似红铜鸭蛋眼、满口钢髯连鬓毛、长相怪须发倒卷、血盆口紧衬獠牙。”
邋遢李招呼周围看热闹的,说有一位姓窦的财主爷行善,在天津城舍八百对纸人纸马,有要的但取无妨。围观的老百姓们一听,反正今夜晚间也得烧纸,既然有财主爷舍纸扎,不拿白不拿,你一个我一个,没用多大一会儿,纸人纸马就被搬了一空,八百对是不少,可架不住人多。您还放心,没有占这个便宜的,夜里不烧纸的谁也不会搬这玩意儿回家,不当吃不当喝也换不了钱,摆在门口能把走夜路的吓一跟头。舍完八百对纸人纸马,邋遢李让车把式将十二个大鬼装上,他进城隍庙对张瞎子道谢。张瞎子冷笑了一声:“我扎纸人无非挣钱糊口,你出的是银子,我卖的是手艺,无亏无欠,不必言谢,可你置办这些东西干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按说我不该多嘴,可我多劝你一句,镇河之宝一旦让人取走,天津城就会发大水,全城都得淹了,那得死多少人?干这等瞒心昧己的勾当,不怕遭报应吗?”
邋遢李当场一愣,让张瞎子几句话说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他肚子里有鬼,不敢在张瞎子面前多说,匆匆忙忙作了个揖,带上大车离开城隍庙,出北大关直奔三岔河口,一路上心里直犯嘀咕。到地方一看,窦占龙已经把船赁好了,正在一旁等他,俩人把十二个顶盔掼甲的鬼将抬上船,“西瓜、令旗、绳钩、扁担”全带上,只等天黑了动手。入夜之后,城里城外到处都有烧纸的,火光此起彼伏,窦占龙舍出去的八百对纸人纸马也在其中。邋遢李和窦占龙带了一船纸人,来到三条大河相交之处。天上的月亮忽明忽暗,十二个纸扎的鬼将五颜六色,直愣愣戳在船上,青面獠牙,各不相同,深夜看来,甚是可怖。
窦占龙点上烟袋锅子,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借火头燃起十二鬼将,纸人纸马沾上火就着,风助火势、火趁风威,火苗子冲天贯月,蹿起一丈多高,转眼烧成了一片。纸灰化成一缕缕黑烟,涌在半空挡住了月光。隐隐却听得火光中传来厮杀之声,人马杂沓,刀来枪往,剑戟相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似有千军万马厮杀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