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豪回到湖边,吕汉还躺在草丛里,脸部和手脚已经被蚊虫叮得肿了起来,眼睛细成了一条缝。他想把吕汉扔到湖里,但又觉得不值得这么做,毕竟他没有残害巧儿。“你的同伙和巧儿都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你走吧,我放了你。”藏豪把吕汉身上的绳子解开,“你回去告诉崽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吕汉见藏豪真的放了他,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几个头,感激地说:“感谢大哥不杀之恩,改日一定相报!”说完,一瘸一拐抱着右肩膀走了。
一整天藏豪都在北市区游逛,寻找着崽子的下落,可是没有踪影。崽子胁迫月翠跑了,可能跑到其他城市去了。藏豪没有一点儿线索,只好暂时放弃查找,他需要集中精力追踪柳浪,他心里还惦记着巨款的下落。夜幕降临,他回到四合院,坐在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感到孤独和凄惨,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幸,怎么什么噩运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把屋子简单打扫一下,把散落的东西收拾起来,锁上四合院的大门去了火车站,他要搭乘最后一班火车赶去三俞。
车厢里几乎是空的,他躺在三人的座位上想睡一觉,可是他的脑子很难静下来,他在不停地思考着在三俞可能会碰到的各种情况。他没有去过三俞,但他知道三俞县在北部林区,偏僻落后,人烟稀少,整个县城仅有一万人口。他不可能漫无边际地全县城寻找,他在思考用什么办法去寻找柳浪的行踪。人口稀少倒是有利于他查找,他估计柳浪带着巨款和一家子人不会去太偏远的地方,很可能就住在县城里。最好的办法是在菜市场寻找,如果整个县城只有一两个菜市场那就好办了,他们家总会有人到菜市场买菜,他可以守株待兔。还有一个办法,柳浪喜欢养鱼,他一定会去买鱼或者买鱼食,他可以到鱼市寻找线索。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发现柳浪的踪迹,怎么能找到那笔巨款呢?柳浪不会像他这么愚蠢把钱藏在地窖里,当然,更不会藏在家里,如果他把钱存入银行,也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他需要拿到存款单和密码,或许他要使用绑架或暴力,他决定要比崽子更残忍、更暴力地对付柳浪和他的家人。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车厢里泛起震耳欲聋的鼾声。
藏豪梦见自己来到云石县在花草市场寻找柳浪的踪迹,在一家专门卖热带鱼的店里看到两个非常眼熟的玻璃缸,里面装着色彩斑澜的观赏金鱼。他抑制内心的激动,不露声色地仔细查看玻璃缸,正是标本室里的大玻璃缸,他抬头望着卖鱼的女孩,不像鲍梅,有点陌生。他断定这个店是柳浪开的,他要暗中监视,耐心等待柳浪出现。就在他刚要走出店门时,突然柳浪出现了,柳浪一看他在店里转身就跑,他急忙追赶,可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急得他大喊大叫起来。
“起来,起来,醒醒!”一个女列车员把他叫醒。藏豪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列车员,心里想着刚刚的梦,他还想继续完成做了一半的梦,差一点就抓住柳浪了。
于是,不高兴地瞪了列车员一眼,一头又睡倒在座椅上。“你买的是坐票,还要躺着睡觉。睡觉你就老老实实睡你的觉呗,还大喊大叫的。”列车员不满意地说。
车窗外天空已经变白,晨曦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方斜射到车厢里,洒落在地板上。
藏豪睡不着了,于是,坐了起来靠着车窗向外望去。秋天快来了,远处的山坡上树叶开始变换颜色,绿色、黄色、红色,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十分秀丽。一座座笔直的山峰和悬崖峭壁不停地从他的眼前闪过,不时会有一条弯弯的大河与笔直的铁路缠绕在一起。列车越往北走山越高,林越密,野外的村庄越稀少。三俞县位于一个狭长的山沟里,三面环山,东西长两公里,南北宽不到一公里。三俞火车站是一排漆着黄色的平房,车站小广场的前面是城里唯一的一条主要马路,呈东西走向。虽然已经到了中午,路上的行人依然很少,没有公交车,没有出租车,只有一些人力车和马车在马路上奔跑。马路两边几乎全是平房,只有一两个商场和电影院算是高一点的建筑。
一片片具有北方林区特点的居民住宅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山脚下,在靠近山脚下有一家医院,医院里有几座楼房建筑,楼顶悬挂着巨大的红十字。
藏豪出了火车站沿着马路向前走,边走边观察,暗暗记住哪里是市场,哪里是商场。这个县城确实不大,人口不多,如果柳浪真的跑到这里或许还比较好找,他信心倍增。三俞县城没有专门的花鸟鱼市场,在这种偏远的山区有闲情逸致种花养鸟养鱼的人很少,这多少让藏豪感觉有些遗憾,看来他在火车上做过的梦没有机会实现了。
藏豪在火车站广场对面找到了全县最大的农贸市场,他从当地做小生意的人那里了解到县城里一共有三个农贸市场,这个农贸市场叫站前市场,面积最大,各种货物齐全,价格也便宜,城里和周边的居民都到这里买东西,所以,生意也最好。在市场的一个角落里有几个卖花鸟金鱼的摊位,其中有个摊位比较大,除了卖鱼还卖各种渔具,业主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藏豪装出要买鱼的样子转了几圈,最后鼓足勇气上前和老头打个招呼。“老板,生意好吗?”藏豪给老板递上一支香烟。为了与老板套近乎藏豪特意买了包香烟。
“马马虎虎吧,地方小,养鱼的人少,都是一些老主顾。”老板接过香烟点燃,抽了一口说,“法币被废止了,金圆券贬值更快,生意更难做了,县里发行的县券假的很多,贬值也快,不知该收什么钱好。”
“嗯哪,还是美金稳定,要么,你就以物易物。”
“美元,老百姓谁有哇?只好拿粮食换吧。听你口音,是外地人?”
“嗯哪,我是外地人,今天刚到三俞。”
“我看你围着这里转了半天了,要买点什么吗?”老头又抽了一口香烟问道。
“不买什么东西,想找个人。我有个朋友喜欢养鱼,最近搬到三俞了,我想他一定来过这里买点儿什么。”
老头摇摇头对藏豪说:“我这常年都是老主顾,从来没有新人。你的朋友长得什么样,你告诉我,我替你留意些。”
藏豪犹豫了片刻说:“他长得没什么特点,二十几岁,个子矮矮的,有点胖。”
藏豪随便编造了个人搪塞过去。他不能讲实话,不能说出柳浪的真实相貌特征,他怕万一被柳浪察觉有人在追查他会再次逃跑。
“贵生,帮我挑几桶水你再走。缸里的水快用光了。”老头对一个正准备离开的年轻人说。
“爹,我明天上午帮你挑水,现在有点事要先走一会儿。”说完他就走了。
“咳,这小子刚找到个女朋友,天天一下班就没影。”
“嘿嘿,热恋嘛!”藏豪看到水缸旁放着一条扁担和两个铁桶,“老板,我帮你挑水吧。”
“哦,不用,哪能劳你大驾!明天我儿子会挑的。”
“没关系,你看我这么壮,不怕干活。”藏豪拎起两个水桶就走。不一会儿工夫,水缸灌满了。
老板搬过来个小板凳,递来一支香烟,请藏豪坐下来休息。“你放心,你说的那个人我会替你留心观察。如果有消息,你再来时我会告诉你。”
离开卖鱼的摊位,他来到市场的大门口,蹲在地上观察着进出市场的人。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运气,但愿能发现柳浪家有人到市场来买菜。他像个流浪汉蹲在市场的出口,偶尔有人真的以为他是流浪汉会给他一点儿水或吃的。他在市场门口一连蹲了六天,一无所获。可是,他不甘心失败,仍坚持守在这里,他要寻找的可是一大笔巨款哪!他不能放弃,他预感自己会有所收获。
钱眼看着快花光了,藏豪不得不从旅馆搬了出来。天黑了,他在城里闲逛,一条街道一条街道走着,透过每家的窗户向里面张望着,但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夜深了,家家户户关了灯,县城里一片黑暗。该找个地方睡觉了,于是,他来到火车站的候车室。候车室里没几个人,他选择一个偏僻角落躺在一条长椅上,很快就睡着了,他的呼噜声震天动地。
值班警察跑来把他推醒:“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在这里睡觉?”藏豪睁开眼睛看着警察,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半天没反应。“喂,说你呢!你是干什么的?”警察不耐烦地问道。
藏豪左右看看,意识到自己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刚刚躺在长椅上睡觉,现在被人叫醒了。“喊什么?你没看老子睡觉呢吗?”他怒吼一声,翻身继续睡觉。
“穷小子,你是谁的老子?”警察发怒了,举起警棍抽了他屁股一下。
“哎呦,你怎么打我呢?”他清醒过来,一把夺过警察手里的警棍。这时,才发现打他的是一个瘦高个的值班警察,他马上把警棍还给警察。
“你是干什么的?”警察第三次问他。
“我是军人。”
“你是军人?”警察皱着眉头看着他身着普通老百姓的服装蓬头垢面的样子,心生疑虑,“你有证件吗?”
藏豪伸手摸摸上衣口袋说:“哎呀,证件忘带了。”
“没有证件怎么证明你是军人呢?你部队的番号是多少?”
藏豪刚想说自己是陆军医院的,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让医院和专案组的刑警知道他在三俞县。于是,随口编造了个部队的番号,“我是3179部队的卫生员。”
“3179部队不是在前线打仗呢吗?你怎么身穿便装跑到这里来了?你是逃兵吧?起来!跟我到警务室去。”
藏豪听了警察的话哭笑不得,自己随口编的部队番号,谁知道这个部队正在前线打仗呢!“兄弟,你搞错了,我的部队没在前线打仗啊!”
“谁说我搞错了?我就是从3179部队复员回来的,这个部队正在太原打仗呢,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逃兵。跟我走!”
嘿,真他妈的点子背!随口胡编了个部队番号,还编到了他服役过的部队,怎么这么巧呢!藏豪一下子没话说了。警察一口咬定他是逃兵,藏豪只能无奈地跟警察向警务室走去。“长官,我不是逃兵,我有重要事情要办,你就放了我吧。”
“到警务室里查清楚再说。”警务室就在候车室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警察打开门推了藏豪一下,凶狠地说:“进去吧!”
“兄弟,都是当兵的,何必这么认真呢!我真的不是逃兵。你让我走吧。”
“少,进去再说。”藏豪见警察很认真,觉得有点儿不妙,如果他真把自己当做逃兵送到军法队去,他的去向不就露馅了吗?高科长和厉建马上就会猜测到“渝”字就是三俞。不行,要找个机会跑掉。他四处张望,发现整个候车室就这么一个警察值班。
“你东张西望看什么?想跑啊?”警察从腰上把手铐摘下来,上前抓住他的手,藏豪倒退了一步,把他的手甩开。“哎呦呵,你还要反抗啊?”警察伸手去掏枪,藏豪迅速上前把他的双手扭住抢过手铐,把警察双手铐了起来,把他推倒在警务室的地板上。
警察刚想大声喊叫,藏豪一巴掌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实话告诉你,老子不是逃兵,也不是什么3179部队的。我是特种兵!你要是敢喊叫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值班警察吓得面色土灰不停地点头。藏豪从他腰上拔出手枪,把子弹全部卸下来放在自己口袋里,然后把空枪重新放进枪套里。“算了,都是当兵的,我不会与你过不去。”藏豪从他口袋里搜出手铐的钥匙,打开手铐。
心魂未定的警察看着藏豪说:“兄弟,你真的是特种兵啊?不是解放军特务吧?”
“我想当,就怕人家不要我。”藏豪开玩笑说。
“最近上面有令,要求在火车站里抓逃兵和特务,我也是秉公办事,你千万别介意。”
“你看我像逃兵吗?”
“嘿嘿,逃兵脑门又没刻印章,我哪里看得出来呀。不过你身手敏捷,动作麻利,我相信你是个特种兵。”
“放心,我真的不是逃兵。我是请假出来办点儿私事。”
“兄弟,你今晚要是没地方住,就住在我的值班室里吧,正好值班室里有两张床。你先上床休息,我出去巡逻一圈。”警察站起来整理好警服,摸摸手枪,想向藏豪要子弹,但犹豫一下没说出口,转身出去了。
藏豪躺在床上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心里美滋滋的,对付这种警察,他的能力绰绰有余。他打算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上一觉,对了,明天可以让他帮助查查三俞县有没有鲍梅这个人。嘿嘿,不打不成交!他得意地笑了。突然,他感觉不对,后半夜候车室没有几个人了,这警察怎么巡逻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浑身一激灵,起身来到候车室。
候车室已经空无一人,警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好,这小子一定是去叫人了。
他刚想离开候车室,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音。藏豪扭头钻进旁边的公共厕所里。
“人呢?”
“在值班室里睡觉呢。”
“你守在大门口,你们两个跟我进去。”一个声音指挥着。
“你怎么知道他是逃兵?”
“被我诈出来的,我说我是从他的部队复员回来的,结果他又否认是那个部队的了。他反抗我,还想抢我的枪。”
“说不定是共产党的特务呢。”
“妈的,这小子真的叫人来抓我了!”藏豪在厕所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推开厕所的窗跳了出去,一连跨过几条火车轨道,消失在火车站后面的贫民区里。
第二天,藏豪继续蹲在市场大门口,下午三点多,他进到市场里面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卖观赏鱼的摊位。鱼摊老板看到他走过来,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一会儿。“你还在找你的朋友?找到了吗?”老板问道。
“没有,这么大的县城哪里容易找一个人哪!不过我也不是专门来找他的。”藏豪拿出香烟递给老板。
“我看你人不错的,也替你留意了一下,不过没有发现你描述的那个人。”老板用手比划一下,意思是比较胖的人。
“有没有新的客人来买鱼呢?”藏豪似乎感觉到一点希望,赶忙问道。
“有新顾客来过……”
“是外地人吗?”藏豪急不可待地用手比划一下身高。老板摇摇头,划根火柴把烟点着。藏豪失望了,也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口。看来柳浪确实没来过这里,从常理上分析,柳浪喜欢养鱼,又带着玻璃鱼缸走的,新到一个地方生活应该来逛逛鱼市。
他感觉到这次可能白跑了,这个县城虽然人口不多,但居民住得分散,真想找人也很难。
老板看他失望的样子,安慰说:“小伙子,别着急,我会继续替你留意的,男的,有点胖,矮矮的,对吧?”
“嗯哪,谢谢老板!你要关门了吧?”藏豪站起来准备告辞。
“不用客气,我还在等一个顾客,说要卖给我两个玻璃缸。”
“你不是卖鱼缸的吗,怎么又买鱼缸呢?”藏豪一听到玻璃缸几个字转身回来了。
“有个顾客说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急等着用钱,家里有两个玻璃缸要便宜卖给我,我也是好心帮帮她。”
“是个20岁的小伙子吗?”
“不是,是个姑娘,20岁左右,本地人。”
“哦,我正好想买玻璃鱼缸,那个玻璃缸什么样?”
“没看到,她是空手来的。她说她刚和男朋友从外地回来,男朋友喜欢养鱼。我想到你要找的人,就问她男朋友是不是20岁,外地的,有点胖?她说不是,接着反问我问这干吗?我说我在帮别人找人。听我这么说,她摇摇头急忙离开了。”
这个女的莫非是鲍梅?鲍梅是本地人哪!藏豪心里一阵惊喜。可是柳浪现在有那么多的钱,怎么会卖玻璃缸呢?不太对。“我想买个方形的大玻璃缸,是那种这么大的,玻璃有一个厘米厚。”藏豪用手比划了一下玻璃缸的大小和厚度。
“对,对,她说的玻璃缸就是你想要的那种。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她就该到了,我和她讲好了50美金一个,你要是想要你就直接拿去吧,我收了也卖不出去。”
“不用了,我明天再来吧。”藏豪觉得还是暗中观察为好,于是,起身告辞。只是,一直等到市场管理员来清场也没等到女孩出现。
“那个姑娘没来。”这是鱼老板第二天见到藏豪时说的第一句话,“你如果真的想要那个玻璃缸,下次她来了我就先帮你买下来。”
“好的,老板,你帮我留下来吧。”这种玻璃缸是病理实验室特制专用的,钢化玻璃加厚,很少有人会有这种玻璃缸,一般在市面上花钱也买不到。尽管他还搞不明白为什么女孩要卖掉玻璃缸,但这个特殊的信息似乎告诉他那女孩就是鲍梅。也许她和柳浪的关系出现了什么变故?也许她家里出了什么事?谁生病住院了?不管怎么说,他下一个目标是县医院,他要去医院查清楚。
县医院位于城西半山腰,地势很高,站在县医院大门口可以一览三俞县城全貌。
因为县城里树木稀疏,绝大多数建筑都是平房,视野显得特别开阔,视力好的人几乎可以观察到县城里的每条大街小巷。医院的门诊、急诊是两排并列的平房,后面的住院部是个五层大楼。这一天是星期一,来医院看病的人不多,门诊大厅显得空荡荡的,几个急症病人住在急诊室的观察室里,护士正在给他们输液。对藏豪来说医院是太熟不过的地方,他从急诊室的侧门出来顺着长廊来到住院部,住院部一楼大厅的墙壁上挂着个很大的指示牌,内科、外科、重症监护室、妇产科、儿科、耳鼻喉科,几乎和其他大医院一样齐全。指示牌的旁边贴着一张招聘广告:“本院招聘太平间管理员一人,条件:男性,年龄60岁以下,身体好,熟悉和热爱殡葬工作。薪水每月金圆券50万或三俞县券5万。”藏豪读完这条招聘广告笑了,看来现在哪家医院太平间都难招聘到愿意干这活的人哪,他要找工作的话,不用发愁了。刚发行的金圆券真不值钱,几个月前藏豪的薪水每月才20万法币,现在法币作废了,一个普通太平间管理员每月薪水就是金圆券几十万。他从一层查看到二层,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三层是内科和重症监护室,这个监护室其实就是内科的抢救室,里面正在抢救病人,外人不能随便进出。藏豪挨个病房查看,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护士站的墙壁上有个住院病人一览表,于是,他站在一览表前查看着。“柳风,监护室1床。”藏豪眼前一亮。柳风是谁?正在这时,藏豪猛地看到一个身穿红色上衣,黑色裤子,很眼熟的女孩拿着尿壶向这边走来,他赶忙扭过头背对着她。
一个护士长打扮的中年女人从后面叫住女孩。“监1床家属,你等一下。病人已经在我们这儿抢救三天了,现在仍然很危险,需要继续治疗,但你们一直未交费,已经欠费了。”
“家里实在没有钱,我本来准备卖点儿东西再交医疗费,可是……”女孩哽咽,没有继续说下去。藏豪在旁边偷看着,这个女孩正是柳浪的女朋友鲍梅,他曾经在饭店见过她两次,圆圆的脸蛋,大眼睛,梳着两个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我理解你的家境,可是,医院有规定,欠费时只能保证最基本的抢救用药,很多必须的治疗药物是不能用的。”
“本来我的男朋友对我说过他有一笔钱,但是,我不知道他把钱放到哪里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你们能救活他,让他醒过来告诉我钱放到哪里了,欠医院的钱我们会全部补交上。请你们放心,全力抢救他吧,求求你们!”鲍梅的表情很真切,令人同情。
“那好吧,但愿他早点儿醒过来。”护士长无奈地说,“李医生在办公室里等着向你交代病情呢,你快点过去吧。”藏豪现在明白为什么鲍梅要卖掉两个玻璃缸了,但是,柳风是谁?是柳浪的化名吗?柳浪怎么突然得了重病了呢?他得了什么病?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医生正在办公室里向鲍梅交代病情,藏豪站在门旁假装看着墙壁上的宣传画。“我姓李,是患者柳风的主治医生,现在向家属交代病情。请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未婚妻。”
“他家里没有其他亲属了吗?”
“有,他妈妈一会儿过来。有什么事你就对我说吧,我能做主。”
“好的,患者柳风的病比较复杂,目前诊断还不清楚,我们怀疑是病毒性脑炎。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病毒性脑炎的高发期,特别是外地人更容易患这种病。”藏豪突然想起来了,柳浪有个弟弟叫柳风,柳浪住院登记的是他弟弟的名字。
“那怎么办哪?有危险吗?”鲍梅焦急地问道。
“他的病情现在很危险。由于病毒毒素作用的结果,他现在全身肌肉痉挛,特别是喉部痉挛让他没法说话,严重时会影响呼吸。每次肌肉痉挛他都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为了防止他窒息和减轻他的痛苦,我们给他用了大剂量的镇静剂让他睡着了。但是,这个病发展下去很危险,会出现很多并发症,如肺炎、脑炎、心力衰竭和肾功能衰竭。这种病死亡风险非常高,所以我们再次向你们家属报病危。”
鲍梅眼睛红了,哽咽地说:“有没有什么特效办法救他呀?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活他,他才20岁。”
“有特效办法,但你们来迟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效。现在需要用抗病毒药物,但我们这里没有,要到大城市去买,药品比较贵,你们家里要准备些钱,最好是美元,估计200美元。县券这个月才开始发行,出了三俞县就用不来了。”
鲍梅说:“是的,我们来迟了。他开始的时候发烧,以为是感冒在家里休息几天就会好,所以没到医院看病。一个星期后病情重了,他抽搐了,我们才把他送到医院。”
“听说你们还没交住院费呢,他这个病耽误不得呀,你们已经看迟了,不能再耽误了。药我们一直都在用,希望你们尽快交钱。”
“李医生,你放心,我们有钱,只要他醒过来能说话,他会告诉我他的钱放在哪里了,我会替他交钱的。需要什么特效药你尽早帮助我们联系,我去筹钱。”
“好吧,我先帮你们联系。你要尽早通知他家里人,他病情很危重,家里要有所准备,有可能人财两空啊!”李医生再次叮嘱她。“抗病毒药物越早打越好,太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鲍梅流着泪水说,“李医生,能不能让他苏醒一会儿我问他几句话,哪怕几分钟也好,我需要他告诉我钱放在哪里。求你了!”
“好吧,明天早晨可以先不用镇静剂,让他苏醒一会儿,给你询问他的机会。但是,停用镇静剂期间他会发生抽搐和喉部痉挛,说不出来话,而且有一定生命危险。但我会守在他身边,做好抢救的准备。”
鲍梅擦着眼泪从藏豪身边走过,回到重症监护室。她并不认识藏豪,也不知道藏豪这个人,柳浪没和她提过,她也没察觉到这时候正有人在暗暗地监视她。藏豪全明白了,柳浪得了病毒性脑炎,现在正躺在抢救室里奄奄一息。藏豪是搞医的,他晓得脑炎的厉害,如果不及时治疗大多数的病人在发病一个月后都会死掉,没死的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呆傻或瘫痪,甚至失去记忆。趁中午医生和护士午休,他溜进医生办公室偷看了柳浪的病历。他计算着柳浪发病的时间,从柳浪出逃到现在已经过去18天,根据病历记录他是十天前开始发冷发热,一直在家里休息,三天前因为发热和抽搐急诊住院。病毒性脑炎这种病一般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有六七天的潜伏期,他发病已经十三天了,这么说他一到三俞就感染了。根据他现在的病情状况分析,医生认为他是属于重症,救活的希望很小。报应!老天报应!藏豪感觉很解气,心里很舒畅,他恨不得柳浪马上暴死。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柳浪现在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笔钱就彻底消失了。藏豪现在并不关心柳浪的死活,他关心的是在他死之前怎么把藏钱的秘密弄出来。医生答应鲍梅明天上午让柳浪醒过来,他感觉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他要想办法进入重症监护室,只有接近柳浪才有可能得到他想知道的东西。
怎么才能进入重症监护室呢?他想到了一楼那张招聘海报。
人事科长是个中年男子,姓周,看到藏豪来应聘太平间管理员很惊讶。他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这么年轻愿意当太平间的管理员。“你做过这个工作吗?太平间管理员既要保证尸体防腐,又要给尸体穿衣服、化妆。”
“我做过,而且是在一家大医院。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熟悉,而且都会做。”
“那太好了,我本人很欢迎你来应聘这份工作。这里是一张招聘表,你先填好。”藏豪认真地填写着,他报了个假名,侯浦。周科长并没有详细问他曾经在哪家大医院工作过,他凭借直觉知道眼前这个人很专业,他也不想太认真去考察和核实,因为这个岗位已经招聘了几个月,几乎没有人来应聘。周科长认为对于县一级医院来说,太平间管理员的工作并不太重要,没有什么技术性,工作量也不大,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胜任并且愿意干的人。“小侯,我们这个地方和大医院不一样,太平间的工作不忙,但又不能没有人。”
“哦,既然这样,你还可以安排点儿别的事让我做做。”
“你还能做什么事呢?”
“我做过内科护理员工作。”
“哦,内科护士长经常跟我提要招聘一个护理员。”
“周科长,既然太平间工作不忙,你干脆让我既做太平间管理员又兼做内科护理员吧。我身体强壮,多干点儿活没关系,太平间没事时我可以负责护理病人和打扫病房的卫生,特别是重症监护病房护理员工作我会做得更好。我这个人闲不住,不知可否?”
“哦,可以是可以,就是从前没有先例,不知薪水该怎么发。”周科长首先想到的是薪水问题。
“薪水就按您招聘上的条件发好了,您看我身体这么好,多干点活也没什么。”
听藏豪这么一说,周科长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但他还在极力装矜持。“那好,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干几天,如果你真的胜任,我们会与你签订正式合同。你看如何?”
“我今天就可以上班,反正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做。”
“那好,你今天先到太平间,明天我领你去见内科护士长,就这么定了。”周科长事后向主管院长做了汇报,院长感觉很满意,当场夸奖他一番。藏豪当天下午就穿上了医院护理员的服装,来到医院太平间打扫卫生。三俞县医院的太平间很小,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停尸房,一间是管理员工作间,藏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太平间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停尸房里面空空的,医院已经很久没有病人死亡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重一点的病人大多没钱住院看病,最后死在家里了,有钱人病重治不好就转到大城市了,只有少数急诊病人或住院病人死在医院里,被送到太平间。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周科长领着藏豪来到内科病房报到。“刘护士长,我给你领来一个男护理员,这回你该满意了吧。”周科长笑呵呵地对护士长说。
刘护士长打量着藏豪,问道:“叫什么名字?以前干过这个工作吗?”
周科长抢先说:“哦,我忘记介绍了,他叫侯浦,以前做过太平间管理员,这次是到我院应聘太平间管理员岗位的,因为太平间平时太空闲我安排他到内科做护理员。”
“管太平间的?会做护理员工作吗?”护士长问,“那可要说好,他以哪边工作为主?否则我不好管理。”
“你这个护士长啊,就是厉害,什么事都很较真。好吧,就以你这里工作为主。”其实,周科长知道护士长这里非常需要一个专职的护理员,护士长已经向他提出几次申请,他一直没给办,所以很多护理员该干的事情,她不得不安排护士去做,内科护理员的工作要比管太平间累多了。
实际上,刘护士长看到周科长领来个男护理员心里十分高兴,最近病房住院病人多,重病人多,工作很忙。“小侯,你的工作是每天打扫男女厕所、擦病房和走廊地板、打开水、帮助没有护理人员的重病人打饭、喂饭和大小便。”护士长一口气把护理员该做的事都做了交代。
藏豪则马上进入角色,换上护理员的工作服,戴上口罩,按照护士长的要求打扫厕所。接着,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擦地板,藏豪身体健壮,平时能吃苦能干活,干活一点儿都不觉累,护理员这点儿活对他来说不算啥。但是,他又不能干得太快,他一边在走廊擦地一边观察着李医生查房的进度,如果李医生查到重症抢救室他要借机会溜进去。大约9点钟李医生带着住院医师进入重症抢救室,藏豪也跟进抢救室擦地板。抢救室里有三张床,两张床是空的,只有一张床上躺着病人,李医生正在给病人检查身体,挡住了藏豪的视线,他看不清楚病人的脸。于是,藏豪转到病人的另一侧假装擦地板,通过医生和鲍梅之间的空隙他看清楚了,正是柳浪,那个曾经跟踪过他的人。柳浪闭着眼睛,鼻子里插着一根吸氧导管安静地躺在床上。
“李医生,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鲍梅关心地问道。
“他现在还在高烧,但因为使用了镇静剂没有抽搐,病情稍微平稳一些。”
“你昨天答应我先停一下镇静剂,让他醒过来一会儿,我要问问他把钱放到哪里了,现在抢救他需要钱哪!”
“好吧,试试看,但是,不能停药太久。”李医生把静脉持续滴注的镇静药物关掉,“这是快速起效的镇静剂,停用后大约20分钟他会苏醒,我先到旁边病房查房,有事你再来叫我。”李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柳浪、鲍梅和藏豪三个人。鲍梅轻轻地呼唤着柳浪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正在打扫卫生的护理员的存在,藏豪则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桌子和柜子上的灰尘。
“小侯,该打半流质饭了。”刘护士长在走廊里喊道。
“哎,”藏豪答应了一声。随着藏豪的声音,柳浪的眼球似乎动了动,但仍闭着眼睛。
“柳浪,你醒了吗?”鲍梅低声喊着,柳浪仍然睡着。
藏豪连忙出去为几个重病号打流食,还好这几个病人自己能吃,不需要他喂,接着又急匆匆返回到监护室。此时,柳浪刚好醒过来,看着鲍梅。“我在哪里,鲍梅?”
“你在医院里,你生病了。你已经昏迷四天了,刚醒过来。”
“我妈呢?”
“你妈在家给你做饭呢。柳浪,你住院看病急需钱,告诉我钱放到哪里了?”鲍梅焦急地问道。
柳浪听到她问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聪明人往往多疑,柳浪是个聪明人,疑心很重。当他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钱,那笔钱他只用了200元作为路费,剩下的都放到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了,他不会像藏豪那么傻把钱藏在地窖里。盗窃钱的事情他没有对任何人讲,他不敢留下太多钱,甚至不想让鲍梅怀疑他有太多的钱。鲍梅只知道他在太平间偷了两个大玻璃缸养鱼用,并不知道他盗窃了大笔巨款。柳浪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吝啬,老柳让他在盗走巨款时在地窖里留下钱袋和200元赃款作为证据,可是,他舍不得。这200块钱作为路费已经花光,他现在身上没剩下一分钱。
“我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可能是脑炎。”
“重吗?能治好吗?”
“医生说你的病很重,很危险,急需钱买药。要么,我把那两个大玻璃缸卖了吧,可以卖100块钱,给你看病用。不过,这点儿钱可是远远不够用啊!柳浪,你知道我没有钱,但是,我要救你呀!”
柳浪睁开眼睛,看着鲍梅止不住流眼泪。“鲍梅,不要卖掉鱼缸,我病好了还要养鱼呢。”
“那我拿不出钱给你买药呀!”
“我的病真的很重吗?”
“是的,你的病确实很重,但还是可以治好的,不信你问问医生。”鲍梅顺手指指旁边穿着白大褂的藏豪,以为他是医生呢。
柳浪顺着鲍梅手指的方向转过头看着藏豪,藏豪急忙低着头用拖布擦地。柳浪说:“他不是医生,是护理员。”因为藏豪戴着口罩,柳浪一时没认出。
鲍梅看了藏豪一眼,也察觉自己说错了。“那好吧,我去叫李医生来。”
不多时,李医生来了。“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你未婚妻说得对,你病很重,急需钱买药治疗。”
“柳浪,你告诉我钱放到哪里了。”
“把我妈妈找来,等我妈妈来了我告诉她。”柳浪又闭上了眼睛。鲍梅哭着跑了出去,柳浪不相信她,让她感到伤心,她是真心爱柳浪,她并不在意他有没有钱,她不知道柳浪到底有多少钱,也不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他领着全家搬家时带着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她问他钱的事并不是惦记他的钱,只是想救他。
重症抢救室的窗户正对着医院大门,医院的地势最高,站在三楼的窗前几乎可以看到全城的大街小巷。藏豪站在重症抢救病房窗前向下望,看到鲍梅出医院大门顺着马路向山下走去,街上的行人很少,鲍梅的红衣服格外显眼。接着,他看见红衣服走进一条小巷的一个小院。大约10分钟后鲍梅和柳妈妈向医院方向走来。柳妈妈是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由于长期操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她坐在儿子的床旁抚摸着他的手,没说话。这时,柳浪闭着眼睛,面部已经开始细小的抽搐。
“柳浪,我把你妈妈叫来了。”鲍梅对柳浪说道。
“儿子,妈来了,你要相信鲍梅,她可是个少有的好孩子,你生病这些天全是鲍梅照顾你的。”
柳浪睁开眼睛看着柳妈妈,又看看鲍梅。“妈,我不是不相信鲍梅,那笔钱关系到我们全家今后的命运哪!你只能告诉你一人,你要亲自保管,亲自去取。妈,你靠近些,我……”柳浪突然扭头看到一个男护理员在旁边擦桌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止住,“妈,你拿支笔和纸来,我写给你。”
“好的,你等等,我去取。”柳妈妈拿来纸笔放在柳浪旁边,柳浪侧过身,拿着笔写了几个字。鲍梅有意识地退到窗前,扭过头看着窗外,她强忍着泪水,她不想计较什么,只要有钱救柳浪的命她甘愿受委屈。藏豪悄悄移近偷看着,他看到“振兴六路218”几个字。柳浪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偷看,连忙扭头一看,是那个男护理员。
藏豪由于伸着头向下看,口罩下坠了一点儿露出了双眼下面的横肉。看到他的两只三角眼和脸上的横肉,柳浪猛地受到惊吓,手上的笔停了下来。
“他是谁?他是……”柳浪指着藏豪说,随即发生剧烈地抽搐说不出话来。
“你出去!你这个护理员在旁边把他吓坏了。”柳妈妈冲着藏豪喊道,她并不认识藏豪。
“我是护理员,负责打扫卫生的。”藏豪嘟哝着来到走廊。鲍梅连忙跑去把李医生和护士叫了进来。
柳浪抽搐得一阵比一阵厉害,他感觉到全身剧烈地疼痛,脸孔扭曲着,十分痛苦,呼吸都有些困难。“快,用镇静剂!”护士给他静脉推了一支药物,慢慢地他安静下来,又睡着了。
“我说过,他现在病情不稳定,停用镇静药会抽搐。你看多危险哪!”李医生说。
“刚才有陌生人在场,他受到了惊吓。”柳妈妈说道。
“不管怎么说,以后不能再停药了。”李医生嘱咐护士几句后离开了。藏豪再次进入监护室里取他的拖布,看了一眼已经呼呼大睡的柳浪后马上出去了。
柳妈妈朝着藏豪的背影瞪了一眼,说:“我看这个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鲍梅说:“阿姨,您别担心,他是这个科里刚来的护理员。”
柳妈妈拿着柳浪写了几个字的纸看了一会儿,她不识字看不明白,于是,递给鲍梅说:“你能看懂吗?”柳妈妈很喜欢鲍梅,他们一家人现在都住在三俞县城鲍梅的舅舅家里,她很懂事,对他们一家人都很好,特别是柳浪生病后一直都是鲍梅一个人在医院护理,她相信鲍梅是个好女孩,真心地爱着自己的儿子。
鲍梅拿过纸读给柳妈妈听:“振兴六路218。”
“还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阿姨,就这几个字。”
“唉,他只写了一半就突然犯病了。你看这有用吗?”
“这可能是他存钱的银行地址,没有地名和银行名字。根据这个地址可以查到地名和银行,但是,没有存单和密码我们去了也取不出来钱。”鲍梅说着把纸还给了柳妈妈。
“咳,这孩子性格随他爸爸,胆子大的时候给他个梯子能上天,胆小的时候见了老鼠都害怕。你别介意,鲍梅姑娘,他不是不信任你,他是有点儿太谨慎了。他小时候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对谁都不讲,只对我说。”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介意。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我苦点儿,累点儿,委屈点儿,都值得。”
柳妈妈把纸又交给鲍梅说:“这张纸还是你保管着吧,我不识字拿着它也没用。钱的事情只好等他病好一点儿时再说了。”
“但愿他能早点儿好起来。”鲍梅双手合十做了祷告的动作。
当护理员的第一天,藏豪工作做得井井有条,病房走廊和楼梯的地面擦得干干净净。刘护士长对他很满意。“小侯,给你几张食堂的饭票。干了一天的活辛苦了,晚饭到食堂吃吧。”
“嘿嘿!谢谢刘护士长!”藏豪也饿了,出来这么多天还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
食堂在医院后面半山坡上,没有陆军医院食堂那么大,但是很干净明亮。食堂里吃饭的医护人员看到来了新人都主动点头示意或打招呼,大家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笑风生。食堂厨师对藏豪也很热情,还借给他一套餐具,让他感觉很舒心、很惬意。还是小城市好哇!小城市里的人有人情味。
吃过晚饭,藏豪回到太平间管理员的房间,躺在床上思考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柳浪写的“振兴六路218”可能是个银行地址,要不是发现有人偷看也许他还会写出存款人的名字和密码。他相信柳浪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存款,如果他把钱存在银行只需要告诉柳妈妈存款单放在哪里,密码是多少就可以了,不需要告诉银行的地址;如果他把钱藏在某个地方,他就需要告诉柳妈妈地址,难道柳浪没把钱存在银行,而是藏在某个地方吗?不大可能。也许他使用的是银行保险箱?藏豪决定查一查这个“振兴六路218”的地址。接下来怎么办呢?藏豪没想到柳浪病成这样还这么警觉,曾两次突然扭头四处张望。不对呀!藏豪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他是搞病理的,与临床联系很紧密,自然懂得一些临床常识。脑炎的病人几乎都有脑膜刺激症状,表现为脖颈僵硬、强直,别说头部转动了,就是医生想强制地让病人颈部弯曲一点儿也不大可能。按理说,柳浪正发高烧,病情正处于最重的时期,他的脖子不可能转动得这么灵活啊!再说,他如果得了脑炎也不可能神情这么机敏,透过口罩就能认出自己,莫非他的病不是脑炎?那会是什么病呢?藏豪回忆着柳浪看到他后的惊恐表情和痉挛的姿势,突然感到很熟悉。莫非是那种病?一种害怕惊吓的病。藏豪曾经到过前线,参加过救治伤员,经常碰到这种病。战争年代,破伤风的发生率特别高,很多战场下来的伤病员没有死于战伤,但由于得了破伤风没有及时治疗,最后还是死亡了。开放的伤口不容易得破伤风,那种又深又狭小的伤口容易感染破伤风菌。一般来说,破伤风菌感染后在体内潜伏一个星期到一个月后才发病,病情的最大特点是害怕惊吓,怕水,怕光,容易惊厥和抽搐,而且严重抽搐导致一种特殊的背弓式的痉挛姿势,与白天他看到的柳浪抽搐的姿势几乎相同。如果是这种病,一定要有外伤史呀,柳浪受过外伤吗?对啊!他突然想起柳浪曾在标本室被小鼠咬伤过手,在箱子里、地上和钱袋上都留下了血迹。这些是试验小鼠,他曾用它们做破伤风抗毒血清毒力和安全性试验。藏豪突然紧张起来,如果柳浪真得了破伤风可就麻烦了,他一死巨款将无法追回。藏豪知道这病的厉害,如果不能及时使用破伤风抗毒血清,一个月内几乎大多数病人都会死亡。在受伤后如果事先注射破伤风的疫苗可以预防破伤风的发生,如果没注射疫苗,一旦发病只有注射抗毒血清来对抗血液里的毒素。藏豪是在军队大医院病理实验室工作的,他曾专门从事过制作破伤风抗毒血清,破伤风抗毒血清的制作很简单,把病人的血抽出来注射到健康马的身体里,大约一周后马身体里产生了抗体,再把马的血抽出来制作成抗毒血清就可以了。虽然已夜深了,藏豪却无法入睡,他开始担心柳浪的病情,他要到科里看看病历,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病。
病房已经熄灯了,内科病房走廊静悄悄的。藏豪溜进了医生办公室,从病历车上抽出监护室一床柳浪的病历认真地阅读着。“嗨,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看病历呢?”夜班护士小孙见一个陌生人在办公室里看病历进来责问道:“病历是保密的,涉及病人的隐私,不能随便翻看。”
“嘿嘿,我是内科新来的护理员。”
“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刚来两天。”
“他是护理员,今天把监护室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刘护士长今天还表扬他了。”藏豪扭头一看,是鲍梅。他想悄悄把病历放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喂,你怎么看我们的病历呢?”鲍梅看到了病历夹子上写着“监1床”。
藏豪慌慌张张地放下病历,说:“这个病有点儿怪,我很感兴趣想看看。”
听到这话,小孙凑过来说:“你是说柳风的病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奇怪。你说说怎么奇怪?”
鲍梅也很感兴趣地说:“对,你既然看了病历,说说有什么奇怪的?”
藏豪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也许是个机会,可以通过接近鲍梅了解到一些寻找巨款的有用线索。“我在一家大医院里做过几年的护理员,见过一些得脑炎的病人,发现这些病人的脖子都很僵硬,几乎不能转头活动。可是,今天我注意到他醒的时候脖子转得很灵活。你不觉得怪吗?”他有意不使用医学术语。
“对呀,我也觉得奇怪。你说的脖子僵硬情况,医学上称作颈项强直。他确实没有颈项强直的体征。”小孙认真地说。
“怪不得你今天在监护室里总观察他,原来你是感觉他的病情有点儿怪,我们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鲍梅一下子放松了对藏豪的戒备。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小孙问道。
“我不太敢说。”他有意卖个关子。
“嗨,随便说说也不要紧,反正他的病也没诊断清楚呢,你的看法说不定还有点用处。”小孙说道。
“对呀,你就说说吧。你在大医院待过,见识多。”鲍梅在一旁附和着。
“嘿嘿,那我就说说,说错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藏豪得意地笑笑,继续说道:“我从前护理过一个前线下来的伤病员,经常抽搐,严重时会出现背弓向后的痉挛姿势。”藏豪做了一个典型的角弓反张的姿势。
“医学上这叫角弓反张。”小孙脱口而出。
“对呀,我的未婚夫每次抽搐也会出现这种痉挛姿势。这是什么病?”
“是呀,你说说那个病人最后诊断为什么病?”小孙也急切想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什么叫角弓反张,反正那个病人不是脑炎。”藏豪还在卖关子。
“你这个人哪,和你说话这么费劲。你不能痛快点儿吗?”小孙有点生气。看到护士这个态度,藏豪脖子扭向一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说话了。
“嘻嘻,都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鲍梅马上笑笑,调和气氛。藏豪本想把护士气走,让他有个单独和鲍梅接触的机会,可是,护士偏偏不走,也坐下来了,她对答案很感兴趣。“侯哥,别生气,大家都是在为我们着急。那个病人得的到底是什么病?”鲍梅的语气显得更亲近些。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们,他得的是破伤风。”
“破伤风?你是说破伤风会出现什么角弓反张的姿势吗?这么说柳浪的病是破伤风了?”鲍梅不小心把柳浪的名字说了出来,小孙并没有注意到,藏豪也假装没听到。
“不可能!你刚才说不像脑炎,我同意,你说他得了破伤风,我不同意。破伤风的患者要先受过外伤,他又没有外伤,怎么会是破伤风呢?”小孙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他的手啊,脚啊都没受过伤。我不想说,可是你们硬是让我说。”藏豪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不,侯哥,你说得没错,他受过外伤。”鲍梅突然醒悟过来。
“什么?你说柳风受过外伤?哪里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小孙吃惊地问道。
“大概十八九天前,他的右手不小心被小鼠咬伤了,一连四五天他的食指肿得很厉害。我让他到医院看看,他不去,后来慢慢好起来了。”
“他住院时怎么没对医生说呢?病历里一点儿都没有记载。”
“住院那时他手伤已经好了,再说他认为这是小毛病,所以就没说。”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病史啊!怪不得他一停用镇静剂就抽搐,挺像的。明天我会向李医生汇报。谢谢你,侯哥!”小孙也学着鲍梅称呼他侯哥。人不可貌相,这个护理员竟然这么聪敏,让小孙和鲍梅刮目相看。
“侯哥,你说的那个什么风的病危险吗?”鲍梅问道。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藏豪觉得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嘛,我明天帮你问问医生吧。”小孙调皮地学着藏豪的腔调对鲍梅说。
藏豪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现在才感觉到语言有这么大的力量,他从前太欠缺锻炼了,看来如果好好的锻炼锻炼,他的嘴皮子也会灵活些,因为他的脑子一点都不笨。
星期三,藏豪又看了一遍监1床的病历,他计算着柳浪发病的时间。病历里没有记录柳浪受伤的情况,藏豪推测他是十九天前夜里被小鼠咬伤的,根据病历中记录的情况分析,柳浪在受伤第七天后开始发烧,第十三天因出现抽搐住进医院,现在是住院第五天。根据时间推算,柳浪手受伤与后来的疾病有关系,潜伏期正好是一星期。这样看来,柳浪的病是破伤风确定无疑。藏豪相信现在应该是病情治疗最关键的时候,如果能及时打破伤风抗毒血清或许还有救,再耽误下去就危险了。小孙下夜班时向李医生汇报了夜里她和护理员发现的重要病史,监1床柳风曾经发生过手外伤。
李医生听到后非常重视,立刻找鲍梅核实情况,详细地追问了病史。李医生也对脑炎的诊断抱有怀疑,这种抽搐要么是脑炎,要么是破伤风,但是破伤风要有外伤史,脑炎要有脑膜刺激症状,这个病人都不像。鲍梅叙述的情况和藏豪推测的几乎相同,柳浪十九天前受外伤,外伤后第七天开始发烧,第十三天出现抽搐。“唉,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们怎么没对我说呢?他刚住院时我几次问你他有没有过外伤史,你们都说没有。”
“是的,我们以为你问的外伤是严重的受伤呢,没想到这么小的伤口也这么危险。再说住院的时候他的手也好了。”
李医生马上检查了柳浪的手指,发现他的右手指伤口已经愈合,但表面仍有红肿,似乎里面有脓肿的波动感。李医生立即用注射器扎进脓腔抽出一些脓液,安排护士送去化验。一小时后,浓液的涂片结果回来了,破伤风杆菌检查阳性,诊断明确了,柳浪确实得了破伤风。
李医生立刻召集柳浪的家属再次交代病情。“柳风的诊断已经明确了,是由于右手指被小鼠咬伤感染了破伤风杆菌,潜伏期一周后发生了破伤风。”
“他的病危险吗?”柳妈妈焦急地问道。
“非常危险,发病时阵发性的痉挛,从头部开始向全身扩散,非常容易发生窒息和心跳骤停。虽然前几天没有明确诊断,可是我们一直在给他使用镇静药,就是为了防止他发生窒息的危险。”
“有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呢?”鲍梅问道。
“现在使用破伤风抗毒血清治疗或许还来得及,但是,再延误几天恐怕就不好说了。破伤风抗毒血清要到省城里去买,你们家里要准备好钱。”
“需要多少钱?”
“很贵,至少200万金圆券,相当于200美元。”
一听到需要钱柳妈妈就没了主意,眼泪汪汪看着鲍梅说:“到哪里弄那么多钱去啊?”
鲍梅对柳妈妈说:“阿姨,你别急,我到邻居家去借。”说完,急忙出去了。
柳妈妈哽咽着说:“求求你,医生,一定要救救他呀,他才20岁。”
下午,鲍梅带着160美元回来了。她把两个玻璃缸卖了100元钱,把军刀卖了50元,从邻居那里借到10元钱。那年头,大家生活都困难,借钱也难。医院没有因为她钱不够为难她,马上与省城的防疫站联系购买破伤风抗毒血清,可是联系了几个地方都买不到,防疫站说破伤风抗毒血清都被军队控制了,因为正在打仗,伤病员需要量很大,首先要保证战争的需要。
“买不到抗毒血清怎么办呢?”鲍梅问李医生。
“那只好用一些中草药了,也可能有点好处,但不能保证会有效。”
“那么,只好这样了。求你给我们请有经验的老中医看看吧。”
老中医来了,坐在床边给柳浪搭脉看舌象,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晚了,毒素已入骨髓,恐怕中草药方也无回天之力了。只能试试看。”他开了一剂药方后走了。
柳浪家属抱着一丝希望,看着柳浪把浓浓的中药一勺勺喝下去,盼望着奇迹出现。一天快过去了,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礼拜四吃过午饭,藏豪在厕所门前遇到了鲍梅。“侯哥,你在大医院里工作过,你帮我们出出主意,还有什么好办法救救他呀?”
此刻藏豪的心情非常矛盾,他不希望柳浪活着,因为他憎恨他,他又害怕柳浪突然死去,他还想找回那笔钱。不管怎么说,先想办法找回钱才最重要,所以,藏豪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活下来。“我以前曾经在专业实验室做过临时工,帮助技术员制作过破伤风抗毒血清,知道制作方法和流程。”
“你会制作破伤风抗毒血清?真的,侯哥?”鲍梅激动地拉住藏豪的手。
“嗯哪,真的会做,但需要有实验室和一些仪器设备。”
藏豪的回答令鲍梅非常失望:“唉,上哪里找设备和仪器呀?还是没有用。”
“这些设备医院的检验科应该都有,如玻璃试管、离心机、温箱。”
“对了,小孙护士的爱人是检验科的崔主任,小孙人很好,很同情我们,找她帮帮忙吧。”
“哪个小孙护士?”
“就是那天夜里和你说话的值班护士呀。”
“哦,那你先问问她吧。”藏豪决定帮鲍梅,借机接近她寻找钱的下落。
小孙听了鲍梅的话半信半疑,那天藏豪对病情的分析让她格外地钦佩,她相信藏豪是个聪明人,但说他会制作破伤风抗毒血清未免太夸张了,要知道破伤风抗毒血清可是军队控制的紧需抢救药品哪!尽管如此,小孙最终还是决定一试,给崔主任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崔主任说:“问题很简单,你现在领他下楼,我和他谈谈,他到底会不会做,我听他说一说心里就有数了。”
于是,小孙领着藏豪和鲍梅来找崔主任。“坐下吧,听说你想制作破伤风抗毒血清?”崔主任客气地问道。
“救人嘛,嘿嘿。”
“你以前做过吗?”
“嗯哪,做过。”
“那你跟我说一说一般的流程和方法。”
“我这个人干会干,不会说,我就简单说说吧。”藏豪知道不说明白,崔主任是不会同意让他借用实验室的。“破伤风是马容易得的一种传染病,马受伤了感染破伤风杆菌会得破伤风,但是,马得了这种病血液里能快速产生抗体,病容易好。而人得了不容易产生抗体,病不容易好,死亡率也高。”藏豪尽量使用医学术语,显得有些学术。
“这些我都知道,你直接说怎么制作抗毒血清吧。”崔主任有点儿着急。
“首先需要一匹健康的马,老一点儿的不要紧。”
“我老家有匹马。”鲍梅插话。那个时期,家里有马的很多,马车是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崔主任对鲍梅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话。
“从柳……”藏豪刚想说“柳浪”,意识到不对,马上改口说,“从病人身上抽出来50毫升血液,用3000转离心机离心后分离血清。把带有破伤风毒素的血清10毫升注射到马的体内,马被注射了有毒的血清一小时后就会出现症状,先是吞咽困难,接着头部肌肉强直,随后出现四条腿无力,跪倒在地。”藏豪感觉到崔主任很感兴趣,听得入神。“三天后,马就会产生抗体,病情会慢慢地好起来,先是可以吃东西了,然后可以慢慢地站起来。五天后就恢复正常了。然后,我们可以从马身体里抽出1000毫升血液,离心后提取血清,再制作出浓缩的抗毒血清,给病人肌肉注射。”
“你怎么保证有效性?”
“这个好办,取十几只小老鼠,分成三组。第一组往腹腔里注射生理盐水0。5毫升,第二组注射带有毒素的血清0。5毫升,第三组在注射了带毒素的血清后,等它抽搐后再注射抗毒血清1毫升。如果我们提取的抗毒血清有效的话,第三组的小老鼠会活下来,而第二组会死,当然第一组也会活着。”
崔主任满意的点点头。“你怎么保证安全性呢?”
“各个环节一定要无菌操作,血清分离一定要纯,要分离三次。此外,马生病后的护理也很重要,环境要保证安静,不能有任何声音、电、光和水的刺激,不能让马死掉。”
“嗯,不错,我看没问题,既然是要救人,也只好这么干了。我不仅借给你实验室仪器用,还专门安排个技术员帮助你。”崔主任看着藏豪说,“你怎么是护理员呢?我看你倒像是个专家!”
“我来帮你抽血。”小孙也高兴地参加进来。
“小侯,你要是真成功了,以后我们实验室也可以制作这种血清了,你可以不用当护理员到我科里来工作。”崔主任也乐了。
鲍梅乐得合不上嘴,她庆幸自己碰到了这么多好人,也可能是她前辈子积的德吧。她望着藏豪心里想,这个男人真憨厚,真聪明!她真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
于是,情不自禁地说:“侯哥,谢谢你!”
“时间有点儿紧了,抗毒血清越早用越好,再耽误就来不及了。”藏豪强调说。
“那好,今天我们就开始,实验室这边我来安排。”崔主任说。
“我现在就去抽血。”小孙护士说。
崔主任领着藏豪在实验室里看了一圈,制作抗毒血清所需要的仪器和设备都齐全。藏豪胸有成竹。
藏豪仅用了一个小时20毫升的破伤风毒素血清就制作好了,他把破伤风毒素装入两个无菌的安瓶里,每瓶里面10毫升,一瓶放到检验科冰箱里留着以后检测疗效时用,另一瓶随身携带。然后,拿了几个注射器和一些药物就跟着鲍梅前往她的老家岱村。岱村离县城有十几里路,需要翻过两座高山,穿过丛林,越过一条大河。鲍梅一路上不停地向藏豪介绍家乡的风土人情,她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大路小道都十分熟悉。融入大自然的怀抱里,她似乎忘记了柳浪疾病带给她的忧郁,她那朴素单纯、热情开朗的气息也感染了藏豪。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岱村。这是一个仅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村头有两排高大挺拔的大杨树,村子里的建筑物都是西北式的平顶房,整齐地排成了三排,鲍梅家靠近村西头,第二排,独门独院,两间平房,一个马圈。鲍梅的父亲瘫痪在床上已经两年了,全靠鲍妈妈悉心照顾。这个家在鲍爸爸瘫痪之前还算富裕,鲍爸爸在林区做伐木工,靠力气赚钱养活全家。可是,自从他瘫痪以后家境就每况愈下了。鲍梅很敬重藏豪,把他当成自己哥哥,她热情大方地接待他,没有任何拘谨。“侯哥,屋子里太乱了,我们还是在院子里坐坐吧。你一定走累了,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倒水。”鲍梅家的院子中间有颗大枣树,茂密的树枝像一把张开的伞遮住了火热的阳光,坐在枣树下十分阴凉。鲍妈妈外出为马割草,院子里就只有藏豪和鲍梅两个人。
藏豪闷声不响地坐在院子里,不时看着青春活泼热情大方的鲍梅,他的内心又发出可怕的占有欲,他的眼睛里显现出绿色的邪光。但是,为了完成他的大事,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邪恶的欲望。鲍梅今天格外高兴,脸蛋儿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脱下外套,只穿了件紧身的内衣,显露出诱人的高胸。在她脱外套的时候,她感觉到藏豪在看她,但她没有丝毫紧张和不安,她敬仰他,感激他,甚至渴望在自己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哥哥,她相信他是好人,因为他看起来朴实憨厚,还带一点儿腼腆,所以她带他来到自己家,一路上毫不设防。“侯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喝点水。”鲍梅热情地为他倒水,“再有一个月枣就熟了,你可以到我家吃枣。”
鲍梅的亲切和热情让藏豪感到不自在,更加腼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马圈旁,看着那匹白马说:“你不用忙了,我们还是准备给马注射破伤风毒素血清吧。”藏豪抚摸着那匹略显老态的白马,拍拍马的脖子,又掰开马嘴看看马的牙齿。“这匹马有八岁了吧?”藏豪问道。
“是的,你看得真准,侯哥。”鲍梅每一句“侯哥”都叫得那么自然亲切和柔情,就像妹妹称呼自己哥哥,藏豪的心颤抖着,他觉得自己今后不会再忘记这个声音,会一直记得自己曾当过一次“侯哥”。
“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对马最熟悉了。”
“那你一定会骑马了?”
“当然会。”
“我也会。有时间我与你比比,看谁骑得快。”
“好啊!不过,骑得快不快关键还在马。我们草原上的马跑得都很快。”
“嗯,侯哥,你说得对。我们山里面的马力气大,但跑得不快。”鲍梅的真挚友善让藏豪为自己内心涌动着的邪恶欲望感到羞愧,他感觉自己变了,变得理智了,变得有人情味了,变得渴望情感交流。他开始喜欢眼前这个把自己当成哥哥的小妹妹,鲍梅的善良纯朴,热情大方带给他温暖和亲切,一点一滴地洗涤着他肮脏的灵魂,他心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她是个好姑娘,你要善待她!“侯哥,你准备扎它的哪里呀?”鲍梅坐在藏豪身边指着白马问道。
“我准备扎它的屁股。”藏豪举起注射器半开玩笑地说,他从没这样轻松地和女孩说过话,更没有风趣地开过玩笑。
“小心它后腿会踢你呀!”
“好哇,让它踢吧,一下子把我踢到你的怀里,有你在后面接着我,我不怕。”
“哼,我可不能让它踢到你,我不想让你受伤。你扎它的侧面吧。”鲍梅脸红红地说。藏豪拿出注射器把血清从安瓶里抽出来,走到白马的侧面突然用力把针头扎进马屁股,还没等白马有什么反应,他已经把血清推了进去。“侯哥,你动作太麻利了。”鲍梅情不自禁地称赞道。藏豪真是禁不住夸,本来一个对女人很野蛮粗鲁的人,反而变得彬彬有礼,他甚至感到如果对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动手动脚有些拉不下情面。于是,藏豪收起注射器,看看时间,故作镇定地坐在凳子上观察白马的反应。
“侯哥,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吧?进屋里坐一会吧,我去做饭。”
“不好说,有的马注射后十几分钟就有反应了。你先去忙吧,我在这儿看着点儿。”天渐渐黑了,马棚里挂着的小油灯随风飘动,光线一会儿强一会儿弱,藏豪坐在凳子上的身影也随着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地变换着。藏豪扭头看着正在厨房里做饭的鲍梅,她的侧影曲线那么优美,圆圆的额头,尖尖的鼻子和下颌,他的内心又泛起了一阵骚动。这可是他仇人的女人啊!他要报复柳浪,要强奸他的女人!不行,他无论如何不能鲁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此时,在他的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在说:她是无辜的,你要善待她!是啊,她是无辜的,我要克制,我要利用她做成我的大事。他心里劝阻自己。渐渐地白马开始有了反应,它不停地向上仰着头,鼻子用力抽动着。藏豪看了一下表,一个小时过去了,看来柳浪身体里的毒素很厉害,注射到马体内,这么快就让马有了反应。厨房里飘出了饭香,藏豪有些饿了,下意识地咽了几下口水。
“侯哥,饿了吧,来吃饭!”鲍梅把饭菜放到他面前,“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先将就吃点儿吧。”
“不错,味道很好。”他边说边吃,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鲍梅给他盛的两大碗饭。
他只吃了半饱就不好意思再吃了,因为剩下的饭不多了,鲍梅和她的家人还没吃饭,他突然学会了关心别人。
五个小时过去了,白马已经站不住了,藏豪帮助白马慢慢地卧倒在地上,给马喂了几口水。鲍梅在一边为白马扇着扇子驱赶蚊虫,因为白马的尾巴也痉挛了。鲍梅父母房间的灯早已熄灭。鲍梅叹了一口气,对藏豪说:“如果我爸爸没有瘫痪,家里不会这么贫穷。”
藏豪问道:“你爸爸得了什么病?”
“不是生病,是被打的。”
“被打的?被谁打的?”
“凶手没抓着。我们家乡最近两年有个恶魔,专门‘打杠子’抢劫。”
“什么叫‘打杠子’?”
“‘打杠子’就是抢劫犯躲在路边的玉米地或树林里,当你在路上行走时他会突然从暗处窜出来出其不意用木棒击你的头部,把你打倒,然后抢劫你的财物。我们村里已经有四个男人被打杠子了,死了一个,三个瘫痪在床上。我们隔壁邻居老牛家的外甥更惨,才20岁,没有父母,当兵三年,休探亲假回来看望他舅舅,没想到被打杠子的劫匪给打了,现在还昏迷不醒。他舅舅很伤心,天天护理他。”
“如果让我碰到这个恶魔,我一定抓住他。”
“侯哥,别说大话,据说打杠子的这个人心狠手辣,你不受伤就万幸了。”
“那个打杠子的一定是流窜犯吧?”
“一直没有线索。开始时怀疑是外村人干的,后来又怀疑是本村人干的。有一段时间村里有人怀疑是我们家邻居牛放干的,可是后来连牛放的外甥都被打了,大家真不知道该怀疑谁了。”
“咳,这世道穷人也难哪!”藏豪想起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不禁感慨起来。
“我今天领你走的路,有一段是穿过山冈丛林,打杠子的恶魔经常在那段路上活动。我们村里人称那段路为‘景阳冈’。”
“我们今天怎么没撞见这个恶魔呢?”
“我们是两个人,他不敢动手。”
“那好哇!下次我自己走。我当一把武松,如何?”
“侯哥,你确实很男人。”藏豪嘿嘿地笑了。后半夜,鲍梅依靠在藏豪的肩膀上睡着了。她连续五天在医院护理柳浪实在太疲乏了,靠在藏豪的肩上感觉到安全和踏实,她睡得很香甜。藏豪看着眼前这个熟睡的女人,感到一丝的同情和怜悯,他一动也不敢动,坚持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实在熬不住了才轻轻地把鲍梅抱到床上,帮助她盖好被子。漆黑的屋子里飘散着鲍梅秀发的芳香,响着她甘甜和均匀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继续熟睡着。藏豪感觉自己像一匹看到了猎物的饿狼,他想扑上去,可又不敢,他犹豫着,站在黑暗中近近地望着她。如果她是一具女尸,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饿狼般的手,可是她是熟睡的女人,一个信任他、敬仰他和喜欢他的女人。藏豪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他可怜她,不忍心碰她,最后,悄悄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这是藏豪第一次如此文雅,如此规矩地与年轻女性独处,他的理智战胜了本能,度过了一个平和的夜晚。后来,藏豪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空蒙蒙发亮,白马开始严重地抽搐,藏豪被白马抽搐的声音惊醒,赶紧掰开马的嘴巴把融化的镇静药水喂下去,药物慢慢地起效,白马睡着了。天亮了,鲍梅醒了。她知道是侯哥把她抱进屋子里并帮她盖上被子的,她心里充满着温暖和感动。鲍梅找了一件父亲的衣服披在藏豪身上,藏豪情不自禁地抓住鲍梅的手。鲍梅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说:“侯哥,你一定饿了,我给你做早饭吃。”在鲍梅的眼里,侯哥的每个举动都很得体,即使是搂着她,她觉得也很正常,因为她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她能掌握好这种亲情的界限。
吃过早饭,藏豪交代了白马的护理事项后,就回医院上班了。临出门前,鲍梅叮嘱他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侯哥,你走大路,别走小路。大路视野开阔,安全。小路树林茂密,容易被打杠子。”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藏豪突然有种想拥抱鲍梅的冲动。这时,隔壁邻居家的大门开了,一个中年汉子赶着马车从院子里出来。
鲍梅家隔壁邻居牛放一早赶着马车出门了,在关门的时候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正在送藏豪出门的鲍梅。鲍梅冲他打了个招呼:“牛大叔,这么早就起来了。”
牛放低着头回答:“嗯,去早市。”牛放四十七八岁,一副庄稼汉的长相,黑黝黝的脸庞,一双凶狠的眼睛,健壮的身材没有一点老相。他轻轻一跳稳稳地坐在马车上,赶着马车走了。牛放的眼神让藏豪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从那诡秘的眼神中似乎窥测到他那见不得阳光的心灵。
藏豪离开岱村,几乎是一路跑回医院的,他平时每天早晨也要跑这么远的路程。
藏豪虽然一夜没怎么睡觉,仍然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他确实壮得像头牛。太平间仍然平平静静没有事情可做,这种小医院小地方死人的事很少发生,不像大医院几乎每天都有死人被送进来。藏豪希望太平间空闲些,这样他可以整天待在病房里,他需要实时监视柳浪的情况。
柳浪的病情有点恶化,用镇静剂时还会发生抽搐,镇静剂的剂量加大了,藏豪感到柳浪随时都可能会突然死去,心里很着急。到目前为止,他只是从柳浪写的纸上偷看到一个地址,还不知道是哪个城市,他想到可以从鲍梅那儿了解到他们都到过哪些城市,这样至少可以知道银行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可是,即使是知道了哪个城市哪个银行又有什么用处呢?无论如何,藏豪都不甘心这样放弃,他决心先救活柳浪再说。
“侯哥,你的试验做得怎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
藏豪扭头一看是小孙端着盘子正准备进监护室做处置。“一切都顺利。白马已经发病了,慢慢会好起来,但需要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呢?”
“最快也要四天,一般需要五天。”
“最好快一点,我担心来不及,李医生说他随时会有危险。我先生说你需要什么仪器和设备尽管说,他随时都为你准备好。”
“谢谢,小孙护士!”藏豪继续在走廊里擦着地板。他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关键是靠那匹白马自己,如果白马的抵抗力产生得快,两天后就可以把马血抽出来提取抗毒血清。如果白马的抵抗力差,可能还要再等个三四天,藏豪自然希望能快点儿把破伤风抗毒血清做出来。
下班的时间终于到了,藏豪没有到食堂吃晚饭,急急忙忙离开医院准备去鲍梅家。在医院大门口,遇到了崔主任推着辆自行车回家。崔主任看到藏豪走过来,问道:“小侯,抗毒血清制作的顺利吗?”
“顺利,已经把破伤风血清给马注射了,马很快就有了反应。今天应该是反应最重的时候,估计马很快就会产生抗体。”
“那太好了!祝你成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和我说好了。”
“暂时没有,我要尽快赶到鲍梅家。”藏豪走出医院大门,向山下走去。
“等等,小侯,你把自行车骑去,能快点。”崔主任把自行车交到藏豪的手里。
“不,不好意思,那你怎么回家呀?”
“我家离医院近,走路很快就到了。都是为了救人,你不用客气了。”在这个小县城里藏豪感到了和大城市不一样的地方,人很亲切和融洽,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性格内向孤僻的人来说,人们主动和他打招呼说话让他感受到一种平等的待遇。虽然他做的是护理员工作,可是护士长、护士,还有病人都很尊敬他,让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打开了一扇天窗,阳光和空气都透入进来。
藏豪快速地蹬着自行车,不一会儿就穿过县城走在乡间的马车路上。翻越山冈,穿越山谷,行走在田间小路,他不惧道路崎岖,自行车骑得飞快。快到秋天了,道路两边的玉米秆已经有一人多高了,微风吹来,飘过一阵玉米的清香。他想停下车钻到玉米地里掰下一穗玉米尝尝,可是,他发现前方玉米地里玉米秆在晃动,好像有人在玉米地里劳动,于是,继续向前骑去。他心里想起了鲍梅,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从没有一个女孩对他这么亲切,这么热情,这么真诚,这么信任,这么依赖。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一个女孩的面前是个有用的男人,他心里骄傲起来,嘴里哼起了家乡小调,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他要尽快回到她的身边。突然,藏豪眼睛的余光感觉到玉米地里有个黑影闪过,随后,他后背一阵风声。不好!他感觉到有人挥动着木棒向他砸来,他急忙弯腰缩头,“嘭”的一声他的背部遭到重重一击,连人带车一下子摔进路边的水沟里。藏豪感觉后背火辣辣的酸痛,还没等他爬起来又一棒向他砸下来。他顺势向水沟里一滚,木棒砸在地上,他看到拿着木棒打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块黑布,动作敏捷,身手不凡。藏豪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鲍梅说的“打杠子”。
此人果然心狠手辣,专打人要害,藏豪被激怒了,怒吼一声跳了起来迎着木棒冲了过去。木棒打到他胳膊上,他忍住痛抓住木棒用力一夺,木棒被他夺了过来。黑衣人一看武器被夺走,飞起一脚向藏豪胸口踹去,藏豪被他踹得连连后退几步倒在玉米地边。黑衣人上前争夺藏豪手里的木棒,藏豪用力夺回木棒并顺势站了起来,挥起木棒向黑衣人砸去,黑衣人一下子慌了手脚,扭头就往玉米地里跑,藏豪紧跟着追了过去。黑衣人跑得很快,藏豪在后头拼劲的追,两个人相距20米左右,一前一后大约跑了有4里多路,终于,黑衣人跑不动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藏豪没有丝毫疲劳,跑到黑衣人身边一脚踏到他的肚子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咯吱”一声黑衣人的手腕骨折了,黑衣人痛得号叫着,大呼饶命。藏豪用自己的腰带把黑衣人的手在背后捆住,撕下他脸上的黑布。“牛放,是你!”藏豪吃惊地望着这个早晨第一次见面的鲍梅家邻居。
牛放抬头看着他,央求说:“大侄子,你放过我,我把我家里的20万块法币都给你。”
“原来你就是打杠子的,闹了二三年的魔鬼就是你呀!”
“只要你放过我,我回家给你取钱,家里还有钱,再给你100万块,200万块,行吗?我家里还有个昏迷瘫痪的外甥需要我照顾,求你放了我吧。”在当时通货膨胀时期,20万块法币也就是吃顿饭的钱。牛放还不知道,自金圆券发行后法币已经成废纸了。
“谁要你的臭钱!”藏豪在这一刻想到瘫痪在床的鲍爸爸,想到自己昨天发过的要做武松的誓言,他突然变得正义、道德、高尚。挨打的胳膊和肩膀一阵阵的剧痛,痛得藏豪发疯,他抡起拳头把牛放痛揍一通,一直打到他昏倒在地。然后,把牛放撂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往鲍梅家走。来到鲍梅家门口,藏豪敲敲门,见没有人开门便自己推开大门,把牛放推到院子里,接着,一脚把他踹倒在一个角落里,随手把自行车放在门边。院子里,鲍梅在马圈里正搂着白马的脖子轻轻哭啼着呢。藏豪问道:
“怎么了,鲍梅?”
“它要死了。”
“不会吧,我来看看。”藏豪蹲下来,看到白马屈曲着脖子,喘着粗气,脸色发紫,连忙把白马的脖子拉直。不一会儿工夫,白马呼吸顺畅了,脸色好了起来,身体也不抽搐了。
“侯哥,多亏你回来及时,否则白马就没命了,柳浪也没救了。”鲍梅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
“记住,以后碰到它抽搐时,一定要让它的气道保持通畅,让它的脖子伸直,否则它容易发生窒息。”
“哦,知道了。”这时,鲍梅才注意到牛放被捆绑着双手倒在院子的角落里。牛放挣扎着靠着墙坐起来,他一只眼睛乌青,鼻子和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这不是牛大叔吗?侯哥,这是怎么回事?”
“让他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鲍妈妈也跑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哟,这不是他牛大叔吗?”牛放低着头斜眼看着鲍梅和鲍妈妈不敢说话。
藏豪上前捏住他受伤的手腕,恨恨地说:“你说不说?”
牛放痛得龇牙咧嘴:“我说,你松手我说。我就是那个打杠子的人。今天打他的杠子,被他抓住了。”
鲍梅惊异得不敢相信:“什么,你就是打杠子的人?”
鲍妈妈问道:“这些年受伤的人都是你打的吗?”
牛放低着头痛快地回答:“这些人都是我打的,连我的外甥到我这里来探亲也被我误打了一杠子。”
“你这个畜生,魔鬼,你坑害了多少人哪!”鲍妈妈哭着冲了过去用力地扇他耳光,一直打到打不动了,她瘫倒在地上。
鲍梅跑去叫来村长和警察,牛放被戴上手铐押走了。鲍梅看到藏豪身上的伤心痛得流了泪,她轻轻地为藏豪清洗着伤口。藏豪伸出手臂把鲍梅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享受着和她贴在一起的感觉和兴奋。鲍梅把头贴在他的胸前,两只手搂着他粗壮的腰,她的胸随着呼吸起伏着,刺激着藏豪的神经,鲍梅感觉得到他身体里的亢奋,便慢慢地松开手,抬起头看着藏豪说:“侯哥,你做我的哥哥吧,我会把妹妹的爱给你。我真的很爱柳浪,你一定要尽力救他。”
“如果我不做哥哥呢?”藏豪把她搂得更紧了。
“你不会那么想的,你知道我爱柳浪,我的心永远属于他。”藏豪放开鲍梅,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个会死心塌地爱一个男人的女人,她会为自己的男人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她的心和身体不可能被分解,会一直融合在一起,永远属于一个男人。藏豪突然想到巧儿和月翠,他感到一种伤痛。她们虽然出身贫贱,可是她们可以忍辱负重,也可以义无反顾的追求,但是她们追求的是金钱和富贵,她们是为钱而爱,为钱而抉择,为所得而付出,她们也懂得爱情、真诚、纯洁、给予和努力,但这一切都是为了钱。她们的心和身体是分开的,身体给予你的同时,也许心永远留在另一个地方。然而,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她们遭受了噩运。巧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隐约地感到月翠也会离开他,终究不会属于他。他突然渴望得到一个心永远属于自己的女人。“侯哥,我们进屋吃饭吧。我做了好多饭,就等着你过来了。”
“嗯哪,我马上就过去。我再看看白马,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候,度过了今晚它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藏豪吃得饱饱的,又喝了一壶白酒,心情很舒畅。饭后,藏豪坐在白马旁边认真地护理着白马,白马一抽搐脖子就会屈曲着影响呼吸,所以他不时地帮助白马变换着卧地的姿势。鲍梅坐在他的身旁陪伴他,夜过得漫长而又飞快。
爱因斯坦说过一句话:当你坐在一个漂亮女孩的身边的时候,一天会像一个小时那样短暂,当你坐在一个炎热的火炉子旁的时候,一小时会像一天那样漫长。天空已经泛出白色,他们坐在椅子上依靠在枣树下睡着了。
第三天吃过晚饭,白马慢慢地好转了起来,头能抬起来了,腿也不抽搐了,似乎要跪起来。“真没想到它好得这么快!才两天半的时间呀!”鲍梅高兴地跳了起来,“柳浪有救了!”
“这是因为它是匹老马,以前可能有抵抗力了,所以恢复得快。按这个速度,明天就可以把它的血抽出来用了。”
“太好了,星期一就可以用上了,真太谢谢你了,侯哥。”鲍梅刚刚洗过头发,扎了个马尾,显得很活泼可爱,坐在藏豪的身边纯朴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总称呼柳浪,病历上的名字不是柳风吗?”藏豪有意地试探着。
“柳风是他弟弟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叫柳浪。住院的时候他还可以说话,所以他报的他弟弟的名字。”
“他为什么报他弟弟的名字呢?”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这个人有点儿神经质,总是紧张兮兮。”
“他害怕什么吗?”
“我也说不好,好像是有点儿提心吊胆。”
“他做什么坏事了吧?”
“应该不会。不过,他对我说过在离开省城的那个夜里,他在医院标本室里偷了两个玻璃缸和一把日本军刀。”
“除了玻璃缸,他还偷其他东西了吧?”
“没有,他人不坏。偷玻璃缸是因为他喜欢养鱼,他一直希望有个大玻璃缸。咦,你怎么问这些事呢?你感觉好奇吗?”
“不是好奇,我是想了解一些与他疾病有关的事情。”
“难道这些事情与他的病有关吗?”
“当然有关。得了破伤风的病人怕刺激,怕惊吓。如果知道他害怕什么就尽量回避,避免刺激他。”藏豪狡猾地辩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浪漫吗?”
“侯哥,你想听我俩的故事吗?那好,我就讲给你听。我们的相识一点都不浪漫。一年前我姑姑和姑父让我去他们那里说是要帮我介绍个对象,我姑父在省城北市区开了个小饭馆,柳浪在他饭馆里打工,他看到柳浪人很机灵,也很懂事,就有意把我介绍给他。我到了省城在我姑父的饭店里见到了柳浪,看到他人还不错,就和他谈了朋友,我们很快又订了婚。就这么简单。”
“原来你姑父就是俞山小吃饭店的范老板啊!你姑父知道你们回老家了吗?”
“开始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三天前给我姑父发了一封加急电报告诉他柳浪病重,向他借钱。”
“你电文是怎么写的,念给我听听。”
“柳浪病重借钱请速汇鲍梅。”
“他回电了吗?”
“没有。”
“你估计他能给你汇钱吗?”
“能,因为我和柳浪走得匆忙,我的半年薪水和柳浪三个月的薪水都没领,加起来也有很多钱。”
藏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封从三俞发出的电报会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招惹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但愿别被省城的警察察觉。“你们在那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离开呢?”藏豪开始进入了他想了解的话题。
“我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事他不对我说。可能和他爸爸的事情有关吧,他爸爸被牵扯进一桩金柜盗窃案中,被判了刑,他说他爸爸是被诬陷的,他一直在寻找真正的盗贼为他爸爸申冤。可是,自从他第三次到监狱看了他爸爸后,他急忙通知我跟他的家人一起离开省城。”
“你们离开省城直接回到三俞的吗?”
“没有,先到云石县他的老家住了一晚,住的是旅店。第二天,也就是8月12日,星期二一早乘汽车离开云石县去了新东市,在那里坐火车回到三俞。”
“我在监护室里听到你们的对话,他好像不相信你,不肯告诉你他放钱的地方。他好像有很多钱吧,否则不至于这么谨慎。”
“侯哥,你怎么也这么好奇呀!你不是这样的人吧。他妈妈说你眼睛里好像有鬼,说你鬼鬼祟祟。你不会是警察吧?”
“你觉得我像警察吗?”
鲍梅摇头说:“一点儿都不像。要不是你在监护室里认真观察他的症状,他的病现在还诊断不出来呢。”
“嘿嘿,我是关心你,想帮助你分析分析,看病需要钱呀。”
“他可能有一点儿钱,但不会很多,否则我们回三俞的一路上不会那么艰辛。你也知道,前几天他醒过来时写过几个字,我记不住写的什么了,好像是个地址,不是我们三俞的地址。他妈妈不识字,还让我念给她听呢。”鲍梅这个年龄正是单纯、天真、浪漫的时候,然而生活的重负却压在了她的肩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已经成熟了,她敢于挑起这个担子,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仍然单纯,缺少社会阅历,看不清楚隐藏在人眼睛后面深奥的东西。
“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单身?你怎么会跑到三俞来工作?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护理员呢?”鲍梅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兴趣和好奇感,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但是,在她的心里可能还有更多的疑问。
“我的性格内向,特别不爱说话,特别不敢和异性打交道,再加上我工作的关系,所以,没有谈过对象。”
“我并没感觉你特别不爱说话呀。不过,你严肃时还是挺可怕的,但是和你熟悉了就不害怕了,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嘿嘿,和你在一起,我也感觉例外。”
白马在他们面前恢复得越来越好了,两条前腿已经可以跪起来了,脖子和头已经不再抽搐。鲍梅也不再担心了。“侯哥,今晚早点休息吧。你在我房间里睡,我去给你铺床,明天是星期天,你可以多睡会。我在这里守着,一会儿又要烧饭了,我一早去医院送饭去。”藏豪顺从地站了起来走进鲍梅的房间,坐在床边静静地发愣。看到他坐了半天也没躺下,鲍梅进来催他。“侯哥,快躺下睡觉吧。我替你把灯关了,快点休息吧。”鲍梅关了灯走到床边把被子盖在藏豪的身上。黑暗中藏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恶魔般的疯狂,他突然伸出双臂一下把鲍梅抱进被窝里,紧紧地搂着她不放。“侯哥,侯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鲍梅两只手用力地推着藏豪的双肩,嘴里不敢大声喊叫,她怕隔壁的父母或邻居会听到她喊叫的声音。她在不停地挣扎着,想从藏豪的怀里逃出来,可是根本不可能,她用嘴咬住他的胳膊,但又不狠心用力咬下去,她用脚踢,她的脚却被藏豪的腿夹住动也不能动。几分钟过去了,她变得筋疲力尽。于是,她试着用劝说的方式让藏豪放弃这样的欲望。“侯哥,你怎么能这样呢?只有坏人才这样做。”
“那我就做次坏人吧。”
“不,你是好人,你不会做这种事。”藏豪亲了亲鲍梅的面颊,鲍梅没有躲避。
“侯哥,你是我最敬重的男人,我把你当成亲哥哥,自己最亲的人。你不能这么强迫我,你知道我非常的爱柳浪,柳浪从来没碰过我,你也应该尊重和保护我。”
听了鲍梅的话,藏豪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一些,可是鲍梅刚想从被窝里爬出来却又被他紧紧地抱住。“可是,他并不真正爱你,他不相信你。”
“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既然爱他就要对他好,对得起他。”
“如果我也爱你呢?你能不能像对他那样爱我呢?”
“如果没有柳浪,或许我会爱你,而现在,我只能说我喜欢你,我只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哥哥。你放开我吧,我不怪你。”藏豪突然觉得柳浪在嘲笑他,笑他丢失了巨款,又不能征服女人。他开始把手伸进鲍梅的衣服里摸她的胸,鲍梅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藏豪粗鲁地撕碎了鲍梅的内衣,紧紧地压着她的胸,鲍梅用力地推着他,咬了他肩膀一口。藏豪号叫了一声,鲍梅马上松开口。“对不起,侯哥,我咬疼了吗?”她用手揉着被她咬过的地方。藏豪生气地解开她的裤子,把手伸向她的下身。
“求求你,侯哥,不要往下摸!”鲍梅拼尽全力地阻止他的手往下滑动,可是,她无法阻止他,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已经很湿的下身。“侯哥,不要,不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再挣扎了,把脸紧紧地贴在藏豪的胸脯上,用手抚摸着他那凹凸不平和坚硬的肌肉。她感受到男人肌肉对她的刺激,她开始兴奋,腿部有些颤抖,紧紧地搂着藏豪。“你坏!你坏!”鲍梅轻轻地责怪他。藏豪一件件地强行地剥下鲍梅的衣服,她紧紧合拢着双腿屈曲着身体,双臂抱着胸,这是她最后的抵抗,她的内心在矛盾和斗争。她流着眼泪看着藏豪说:“侯哥,我敬重你,喜欢你,感谢你,可是我不能把我的第一次给你,一切都因为我爱柳浪。柳浪还在病危中,我不应该这样。”
听了鲍梅的话,本来已兽性大发的藏豪突然像院子里瘫倒的白马,侧卧在她的身边不动了。“你穿上衣服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强迫你!”藏豪小声地说。鲍梅侧过身紧紧地搂着他,沉默着。“你穿上……”鲍梅滚烫的口唇堵住了他的嘴。两个赤裸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藏豪用力地分开鲍梅的双腿,他那坚硬的无法控制的“怪兽”坚决地进入她的身体里,鲍梅疼痛得张开嘴咬住他的胳膊没有喊出声来,她身下的床单上出现一小片红印。她紧紧地搂着他。这是藏豪第一次强奸女人,没想到会这么动情。“鲍梅,我喜欢你!”他第一次对女人说出内心中动情的语言。鲍梅眼含泪水,默默无语。藏豪很快睡着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鲍梅的怀里。鲍梅轻轻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放到枕头上,悄悄地坐起来梳理好头发,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黑色的天空已经泛出淡淡的白色,月亮穿梭在云中,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地挂在天空中。马圈里的白马已经站了起来,在小油灯的照亮下静静地吃着草。温情的夜色孕育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