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豪绞尽脑汁破解迷案,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险些搭上自己的小命,最终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藏豪一直想着怎么敲诈杜老板,但没有急于行动,他想把计划思考周全了再实施。他知道杜老板可不是好惹的,有钱,有势,还有权,上至政府高官,下至三教九流,全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个小小的医院技术员身在明处,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小命难保哇!他像一只狡猾的老鼠想出洞偷肉吃,又怕被猫咬。
杜先生本是个性格开朗,喜欢热闹的人。往日杜家大院从留声机里放出的音乐声,请来的戏班子唱戏声,屋子里的嬉笑叫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是,这几天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各种应酬活动,朋友聚会,请客吃饭,都暂时停止了。杜家大院显得凄凉和冷落,一个月里连死了两个人,杜家人的心情变得沉重,欢乐不起来。
四姨太死了有五天了,杜先生的心情比起几天前好些了,这天上午,杜先生吃过早饭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他现在最喜欢看的是《西北商报》,这家报纸发表的文章比较真实地反映社会现状,不仅有时事新闻,还有很多工商界的动向。当天报纸上一段新闻引起他的关注:
共军在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取胜后,已经于1948年11月6日正式发动了所谓的淮海战役的第二阶段进攻。共军的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共计60万人,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至商丘,北起山东临城,南至淮河一带,集中了近两三倍的兵力,攻打长江以北二十几万国军,前线吃紧。共军的目的十分明确,扫清江北障碍,跨越长江,一举夺取江、浙、沪三个地区。目前,前线战事吃紧,军队正在增援中。
杜先生知道国民党政府早晚要垮台,他该想想自己的退路了。西北,解放军兵力不到20万,而国军有50余万,暂时还风平浪静,可是一旦长江天险被攻破,上海失守,西北将很快不保。前天他与西北军政长官首脑胡宗南共进晚餐,发现胡长官对时局的看法也很悲观。他与胡先生同是浙江孝丰人,生活习惯和脾性相似,私交很深。
胡先生私下告诉他,让他悄悄准备,逐渐撤退,并保证如果他要撤退随时派军队帮忙。杜先生有点儿发愁,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个撤退法呢?军队可以一跑了之,政府可以一哄而散,可是他的工厂很多东西是搬不走的啊!他辛辛苦苦几十年,从上海来到西北创立了这份家业,他的工厂现在是西北地区唯一的大型先进化工厂。留下吧,胆战心惊,走吧,舍不得这份家业,他的思想在左右摇摆,如果让他亲共产党,他又害怕国民党,如果让他亲国民党,他又害怕共产党。两天前军统也有人来警告过他不能与共产党接触,他们会随时监视他。昨晚,共产党的地下党市委书记专门到家里找他谈话,向他宣传政策,安抚他留下来继续为西北地区作贡献。与市委书记一席谈话后,他心神不宁,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走还是留?但是,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这场战争最终是共产党获胜。市委书记开玩笑地对他说:“你们国民党里儒将多,浙江出儒将,有文化,有智慧,谋多勇少,经商行,打仗不行。打仗要智勇双全,共产党里的将领个个有勇有谋。”杜文桐琢磨着他的话觉得有一定道理,他是在暗示胡宗南注定要失败,因为胡宗南是浙江人,是儒将,看来自己确实要早做打算,杜先生初步决定留下,因为他不善搞政治,适合经商。既然决定不走了,他想再找个机会与共产党接触一下,摸清楚共产党的政策,最好得到共产党高层的承诺。他不知道到哪里找共产党,但他估计共产党近期还会与他接触,想到这里心情好多了,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的眼前浮现出四姨太的身影,在他一生接触的女性中唯有四姨太令他最钟情,虽然他已经快奔六十了才娶了四姨太,但是他感觉自己热情和活力不逊当年。四姨太性格开朗、活泼、大方,对人诚实,正直,就是有点儿倔强,不太听人劝。他一直不太相信她会背叛自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相信她真的背叛了他,甚至与保镖小熊串通起来要谋害他。
门开了,吴管家拿着一封信走进来。看到杜先生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声说:“老爷,有一封信,是从大门底下塞进来的,没有邮寄地址,像是匿名信。”
杜先生睁开眼睛,把信接过来。这是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寄信人地址,也没有收信人地址,上写着:杜文桐先生亲收!他漫不经心地拆开信读起来,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脸色阴沉,嘴巴里气哄哄地迸出几个字:“愚蠢的敲诈!”随手拨通警察局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他却没有说话,对方在喊着“喂,喂!”他放下电话,把信递给吴管家,说:“你看看吧。”吴管家接过信,带上老花镜,默默读着这封不寻常的信。
杜先生:
您好!
贵府一个月内连死两人,死状几乎相同。鄙人已帮您查清这两人的死因,并掌握了幕后凶手的杀人动机和证据。鄙人参与此事一不想破案,二不想抓凶手,三不想出名,四不想置人于死地,只想真心帮杜先生个忙,解开杜家谜案。本人现有两个死者的毒理检验结果和从坟墓里找到的熊镇刚的一个日记本,鄙人愿意有机会把这些证据向杜先生当面奉上,请杜先生自行处理府内家事。愿杜先生永葆英名!
豪弟敬上杜先生耐心地等吴管家看完信才说:“怎么样,是敲诈信吧?”
吴管家沉思片刻,说:“老爷,我觉得这不是一封普通的敲诈信,我们不能不警惕呀!信中说他掌握了两个死者的毒理检验结果和熊镇刚的一个日记本,我们也不能不信。这样吧,我去趟南山公墓看看小熊和四姨太的墓有没有被人动过。”
“嗯,你速去速回。”吴管家走了,杜先生拿起信又重新看了一遍。他注意到这封信的署名为“豪弟”,这个人竟然留了名字,他感觉写信人可能真的是掌握了一些证据,想跟他交易,并非想害他。至于钱,虽然写信人没提,但最后解决问题肯定离不开钱。他拿着信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静静思考着,谁这么胆大竟敢敲诈他?这个“豪弟”是什么人?都了解些什么情况?难道他掘墓验尸了吗?他急切等待着吴管家回来。
吴管家,中等身材,长脸,五官端正,脸上有些麻点,是那种貌不出众语不惊人,平平常常的人。已经跟了杜老爷几十年,对杜家忠心耿耿,他与杜老爷年龄相仿,一辈子没成家,早年当过杜老爷的保镖,身强力壮,武艺高超。现在年龄大了,腰不弯背不驼,身体很灵活,脑子依然灵光,只是体力大不如前。杜老爷非常信任他,把很多机密事都交给他办。杜家大院就坐落在南山脚下,离南山公墓很近,吴管家不久就回来了。
“老爷,查清楚了。小熊的坟几天前被动过,四姨太的坟没有被动过。”
“你确定四姨太的坟没被动过吗?”
“我确定。四姨太的水泥坟包完整无损,而小熊的水泥坟包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堆土坟。我在坟周围仔细检查,发现很多水泥碎片。老爷,能不能是盗墓贼干的呢?”
杜先生摇摇头,沉思片刻,说:“盗墓贼怎么会做毒理检验呢?这一定是个搞医的或者会验尸的人干的。”杜先生又补充说:“信中说他掌握了两个人的毒理化验结果,说明这个人会检验或验尸。小熊的坟被动过,说明这个人检验过小熊的尸体,但是,四姨太的坟没被动过,他怎么做毒理检验呢?难道他在四姨太下葬前就已经掌握什么情况了吗?”
“是啊,有点儿怪!那会是谁呢,警察还是医生?”
“我想起来了,四姨太出殡那天,有一个人有点儿可疑。”
“警察吗?”
“不是。是个看太平间的人,他当时表情诡秘,眼神飘移不定,好像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老爷,您是大人物哇,他们盯着您看是很正常的事呀!”
“不管怎么说,他的眼神让我感觉不舒服。对了,这个人与吕汉认识,你侧面向吕汉打听一下他叫什么名,另外再了解一下医院病理科是干什么的,做不做什么毒理检验。越快越好!”杜先生突然感觉这封信很可怕,它确实不是一封普通的敲诈信,看样子敲诈者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下午,吴管家回来了。“老爷,全都弄明白了。我上午去骨科医院见了两位医生,和他们聊聊。他们说病理科是专门做人体组织病理检查的,也做尸体解剖和毒理化验。”杜先生点点头。“我中午特意请吕汉在后院小食堂里喝点儿酒,他一看我亲自请他喝酒乐得够呛,多喝了几杯,酒后他口无遮拦,无话不讲。你说的那个看太平间的人是他的朋友,陆军医院病理科技术员,中尉,叫藏豪,他称呼他豪哥。”
“豪哥?信中落款名字是豪弟。”
“没错,是同一个字,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他没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也不便于问。但是,吕汉很钦佩他,称赞他武艺高强,胆大仗义。说上个星期他们还见过面,在一起喝过酒。”
“他们在一起都聊什么了?”
“好像这个藏豪今年夏天从妓院里赎出来两个妓女,一个叫巧儿,一个叫月翠,但被一个叫崽子的人领着几个打手把女人抢走了。后来巧儿被害死了,月翠失踪了,他一直想找崽子报仇,寻找失踪的妓女。他找吕汉是想打听崽子和妓女的下落。”
“吕汉知道那个妓女的下落吗?”
“知道,吕汉听戏来灯妓院的领班说起过,崽子胁迫月翠跑到贺兰了。吕汉劝他没钱就别再去找月翠了,妓女都属于见钱眼开,没钱不会跟他过日子,他听了吕汉的话好像很受打击。看来这个藏豪现在缺钱,需要筹一笔钱找崽子报仇,去寻找那个叫月翠的女人。”
“这么看来,这封信应该是出自于藏豪的手,他的意图是什么呢?”
“嗯,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的意图还不清楚,恐怕想要钱吧。”
“你认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找个人做了他!”吴管家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先不着急。要摸清楚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他到底掌握些什么证据。”
“好的,我再侦查一下。”
“他们还谈别的没有,比如,我们杜家大院的事情。”
“我也试探问了这个问题。吕汉和藏豪见面是在四姨太出殡的当天晚上,他们好像没谈杜家的事情。我想这事应该与吕汉没关。”
“我也知道这事与吕汉没关,但他可以通过吕汉了解我们杜家发生的情况,比如小熊的死。现在看来,他的目的无非是要钱,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恶意,如果他真的没有恶意,可以与他做个交易,私了。”
“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如果他胃口太大,我就干掉他。”
“这事你亲自去办,直接找他谈。带点儿钱,见机行事,先安抚住他。如果他胃口太大,我们以后再做打算。”
“好的,我下午就去办。”
藏豪下午一直待在标本室里不停地工作,心里忐忑不安。早晨他把信塞进杜家大门后,马上溜了回来,他相信杜家收到这封信很快就会分析出投信的人是谁,也许他们会直接来太平间找他谈判,或许根本不理睬他。他最担心的是杜家不与他接触,直接派杀手除掉他。他真是在铤而走险呀!但是,为了钱,他觉得值得冒险。这封信虽然文字不多,但他差不多写了一个晚上,他一直琢磨怎么措词,他担心如果写成敲诈信,对方要么不理他,要么设计报复他。写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在担心对方会不会信任他,如果不信任,最终还是会杀人灭口。此刻,他在标本室一边干活,一边观察着门和窗外,提心吊胆,生怕突然有人袭击他。有一件东西让他感到心安,就是小熊的日记本。自看了小熊的日记,他觉得有获胜的把握,他相信日记里的东西会解开杜家的谜案,杜先生一定会感兴趣。他打算把日记本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他要用这东西换钱。这个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呢?他心里盘算着,凭杜老板的名声这个东西的价值也要超过医院金柜盗窃出来的钱数。看来只要天不灭他,他总会有发财的路,想着想着他笑出了声,他为自己的狡诈感到骄傲和自豪。突然,太平间大门外传来群狗狂叫的声音,从狗怒吼的声调,藏豪知道一定有陌生人来拜访,他将一把手术刀揣在怀里以防不测。敲门声响起来,他透过门缝看到来者年龄较大,表情庄重,装束正统,一身长袍,带着礼帽,便放心地打开大门。“请问你找谁?”
“我找藏豪先生。”
“你找他有事吗?”
“你就是藏豪先生吧?”
“你有什么事吗?”
“这么说你就是藏豪先生了。我们还是进屋子里谈吧。”来者正是吴管家,没用藏豪请他径直进入标本室,坐在椅子上。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环顾四周,欣赏着各种各样的人体标本。“我年轻时读过一年多医学院,后来由于我个人的喜好变化退学了。当时在医学院里也学过人体解剖,看过很多人体标本,但是都没有你做得精致,看来你的技术确实不一般哪。”
“谢谢先生夸奖!请问您是专程来参观标本的吗?”藏豪明知故问。
“哦,对不起,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是杜家的管家,姓吴,今天受杜先生委托特来见你。”
“哦,吴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藏豪也没有避讳暴露自己,他心想既然已经心照不宣,莫不如开诚布公。
“是啊,我是不请自到。杜先生收到你的信,立刻派我过来,希望我们有一个愉快的合作。”
“杜先生果然聪明,仅凭我的一纸短信就能马上查到我,佩服!”
“过奖,你的信很清楚地告诉我们你是谁,我们当然会找到你了。豪老弟,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们都是正派人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只要不太过分,我想我们会谈得好。”
“吴先生爽快。不过,我希望亲自与杜先生面谈,因为有些事情涉及杜家的隐私,我不想给杜家造成不好的影响。还希望吴先生能谅解。”
“我能理解,但你用不着有任何顾虑,我完全可以代表杜先生与你谈。既然你都能顾忌到对杜家的影响,我当然更是偏向杜家了。”
“那好吧,我也不希望兜圈子,我们不妨就当做一桩生意来谈谈。我想把我掌握的证据都交给你们,也希望得到一笔奖励摆脱我现在的困境。”
“奖励?你想要多少?”
“20万美元。”
“太多了,恐怕不行。你认为你掌握的东西对杜先生真的有那么大用处吗?”
“有用,肯定有用。”藏豪显露出迫切的眼神。看得出来,他急切盼望尽快交易。
“那你能否对我透露一些信息呢?如果我认为笔记本里的东西对杜先生真有用,我回去也好向他汇报。俗话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我想这个道理你能理解。”吴先生希望他说出一些实情。
“这个嘛,让我想一想。”藏豪沉思了一会儿,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我还是直接与杜先生谈吧。”
“不可能!我知道杜先生的脾气,他不会见你。他可以与你做交易把钱给你,但他不会见你。如果他认为你是在敲诈,一旦发起火来你一分钱也别想得到,甚至小命难保。所以,你要是想得到你需要的东西只能与我谈,而且一定要诚实,不能耍心眼。”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透露一些信息给你。熊镇刚和四姨太并不是因心衰死亡,他们先后因亚硝酸盐中毒死亡,熊镇刚的胃里还发现大量水银,他的内衣里藏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本会告诉杜先生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谁在设计害四姨太和杜先生本人。”
听到藏豪透露的信息,吴管家眼睛发出了亮光,吃惊不小,这个笔记本竟然这么重要啊!可他表情仍然保持平静,用平常的语气说:“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杜先生会感兴趣的。这个交易有可能成功,不过你的价码要降低些。”
“18万,不能再少了。我们一手钱一手货。”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和参与?”
“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
“嗯,那好。”吴管家放心点点头,“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然想用笔记本换钱,总应该让我先看一眼东西吧。”藏豪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为难。“别担心,我不会抢你东西。如果我老板真想把事做绝,就不会派我来找你了。你的信让老板感觉你人不恶,还算仗义,所以,才派我来与你谈谈。我既然一个人来找你,说明我有诚意与你合作。瞧,我全身上下没带任何家伙。”
“好吧,我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事已至此,我就让你看一眼东西。”藏豪来到门外,看看外面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他锁上门闩放心地回到房间,打开柜子拿出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面抽出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交到吴管家的手里。
吴管家认出这个牛皮纸信封是他们公司专用信封。他随手翻着笔记本,字虽然潦草,但他认出是小熊的笔迹。他简单看了一遍后,若无其事地把笔记本还给了藏豪。
“好吧,我回去向我家老爷汇报。如果他同意了,我们一周后交易。”
“为什么要等一周后呢?我希望明天就交易。”
“豪老弟,你要的钱太多了,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呀!今天是周五,至少要等一周后才能凑齐这个数。”
藏豪知道夜长梦多,不想拖到下周,咬咬牙说:“如果明天交易,我只要14万!”
吴管家狡猾地笑笑说:“老弟,就是10万也要等到下星期。现在社会动乱,生意不好,凑美元很难哪!这样吧,我看你现在可能着急用钱,我这里有2000美元,你先拿着花,也算我们初步交易的定金。我们下周再见。”
吴管家把钱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藏豪高兴地收下2000美元,他感觉吴管家很仗义,很豪爽,他开心地笑了。他相信下周的交易一定会成功,因为他看得出来,他透露的信息吴管家非常感兴趣。“好吧,下周也行,我正好要出趟门。”
“你要出远门吗?”
“嗯哪,去贺兰。”
“不过,你要把东西保存好,不能对任何人讲。早点儿回来,我下周六会带钱到这里来与你交易。”说完这句话,吴先生离开了。
“放心,吴先生,一言为定!”藏豪在吴先生身后喊道。初步交易成功,2000块钱揣在腰包里藏豪腰杆硬了。有钱了他什么也不怕了,他要过好日子,他感觉心情格外舒畅,又重新开始了新的幻想。
藏豪当晚就登上了开往贺兰的火车,他急于去救月翠,他不相信月翠会死心塌地跟着崽子,一定是崽子胁迫她跑的。他要报仇,把崽子干掉,把月翠抢回来。火车上旅客挤得满满的,地上坐满了人,座位下面也躺满了人。车厢的过道已经无法行走了,人挨人地挤在一起,几乎谁也动弹不得。车厢里的空气混沌沌的,味道十分难闻,藏豪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他把窗户打开一个缝,把鼻子凑到窗户旁边呼吸着外面吹进来的新鲜空气。
“关上窗户,太冷了!”车厢里的旅客纷纷喊起来。藏豪用手绢擦擦面颊上的汗水,回头瞪着那几个叫喊的旅客,有点儿恼怒,但没说话。
“小伙子,这可是冬天,关上窗户吧。你是背坐着,可能没什么感觉,我可是正对风口啊。再说车厢里还有妇女和儿童呢。”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老者和颜悦色劝说道。
“好吧。我关上窗户。要么我俩换个座吧?你坐我这边,如何?”
“好的,谢谢。小伙子,请问你到哪里下?”老者问道。
藏豪抬头看着对面的老者说:“到贺兰下。”接着,藏豪与老者调换了座位。
老者有六十多岁,黑瘦,头发花白,慈眉善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精干敏捷。老者笑笑说:“我也在贺兰下,我们同路。你是去贺兰办事吧?”
“嗯哪。”藏豪点点头。
“我是回家。”
“哦,你是贺兰人?”藏豪问道。
“是啊,我是老贺兰人,祖辈三代都住在贺兰城里。你去过贺兰吗?”
“没去过。我向你打听个地方,好吗?”
“没问题,贺兰城地方不大,大街小巷我都熟悉,你要问哪里?”
“柳树巷。”
“柳树巷就在我家旁边,下车你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大伯,我想了解一下柳树巷是个什么地方。”
“柳树巷位于市中心闹市区,是条老街,两边全是商铺、饭店和戏院,非常热闹。来贺兰的人都要去柳树巷逛一逛。”
“大伯,柳树巷有妓院吗?”
老者一怔,瞪大眼睛看着他说:“怎么你专门跑到贺兰逛妓院吗?”
“不是,大伯,别误会。我是想打听打听。”
“嘿,小伙子,那你可把我问住了,我从来没去过妓院,也不知道哪里有妓院。年轻人,看你年龄也有家有老婆,别往那种地方跑。据我所知,穆斯林戒律严明,不会允许妓院存在。柳树巷是南关清真寺所在地,这条老街更不可能有妓院,但是有几个戏院,你要是想看戏,我可以领你去。”
“大伯,我哪里有心思看戏呀,我也没心思逛妓院,我去贺兰是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我可以帮助你吗?”老者一看就是个性情开朗、热心肠的人。
“唉,我不好意思说。”藏豪小声嘟哝着。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老婆跑了,对不对?”老人家压低声音说道。
“你猜对一半。不是跑了,是被人胁迫走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听说是在柳树巷附近开了一个‘小妓院’。”
“哦,怪不得你刚才问我柳树巷有没有妓院,原来是这么回事。让我想想。”老者皱眉思考着。藏豪临行前从食堂里拿了十几个馒头和咸菜装在背包里,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老者,老者犹豫了一下马上不客气地接过馒头,口里不停地感谢着藏豪。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枚金戒指都换不来一个馒头,藏豪的大方让老者很感动。他大口地吃着馒头,边嚼边说:“在柳树巷西边汽车站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巷子,叫米干巷,经常有些不正经儿的女人,据说那里暗娼不少,可能就是那里吧。这么着,下了火车我带你去找。”
“谢谢大伯!”
“我姓刘,你叫我刘大伯吧。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藏,名字藏豪。”
“嗯,好名字,与你人很般配,强壮、豪爽。”藏豪听了刘大伯的夸奖嘿嘿地笑了,他很开心,出师顺利,遇到个好心人帮忙,看来找到月翠不难。如果顺利的话,他三四天就可以带着月翠回省城,正好杜家也该把钱凑足了,他做完这笔交易就带着月翠远走高飞。他的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之后,藏豪拿出一壶白酒和咸菜,两人在火车上喝了起来。一路上两人聊了很多关于贺兰的事情,藏豪对古老的贺兰也有了一点儿了解。刘大伯像导游一样,边喝酒边介绍贺兰:“贺兰地处中国的西北边陲,东临黄河,西靠贺兰山,南邻青铜峡,北接石嘴山,黄河绕城而行。这里有被誉为‘中国金字塔’的西夏王陵,有距今已1300年历史的海宝塔,建于1050年的承天寺塔及明清建筑的钟鼓楼、玉皇阁、南门楼,还有伊斯兰建筑风格的南关清真寺等。南关清真寺以独特的中式古代建筑艺术和浓烈的民族风格,昭示着伊斯兰文化的精深博大。城内外有七十二连湖,湖水清澈见底,湖面光亮如镜,湖边荷花成片,芦苇成堆,夏天大雁成群。贺兰的远郊还有风景迷人的贺兰山苏峪口原始森林,山上石峰峻岭,山下绿树葱葱。阔野百里,湖泊镶嵌,天恩地惠造就出大漠绿洲与水乡景观浑然天成的一体,被誉为‘塞上江南’。远古的华夏先人在这里耕耘出原始的文明,贺兰山岩画鬼斧神工,再现出原始先民的生活图景,展示着炎黄祖先的伟大。”
“现在可是冬天啊,贺兰山森林哪来的绿树葱葱呀?”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贺兰山到处是红松树,四季常青。”
“哦,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西夏时在这里建都,连国王死后都埋在这里。”
“怎么样?如果你对贺兰城的风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逛两天。”老者看到藏豪听得很认真,便热情地提议。
“贺兰城虽美,可是我没心思去逛风景啊!我现在想的是这么大的贺兰城,我上哪里找人呢!”藏豪有点儿失去信心。他原以为偏僻的贺兰像个部落,像三俞县似的,一条街,一目了然。
“贺兰城虽大,但人口稀少,全城人口不足2万,外来人更少,应该好找。小伙子,别害怕,我帮你找。”听了老者的话,藏豪稍微恢复一点儿信心,口里不停地感谢老者。
贺兰火车站到了,藏豪跟着老者走出火车站。火车站建于1920年,两层楼式的红砖建筑,面朝西,土洋结合,下面一层候车大厅的出口由一排高大的拱门组成。站前广场十分宽广,黄土地面,缺少植物和建筑的点缀。由于干旱、寒冷和长期的人流穿梭,广场的土地变得坚硬、光滑,凹凸不平。随着人力车和马车的飞奔,尘土飞扬,空气中夹杂着黄土和烟雾,随风不时飘来一阵羊肉的膻腥味和炭火的焦味。站在火车站广场向西望去,这个城市显露出灰土的色彩和高低不一建筑的轮廓,有着鲜明的西域特点。远处一个建筑物中间是蓝色的大拱顶,两边是高高的尖塔,屹立在一片平房中,显得格外醒目。刘大伯指着那个建筑物对藏豪说:“那个建筑就是清真寺教堂,位于西夏老城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那个建筑物的东边。”
“离这里不远嘛。”
“不,看着挺近,实际上有点儿距离,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
“嘿嘿,真的不远。”在藏豪的眼睛里,这点距离算不了什么。他们出了火车站,拐了个弯向东走去。刘大伯一路上边走边介绍路边的景色。“你说的汽车站在哪里呢?”藏豪问道。
刘大伯向南关清真寺教堂的方向望着,然后指着一个略高于普通民房的大房顶说:“就是那个房子。这样吧,我家在那附近,我带你过去吧。”
“大伯,你直接带我去汽车站后面那个巷子吧,说不定会找到那个‘小妓院’。”
“好吧,看来你有点急不可待了,呵呵。”他们顺着正对火车站的一条宽马路向东走去,此时已经下午两点钟了,街上人流多了起来,路两边的店铺显得很热闹。刘大伯指着马路对过一个醒目的牌坊对藏豪说:“进了这个牌坊,里面就是柳树巷。我们从柳树巷里穿过去能近点儿。”柳树巷是步行街,有十米多宽,两边全是灰土色的平瓦房,街两边的商铺比起火车站更加热闹,有各种老字号名店,大戏院,有各种百货,各式小吃,还有一排排的小摊。正赶上礼拜六,老街上人头涌动,人流拥挤。他们穿梭于人群中,无暇闲逛和观赏,不到两百米的老街竟然走了20几分钟。绕过汽车站,来到汽车站后面的一条小街。刘大伯说:“到了,就是这条街。”
藏豪顺着刘大伯指的方向望去,这是一条普通的小街,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街道两边的民房紧闭着门窗,鸦雀无声,仿佛家家户户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招牌,没有任何灯笼悬挂,更没有北市区光彩夺目的霓虹灯。“是这里吗?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不会错呀,我听说是这条街,米干巷。”
“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哇?也许到晚上会热闹?”
“是啊,奇怪了!”刘大伯也觉得纳闷,用手挠着头皮四处张望着,看到远处有两个妇女在水井旁边洗衣服,便领着藏豪走过去。“大婶,跟你打听点事儿啊!”刘大伯冲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正在低头洗衣服的妇女问道。
那个妇女抬头看着他,面色不悦地说:“你管谁叫大婶?我有那么老吗?”
刘大伯一看这个妇女三十几岁的样子,连忙改口说:“大侄女,米干巷平时很热闹的,怎么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你要找谁呀?”
“我要找……不找谁。”刘大伯刚想说要找个妓女,突然感到难说出口,马上改口,表情显得有点尴尬。
“不找谁你打听米干巷的事干吗?”妇女看到刘大伯一脸窘相,心里明白了,“哦,你是来找妓女的吧,怪不得吞吞吐吐的。你老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干这种事呀!实话告诉你吧,你来晚了,妓女昨天全被警察抓走了,所以这条街变得清静了。”
另一个妇女边洗衣服边说:“看来男人都不可靠啊!我们可要好好看住自己的男人。”
刘大伯满脸涨红,扭头对藏豪说:“小伙子,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条街,可惜来晚了,妓女都被抓走了,你老婆估计也被抓走了。”
藏豪问洗衣服的妇女:“大姐,你知道她们被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到警察局去问吧。”
“抓走的人全是女的吗?”
“怎么能全是女的呢?干这种事的不都是你们男人吗,肯定要男的女的一起抓起来,连那些拉皮条的一个都没跑掉,全都抓走了。”
“好哇,但愿崽子也被抓进去!”
刘大伯问:“崽子是谁?”
“拐走我女人的坏人,我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大姐,还有别的地方有妓女吗?”
“听说全抓进去了。”听完,藏豪呆呆地望着老者,心想怎么这么背呀,千辛万苦来到贺兰找到米干巷,结果又扑了个空。
“小伙子,到我家去吧。我留你在我家住两天,再想想办法。”
“哦,谢谢刘大伯。”藏豪扭头又谢谢那位洗衣服的大姐。
洗衣服的大姐听得明白,他们不是来找妓女的,老者是帮助小伙子找老婆,于是,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到贺兰拘留所去问问吧,都关在那里。”
“谢谢大姐!”藏豪无可奈何地跟着老者回家了。
刘大伯家住凤凰寺后面的牛街路口,两间平房临街靠近马路,一人独居,老伴三年前吐血而死,两个儿子参军多年渺无音讯,两个女儿出嫁了,不住在贺兰,偶尔回来看看他。刘大伯靠熟皮技术为生,他技术高超,经他手制作的原皮能卖出最好的价钱,所以许多皮革工厂都请他熟皮。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地干活,由于受战争的影响工厂生意不景气,他便辞了工作回到贺兰。回到家里,刘大伯点着炉火烧起开水。
“歇歇吧,别客气,我家条件差,但比旅馆要好一点儿。我烧壶开水,一会儿洗洗脸,洗个脚。”
“刘大伯,我还是住旅社吧,我怕给你添麻烦。”
“这是哪里的话呀!既然认识了,也是缘分。再说,我看你人还不错,是个军人,又是搞医的,也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那我就不客气了。”藏豪坐在炉子旁帮刘大伯拉鼓风机,炉火烧得红火,不一会儿工夫水就开了。然后,他拿起水桶和扁担出去挑水,把两个水缸都灌得满满。
刘大伯出去打工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和喝的。“不好意思,家里一点儿吃的东西都没有。我出去买点儿什么吧。”
“还是我去吧,我有钱。”藏豪拍拍自己口袋对刘大伯说,他刚好也想出去转转。
“还是我去买吧,隔壁的贾四酱牛肉很好吃,旁边一家的囊饼也不错,还有贺兰拉面,就在胡同口,也很有特色。”
“你老在家休息吧,我转转就回来。晚上我请你吃拉面。”
“也好,你出去转转吧,别走远,早点儿回来。顺旁边的玉皇阁路向北一直走,就是玉皇阁,旁边是鼓楼。”
离开刘大伯家,藏豪来到了羊肉街口,这里是小商小贩聚集的市场,十分热闹。
他沿着街道边走边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他不甘心这么空手回去,可是他人地两生举目无亲能找谁帮忙呢?前方一个酒庄的大招牌映入他眼帘,天城西酒庄。酒!他的眼前一亮,对呀,这年头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喝起酒,何不进酒庄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想到这里,他推门走进酒庄。酒保看到有客人进来,热情地迎上来,说:“老板,里边请。本店里有上等的纯粮食酿制的烧酒和曲酒,还有各种黄酒、红酒。来老板,坐下来品尝品尝。”
藏豪知道卖酒的人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多,他想从酒保这里打听点儿消息,了解些情况,所以毫不客气坐了下来。“嗯,好酒!”藏豪喝了一小口酒保赠送的一小盅烧酒,“这个给我来一斤。”
“老板,你再尝尝这个。”酒保又给藏豪斟了一小盅。
藏豪一饮而尽。“这是曲酒,也不错,来一斤。还有更好的酒没有,拿出来尝尝。”
酒保眉开眼笑地从酒柜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瓷瓶,放到藏豪面前,说:“这可是最上等的烧酒,专供市长的。别人有钱都喝不着,我看你人好就拿出来了。”
“打开,尝尝!”
“这个不能品尝,价格昂贵,开瓶就要买。”
“好的,我要了,打开吧,我今天请客,你也喝点儿。这是酒钱。”藏豪递给酒保一张五十元的美钞。酒保惊呆了,收了钱,嘴里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然后把盖子打开,一股醇香飘了出来。藏豪把鼻子凑过去闻闻,说:“嗯哪,好酒!来,兄弟,陪我喝几杯。”
“老板,小的不敢。酒店有规矩不能喝客人的酒。”酒保也是个酒鬼,表面上在推让,但闻到这么醇香的酒味早已止不住流口水,“嘿嘿,老板,不瞒你说,我虽然是卖酒的,但这么高级的酒还从没喝过。”
“别客气,酒保,我请客。我刚来此地,还有事向你求教。”
酒保一听有事向他求教,觉得人情有来有往,便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酒杯:“嘿嘿,恭敬不如从命,我就陪你喝两杯。如果有事相求,我定会鼎力帮助。”三杯酒过后,藏豪说他要到贺兰拘留所看人,不知酒保能不能找人帮忙,接着,拿出一张五元钱放在桌子上。酒保一听他是想去探视一个被拘留的妓女,马上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明天下午我领你去一趟贺兰拘留所。”
“你真没问题?”
“放心,老弟,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要是想探视政治犯我不敢保证,要看个妓女一点儿问题没有。这五块钱我先收下,明天我带一瓶这种上等的烧酒送给拘留所的司务长,保证他会为你安排好。”
藏豪乐得眉开眼笑,说:“谢谢,酒钱我出。”他的脑筋够用,关键时刻总会想出有用的点子。半瓶酒喝下去藏豪想到他该回去了,于是,提着三瓶酒离开了酒庄,顺路买了囊饼、牛肉和小菜回到刘大伯家。
刘大伯高高兴兴和藏豪痛饮起来。“小伙子,你出去一趟回来怎么眉开眼笑了?有什么好事吗?”
“有,天大的好事。天城西酒庄的酒保明天陪我去贺兰拘留所。”
“天城西酒庄,那可是我们贺兰最大的酒庄啊!你怎么认识天城西酒庄的酒保呢?”
“我买他的酒,他愿意帮我忙。”
“那可是达官贵族买酒的地方,穷人老百姓喝不起那里的酒。怪不得你的酒这么香甜,原来是在那里买的。”
“你认为明天的事能成吗?”
“没问题,能成。监狱里的警察都是酒鬼,见到天城西酒庄的酒还不乐疯了。你很聪明,找对人了,你买他的酒,他赚了钱又交了你这个朋友。嘿嘿,关键还是你有这个。”刘大伯用手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嘿嘿,有钱能使鬼推磨呀!藏豪暗自得意,过不了几天他就成富翁了。于是,他放开酒量一直喝到微醉才在刘大伯的劝说下睡觉。
第二天下午藏豪与酒保一起乘坐郊区大巴来到贺兰拘留所。贺兰拘留所位于北郊的沙湖边,四方大院,戒备森严,四周围着一圈带电网的高墙。酒保带着他从后门直接进入拘留所的伙房,找到司务长于五。于五矮胖身材,脸色紫红,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账本,他是专门负责伙房账务的,贵重食品都是他亲自采购,经常与天城西酒庄打交道,与酒保很熟。由于工作的便利,司务长于五经常在伙房里喝点儿小酒,时间一长酒精成瘾,不仅嗜酒如命,而且对酒的品位要求也不断提高,用他自己的话说,见了好酒比见到爹都亲。于五见到酒保拿着好酒来看他,站起来迎上去,眼睛盯着酒保提的酒,鼻子闻到一股醇香的酒气,馋得他嘴里不停地吞咽口水。但是,他知道酒保有事相求,没敢轻易接受这个礼物。“酒保,有什么重要事来找我,竟然带这么好的酒哇!”
“没什么重要的事呀,我是来看看你。酒嘛,一点儿小意思。我的这位兄弟想见一个关在这里的人。”
“什么人?”
“一个妓女,三天前抓进来的。”
“哦,我听说过三天前抓进来一批妓女。这些妓女在清真寺附近的马路上公开做生意,搞得教会很没面子,清真寺给政府施加的压力太大,政府不得不派警察把她们都抓进来。这件事好办,你要看的是哪一位,叫什么名?”
“周月翠。”
“好的,我马上派人去查。如果真有这个人,我让他们把她带到我办公室,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见见她。”
“谢谢司务长!”
“不客气,来,酒保,打开酒,我们喝几口,边喝边等。”酒保打开酒给于五斟满一杯,于五抿了一口,说:“好酒,真是好酒!”酒保与于五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藏豪想到马上要见到月翠了,早已没了魂,没兴趣喝酒,脑袋不停地往外张望着。
大概过了半小时,派出去的警察回来了。“报告司务长,我查了在押人员登记,没有周月翠这个人。我问了几个被押的妓女,有两个妓女认识周月翠,她们说周月翠两天前被她男朋友崽子接走了,一直没回来,所以这次抓获的妓女里没有她。”
藏豪听了汇报呆傻了,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对于五说:“司务长,帮助问问那几个认识她的妓女,她去哪了?”
于五对那个警察说:“对,你去帮助打听一下周月翠的下落。”又过了半个小时,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警察一无所获地回来了,藏豪无奈地与酒保离开了拘留所。
巴士行驶在一片戈壁滩上,近处几座高耸的三角形西夏王陵屹立在黄土高原荒漠的山谷里,雄伟壮观,不愧称为中国的金字塔。远处巍巍贺兰山脉层层迭起,衬托着古代帝王的雄风伟绩。藏豪无暇领略这几千年的古迹和西域的自然美景,他心里郁闷着,看来月翠和崽子在警察大搜捕前一天侥幸逃脱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估计不会继续留在贺兰了。他也该回去了,于是,决定第二天回省城。
吃过晚饭,刘大伯对藏豪说:“你既然明天就走了,我今晚请你看场戏吧,也算散散心。”
“好吧,事已至此,我也死心了,不如出去走走。”两人来到柳树巷在街上闲逛着,接着走进一家戏院,边听戏边休息。藏豪打不起精神,有点儿困乏,但又睡不着,一句没听进去。
夜里十一点戏院演出结束,他们慢悠悠往家里走去。白天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柳树巷已经安静下来,大街两边的商铺快关门了,街上行人稀少。藏豪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竟然有几个对他并不陌生的人在悄悄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尽在他们掌握之中,他们一直跟踪到牛街,看他走进刘大伯家里后,聚集在一棵大树的黑影下手持砍刀和绳索密谋着夜袭计划。危险离他越来越近了。
贺兰城后半夜大街小巷安静下来,马路上空无一人,除了北风席卷着黄沙吹打着门窗发出的“沙沙”声音,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连定时敲锣报平安的打更人也不知躲到哪里睡着了。在灰暗的月光下,可以看到牛街路口有六个黑衣人聚在一棵大树下面商讨着事情,接着,六个人分散开,两百米长的牛街两边各有一个人留在路口守候着,另外四个人悄悄摸到刘大伯家的门前。
西屋里藏豪睡得正香甜,鼾声震耳,东屋里刘大伯被他的鼾声打扰得难以入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窗外黑影闪过,接着,传来轻微的撬门声。刘大伯睁开眼睛坐起来,竖起耳朵听着,撬门的声音消失了,代之的是风沙吹动门窗发出的“沙沙”声。
刘大伯放心了,躺下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传来开门的声音。刘大伯又被惊醒,他披上衣服端着一盏点亮的小油灯走到外屋,看到自家大门开着,以为门没关好被风刮开了,伸手去关门。突然看到门后站着几个黑衣人,吓得他全身一抖油灯掉在地上。
他张开嘴巴刚喊出“啊”的声音就挨了一棒,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关上大门,紧贴着墙壁站在西屋门外的两侧。一个黑衣人轻轻打开房门,四个人蹑手蹑脚进入屋内,围住藏豪。他们轻轻地用绳子连人带床缠绕着,藏豪的鼾声小了,但他没有醒。绳子从他的脖子一直缠到脚踝,越缠越紧,藏豪开始感觉不舒服,想翻身,可是动弹不了,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四个蒙面的黑衣人大吃一惊,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话音没落,一个黑衣人把他的嘴塞住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四个黑衣人把自己手脚捆绑起来。
“快,搜!看看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两个黑衣人把藏豪身上的内衣裤仔细搜查一遍,内衣里藏着一点儿零钱他们全拿走了。另外两个黑衣人仔细搜查他脱下的衣裤和背包,就连房间里的柜子也不放过。
“头儿,没找到,怎么办?”藏豪仔细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想分辨出来是什么人,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很陌生,听不出来是谁。难道是杜老板派人绑架他,或者要杀他。“头儿,老板说了,找不到东西就把人做了,不留活口。”老板?藏豪心里一惊,真是杜老板派人来绑架他了,看来他今天非死不可呀!他心里后悔呀!真不应该讹诈杜老板,他太小瞧杜老板了,偷鸡不成小命反而搭上了。他想到被他藏起来的笔记本,他要主动交出来请求饶他一命,可是,他的嘴被塞住了说不出来话,现在连最后的自救都做不了。他看着四个黑衣人,两眼闪烁出乞求的目光,可是一点儿效果没有,他们都是冷血杀手。
突然外屋有人说话:“别动刀子,直接把他装进麻袋扔到湖里。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七十二连湖的湖边码头。”
另一个声音说:“好吧,我检查一下,看看绑结实没有。”藏豪被套进麻袋里,他的眼睛看不到人,能听到声音,他觉得外屋的两个声音有点儿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他不甘心这样死去,他在拼命地挣扎,但无济于事,他的手脚被捆得牢牢的。
“老实点儿,别动!”一个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接着,有人把手伸进麻袋里检查他身上的绳索,用力系紧,最后还系了个死结。
“妈的,这小子真狠,真想让我淹死呀!”藏豪心里骂着,拼命挣扎。
“再动给你一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藏豪正在思考着这声音是谁,突然感觉那人塞进他手里一个东西。他用手一摸,是把小刀,他赶紧将小刀紧紧地握在手里。有人在救我?他心中一阵惊喜。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呀!千万不能掉了。他顾不上思考谁在救他,两只手倒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对准绳索用力上下切割。
“你在里面鼓动什么?”又有人踢了他一脚,差点儿把他手里的小刀踢掉,他马上一动不动地待在麻袋里。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们四个把他抬起来,跟我走。”
“是,那个老的怎么办?”
“可能死了。别管他了,我们走!”
藏豪被抬起来了,他乖乖地在麻袋里一动也不动,他现在不敢做任何小动作,怕被发现手里的刀子。这可是他最后的逃命机会,他不能失去,他盼着他们早点儿把他扔进湖里。他透过麻袋编织的缝隙看着天空,想通过月亮的方位判断他们行走的方向,可是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看不见月亮的影子。七十二连湖在哪里?好像刘大伯没说过。白天他去过沙湖,还曾经路过宝湖。唉,不管什么湖,绑着手脚被扔进湖里肯定会淹死,他一定要在被抛进湖里后,以最短的时间切断绳索划破麻袋,然后逃走。刘大伯怎么样了?死了吗?难道他们真的杀害他了吗?他有点儿伤心和愤怒,在心里怒吼:杜老板哪,你真残忍!不仅要杀我,连个无辜的老人也不放过。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不!他不能死!他要活,他要逃走,他要复仇!夜茫茫,路漫漫,藏豪感觉走了好久还没到湖边。看来他住的地方离七十二连湖有点儿距离。
四个杀手有点儿累了,边走边发牢骚:“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沉重呢!歇一会儿吧。”四个人把藏豪扔到地上,“早知道这样,应该准备个三轮车。”
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干脆一刀解决了他算了,找个地方把他埋了。”藏豪听到有拔刀出鞘的声音,全身直冒冷汗,心想完了,这回真没救了。他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用刀割绑在腕部的绳子。
另一声音说:“不能动刀,别留下血迹。再说,抬死人更沉。”刀又被放回刀鞘里。藏豪马上也安静下来。
“瞧,我们说话他都听得到,你一说动刀子他就挣扎,你说不动刀子他马上就安静了。这说明他宁愿淹死也不愿挨刀子。”
“那我们就成全他吧,把他扔到湖里。走吧!”四个人抬起藏豪继续向湖边走去。
“头儿,旁边就是宝湖,把他扔到宝湖里算了,省着还要继续向南走。”
“不行,宝湖没有船,老板说了一定要扔到湖心。再说,宝湖里有宝马驹,说不定会跑出来救他一命。”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那都是传说吧。哪里有什么宝马驹呀!不信你跳进去看看有宝马驹来救你吗?”
“妈的,兔崽子,你跟谁说话呢?小心我把你也扔下去。”那个熟悉的声音被惹恼了,骂起人来。那四个人不响了,地面上响起他们“沙沙”的脚步声。藏豪能感觉到他们现在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土路上,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郊区,他闻到农村的泥土气息和袅袅炊烟,远处传来“汪汪”的狗叫声。他们终于来到七十二连湖的码头,麻袋被重重地扔在岸边,四个人坐在旁边喘着粗气。藏豪被摔得腰痛,但是又叫喊不出声来。
“喂,你瞧,水面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了。把他扔进湖里,淹不死也会冻死的。”他们在附近找来几块大石头,解开麻袋口把石头塞进麻袋里,然后把麻袋口重新系好抬上小船。
“离岸边远一点儿再扔下去。我先回去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上船,在岸边叮嘱着。
“嗯,知道了。你放心,先回去吧。”小船摇摇摆摆向湖心划去。
小船离岸有一段距离后,一个杀手喊道:“就在这里扔下去吧!”
“不行,这里太浅,尸体很快会飘上来。再往里面划划。”小船继续向湖心划。
一阵阵北风吹来,小船被刮得不停地左右摇摆,船上四个人冻得身体哆嗦牙齿打战。
“头儿,这鬼天气,扔进湖里就是淹不死也会冻死了。就在这里扔下去吧!再往里面划我们该冻死了。”藏豪开始悄悄地割着手腕上的绳子,野外呼啸的风声和小船的剧烈摆动,掩盖了他在麻袋里的动作和声音。他感觉他的手松开了,他用力呼吸空气。他怕被杀手发现他割开了绳索,仍然背着手纹丝不动。
“好吧,离岸有200米了吧,就在这里把他扔下去。”四个人喊着号子,麻袋甩到空中“啪”的一声落进水里,一瞬间就沉下去了。在被甩到空中时,藏豪深深的大吸口气,在麻袋下沉的同时,藏豪迅速挣脱缠在腕部的绳索,以最快的速度把缠在脚踝上的绳子割断,然后一刀割开麻袋,用力向外钻。麻袋里的大石头连同他一起迅速沉到湖底,他双脚踏到湖底用力一蹬,身体向上游去。他不停地向上划水,湖心水太深了,可能有二十几米,他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气了,头昏,全身无力,头脑恍惚,却还没到顶。终于,在他崩溃之前把头探出水面,一连深吸了几大口气。小船离他落水的地方有二三十米远了,隐隐还能看到船体左右摇晃的影子。
一个声音说:“我怎么听到刚才麻袋落水的地方有‘扑通’的声音呢。”
“嘿嘿,你见鬼了吧。放心,是风浪的声音。他不会活了。”
“不对,我也听到有声音。我们再划过去看看。”小船划了回来。藏豪赶紧把头闷到水里潜水游走了,他一口气游了几十米,当他再次悄悄把头探出水面时,那艘小船还在落水的地方转悠。
船上的人喊道:“我们走吧,什么事情都没有。”
“是啊,这么冷的水,人一进水里就冻得僵硬了。”小船快速地向岸边划去。
藏豪奋力地游着,用狗刨动作在水里扑腾。他想起了横渡长白山二道白河的情景,水流湍急,翻腾着巨浪和旋涡,他几次被卷进水底差点送命,比起白河的凶猛澎湃,这种平静的湖面让他心里坦然很多,他相信自己会游到岸边。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长年累月穿着裤衩背心在雪地里长跑,在野外洗冷水澡,养成了超强的抗寒能力。终于上岸了,藏豪躺在岸边喘着粗气,他感觉到精疲力竭。北风吹来,他的内衣裤贴在了肉上,身上挂了一层碎冰。这时,他才感觉到一丝寒意,轻微地打了个哆嗦,多亏他超人的抗冻能力,否则,就是游上岸也会冻死在荒郊野外。几分钟后,他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打算爬起来离开这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说话声,他抬头一看,四个黑影顺着湖边小路向这边走来,他急忙躲进树丛里。
“这家伙因为什么得罪了杜家?”
“不知道。”
“这家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愚蠢,敢与杜家作对呢?”
“杜家人出钱,我们替他消灾,管他是什么样人呢!”
“头儿,我们现在回旅社吗?”
“我们不回旅社,直接去火车站,回去省城。”四个人嬉笑着从藏豪身边经过,逐渐走远。藏豪庆幸自己又过一次鬼门关。然而,令他郁闷的是,他的金钱梦再次化为泡影。他从树丛里钻出来脱下湿衣服,拧干后重新穿上,赤脚小心谨慎地顺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往城里走去。
藏豪躲在胡同口观察着,牛街依然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手提一根从路边捡来的铁棍顺着墙边溜到刘大伯家窗下,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在确定安全后,他探出头向屋子里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门开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立即侧身进屋,关上门,插上门闩。刘大伯躺在地上,一摊血迹从他头上流下来。藏豪把手放到刘大伯的鼻下,还在喘气。“刘大伯!刘大伯!你醒醒!”刘大伯仍然昏迷着,嘴里喘着粗气。藏豪急忙把他抬上床,点燃小油灯。刘大伯的头皮撕裂了很大一个口子,藏豪用白酒帮他清洗伤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把伤口包扎好。刘大伯仍昏迷不醒,藏豪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一个瞳孔大,一个瞳孔小。不好,要出现脑疝了,他急忙穿好衣裤和鞋子背起刘大伯往医院跑。藏豪懂得脑受伤压迫心跳和呼吸中枢引起心跳呼吸停止,在医学上称为脑疝,是一种非常凶险的并发症。几经周折,他终于在清真寺附近找到了一家医院。他把刘大伯放到抢救床上,连忙大喊:“医生、护士,救人哪!”
值班医生为刘大伯检查了伤情。“护士,给脑外科医生打电话,这个病人脑外伤马上要发生脑疝了,要紧急手术。”
几分钟后脑外科医生来了,一看病人伤势严重,毫不迟疑地把刘大伯推进手术室。天亮了,手术完成。脑外科医生告诉藏豪:“你很孝顺,病人送得及时。他颅内出血很多,再晚到一会儿恐怕就发生脑疝了。一旦发生脑疝,心跳呼吸马上就会停止。”
“嗯哪,现在没危险了吧?”
“手术做得很成功,血肿全都清除了,也做了彻底止血。命是保住了,下一步就看他自己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有可能会遗留一点儿后遗症。”
“谢谢你了!”
“随便问一下,他是被什么东西打的?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可能是夜里自己摔倒的吧,我也不确定。”
“不会吧?摔倒能伤得这么厉害吗?”医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但没再问什么。
藏豪不能说实话,他不想报案,不想招来警察,怕惹麻烦。这一夜藏豪守候在刘大伯床边伺候他,看着刘大伯头上缠着雪白的绷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因为他,刘大伯也不会受伤。刘大伯的眼球开始转动,手脚也微微动弹几下,他知道刘大伯快醒了,应该没有大问题。他掏掏口袋想为刘大伯交治疗费,可是口袋空了。他这才想起来口袋里的钱被杀手抢走了,好在他睡觉前把剩下的1500元美金藏在地砖下面。于是,他立即返回到刘大伯家取出钱,拿着背包再次返回医院。刘大伯已经苏醒,但还不能说话。藏豪交了治疗费,把1000美元放到刘大伯的口袋里说:“大伯,实在是对不起,他们是冲我来的,让你受牵连了。他们昨晚差一点儿害死我,我要去找他们算账。如果以后有机会来贺兰,我一定来看你。”刘大伯眼角流出一滴泪水。
一直等到医院上班时间到了,藏豪才离开。他不敢在贺兰多停留,当天上午就乘火车回到了医院。回到医院后他没敢马上去上班,他担心被杜家发现他还活着会继续追杀他。他躲在徐刚的宿舍里,他需要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下一步该怎么办。整个下午他躺在徐刚的床上,思考和分析着在贺兰发生的事情。杜老板老奸巨猾,让吴管家与他谈交易,还拿出点钱稳住他。他感觉自己有几件事办的愚蠢,一是他把杜老板想得太好,过早暴露自己,他以为明人不做暗事,实际上明人也要做暗事;另一方面,他不应该告诉吴管家他要去贺兰,导致他差点命丧贺兰湖。那个救他的人是谁呢?吕汉吗?应该是他。上次饶过吕汉一命,这次吕汉救了他一命,他们之间的恩怨扯平了。既然吕汉参与到这个案子里,那么他一定也了解内情,他觉得有必要见见吕汉。可是怎么见他呢?他决定夜里冒险进杜家大院悄悄见吕汉一面,死也要死个明白。否则,即使他现在还活着,说不一定明天就死了。他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杜老板对那笔记本不感兴趣,从他们的暗杀行动看,很显然笔记本找不找到都无关紧要,关键是要把他弄死。他突然后悔不应该让吴管家看笔记本里的内容,也许他看了笔记本后觉得没什么值得他们担心的东西,所以要连人带物一起除掉。或许笔记本里的东西太重要,不该让外人看到,他们最担心的是他知道杜家大院里的谋杀案,因此,坚决要除掉他。他突然感觉自己太愚蠢,真是做着发财的梦,上门送死。一直等到天黑,藏豪才敢出门,他悄悄来到太平间,如今这里一点儿也不太平。他没敢开灯,打开手电筒挨个房间查看一遍,发现标本室和宿舍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只有停尸间没被翻过。藏豪从停尸间里拿了一个玻璃箱回宿舍,打开盖子取出一个胃的标本,他把手从胃上面的喷门口伸进去,从里面掏出一个用塑料布包着的黑皮笔记本。嘿!好在笔记本没丢,他松了口气。他把小熊的胃做成了标本,里面有个夹层,笔记本藏在夹层里,没被盗贼发现。藏豪拆开塑料布,借助手电筒的光线看着日记,他想重新分析一下日记的内容。
从日记记录的内容和时间看,四姨太回老家时确实已经怀孕了,不存在离开杜家以后怀孕,说明三姨太的猜测没有任何道理。杜先生应该对这件事感兴趣呀!哦,不对,四姨太已经死了,是在杜先生怀疑她怀了“野种”的情况下被毒死了。现在就算知道真相,后悔也来不及了。藏豪恍然大悟,怪不得杜老板对日记不感兴趣只是想除掉他。他把10月2日的日记读了一遍:
10月2日晴,多云。今天我与杜老板和吴管家到银行帮老板往保险箱里存了一大笔钱。从银行回来后吴管家中午在一家饭店里请我吃的饭。吴管家人很好,怪不得老板这么器重他。从他的身上我体会到,做人还是忠诚点儿好。
他继续读着日记:
10月3日阴,小雨。今天发现一个怪事,我一共有6枚飞镖,回房间突然发现少了两枚。难道谁偷了我的飞镖了?
小熊的棺材里只发现4枚飞镖,两枚被盗墓贼拿走了,还有两枚在藏豪手里,根据日记里记载,丢了一枚,另一枚现在在杜老板手里。这么一算正好6枚飞镖。关键是丢的那枚飞镖在哪里呢?藏豪合上笔记本。下一步怎么办呢?他决定夜里冒险闯入杜家请吕汉帮他分析分析,他觉得吕汉很够朋友,重情义。这是一个平静温暖的夜晚,没有风尘,没有雪花;这是一个漆黑孤零的夜晚,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明亮的月光,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个寂寞孤独的夜晚,万物寂静,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这是一个复活的夜晚,他不再恐惧,他已经死过一次,没有人知道他死而复生;这是一个应该主动出击的夜晚,他重新回到了暗处,他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藏豪骑着自行车来到南山脚下,在离杜家很远的地方把车藏在一片树丛里。他拐过一个弯进入山沟里,一眼看到在远处山脚下有一个院子灯火辉煌,照亮了周围一片树林,一个尖尖的红瓦顶显露在树林中。大院里戏班子正在唱戏,不时地传出来鼓掌声和哄笑声,显得很热闹。藏豪在围墙外面转悠着,想看看从哪里能翻过墙进到院子,他看到前院的西边有个侧门,侧门外是一处陡立的岩石,有十几米高,岩石上面长满了树丛。他迅速从旁边的山坡爬到岩石上,躲进树丛里。他蹲在树丛里向下望去,嘿!杜家大院前院和后院尽收眼底,不仅可以看到院子的正门和后门,还可以看到楼门和正面的三层楼窗户。戏台子搭在前院的东墙根,唱戏的演员正对着他的方向,听戏的人背对着他。他清楚地看到杜先生坐在二姨太和三姨太中间,五个女儿坐在二姨太身边,吕汉坐在他身后,吴管家和厨师、仆人坐在最后一排。藏豪心里踏实了,院里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打算半夜从这个侧门爬过去。侧门附近是个花园,有很多树丛,有利于他隐蔽。他下一步要搞清楚吕汉住在哪个房间,是楼前面还是后面,是一楼还是二楼。他觉得吕汉应该住一楼,杜老板的家眷应该住二楼或者三楼。藏豪坐在冰冷的土地上看着快要结束的戏曲,戏班子演出的是秦腔《杜十娘》,有几个曲子他也喜欢,而且他也会唱两句,可是他忍住性子没唱出声。戏曲终于结束了,戏班子领了赏钱,收拾好道具和物品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大院。杜老板一家人上了二楼,回到各自的房间。藏豪一一记下了每个人的房间,杜老板住在中间有三扇窗户的房间。厨师和仆人也都回去了,一楼除了客厅的灯光一直亮着,前面卧室的灯一直没开,看来厨师和仆人都住在后面的房间。吕汉和吴管家站在院子里边抽烟边聊天,不时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一直等到二楼的灯光都熄灭,吴管家才回去。不一会儿,一楼靠东边的房间灯亮了,吴管家站在窗前向外望着,半天才拉上窗帘。吕汉走到院子正门查看了门锁,在院子里巡视一圈,然后,关上楼门,拉上客厅的窗帘,客厅的灯熄灭了,紧接着,客厅旁边的一扇小窗户亮了灯光。
杜家别墅的灯光全都熄灭了,红色的屋顶也变得灰暗。院子正门外亮着一盏小灯,照亮了一个半圆形的地面,后门一盏小灯照亮了别墅通向厨房的小路。起风了,树林中的树枝摆动起来,周围的山林响起“哗哗”的响声。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藏豪从岩石上滑下来,站在杜家大院的墙根下,他原地跳起来双手抓住侧门的门框,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一条胳膊肘支撑在门框上,一只手抓住门框上一尺高的墙头,随着身体悬空悠荡,顺势另一只手也抓住墙头,再次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用脚勾住墙头,翻身伏在墙头上。然后,轻轻地从墙头滑了下来。他躲在树丛后面观察了一分钟,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猫着腰溜到了吕汉的窗下,用事先准备好的铁丝插进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里,向上挑开窗闩,轻轻打开窗户。
“什么人?”吕汉“噌”的从床上坐起来,从枕头下面拔出一把匕首。
“嘘,别出声,我是藏豪。”藏豪小声说道,跃身跳到屋子里。
“豪哥,是你?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因为你救了我。”
“嗯,我是塞给你一把刀,可是我没有抱太大希望。我想这么冷的水,就是淹不死,也要被冻死。看来你确实壮实得很呀!”
“没有你这把刀割开捆绑我手脚的绳索,我再壮实也得淹死。”藏豪拿出那把锋利的小刀递给吕汉,“喏,完璧归赵!”
“算了,你留做个纪念吧。”吕汉从床上爬起来关上窗,拉上窗帘,拉着藏豪胳膊说:
“没人看到你吧?”
“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间屋子里?”
“我在山上观察到的。”
“豪哥,你好大的胆哪,竟然闯到杜老板家里了!”
“怕啥,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杜老板既然这么坚决要杀我,我躲也躲不过。与其糊里糊涂死,不如我索性死个明白,所以我今天就是冒死也要来见你,一是把事情问明白,二是来见你一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豪哥,你是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呢。杜老板是什么人,你怎么敢搞到他的头上?”
“是啊,我也是财迷心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藏豪想听听吕汉的主意。
吕汉到现在为止还不太了解这件事,只知道藏豪因为小熊和四姨太的死因在敲诈杜老板。他在杜家当保镖才一个多月,对这类事没什么经验,一边是对自己有恩的人,另一边是厚待自己的主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吕汉对藏豪说:“你详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藏豪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对吕汉说了一遍。吕汉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其实杜老板并不想杀你。”
藏豪听了吕汉的话后惊异地说:“杜老板不想杀我,怎么可能呢?明明是他派杀手在贺兰暗杀我,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葬身湖底了。”
“坐下,慢慢说。”吕汉拉来一把椅子,让藏豪坐下。他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吴管家执意要杀死藏豪。
杜老板在临行前特意把吕汉和吴管家叫到房间详细交代:“你们到贺兰如果找到藏豪,不要伤害他,只要他合作交出笔记本就给他些钱放了他。”
吴管家问道:“如果他不合作呢?”
杜先生说:“如果他执意敲诈,你见机行事。不过最好别伤人,钱能解决事情是最好的结局。”
吴管家和吕汉带着四个职业杀手先到太平间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接着,他们乘火车来到贺兰,入住柳树巷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之后,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寻找藏豪的行踪。夜晚吴管家和吕汉在贺兰柳树巷发现藏豪后,吴管家当即在路边向四个职业杀手布置了任务。“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能留活口。抓住藏豪后仔细搜查,看看他身上和屋子里有没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不管找到找不到笔记本都要除掉他。”
吕汉反驳说:“找不到笔记本不能除掉他呀!除掉他不就更找不到笔记本了吗?”
吴管家狠狠地说:“找不到更好,让他和笔记本一起消失。”
“老板临走时不是交代我们尽量不伤人吗?还是先审一审他吧,给他个保命的机会,说不一定他会交出笔记本,与我们合作。”
“吕汉哪,你初来乍到,还不了解老板。老板从来不会让你杀人的,总是告诉你见机行事。这件事就听我的安排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但是我提个建议,不要动刀子,也不要让他死在屋子里,把他制服捆起来扔到湖里,毁尸灭迹。”
“嗯,好主意,我同意。我选择在贺兰干掉他就是为了远离省城毁尸灭迹。”
“好,我去准备绳索、麻袋和船只。”
藏豪听了吕汉的叙述深感意外,原来是吴管家自作主张执意要除掉他。藏豪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吴管家应该按照杜老板的意见行事,为什么急于杀人灭口呢?难道他不舍得花钱交易吗?不会!难道他害怕笔记本落到杜老板的手里吗?有这个可能!“吕汉,我把小熊的笔记本带来了,你看看里面的内容有没有吴管家怕杜老板知道的东西。”藏豪从怀里掏出笔记本递给吕汉。
吕汉仔细地一页页翻看着笔记本,突然他表情凝重地对藏豪说:“这篇日记有点儿问题。让我想起来在杜先生病房里扎在墙上的那枚带字母‘g’的飞镖。”
藏豪拿过来日记本一看,是10月3日的日记,藏豪说:“小熊的飞镖上带有字母‘g’的标记。”
吕汉补充说:“病房谋杀案发生在10月4号,也就是说小熊丢失飞镖的第二天。”
藏豪突然醒悟:“对呀,那枚飞镖不会是小熊丢失的那把飞镖吧?”
“如果真是那把丢失的飞镖刺杀杜老板,那刺客是谁呢?”
“吴管家!”他俩不约而同地说。如果吴管家是杀手,并利用那枚飞镖嫁祸小熊,他肯定不希望杜老板看到日记。
“对呀!”吕汉也突然醒悟了,有可能是吴管家害怕杜老板看到日记才要杀藏豪灭口,但他的心里仍有一丝疑虑不解:“不过,我不太相信吴管家会谋害杜老板,他可是他几十年的亲信哪!再说,吴管家想要谋害杜老板的动机是什么?”
“吴管家会武功吗?”
“我听杜先生说过吴管家是他第一个保镖。我每天早晨都看到他在后院练功,武功有底子,蛮不错。”
“吕汉,你看看这篇日记有没有疑点。”藏豪把日记翻到10月2号。
吕汉看完之后,说:“你的意思是图财害命,这倒是最好的动机。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嗯,有可能。”藏豪和吕汉一下子兴奋起来。藏豪分析:“杜老板相信吴管家,让吴管家和小熊把钱存到银行保险箱里,吴管家产生了图财害命的念头。他原来的意图是谋害了杜老板嫁祸小熊,最后钱全都落入他的腰包。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遇到了你,坏了他的计划,但是,他最终还是嫁祸于小熊,利用杜老板对小熊和四姨太关系的猜疑毒死了他们。”
“对呀,你分析的有道理,吴管家他坚决要置你于死地,其实是怕暴露自己。”
藏豪问道:“你看怎么办?”
“我看事关重大,还是马上向杜先生汇报吧。如果病房里的杀手是吴管家的话,杜先生以后还会有危险。”
“杜先生能相信吗?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病房杀手是吴管家?”
“管他信不信,让他自己处理呗。我想最后他会奖励你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四姨太和小熊的死多少与他有关,有可能是他指使吴管家干的,或者是他默许的。他为了隐瞒真相,能不能再次杀人灭口呀?再说,现在汇报等于把你也搅和进去了。”
“这样吧,他最近经常胸痛、背痛,明天下午他去骨伤医院做推拿,你单独与他谈一谈,我回避。”
“嗯哪,我今晚回去也思考一下明天怎么与他谈。经历了贺兰的噩梦,我要小心谨慎了,不能因为贪财葬送了小命。”
“豪哥,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先走吧,明天下午三点在骨伤科门诊一楼六号诊室,我在门口等你。”
藏豪把日记本揣在怀里,轻松地翻出窗户消失在黑夜中。吕汉关上窗,拉上窗帘,熄灯了,躺在床上睡觉了。吴管家房间的灯亮了,窗帘微微动了几下,一双眼睛向外面偷窥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房间的灯光才熄灭。
藏豪第二天一上班就被陶主任劈头盖脸地批评一通,他连续几天没上班又没请假,太平间的工作不得不由陶主任亲自去做。陶主任没看出来标本室被人搜查过,以为是被藏豪搞得乱七八糟,他很生气,让藏豪立即到太平间把房间打扫干净。藏豪很快就把几个房间打扫干净,之后又到外面喂狗,他把狼狗从铁笼里放出来,一群狼狗在院子里,他觉得相对安全一些。这时,他发现远处有人在向这边张望着,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但是,他感觉到那人的动作和举止有点儿诡秘,从外形看很像吴管家。他没想到吴管家这么快就知道他没死,不由得大吃一惊。
其实,昨天夜里吴管家已经察觉到有人进了杜家大院,只不过等到他发现时藏豪已经离开了。吴管家房间的窗户凸向外面,他可以看到吕汉房间里有微弱的光亮。他很奇怪为什么吕汉不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呢。开始时他还没太在意,等到他怀疑时再到窗前,看到吕汉房间的灯亮了,吕汉正在关窗拉窗帘,接着,关了灯。吕汉的举动让他警觉起来,难道刚才有人进过吕汉房间吗?谁会偷偷摸进杜家大院找吕汉呢?
藏豪?不,他已经淹死了。还有谁呢?他想不起来还会有谁。莫非藏豪没死,他又回来了?他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听吕汉的话,什么扔到湖里,说不定吕汉捣了鬼。他有点儿不放心,所以,第二天一早亲自跑到陆军医院查看一番。
藏豪发现远处有人监视,心里忐忑不安,他不敢待在院子里,赶紧回到房间。如果是吴管家或者是他派来的人在监视他,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他没死,不会善罢甘休。
等到藏豪再出去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藏豪心想,吴管家这么坚决要除掉自己更说明他心里有鬼,既然事情已经明朗,莫不如投靠杜老板,挑明是非,寻求杜老板保护,他不能待在这里等死。想到这里,藏豪锁上太平间大门,从后窗跳出去,翻过后墙,从家属院的侧门离开了医院,溜进与医院一墙之隔的汽车班宿舍躲藏起来。汽车班都是年轻的士兵,年轻力壮,有枪有子弹,和他们待在一起相对安全。徐刚是汽车班的班长,与藏豪私交甚好,当他听说有人要在太平间刺杀藏豪时,拿着枪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向太平间走去。大约半个小时候后徐刚回来了,得意地说:“豪哥,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在太平间周围转悠,被我们几个赶跑了。”
“什么样的人?”
“一个老点儿的,四个年轻的。”
“真的都走了吗?”
“走了,全被我们几个用枪逼着赶出医院大门外了,我告诉门卫不能再让他们进来。豪哥,你得罪谁了?”
“嗨,一言难尽。以后有时间再对你说。我中午就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吧。”
“又是因为女人吧?豪哥,你最近艳福不少。你曾经答应带我进趟清水楼哦,可是一直没兑现,我可是一直盼着呢。”藏豪没有回答,躺在徐刚的床上睡着了。他连续两个夜晚没有入眠,现在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了。下午两点半钟,藏豪才睡醒,他恢复了往日的精力和体力,看看手表,急忙向市骨伤科医院走去。
骨伤医院位于南市区城墙脚下,距离陆军医院两公里,藏豪三点钟准时来到医院的后门。在迈入医院后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又警觉起来,他不能再落入新的陷阱啊!
他扭头离开医院,登上高高的城墙,通过城墙的缺口向下遥望着医院门诊楼。吕汉站在门诊楼的大门口,焦急地向门口张望着。一辆黑色的吉姆轿车停在楼门口,司机坐在前排正打着盹,汽车和楼房周围没有其他可疑人。藏豪在城墙上观察了半个小时,发现确实没有任何可疑迹象才放心大胆地从城墙上下来向门诊楼走来。
吕汉看见藏豪走过来,着急地挥挥手,说:“豪哥,你怎么才来呢?不是说好3点吗,现在都快4点钟了。快跟我来吧!”吕汉带着藏豪来到六号诊室前,把嘴附在藏豪耳边说:“我已经简单和杜老板说过了,他很感兴趣,说会奖励你的。”吕汉轻轻推开门,和藏豪进入诊室,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诊室里温度很高,宛如盛夏。杜老板趴在一张诊察床上裸露着后背,上身披着白毛巾。按摩已经结束了,按摩师不在房里。吕汉把门轻轻关上。“老板,他来了。”
“哦,”杜先生抬起头看着藏豪,“你就是藏豪?”
“嗯哪,多有冒犯,还望杜老板多多宽容!”
“坐下吧!”杜老板坐起来,吕汉帮他穿好衣服。
“老板,你俩谈,我站在门外。”吕汉出去了。
杜老板认真打量着藏豪,说:“据说你拿到了小熊的日记,想直接交给我,带来了吗?”
“带来了,请您过目。不过本人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望杜老板别介意。该日记本只有你、我和吴管家看过。”
“哦,吴管家也看过?他并没有跟我说过。”
“他确实看过。我也后悔不该让他看,否则他不会这么拼命追杀我。”藏豪掏出笔记本双手递到杜老板的手上。
“你的东西能这么重要,让他拼命地追杀你?你知道,吴管家跟了我几十年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二心,他做的事就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嗯哪,您的话没错。不过人有时候会变的。”杜老板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摘下金丝眼镜认真地看着日记。他红润的脸庞慢慢地在褪色,一点儿一点儿变黄,接着变得苍白,他的眼角出现了一滴泪水。突然,表情变得严峻,接着,生气地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双眼盯着藏豪冒出愤怒的火光。藏豪吓得站了起来,向后倒退一步说:“杜老板,您息怒,我不是有意冒犯!”
“吕汉,我们马上回府!”杜老板冲着门外喊着,然后对藏豪说:“你也跟我走!”吕汉扶着杜老板走出门诊楼,钻进轿车里,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杜家大院。
杜老板坐在后排,闭着眼睛,神情略微镇静了一些。藏豪坐在前排位子心里惶惶不安,他不知道什么噩运在等待着他。他用眼角瞟了一眼后排的吕汉,看到吕汉似乎还镇静,于是,狠下一条心,管他呢,横竖都是死,今天豁出去了。十几分钟后,轿车驶入杜家大院。杜老板从车里钻出来,对吕汉和藏豪说:“你俩紧随我身边,听我的吩咐。”杜老板推开楼门进入客厅,吕汉和藏豪站在门内。
二姨太和三姨太站起来迎接他。“老爷今天回来这么早呀!”
杜老板问:“吴管家呢?”
二姨太回答:“吴管家上午出去了,中午回来后有点儿神魂不定的样子,下午他又急匆匆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什么时间走的?”
“下午两点半左右。”
“快,你俩跟我去银行。”杜老板额头上冒出汗珠,转身出门钻进轿车前排,吕汉和藏豪坐在后排。“快开车,去西口中央银行。”
“出什么事了吗?”两个姨太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跟着他们跑到大门口,“老爷,出什么事了?”
杜老板没有理睬她们,对司机说:“快开车!”吉姆轿车一溜烟驶出大院,直奔中央银行。杜老板失去往日的沉稳和镇静,坐在前排指挥着司机开车。前方遇到红灯,司机减慢车速准备停车。“冲过去,别管它!”杜老板声嘶力竭地喊着。轿车闯过红灯继续向前行驶。
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交通指挥棒,在车后面吼叫着:“造反了,红灯也敢闯!”
偏巧今天的西口马路格外拥挤,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驱赶人流和马车。杜老板把头探出车窗,挥手吼叫着:“快闪开!快闪开!”他真的着急了。
中央银行的大楼出现了,就在前方马路的右侧,杜老板略微安静下来。
杜老板没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几步跑进银行大厅。
值班大堂经理看到杜先生进来,立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鞠躬说:“欢迎杜先生光临!”
“我要进保险库,你马上带我进去!”杜老板回头对吕汉和藏豪说:“你俩在这里等我。”保险库大门打开了,杜老板在大堂经理的陪同下进入保险库。
两三分钟后,大堂经理慌慌张张跑出来对吕汉和藏豪说:“不好了,杜先生昏过去了,你俩快进来帮忙吧。”吕汉和藏豪立即跑进保险库。杜先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旁边硕大的保险柜大门敞开着,里面空空的。
“杜老板,杜老板,醒醒!”吕汉蹲在地上搂着杜老板,抬头问大堂经理:“他怎么会这样呢?”
大堂经理回答:“他进来打开保险柜,看里面空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手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上。”
“钱哪去了?”藏豪问道。
“两个小时前,吴管家拿着杜先生的名章和钥匙把钱都运走了。他说是受杜老板委托,把钱转移走。”
“一共有多少钱?”
“不知道,一共有十箱,估计有一千多万美金吧。”
“哇!这下可惨了!”藏豪号叫起来,仿佛丢的是他自己的钱,“吴管家往哪个方向走了?”
“箱子装到一辆卡车上,往西开走的。”
“豪哥,快帮我一把,把杜先生抬到我的背上。”
吕汉和藏豪把杜老板抬进轿车上,藏豪喊道:“司机,快开车,去陆军医院!”
吉姆轿车向陆军医院的方向飞驶而去。吕汉在后排座抱着昏迷的杜文桐,藏豪把头探出车窗挥着手叫喊:“让开!让开!”十几分钟后,陆军医院急诊室到了,他俩把杜老板抬到抢救室的床上。
急诊室的郭医生和几个护士跑过来。“怎么回事,藏豪?这不是杜老板吗?他怎么了?怎么是你送来的?”郭医生提了一连串问题。
“快抢救吧!他十几分钟前情绪激动突然晕倒了,是不是心脏病发作了?”
“血压80/60mmhg,心率每分钟120次,呼吸每分钟30次。”护士向郭医生汇报。
“吸氧,输液。马上请心内科专家来会诊。”
心内科专家很快就到了,后面跟着两个技术员抬着一台白色方形硕大的心电图机。心内科专家用听诊器听着杜老板的心脏和肺,然后回头对技术员说:“做个心电图。”
两个技术员有点儿生疏地连接心电图导线。“童主任,这个红色的夹子是放到左手腕吧?”
“不对吧,红的应该放到右手。”童主任不好意思地说,“这是美国专家刚带来的机器,可以准确诊断冠心病、心肌梗死和其他心脏病,我们还不太熟悉。”心电图做好了,从机器里拉出来一张纸条,上面有各种各样弯弯曲曲的波形。童主任仔细看着,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心电图的医学术语:“v1到v6导联st段弓背向上抬高,有5个毫伏,I和avl导联st段也抬高,看来是广泛前壁急性心肌梗死呀!”
“心肌梗死是怎么回事呀?”吕汉问童主任。
“营养心肌的动脉堵塞了,心肌发生缺血坏死。”童主任简单通俗地回答。
“这种病危险吗?”吕汉又问道。
“非常危险。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疗,得了这种病,九死一生。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保镖。”
“现在有家属在他身边吗?”
“没有。”
“你们快通知家属,他危在旦夕,让家属尽快到场,我要向家属交代病情。”
吕汉说:“好的,已经去接家属了。”
“童主任,你们快抢救他吧,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杜文桐老板哪!”藏豪催促着童主任和郭医生。
“多巴胺、硝酸甘油、吗啡……”童主任喊着一些抢救药物的名称。一系列抢救药物注射后,杜先生的呼吸平稳些了,眼皮开始眨动,脸和嘴唇的紫色慢慢变浅。
“看起来他好点儿了,是吗,豪哥?”吕汉对藏豪说。
藏豪嘴附在吕汉耳边说:“他好像要醒过来了。但愿他别死!他要死了,我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杜老板终于睁开眼睛,恢复了知觉,看着穿着白大衣的童主任、郭医生和护士,然后又看看吕汉和藏豪,手捂着胸口,看样子他的胸口还在疼痛。他向吕汉挥挥手,示意他到床边来。“我怎么到医院了?”
“老板,你在银行里昏过去了,我们把你送到医院来了。你别着急,医生已经在给你治疗了,很快会好的。”吕汉安慰杜老板。
“哦,我想起来了。银行保险柜里的钱被吴管家盗走了。你快去叫二姨太来,我有话对她说。”
“好的,老板,已经派车去接她和三姨太了。”
“唉,我太麻痹大意了,太信任他了。我、吴管家和小熊三个人去银行取钱,存入保险柜里,银行规定只有同时凭我的名章和金柜钥匙才能取款。名章我自己保管,金柜钥匙我和吴管家各保管一把。自从我把钱存到保险柜,他就起了贪财的邪念,他盗窃小熊的飞镖谋害我,利用我对四姨太和小熊的猜疑,加害小熊。后来他看到你在我身边无法谋害我,便偷了我的名章把保险柜里的钱盗走了。”
“你是说病房里的那个杀手是吴管家?”吕汉问道。
“对,就是他!我是看了小熊的日记才察觉出来的。”
“哦,怪不得他坚持要除掉藏豪。”
“他最终目的是要吞噬我放在保险柜里的钱。你问问银行知不知道吴管家跑到哪里去了。”
“我问了,银行的人也不知道。”
“我的钱哪!报警,快报警去!尽快抓住吴管家。”他拼尽力气对吕汉说出最后这句话。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脸有些青紫,呼吸急促,接着,再次昏迷过去。
“别跟他说活了,让他安静休息,情绪再激动就没命了。你们两个人先出去吧。”童主任把他俩推出抢救室。
吕汉说:“豪哥,你在这里守着,我找个电话报警。”
“还是我去打电话报警吧,警察局我熟悉。”
半个小时后,厉建处长带着林雨飞来到急诊室,他们听说杜老板放在银行保险柜里的钱被盗,深感案情重大,要立刻见杜老板,但被医生挡在了抢救室的门外。“怎么回事,藏豪?怎么会是你报案呢?”厉建奇怪地问道。
“我偶然卷进这个案子。具体情况你问他吧,他叫吕汉,是杜老板的保镖。”
厉建把吕汉叫到办公室里询问案情的经过。二姨太和三姨太被医生叫到办公室交代病情,童主任下了病危通知。一听说杜先生病危,众多女人哭作一团。当听说吴管家把银行里的钱全都卷跑了的时候,三姨太当场昏了过去,二姨太坐在凳子上呆若木鸡,嘴里嘟哝着:“老爷说现在社会动荡不安,钱不能存在银行,还是取出来,将现金放到保险柜里安全。想不到吴管家这么阴险毒辣,把钱全都卷跑了。”
“警察,你们快去破案哪!”三姨太大声喊叫。
二姨太也激动地说:“警察,你们快去抓他,不能让他跑了。”
厉建说:“你放心,我们肯定要抓他,可是我们要先立案了解案情,初步判断到哪里抓他。现在谁也说不清他跑到哪里去了。”
藏豪小声对吕汉说:“要是指望他们破案,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破不了案呢?”
“哼!别人不了解他们,我还能不了解他们吗?”下句话藏豪没再说下去,他的意思是他们连他干的案子都破不了,这件案子就更没什么指望了。
吕汉自责说:“要是昨天晚上就把日记本交给杜老板就好了。现在可好,全都没有了,说不定人财两空。”
藏豪也有相同的内疚感,但他岔开这个话题问道:“杜老板不是还有几个大化工厂吗?”
“工厂有什么用啊。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国民党政府和军队忙着撤退,工厂又搬不走。现在工厂里的工人都自发成立了护厂队,凡是工厂里的东西一张纸都别想拿出去。”
“那杜老板还有别的什么财产吗?”
“有,杜家大院和吉姆轿车。”藏豪坐在旁边耷拉着头默不作声,他心里也后悔,要是上午他去见杜老板的话,要是他下午不迟到的话……他怎么这么倒霉呢?
唉,迟到了再迟到,结果让吴管家捡了个大便宜。
厉建问藏豪:“你怎么卷进这个案子了?”
藏豪想了一会儿,觉得不知从哪里说好,只好说:“我是吕汉的朋友,发现吴管家有不良动机,我俩今天下午提醒杜老板,但是晚了,吴管家提前一步行动到银行把钱都盗走了。”
“你们发现吴管家有什么不良动机,请说具体点儿。”
“吴管家盗窃保镖小熊的飞镖企图暗杀杜先生,嫁祸于小熊,结果被吕汉偶然碰到救了杜先生。吴管家计划杀害杜先生并除掉小熊,目的是想独吞保险柜里的巨款。具体情况你问吕汉吧,他比我清楚。”藏豪没有提四姨太中毒的事,也没有提他掘墓验尸的事,更没有提他写信敲诈和在贺兰被追杀的事情。他觉得他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想招惹麻烦。
二姨太和三姨太哭哭啼啼地在护士的搀扶下来到抢救室看杜文桐。“老爷,你醒醒,我们姐俩来看你了。你要坚持住,会好的。”
杜老板睁开眼睛看着二姨太,二姨太把耳朵附到杜老板的嘴边,听见杜老板低声说:“四姨太的孩子是我的,我错杀了她和我的孩子。我心痛啊!都是吴管家从中做鬼。”说到这里,杜老板咳嗽起来,接着又开始气喘。
“老爷,您别说了。这件事不怨您,是他们没福气。您别着急,病会好的,厉警长也来了,钱能追回来。”
“你叫厉处长过来,我有话说。”
二姨太擦着眼泪来到医生办公室。“厉警长,哦,厉处长,杜先生请您过去,他有话对您说。”
“哦,我马上过去。”厉建拿起记录本和钢笔来到抢救室。杜老板看到厉建进来,张开嘴想说话,可是他说不出来,眼睛失去了光泽,情绪有些激动,口鼻涌出大量粉红色泡沫痰,口唇紫绀,呼吸极度困难,他再次发生了急性左心衰。“杜先生,您别着急,先吸几口氧气休息一会儿再说话。”
“你去找地下党……”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厉建说,可是晚了,他心里明白,嘴上说不出来。
“我去找地下党干什么?”厉建问道。杜老板眼睛有点儿往上斜视,张着嘴,说不出来话。“你让我去干什么?”厉建又重复一遍。
藏豪走到厉建身边说:“他现在不明白了,快昏迷了,你再问也没有用。”
“你不能再与他说话了,他快不行了。你们先出去,我们开始抢救了。”童主任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
没过多久,杜先生第三次昏迷过去。麻醉科的医生来了,往他气管里插进一根管子接上一个皮球,代替他呼吸。他的心跳乱了,越来越慢,手脚已经冰冷。藏豪站在病床旁边看着杜老板,心里想,完了,病情这么危重,已经没救了。于是,悄悄离开急诊室朝太平间走去,等着接收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