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明斯基带着匪夷所思的神情从卧室出来,抓着枪的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这等于用肢体语言表明:她错了。
“还真是没发现其他人。”她的语气又好像是她极不情愿这样说,投向夏莉的目光里也充满了不信任。尽管讨厌卡明斯基不断地在给自己找茬儿,夏莉还是对她起了同情之心。
“确实没有啊。”夏莉表示同意卡明斯基的结论,并且极力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她能怎么办呢?现在把真相告诉卡明斯基并不是一个什么明智之举。
“我知道我确实看到了。”卡明斯基紧盯着夏莉。
夏莉耸耸肩。“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你要是在房间里藏着个男人过夜——”
“那不是我干的事。”夏莉立即义愤填膺地打断了卡明斯基的话,刚刚才在她身上出现的那么一丁点儿对卡明斯基的同情瞬间荡然无存了。“你真的看到男人了吗?”
“我看到了,我知道我确实看到了。”卡明斯基脸气得歪歪地大步向门口跨去。“他肯定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我要去把整个房子都搜查一遍。”
“难道报警系统没开吗?”夏莉问道。她是想帮这个女人省却点麻烦,事实上,她知道报警系统是开着的,因为她看着卡明斯基在他们进门之后推上报警系统开关的。
“开着呢。”卡明斯基拉开门一脚跨进了过道,飞快地把过道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一手抓住球形门把手回过头来对夏莉说,“也许我们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里面了,也许……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但是,我必须把它弄清楚。”
“我想你弄不……”
“锁上门,待在房间里。”卡明斯基没等夏莉把话说完,就噼里啪啦地扔下话后把房门关上了。
夏莉的目光愣在房门门板上了。不过,她马上明白过来了:她无法阻止卡明斯基去浪费时间。她于是把门锁上了。
夏莉转身到里面寻找贾兰德去了。
贾兰德赤条条地背对着夏莉站在卫生间里,双手舞动着想抓住挂衣钩上的浴巾。他显然正处于抓狂的状态,因为如果他是想在自己与浴巾之间建立某种联系的话,那他的运气就不佳了:他的手不但没有抓着浴巾,而且还从浴巾中间直穿过去了。
夏莉飞快地把贾兰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足以在记忆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宽大厚实的肩膀,肌肉发达的手臂,有力的后背,瘦瘦的腰杆,结实的臀部,还有长长的、看上去力大无比的腿,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非常养眼。他只要一动身子,浑身上下的肌肉就像波浪一样,一块推着一块地往上涌起。他头上潮湿的头发从前额一路平滑地向后梳去,发梢在脑后稍稍卷起,棕褐色皮肤在卫生间明亮灯光的反射下透出金色的光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贾兰德是不够的——用这样一个过分女性化的词来形容他是不公平的——但这是夏莉此时看到贾兰德后蹦进脑海里的第一个词。
危险是蹦进她脑海里的第二个词。
“你怎么能不穿衣服呢?”夏莉低声责怪道,但仍然担心会被还在门外继续搜查的卡明斯基听到。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感觉有人把我的衣服剥去了。”贾兰德怒气冲冲地说。当他转过身来怒视着夏莉时,她看到贾兰德右手臂二头肌上有一个文身:一条绿黑相间的眼镜蛇。对这个文身,夏莉只是一扫而过,她的目光全落在了贾兰德傲人的前胸上:又宽又光滑的胸大肌、惹人注目的六块腹肌,还有……
毫无疑问,他的样子一定会迷倒一大片的。
夏莉内心蠢蠢欲动,心旌摇曳,不得不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对她来说,这样淫荡的反应完全不是她的本性所在。
你怎么了?他不应该是你看到的第一个裸体男人啊。夏莉在内心的抗辩中,把自己不争气的反应臭骂了一顿。尽管不愿承认,但她还是在内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真是个美男子。
贾兰德昂首挺胸地朝夏莉走来,尽显健壮的体魄、瘦瘦的腰部和男子汉的狂野。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夏莉,夏莉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样子肯定糟糕透顶。十分钟前才从浴帽里放下来的头发,虽然用梳子马虎地理了理拢在了耳后,但仍然显得蓬乱不堪;脸上的化妆全都被洗去了,身上的白色毛巾浴袍只有腰上胡乱地扎了根腰带,小腿和脚光光地露在外面。见贾兰德离自己越来越近,夏莉两只手死命地抓着睡袍上的腰带头子,把腰勒得紧紧的,那架势像随时准备回击贾兰德的攻击。
“你要我把你干掉啊?”贾兰德在夏莉面前停下了脚步,吼叫着问。
“你胡说什么啊?没有的事。”夏莉至少没有像一个中学生那样张皇失措地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让她仍然难堪的是,自己的面颊上泛出一片潮红,因为她也许是有那么一刹那间有过这样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非常可憎。
贾兰德的眼睛似夏日的晴空一样蓝,眼球似玻璃一样透明,充盈着似被脱衣舞娘勾起的欲望。
“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夏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贾兰德的——她也不想知道——但所幸的是,她的怒火把她从眼下所处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你裸着身子出现在这儿,你要我怎么看你?”尽管夏莉压低了声音,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语气里透出的愤怒。“别瞎扯,我知道你什么也干不了,卡斯伯。”
他的目光里燃烧起怒火。
“噢,是吗?那就让我们来试试,看看到底行不行。”贾兰德伸出双手,想把夏莉拽到怀里去。见此情景,夏莉尖叫着往后直退,就要——其实,她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贾兰德的手并没有能抓住她,而是从她躯体中间直穿而过,明显地给她带来一阵深入骨髓之中的电击感。贾兰德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先是吃惊不已,继而暴跳如雷。
“看到了吗?”夏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夹带着讥讽嘲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感觉比刚才那一刻多了几分安全感。
“你高兴了,医生,是不是?”贾兰德的话听起来特别无力,太无力了。就在刚才那一刻,贾兰德的吼叫声给她带来的震颤和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攻击性把夏莉吓得几乎就要束手就擒了。可是,现在……
夏莉意识到,她对贾兰德再也不存丝毫恐惧了。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力量再给她带来身体上的威胁。
卡明斯基回头走进房间的声音打断了夏莉的思绪。她先是听到钥匙在房门门锁里搅动的声音,旋即又听到门被打开了,让她不得不丢下藏在卫生间的幽灵,到会客间里去应付这位联邦特工了。
“我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卡明斯基已经打开房门站在了门道里,她一看到夏莉就说。“我来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一直担心下去。”
夏莉差点就要说自己刚才就没有担心过,但转念一想,还是及时地把这样的话吞了回去。如果夏莉从来就不认识卡明斯基在门外看到过的那个裸体男人,那她就不仅仅是担心的问题了:她极有可能会被吓得瘫掉的。
“也许你看到的只是个影子,或者是什么反射过来的映象。”夏莉主动地帮卡明斯基找下台阶的理由,因为她感到有点对不住她,觉得她经受了不小的惊扰。夏莉的眼角瞟到贾兰德这时也到会客间来了,他依然光着身子,依然是一身涌动的肌肉和一副恼火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让夏莉想要做点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坚持把注意力集中在卡明斯基身上。
“也有可能。”卡明斯基的语调告诉夏莉,她还是不太相信。但怎么跟她说呢?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解释吗?夏莉与这位特工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她可以肯定,卡明斯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果卡明斯基对被公认为是科学的精神治疗法不相信,夏莉可以百分百地肯定,卡明斯基也不可能相信黑夜里会跳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别担心,你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地方全是我们的人,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任何人。”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卡明斯基的身后,隔着卡明斯基的头,给夏莉送来了一个宽慰的微笑。夏莉一见托尼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托尼也已经回到这个房子里来了。感觉自己素面朝天,头发蓬乱,穿着睡袍就出门见人了,她不得不赶紧打起精神,对他回以一笑。她偷眼看到在房间的另一边,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从他正在做的事情上——该死,他正在做的事情跟她的手提电脑有关:他正在看她的电脑——抬起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有可能是我的幻觉。”卡明斯基告诉托尼,语气感觉有点尴尬。从她投向夏莉的怀疑目光中可以看出,她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夏莉明白,卡明斯基确实看到一个人了。“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我绝不会随随便便地把你们都喊过来的。”
“安全比抱歉更重要。”托尼说。“我们都累了,任何人都会有出错的时候。”
“都怪你晚饭的时候喝酒了。”克莱因从楼下什么地方喊过来,夏莉当然知道克莱因是在开玩笑,因为卡明斯基和他们几个一样滴酒未沾。
卡明斯基的双眉蹙到了一处,她的表情说明克莱因的打趣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我要去睡觉了。”她对托尼说。卡明斯基用那种不信任的目光又看了夏莉一眼,转身大步往她的房间走去。“嗨,小平头,去把你的头泡泡吧。”卡明斯基朝楼下的克莱因吼道。
“我爱你哟,瘦身特餐。”克莱因回应道。
“瞧他们两个,玩笑开得多专业啊。”托尼一脸无奈地对夏莉说。他看上去累过头了,眼边和嘴角布满了夏莉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皱纹,眼睛下面也出现了黑眼圈。但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刚毅果敢,精明能干,是那种一个女人被连环杀手袭扰时,希望他能伴在左右的男人。
“不好意思,把你的工作打断了。”夏莉轻轻地说。
托尼摇了摇头。“是该结束今天的工作休息去了。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从哈尼给我们的录像中找出了车子的品牌和车型,但车上没有车牌,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车牌。”
“那就有问题了。”
“是的,”他对夏莉笑了笑。“别担心,夏莉,我们会想办法保证你的安全的。”
“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夏莉也对他笑了笑。“晚安,托尼。”他们的目光相遇在了一起:温馨、友好,夹带着许多弦外之音。站在夏莉身后的那个光着身子的连环杀手这时非常没有教养地发出了响声,惹得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到他所站的那个方向去了,打断了她与托尼的目光接触,那一刻的温馨和友好也随之消失了。
“晚安,锁上门。”托尼边说边把身后的门拉过来关上了。
夏莉锁上了门,转过身来怒视着不断给她制造麻烦的贾兰德。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好多家具,使得她只能看到贾兰德肚脐以上的部分。没有了衣服的遮挡,贾兰德肚脐以下的那块部分肯定是有看头的。
“夏莉,托尼,”贾兰德阴阳怪气地对夏莉说,“你们两个有进步了嘛,医生。继续啊,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捧住你的手了。”
“穿上裤子。”夏莉吼叫着向贾兰德走过去,想把放在他面前的手提电脑抢过来。幸好电脑刚才处于休眠状态,他才没有能打开。
“你这里有没有一条鬼魂幽灵能穿的裤子啊?”
“鬼魂幽灵能穿的裤子?”
“是呀,因为现实世界里的裤子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毛巾也不行,我刚才已经试过了。”
她停下脚步,手臂抱在胸前,疑惑地看着贾兰德。“那你的裤子呢?”
“我刚才到海滩上去转了转,后来我就想下到海里去游个泳。我看到了‘禁止游泳’的警告旗子竖在那里,那也没关系呀,因为我肯定我怎么也不会被淹死的。后来我就发现衣服不见了。当我还在海里像个软木塞子似的漂在海浪上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体重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光着身子在海里游泳。怎么会这样的呢?你给我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办呢?你告诉我怎么办。你给我出个主意,我一定会听你的。”
夏莉皱起了眉头,给鬼怪幽灵准备衣服待用的问题,她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你第一次是在哪儿得到那些衣服的呢?”
贾兰德摇摇头说:“我身上原来穿的是囚服。不知道怎么搞的,眼睛一眨,我又重新穿上了我被逮捕时所穿的衣服。衣服穿在身上很合身,而且在这之后,我就有劲了——在监狱里除了干耗时间和阅读,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可是,等到我一下到水里,衣服就消失了。我在下水之前把靴子脱掉了,等我回到岸上一看,靴子也不见了。”
夏莉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些现象。“哼。”
贾兰德很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哼’?你就会‘哼’吗?”
“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像宠物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的鬼怪幽灵。我也许对你所说的这些细节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
贾兰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医生,我可不是什么宠物。要是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他边说边上下打量了夏莉一番。“你现在是不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三个联邦特工像保护皇冠宝石似的保护着你呀?”
夏莉想起他们在车上的对话。“你说过你对此没有兴趣。”
“我现在来了兴趣了。”
她蹙起眉头想了想。
“行啊。”如果贾兰德老是赖在这儿不走,那就该把一些事情给他挑明了说说。夏莉觉得在贾兰德面前,她不需要再把那些让他疑三惑四——甚至更严重——的事情遮遮掩掩的。“特雷佛·米德和他的父母被害了,他的同母异父姐姐被连环杀手掳走了。就是这个连环杀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还杀害了另外两个家庭,绑架和杀害了另外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个连环杀手与15年前的那个‘步道杀手’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个‘步道杀手’当时连续杀害了五个家庭、绑架并且随后杀害了五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联邦调查局在保护我,是因为我对他们有用。我对联邦调查局有用,是因为,你是知道的,是因为我是连环杀手研究专家。”
夏莉的话听起来好像充满了仇恨,到了最后,她好像是在责难贾兰德了,因为在夏莉看来,贾兰德也是他们的同类。可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她发现贾兰德紧盯着自己的躯体。
“但是,你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能解释你为何躲在这里被人保护起来的原因。我倒觉得,你好像成了有可能被伤害的对象。这个杀手攻击的对象应该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你的年龄可不是十几岁了,要不然就是我理解上出了偏差。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莉闭上了嘴。她在头脑里又一次提醒自己贾兰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和盘托出。如果人类还可以再细分成捕食者和被食者,她非常清楚他们两个应该分到哪个组里去。她于是气势汹汹地对贾兰德说:“我告诉过你了,我对联邦调查局有用。”
“噢——是吗?”贾兰德吐出这几个字的那种架势无疑让夏莉深信,他并没有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是我跟你在一起,你的男友和他手下的人都在外面。如果我是你,如果我像你这样遇到什么麻烦的话,我肯定会把现在的我当作你的最后一道防线。”
“防线?”夏莉不禁觉得好笑。“我首先要让你知道,如果我想说服自己你能保护我,那肯定是我脑子糊涂了。即使你有心帮助我,你也无能为力。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是个连毛巾都拿不起来的人。”
贾兰德正准备弯腰去看电脑,好像对正在进行的对话再也不感兴趣了。但听到夏莉这么一说,他抬头向她投来了恨恨的目光。
“相信我,医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我待在这个地球上的通行证。至于说我能不能保护你,我承认你说得不错。但是,我会努力去做的。”贾兰德用食指在键盘上乱捣乱戳了一气之后,脸上突然露出惊异的神情——显示屏上居然露出了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捣鼓的,居然把面前的这个东西唤醒了。这让夏莉也十分惊讶。“你瞧,我又恢复力气了。”
贾兰德显然受到了鼓舞,他又弯腰去看电脑了。夏莉却像受到电击似的,因为她知道显示屏上的内容正好是描述贾兰德杀害继父的那一页。她猛地冲过去,一把从桌子上把手提电脑抢了过来——“给我”——但贾兰德直起腰来看她的样子,让她还是感觉到,他已经看到了电脑显示屏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