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太太。”一位传菜员(他显然对刚才的小插曲是怎么回事毫不知情)安慰着夏莉,另一位传菜员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附和着。他们飞快地把被砸得走了形的布丁拿走,忙着收拾被夏莉弄得乱七八糟的台面,重新整理好台面上的食物。巴托利见此情景,轻轻地把夏莉拉开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对巴托利说。夏莉在真心自责的同时,目光还是不停地在四处搜寻贾兰德,尽管不见他的踪影。其他正在排队等着取食物的客人亲眼目睹了夏莉做出这样笨拙的事,都露出了一脸的同情。巴托利把她领到自助食物台的顶头,重新给她拿了一只干净的盘子和一套镀银刀叉。“我平时真的不是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人。”
“没关系,谁都会有出错的时候。你是不是要拿点虾什么的?”巴托利一边宽慰着夏莉,一边指着她之前想要取的食物对她说。夏莉顺从地又重新用勺子挑了一份,并且乘着巴托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巴托利的反应。她看到巴托利眼里充满了疑惑:他肯定在心里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她也在心里想着同样的问题。
“我的脚肯定绊到什么东西上了。”她勉为其难地装出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说。“来得太突然了,要站稳还真不容易。”
“还好没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巴托利咧着嘴笑笑,看着夏莉把一小勺玉米布丁放到盘子里。“自从我们见面之后,你好像运气就没好过:你两次把小点心掉到地上,一次把盘子掉到布丁碗里。卡明斯基还告诉我,你昨天夜里洗澡的时候,还重重地摔了一跤,疼得你都尖叫起来了。”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来救我的?”夏莉一边给盘子里添加着食物,一边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巴托利,虽然这需要她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好像说了点什么。”
最好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的这些倒霉事岔开。当夏莉走在巴托利前面往他们桌子跟前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就已经想好了:不能让他再去深入思考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情了,要不然,他就有可能会联想到,这一系列的灾难都是发生在她所抢救过的那个囚犯死亡之后。一定要把话题岔开!看来把卡明斯基拿出来说说是个很合适的选择。
“卡明斯基结婚了吗?”夏莉问道。
“没有,我们几个都是单身。”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巴托利耸了耸肩说:“我们工作太忙,成天在外出差。至少我们当中有两个人没时间约会。”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坏坏的笑意。“哦,我可没有告诉你是哪两个没时间约会。”
夏莉也笑了,这样的话题至少可以帮助她减少紧张与不安,因为她的眼睛仍然在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移动的影子。当他们两个走到桌边坐下来时,她摆出一副一身轻松的姿态,并且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贾兰德确实是在这儿,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出来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得去应付他,你就得去跟他周旋。因此,在这之前,你就没有必要让别人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在想你们两个是不是失踪了呢。”克莱因兴致勃勃地招呼了他们。
“我把盘子掉了,不得不又从头开始。”
夏莉马上意识到,至少是在巴托利和她回到桌子之前,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刚刚才结束了一场争论。她看到卡明斯基怒气冲冲地使劲用叉子一戳,把一块已经切开的肉送到嘴里去了。
“相对于贝莉·埃文斯和她的那些朋友,这个地方可能对有了一定年纪的人更具吸引力。”巴托利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说。他边吃边环顾着四周。“这个地方价格不菲,不是那种十几岁的女孩子经常成群结队光顾的地方。”
“也许她们是跟着她们的家人一起来的呢。”克莱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巴托利摇了摇头说:“根据贝莉朋友的叙述,她们是结伴而来的,总共有6个人。我刚才还认为这个地方值得我们注意的,但我现在又不敢肯定了。”
“打搅。”卡明斯基略略提高了声音,笑着示意服务生到他们跟前来。服务生走过来后毕恭毕敬地看着卡明斯基,听着她继续说,“我那个十来岁的侄女上个星期五到这儿来过,她说她玩得痛快极了。可我好像没有看到像她所说的那种快乐场面嘛。上个星期五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节目啊?”
服务生笑着作了自我介绍。他叫凯斯,夏莉是从“你们好,我是凯斯,我是今天晚上为你们服务的服务生”中得知的。凯斯二十出头,这是一个活泼可爱的金发大男孩,可能还在上大学。夏莉心想,他这个年龄与一帮十几岁的女孩有着许多共同点,但他又比她们年龄大了点,她们很可能会觉得他很酷,很性感,或者是如今十几岁女孩能够想到用来描绘英俊男孩的词汇。
“上个星期五有‘聚宝盆乐队’的表演。”凯斯殷勤地介绍说。见到围坐在桌边的人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赶紧给他们做了解释。“‘聚宝盆乐队’是一个男子组合,特别受到高中女生的追捧,他们拥有大批的粉丝。所以,管理层有可能决定还要请他们再来表演。美中不足的是,我们不能卖酒给他们,这是因为年龄的限制,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因此,我不清楚饭店有多少赚头,如果油水不大,我猜想这个事情也这么热闹一回就收场了。”
“给我说说看,这个组合有几个男孩?多大年龄?”卡明斯基问道。
“嗯……四个,汉克·琼斯、阿克塞尔·冈德仁、本·提格和特拉维斯·菲茨帕特里克。我不知道他们年龄究竟多大,他们多数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上下吧。”
“他们是当地的乐队还是地区的乐队?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乐队嘛。不过,我也不是本地人就是了。”卡明斯基始终保持着轻松的语气。
“他们多数时间是在这个地区演出,我想你可以把他们归于地区乐队吧。”
“你好像对他们的情况很熟悉嘛,你是他们的粉丝?”尽管被巴托利极力掩盖在善意的微笑之下,夏莉还是看到他眼睛里突然透射出强烈的兴趣。
“他们演出的时候,女孩们全来了。”凯斯耸耸肩说。“没有理由不喜欢啊。”
卡明斯基笑笑。直到看到另一张桌上的顾客在向他招手示意,凯斯才匆匆地离开了他们。卡明斯基向他表示了谢意。
克莱因说:“你们看看,原来是有原因的。”
卡明斯基看了看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三个人,洋洋得意地对克莱因说:“有时候,你要做的也就是这么随便问问。”
“一个乐队。”巴托利眼睛一亮。“卡明斯基,你干得漂亮。等我们完成这儿的工作,再把乐队的信息与其他信息关联起来分析。”
“你是不是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在这个饭店以外的什么地方表演过?而另外两个遭袭的家庭也曾在那儿出现过?”克莱因问道。
巴托利耸耸肩说:“那要等到我们了解过之后才能知道。”
“不可能是乐队成员干的,”卡明斯基语气肯定地说。“他们太年轻了。至少根据菲尔博士①的专家观点是这样的。”
夏莉狠狠地瞪了卡明斯基一眼,她眼下实在不想跟她发生什么正面的交锋。
“如果说他们当中有人就是‘步道杀手’,那他们显得过于年轻点了。”夏莉说。“但如果说这个案子是有人模仿‘步道杀手’干的,那二十多岁倒是符合统计原理的。”
“你不会把我们这些人也认作‘步道杀手’吧,嗯?”巴托利幽默了夏莉一把。
夏莉盯着巴托利的眼睛看了看。事实上,她打心眼里不愿承认眼下这起案子是“步道杀手”所为。但是,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这个多年来一直在自己噩梦中反复出现的捕食者又重现江湖,现在就藏身于附近的什么地方。这个家伙又一次在残害家庭,滥杀无辜。他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她在这儿,把他的枪口瞄准她。一想到这些,她就胆战心寒,身上的血液凝住了。但是,她又拥有许多理由,包括有研究根据的理由,证明这个案子不是“步道杀手”干的。夏莉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说眼前这起案子的凶手就是‘步道杀手’,我觉得年龄大了点。”夏莉说。“超过40岁的连环杀手一般不太多见,而且中间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间隔。如果我们坚持认为这起案子是‘步道杀手’所为,那在过去的这个15年里,他在哪儿呢?”
“你说的这两点很有意义。”巴托利说。“但要我们马上排除‘步道杀手’作案的可能性,也是愚蠢的。”
“也有可能不一定就是乐队成员干的。会不会是哪个与乐队有联系的人呢?”克莱因沉思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这个乐队四处流动表演,他们就需要有人为他们服务,是不是?也许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个乐队管理人员之类的人。”
“我会去把所有与乐队有关的人员全部审查一遍。”卡明斯基答应了巴托利的要求之后随即问道,“这个乐队有多少管理和辅助人员?”
夏莉对卡明斯基说:“对乐队、乐队管理和辅助人员,你只要审查那些在过去十年中曾经对未成年女性有过性攻击行为的人,还有那些与父母关系不睦、患有忧郁症或其他有寻求关注症倾向的人。也许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会注意到,他有不肯接受别人批评意见的倾向。你可以由此入手去了解。”
这时候大家都吃好了。
“我是不是该给他们发个问卷啊?”卡明斯基故意挖苦夏莉。“来,我们可以这样开始:你是如何恨你老妈和老爸的?还可以是:你是否经常恶心?”
夏莉眯缝着眼睛。“你真想找到这个凶手吗?我说的这些特征就是他身上的标记。就像痕迹证据中的面包屑一样,它能把你带到某个特定的目标那里去。在我们眼下这起案件中,这个目标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凶手。”
卡明斯基嘲弄地说:“哦,我们现在成了女巫猎人汉赛尔和格莱特①了。”
“先做个背景调查,然后再做一些访谈。”巴托利不等夏莉说话,就先给卡明斯基下了指令。“尽量低调行事,我们不想惊动这个家伙。还有,记住,我们几个现在是在一条船上。”
卡明斯基做了个鬼脸。“是,知道了。”她看了夏莉一眼。“面包屑,懂了。”
“斯通医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去跳个舞怎么样?”听到巴托利向自己发出这样的邀请,夏莉不觉把目光从卡明斯基身上移到了他身上。她的眼睛肯定已经把她内心的惊讶暴露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巴托利笑着对她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要把这里的人做个录像,我们两个跳舞,卡明斯基装着从某个角度给我们摄像,克莱因从她对面的角度拍摄。他们两个这样对角拍摄,基本上就能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拍进来了,包括在这儿工作的员工,但却不会惊动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人。我们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影像资料带回去慢慢地看。”他看看克莱因,又看看卡明斯基。“你们还有问题吗?”
克莱因摇摇头:“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可以实施。”卡明斯基对巴托利的建议表示赞同。
“你们带了摄像机吗?”夏莉好像一路上没有看到他们带着这样的设备。
“不是有苹果手机嘛。”卡明斯基显得有点不太耐烦。巴托利这时已经站起来帮夏莉往后拉开座椅。瞧,他还很绅士,如果早点就与他相遇,我们俩之间的关系肯定已经发展起来了。夏莉于是站起身来,当巴托利把手向她伸过来时,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巴托利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舞池走去。夏莉知道,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公事,但不排除渗透在里面的私人情愫。
她发现自己喜欢巴托利抓着自己的手。
我肯定应该继续往下一步推进。
“你看他们这一对是不是很可爱呀?”卡明斯基边嚷嚷着边掏出手机跟在他们后面拍摄,夏莉知道卡明斯基之所以这样说,部分地是为了掩饰他们拍摄的目的。她同意和巴托利这样跳舞,主要的也是为了能争分夺秒地找到贝莉·埃文斯。但是,夏莉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她感觉自己太惹眼了,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弄得她很不自在。“如果我们明天把这些照片拿给贝茜姨妈看,她会不会很激动啊?啊哈,布茨,你把他们录进去了?”
“哦,都录进来了。”
显然,克莱因也在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们两个摄像。
夏莉此时如同一个正在经受审计的纳税人一样忐忑不安。她不太习惯自己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事实上,她多年来一直在刻意回避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她对巴托利的好感也是新近才形成的,多少还有点害羞。夏莉可以肯定的是:贾兰德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她更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但是,她好像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回避众人的关注。
他们两个不一会儿就到了舞池中间。舞池里大概有十来对舞伴,踏着《我们拥有今夜》的感伤节奏,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滑动着舞步。舞池外面围了一圈的人看着他们跳舞,他们喝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三五成群地在一起互相交谈着。他们的身后是一圈圈排得很挤的桌子,那里坐着更多的人在张望着。从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过去,整个露天平台上的乐队、等着取食物的队伍、桌子上的摆设都尽收眼底。甚至根据车型判断,附近停车场里专用车位上停泊的服务车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应该能够把这里的一切都摄入到手机里去。虽然天黑下来了,但月亮就像一粒冲入黑暗的网球,刚刚挂上地平线,再加上花圃里的灯光和提基神像柱顶上的火炬的亮光,摄像所需的光线应该不成问题。
“我得提醒你,我不怎么会跳舞。”巴托利笑着把她拥入臂弯。
“我也不太会。”夏莉对巴托利嫣然一笑。当她把另一只手搁到他宽大的肩上时,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愿意把手搁在他的正装夹克上。你要的男人应该是一个每天穿着正装上班的男人。夏莉几乎听到母亲正在对自己如此这般地训话(她母亲从来——夏莉知道——从来不肯听听自己女儿的想法)。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一直就愿意在母亲面前言听计从,但她还是会第一个承认她母亲是对的:沉稳持重才是男人的优良品行。
“我上一次像这样跳舞还是在我结婚的时候。”巴托利说。
夏莉的身子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眼睛飞快地扫了巴托利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没结过婚呢。”
巴托利赶紧把夏莉扶稳。这可不是夏莉所记得的那种高中生跳的贴面旋转舞,他们跳的是比较正式的交谊舞,两人之间留着几英寸的空隙,巴托利的一只手托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搁在她腰上最细的部位上。在医学院和后来做住院医生期间,夏莉参加过好多这样的正式活动,包括好多同学的婚礼。因此,她对舞步还是比较熟悉的。尽管如此,夏莉还是得从记忆深处把这些舞步复活出来,要不然,她又会把自己弄成一个木头人小姐。她刚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努力表现着自己,因为香蕉布丁的意外让她给巴托利留下了一个笨拙得要命的形象,她生怕这个形象会永久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但是,听到他已经有了家庭又让她再次不知所措了。
“我们离婚了。我是在毕业后和我大学时的女友结的婚。不过,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
“哦,是嘛。你有没有跟她发过狠誓,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碰其他女人了?”夏莉故意装得很轻松,但却让人感觉有那么点轻佻。不知怎的,巴托利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绝对没有。”现在的情形是:像她感受的一样,巴托利的眼睛里也透出对她的注意,是那种试探性的、可能会有戏码的注意。“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
“在你现在的生活中,哪个女人对你来说最重要?”夏莉这句话问得意味深长。回答可能是没有,但是,在她决定是否要进一步与他发展罗曼蒂克关系之前,她得把一些基本情况摸摸清楚。
“没有特别的。”巴托利对她笑了笑,夏莉又一次被他英俊的脸庞打动了。“你呢?”
“你们两个!朝这边看,笑笑!”夏莉还没来得及回答,卡明斯基这时又冲他们喊了过来。夏莉稍稍一惊,回过头来发现巴托利和她已经跳过舞池的四分之一,靠近了卡明斯基拍摄的范围。卡明斯基站在围在舞池边上的人群中笑容满面地朝他们边招手致意,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拍摄着。夏莉突然想到,她刚才心里想着的与巴托利有关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显露在脸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怀疑这些表情是不是已经被卡明斯基和克莱因给拍摄进去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夏莉顿时浑身尴尬得发热。
“卡明斯基和克莱因来劲得很。”巴托利好像愤愤不平地说。夏莉有一种感觉:巴托利完全明白她的心思。“明天,我敢肯定,等到明天一段一段地回放这些拍摄内容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更加来劲。”
夏莉的眼睛还落在卡明斯基身上,她对卡明斯基做了个鬼脸。“希望我们能从中得到点有用的东西。”
“我也希望这样。”巴托利语气里透出来的情绪——热情,甚至是幽默——又把夏莉的眼球吸引到他脸上来了。“但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谈这些公事,我们旁边的耳目太多。”
“我——”夏莉刚准备说英雄所见略同之类的话,她突然发现自己深情看着的不是巴托利瘦削、刚毅的脸庞,而是一个从里到外透出性感的男人:贾兰德。
当他们四目相遇时,他的笑声让夏莉血管里寒气直冒。“医生,这是你新交的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