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生怕得罪夏莉似的,贾兰德怯生生地对她说:“我是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医生。但是,你说我附在你身上,是吗?不是的,我不是附在你身上,我是附在我的狗身上,附在我的狗哈里身上,我——”
“不对。”没等贾兰德把话说完,夏莉就把他打断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你现在确实是附在我身上,就像那个拿着刀的长发幽灵附在那个老太太身上一样。我只能用‘附在’这个词来描写这样的状态。在这个世界里,有的人死于突如其来的暴力,你就属于这种情况。这种人死的时候,灵魂往往会附在附近的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身上。我觉得这大概是一种不愿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某种表现方式吧,这些暴死的人还想抓住他们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多盘桓几日,这样就等于在心理上安放了一个铁锚,感觉有着落了。你死的时候,我碰巧正在给你做心肺复苏,你于是就附到我身上了。”
贾兰德瞪着双眼看着夏莉。过了一会儿,他歪了歪嘴说:“我跟你这样说吧:要是你上个星期之前吐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我就会要你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了。这样不好。”
从早年试图说服人们相信鬼魂幽灵在他们中间存在时开始,夏莉就已经习惯了别人不相信她的话了。但是,贾兰德不同,他必须相信她,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她发现今天这个事情的发生倒是一个不错的改变。
“哦,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里。”
“你是说,我,跟你,拴在一起了,是不是?灵魂的橡皮筋把我们拴在一起了?我们拴在一起,是因为你没能把我的性命救过来,是吗?”
“你没听过‘好心反遭雷劈’吗?”
“你是不是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坏了,医生?要不然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这儿撞上大运了?”
夏莉正准备回击他,但想跟他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转而摇摇头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当时听到了你说的话。除非我没能全听到,我知道你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可想了。”
“我说你真的该走了,去拥抱来世的生活吧。不管怎么说,你迟早都要走的。”夏莉的笑容没有刚才那么亲切了。“我很乐意帮助你上路。”
贾兰德从倚着的墙边上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又想在我身上玩什么鬼把戏……”
“你知道你应该干什么去了吗?我们两个都很清楚,你现在再也不是什么杀手了。当然,你的幽灵还想做杀手,可是,你的肉体,哦,等一下——你的肉体已经消亡了。”
贾兰德给夏莉投来的目光告诉她:他讨厌听她说这些话。“难道你就不惧怕我,医生?是这样吗?”
“我会惧怕连环杀手的魂灵像拴着链子的宠物狗一样跟着我吗?要我老是面对你这样一个东西——注意,我说的是东西,不是人——而处于恐惧之中,你是不是觉得我发疯了?”
“是的,你是发疯了。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歇斯底里的,医生,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无法伤害我。卡斯伯。”
“即使我能伤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做的。”
“你真的很逗。看看吧,自从你死了后,你就一刻不停地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威胁。”
“如果说我威胁你,那也是发生在你想用巫术把我从这个世界赶走之后。告诉你,不要再干那种蠢事了,我们两个应该和平相处。”
“我可不要跟你和平相处,我只要你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之间再也不要发生什么私人之间的联系,你已经把我的生活搞得够复杂的了。”
贾兰德的眉毛蹙到了一处。“医生,你害怕我在你的爱情生活中插上一杠子,是不是?”
“我害怕你成为人人讨厌的东西——你现在显然就是一个人人讨厌的东西。”
贾兰德看了夏莉一眼,那意思是警告她注意点。“你要是再打什么鬼主意想把我甩掉,你……”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清楚地说出了他憋着没说的话。
“你又在威胁我了,是不是?”夏莉见贾兰德横起了眼睛,赶紧高举双臂,摆出一副求和的样子。“别担心,我再也不会把你甩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我来说没有这个必要。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鬼魂幽灵留在这个世界上流连盘桓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在你来说,你需要时间来让你的大脑接受你已经死亡的事实。一旦你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你就会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需要别人帮着做点儿什么吗?我就这么……离开?”贾兰德看上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这就对了。我所遇到过的那些鬼魂幽灵——他们突然有一天就这么消失了。根据我的推算,你最多——也就是那么四五天。”
贾兰德眼睛盯住夏莉骂道:“去你妈的。”
“你在跟谁说话呢?”卡明斯基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夏莉吓了一跳。夏莉正全神贯注地在跟贾兰德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女人走进了卫生间。卡明斯基正站在盥洗台与女厕之间的门口看着夏莉,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透过贾兰德躯体才看到夏莉的。如果卡明斯基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家伙,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她今生今世遇到过的最性感的人。至少夏莉觉得贾兰德是最性感的人,他活力四射,高大的身躯现在占据了卫生间的大部分空间。
“我在自言自语。”天哪,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说谎,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她飞速回忆刚才说到哪儿了,她知道卡明斯基很可能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你要用这里的设施,你还得往前走几步。我们必须抓紧,贝莉·埃文斯就剩大约4天了。”
“你叫什么名字?糖卷?”贾兰德拖着长长的腔调对着卡明斯基问道,卡明斯基当然是一个字也听不到。夏莉刚要发火,马上又怀疑贾兰德这样说话是否是冲着卡明斯基来的,他其实是要让她生气,因为她知道卡明斯基根本听不到贾兰德说的话。“医生就是不想介绍我们认识。”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卡明斯基告诉夏莉。“巴托利不放心,你已经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了。”
“哦哦,巴托利,”贾兰德像一个身处热恋之中的女孩一样,扑闪着眼睛看着夏莉。“他很会关心人啊,医生。真让人感动,真的。”
“那我们走吧。嗯,你头里走。”等到卡明斯基转身朝卫生间走去时,夏莉恶狠狠地瞪了贾兰德一眼。
“如果你还不闭嘴,我一定要用符咒把你赶走。我发誓,我一有机会就会做的。”夏莉努力压低声音,不让卡明斯基听到她的诅咒。为了增加说话的分量,她还故意从贾兰德的躯体中间穿了过去。主动投入贾兰德的电磁场里去,让她全身皮肤有种麻麻的刺痛感,头发也带上了静电,但她还是觉得这些不适的感觉是值得的,尽管她听到贾兰德在她身后发出窃窃的笑声。
在他们乘上越野车回斩魔山的路上,有一个想法逐渐在夏莉的脑海里生了根。一路上,他们几个一直都在讨论案子的事情,商讨着如何把众多的潜在嫌疑人——现在大概相当于一个小镇居民的人数——筛选过滤到可控程度的方法。
“还有一个标记是我们要关注的——那些有精神病史的家庭。”夏莉边说边漫不经心地透过车窗看着车外。夜晚的海滨路景色迷人,汽车在双向通行的路上形成了两股相反方向的车流。大海和大海上的天空都隐藏在深蓝色里,挂在地平线上的月亮,像咸味奶油糖饼一样又圆又亮。“查查那些家庭成员中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或精神分裂症的家庭,还有曾经接受过电休克疗法的人也要查一查。在这些家庭中,可能会有成员有精神病发作史;如果缺少这样的记录,酗酒、滥用毒品也可以作为查找的标记。”
“我们所查的这些人身上几乎至少都有一种你所说的‘标记’。”卡明斯基对夏莉的建议不以为然。夏莉无法看到卡明斯基的眼睛此时是不是在转个不停,但从她的语气来判断,夏莉知道这个女人会这样的。
“你说的这个情况是有可能的。但是,在你所掌握的潜在嫌疑人当中,同时具有一个以上,或者说,只有两个标记,我怀疑这样的人不会很多。”夏莉转过头来对卡明斯基说。卡明斯基和克莱因仍然坐在车子的后排,而第三排座位,也就是汽车最后排的统座上,坐的是贾兰德。他四仰八叉地坐在那儿,穿着靴子的腿搁在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坐的凹背座椅之间。贾兰德此时闭着眼睛,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像在享受着片刻的小憩。并不是说夏莉说贾兰德睡着了他就睡着了(鬼魂幽灵会睡觉吗?),但他至少现在安静下来了——夏莉现在最期望他能安静下来。她期望贾兰德在消失之前,最好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保持安静下去。“每个标记本身并没有多大意义。但如果多个标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些标记就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了。当我们最终找到这个我们正在苦苦追捕的家伙时,你会发现他的背景中有一长串这样的标记,你就等着瞧吧。”
“你就去充当人类大脑探测仪吧。”克莱因对卡明斯基说。“你会在他们身上挖掘到很多秘密的,多得一定会把你吓得尖叫的。”
“目前我们所得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个乐队——‘聚宝盆乐队’——以及与这个乐队有关的人和事。”巴托利说。“我们需要对这个乐队的乐手、技术保障人员、管理人员,还有其他参与这个乐队巡回表演的人开展审查。卡明斯基,在你建立这样一个名单时,你要把那些你认为有嫌疑的人通通仔细过个堂,看看案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他们身在何处。另外,你不是已经找出了25个在过去15年里一直离群索居的人了吗?你可以把他们与这些人一起串起来审查。
“当然,离群索居的人不一定就是不守法的人。我们有可能在与一个模仿者打交道,所以,我们还是得把这些因素考虑进来。克莱因,你去做背景调查的时候,特别要注意与斯通医生所提到这些标记相关的线索,对那些同时具有多个标记的人要拿出来告诉大家——你要尽快把这个名单给我。我们必须谨慎行事,因为如果这个家伙还按照他的常规行事的话,那我们要找到的这个姑娘现在应该还活着。我们不想因为我们的行动而惊动他改变主意,提前动手杀人。”
“那现在谁去充当人类大脑探测仪呢?”卡明斯基在一旁嘀咕着问克莱因。
“嘟——嘟——嘟。”克莱因压住自己的声音模仿着闹钟的提示声。
“弟兄们,集中点注意力谈正事好不好?”巴托利从后视镜里对他们蹙起了眉头。“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呢。”
“遵命,头儿。”克莱因马上应道。“知道了,背景检查、标记。”
“对于如此数量庞大的潜在嫌疑人,我知道你不是要我一个个地去讯问那天晚上他们去哪儿了,是不是?”卡明斯基冷冷地问道。
“那还用说吗,你觉得呢?”巴托利从后视镜里看着卡明斯基说。“去审查他们的工作档案、通话记录和信用卡记录,先从这些方面入手。即使发现了这个家伙,我们也不能让他马上觉察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在确切掌握失踪女孩的下落之前,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惊动他。”
“你们难道就不能先把他抓起来吗?”夏莉反问道。她以前没有参与过这一类的调查,从法律执行的角度来看,夏莉觉得他们只要一弄清某个坏人的身份,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把他逮起来,那才是正道。
巴托利摇摇头说:“聪明的人从来都是只做不说的。他们这些人比律师还要鬼精,善于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即使我们把他抓起来了,我们也没有有效的办法让他说出他把那个女孩子藏到哪儿去了。”
“你看,对我们来说,水刑又不能用了。”卡明斯基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对他说:‘请你告诉我们’……”
像刚才那样,巴托利又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卡明斯基一眼。“我们相信,我们有能力抓住这个凶犯,我们也一定能抓住他,给这个疯子的行为画上一个句号——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姑娘活着救出来,那我们就玩偏了。我们现在应该是先把可疑对象找出来,然后跟踪监视他,直到他所说的或者他所做的能够帮助我们找到贝莉·埃文斯。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该采取行动了。”
只要一提到那个失踪的姑娘,夏莉的心就会怦怦直跳。尽管她一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个姑娘的可怜模样,但是,贝莉·埃文斯失魂落魄、受尽折磨的形象总是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希望给贝莉传递这样的信息:我们来救你了。夏莉知道,只有把思维扳回到正常、不带个人情绪的状态上来,她才能为整个拯救行动带来更加积极的影响。
“噢,原来你们是遇到了杀人狂与失踪女孩这档子事了。”贾兰德这个时候拖着长腔插上话了。“你可以给我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啊。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感兴趣。”
夏莉感觉紧张不安起来,但她并没有马上对贾兰德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她知道贾兰德已经沉默了许久,没法再坚持下去了。对夏莉来说,贾兰德现在什么时候会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是没有选择的,她只能被动地去应付,直到他完全消失为止——或者说,直到她能够找到把他永远甩掉的办法为止。既然如此,夏莉也想看看是否可以让贾兰德发挥一点作用。
原先在夏莉脑海里生了根的那个想法现在已经长到10英尺高,开始开花结果了。
“大伙看看,我们是不是顺道在犯罪现场停一会儿?”夏莉问道。“我想再到小男孩的房间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