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贾兰德并不知道夏莉还藏着一个可以对付他的东西。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你是想用你那点破本事来救我的命的。”
“你流血过多,我回天无力。”
贾兰德仍然站在离卧室门口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假如夏莉要到卧室去拿放在那儿的行李箱,她就必须从他身边过去。如果贾兰德还是一个大活人,夏莉今生今世也不会冒险去做这个事情,因为那就会给贾兰德提供一次让他抓住她的绝好机会。可是,贾兰德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能力抓住任何人了——夏莉心里是这么想的——因为她记得他刚才想拿浴袍但却没抓得住,这让她绷得要断的神经舒松了些许。夏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紧地盯住贾兰德,生怕他突然发动起来,一边从他身边走过去,沉着冷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奇。甚至在贾兰德转身跟着她过来时,她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
“谈到那个事,你肯定你就没有办法了?你就不能给我上生命呼吸机之类的设备把我救过来?”
感觉肩胛骨之间的皮肤刺刺的,夏莉猜想这是因为贾兰德的目光在往自己背上直钻的缘故。但是,这种感觉瞬间又消失了,那可能是贾兰德不再看着她了,更有可能是他的目光移往了她身体的下半部——有可能是在屁股上。
夏莉眉头紧蹙。
“我敢肯定,我确实已经穷尽办法了。我不得不告诉你,除了身体上的伤以外,你的肉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维持你的生命力了。”
“什么意思?”
夏莉心想,有时候你还是得把话给他说破了。“你听过腐烂分解一说吗?”
“废话。”
“是这样的,”她的语气里夹带着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你该继续往前走了,因为你所理解的属于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去他妈的,”贾兰德说,“那个狗杂种纳什,我真希望他烂在号子里。”
夏莉想起,纳什就是那个要了他性命的在押犯人,据说是他杀了贾兰德。
“他会烂在号子里头的。”
“可事实恰恰不是这样。他们极有可能奖了他一枚勋章,我气得屁眼都疼。”
“是的,”夏莉想都没想就对他表示了同情。“你是该气愤。”
“可我从来没有对你做过一件坏事,医生。你说,是不是一件坏事也没做过?”
贾兰德身子堵在卧室门口的里面,看着夏莉抓起行李箱扔到床上。就在这时,夏莉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瞥到了自己的形象,惊得脸色霎时白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自己:脚上是光的,洗澡水还没来得及揩干的身子上只有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脸上的化妆全被洗掉了,留下一张疲惫、惨白的脸。雪上加霜的是,头上的浴帽还没除掉。
结论:一点也不性感。
在本能反应的支配下,夏莉一把扯掉浴帽,一头深栗色发丝一下子滑下来披挂到了肩上。头发上用热烫冷气定型技法做成的发波,立即给她的性感系数添加了不少分,这让夏莉轻松了许多。就在抬手捋平额头前几绺翘着的头发时,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贾兰德的眼睛。
欲火又在贾兰德的眼睛里闪烁。他的眼睛看上去出奇地蓝,唇线上充盈了淫欲,盯在夏莉身上的目光里透出的——如果要她说的话——也全是淫欲。夏莉感到呼吸不畅,脉搏加快,被贾兰德的情欲引发的燥火在她血管里熊熊燃烧,但她还是设法稳住了自己。是的,这个家伙魅力四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非常清楚他的老底,包括他是一个精神变态患者和他现在是一个死人这样的事实。这两个事实就足以把他们之间就要发生的化学反应浇灭了。夏莉很沮丧,她刚才急急地除掉浴帽,全然是因为她现在只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了。
姑娘,你肯定病得不轻。
夏莉真恨不得把浴帽重新套到头上去——假如这样做不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她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她就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还有,如果她把浴帽重新套回到头上去,就会让贾兰德知道她觉得他很有魅力,这不仅会让她尴尬无比,更会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她还没有完全弄清引发他杀人的原因,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也不愿再去寻找这个答案了。
“你在做墨迹测试的时候说了谎话。”夏莉一边摆出嗔怪的样子想分散贾兰德的注意力,一边把手伸到行李箱的深处,在内衣、运动服和跑步鞋下面摸索着,努力寻找她唯一能对付贾兰德的武器。
“我也许说了谎,也许没说谎。你是专家,你会看出来的。”贾兰德说着朝四周望了望。“见鬼,我们现在在哪儿?这是你的家吗?”
“这是一栋海景房套间,紧靠着北卡的斩魔山。”
“我们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我乘飞机飞过来的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就在这时,夏莉手里摸到了她所要寻找的东西。她一只手把这个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拿出“他慕斯”药瓶后,又把它故意掉到地板上。
“啊呀,”药瓶往地上掉的时候,夏莉故意大喊了一声,不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声喊叫有点做作。怎么办呢?她别无选择,只能这样。贾兰德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在弯腰去捡药瓶时,利用旁边的床做掩护,躲过了贾兰德的视线,把手心里的东西偷偷塞进了浴袍口袋里。夏莉拾起地上的药瓶后直起腰,非常夸张地打开药瓶,把两粒药片抖到手掌上。到目前为止,与贾兰德待在一起还没有让她的胃有什么不舒服。但是,与幽灵相遇充斥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她没有必要去冒呕吐的危险。而且,她也需要找个借口走到厨房去。
“那是什么呀?”
“药片。给我让个道行不行?我要到厨房里取杯水,把药服下去。”这个药片本来是嘴嚼的,但夏莉实在更愿意撒个谎说吃药需要水,这样才能有个借口到厨房里去。
“你为什么要吃药啊?”
“鬼魂幽灵总是让我恶心。”她说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贾兰德走过去。其实,她内心里非常紧张,抓着药瓶的手已经攥成了一个拳头。夏莉对将要做的事情毫无把握,但她更愿意赌一把,因为她觉得对付贾兰德这样一个捕食者的最佳方法不会改变,那就是:永远不要露怯!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你是不是说我的出现会让你恶心?”贾兰德一边对着夏莉讪笑着,一边闪开面前的道,让夏莉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这让夏莉心里偷偷舒了口气。“你一定得克服这个坏毛病。”
“我要的是不再见到鬼魂幽灵。”夏莉猛地转过头来对贾兰德说。“像你现在这样跟屁虫似的跟着我的幽灵也不例外!”
但贾兰德还是跟在她后面过来了。当然,与她嘴上说的正好相反,夏莉现在倒是希望贾兰德跟过来。想着他对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将会做出如何的反应,夏莉心里紧张得要死。
“相信我,看见鬼要比做鬼强。”贾兰德说。
“这话说得有意思。”
“你是能看见所有的鬼魂幽灵呢,还是就只能看到我?”
“我能看到那些新近暴死者的鬼魂幽灵。当然,我也不是总能看到他们,只是有时候而已。”
“我不得不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女人,医生。我没想到,那个在华伦斯岭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精神病理医生,关起门来,自己却原来是个巫师。”他好像想了想后又接着说,“不过,撇开这个不谈,你光着身子的样子看起来真不错。”
“你知道吗,贾兰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就此打住,不再往下碰这个话题。”
夏莉走进厨房。厨房里的炉头、水槽、冰箱都抵着后墙边上放着。她把防胃酸的药片扔到嘴里,打开橱柜门拿出一个玻璃杯后,把水龙头打开了。
“医生,你难道不想让我告诉你,你的胴体很漂亮吗?瞧瞧,你要是不让我看,那真是可惜死了。”
夏莉把玻璃杯伸到水龙头下面接了水,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咽下去,给贾兰德一个好像她起码确实是要用水来消除药味的感觉。其实,她是要消除贾兰德的戒备,让她可以把她要做的事情准备到位。她现在需要的是一团明火和一点决心,而这两样东西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是你心术不正。”夏莉放下玻璃杯,话里带刺地回敬了他。
“哎哎,医生,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知道,你也喜欢惹火的身材,就像我这样的身材。”
夏莉注意到贾兰德的眼睛一直死死盯在流水上,就把水龙头关掉了。转过身来,她又见贾兰德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夏莉这个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贾兰德的存在,他们两个靠得很近,夏莉手一伸就能碰到他的身体。贾兰德站在厨房和会客间之间,挡住了厨房的唯一出路。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宛如雕塑的身材,处处性感袭人,但也让人望而生畏——因为夏莉知道他是一个什么货色。贾兰德看上去力大无比,身材高大得让人心生惊讶,他的幽灵如同一堵墙,实实在在地立在夏莉面前。要是他还是个大活人,不管夏莉如何反抗,他肯定会一把把她抓过来干掉的。
他已经不是活人了!尽管如此,焦虑和担心仍然让夏莉血脉偾张,五脏翻动。
“我告诉你,一个女人毫无戒备地在卫生间洗澡,遇上你突然闯进来会吓死人的。”夏莉厉声地对他说。多亏了厚厚的毛巾浴袍和浴袍上的大口袋,夏莉这才能把那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藏住。她定了定神,把一根粗粗的白蜡烛从浴袍口袋里取了出来,摆在玻璃杯旁边的橱柜台面上。蜡烛直直地竖在那儿,蜡烛芯看上去完好无损。
“你以为我是专门寻你而来的呀?医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是碰巧从你卫生间里冒出来的。”他说着注意到了竖在橱柜台面上的蜡烛。
“你说你是从哪儿出来的?”夏莉打开炉头,煤气的嘶嘶声不可能让她把想要做的事情继续遮掩下去,这不仅是因为煤气燃烧的声音引起了贾兰德的注意,事实上,他一直紧紧盯着夏莉。
“见鬼,我要是能弄清楚就好了!就是那个地方。如果你认为我还会回到那个地方去,那你就是个疯子。”贾兰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眉毛蹙在一处地问道,“你这是在干吗?”
“点蜡烛。蜡烛点起来产生的气味能够帮助我止住作呕的感觉。”夏莉这么说是在找借口,不过也有真实的成分。蜡烛的气味能够帮助她止吐,主要在于蜡烛能够帮助她把贾兰德驱赶走。灶头上打火装置蹦出的火星引燃了煤气,火头迅疾沿着圆圆的灶头吐出火焰。见到灶头上的火光,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的夏莉脉搏如野马奔腾,手心攥着一把汗,心里填满了急切的焦虑和担心。当然,她的感觉也不全然就是这些,事实上,她还为即将实施的行动感觉有点负疚,她也难以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夏莉抓起蜡烛,感觉像一个杀手似的无情无义。她不得不反复地提醒自己:贾兰德才是杀手。“不管怎样,你得回到那儿去。你从那儿可以找到路去……”她犹豫了一下,“……另外一个世界。”
贾兰德高高挑起眉头。“什么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夏莉不能保证另外一个世界就是天堂。“你知道,就是身后的世界,就是天国。或者……随便叫什么吧,反正就是那个地方。”
“哼,反正就是那个地方!听起来像回事似的。”贾兰德的声音干巴巴的,说明他很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夏莉把蜡烛斜靠到炉头的火焰上,看着蜡烛芯子引上了火。“那里应该有白光——”
“别在我面前再提什么白光。相信我,那里没有该死的白光。”
“有的,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夏莉举着蜡烛,转过身来面对着贾兰德,看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袅袅地向上飘去。
“这味道太难闻了。我他妈的肯定不会去找那个什么白光。”
“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妈的那里没有啊。我甚至怀疑有没有这个说法存在。”
随着蜡烛的茉莉花香味越来越浓,夏莉不得不努力压住自己的负罪感。“那你说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呢?”
“只有薄雾,雾霭,永恒的紫色暮光。”贾兰德久久地看着夏莉。“那儿是有东西。那里还有人——但我看不到他们,我只能听到他们在尖叫。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我觉得追赶他们的东西也在追赶我。”
一抹惊悚让贾兰德的眼睛变得昏暗下去。他这么一个身强体壮的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夏莉心想,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她实在是不想见到这些东西。
她马上又记起来:贾兰德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在他现在所处的那个世界里,他的身强体壮和心狠手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夏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贾兰德吓成这个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宇宙已经正常运转了千秋万代,那个“来世之说”已经是成熟之说了。面对贾兰德这样一个家伙,一定会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力量来规约他,她只要相信这个过程就行了。
“你必须回到那个地方去,你别无选择。”夏莉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要昂头挺胸。她举起蜡烛朝贾兰德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防止蜡烛的火苗被吹灭掉。
贾兰德没有给她让路。“我肯定还有其他选择,我刚才已经决定不到那个地方去了。”
夏莉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贾兰德挡住了她面前的去路。理论上说,她可以从他身子中间直接穿过去。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去做这样的尝试。她于是眯起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要继续待在这个地球上。”
“你不可能继续待在这个地球上。”
“我当然能。”
“你不能,你做不到。那些在这个世界上盘桓的幽灵,一般也就是待上大约一个星期后,就开始上路了。喂,让个道,好不好?”夏莉知道和贾兰德争论没有什么意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争论变成争吵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蜡烛放到他身后去,然后像赶牲口一样,设法把他赶到蜡烛边上去。她对自己用这种几乎算得上巫术的力量来对付贾兰德,感觉有点对不住他。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做的结果无疑对他们两个都有利:夏莉自己能把面前这个连环杀手的幽灵驱赶走,而贾兰德则能到他应该去的天国去。“我要把蜡烛放到桌上去,蜡烛的蜡受了热会滴到地板上的。”
“这个东西能帮你止住呕吐?”贾兰德满腹狐疑地问道,但他脚下还是给夏莉让了路。
“是的。”夏莉从他身边擦过去,把蜡烛放到玻璃面的餐桌上。她理了理蜡烛芯子,让烛头燃得更旺。然后,她又折回到厨房去了。
“灶头上还有火烧着呢。”
“我知道。”她回到煤气灶边。贾兰德不似刚才那样堵在厨房门口了,而是跟着她走进了厨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夏莉,脸上没有一丝怀疑的神色。罪过罪过,让他站到我身后去吧。夏莉从浴袍口袋里抽出一束熏香。她把熏香的头子伸向灶头的火苗上引上火,一团火花一闪,熏香立即就噼里啪啦地烧上了。
“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
“熏香。”夏莉转过头来告诉他。
为了保证气味的效果,她必须要让熏香充分燃烧起来。所以,夏莉把它放在灶头上烧了一会儿才把煤气关掉。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土味的熏香味,转过身来面对贾兰德,发现贾兰德的眼睛正死死盯在她手里阴燃着的熏香。
“医生,你这是要用巫术把我赶走。”随着熏香的气味越来越浓,细密绵长的烟絮从香的顶头升起,袅袅向天空飘去。贾兰德的目光移到了夏莉脸上。“这个狗屁东西比被碾死的动物在路上摆了三天三夜还要臭。你是不是真的说这个玩意儿能帮你止吐?”
贾兰德举起双手在自己面前挥来舞去的,想把熏香的气味赶跑。这种气味显然让他不舒服,但他这时并没有搞清楚夏莉所做的这一切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夏莉抿了抿嘴唇,心像打鼓似的等着可怕的结果发生。熏香不仅能把贾兰德赶出这个房间,还能让他从这个地球的表面上彻底消失,而茉莉花味蜡烛的烛光则能帮他打开通向彼岸天国的通道。无论这个魔法的效果如何,至少在与鬼魂的斗法中,她的导师是这样教给她的。夏莉自己的经验也告诉她,至少说熏香是有效的。当然,永恒的天国对贾兰德意味着什么却是她不愿多想的事情。
他本来就应该去那里的。夏莉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着。尽管如此,她还是禁不住地为他难过。
“对不起,不过你该走了。”夏莉语气坚定地对贾兰德说。她慢慢地挪着婴儿般的小步子朝贾兰德走过去,控制着不让自己过快地到他跟前,也让烟气能够在她与贾兰德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你在人世间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你该继续往前走了。”
“什么该死的东西?”当熏香的烟雾飘到贾兰德面前时,他的眼珠渐渐膨胀,脸也被扭成了一团。从他的表情反应来看,在他面前挥舞熏香,就等于是用芥子气那样可怕的毒气来进攻他一样。贾兰德双手乱舞着直往后退,想躲开夏莉和她手中熏香的烟雾。“见鬼!医生,快把那个鬼玩意儿灭掉,你听到吗?我不跟你开玩笑。”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潜在的威胁。
夏莉几乎把自己每一丁点儿的勇气和决心都发动起来了,她不能半途而废。“白光在那儿等着你呢。蜡烛的作用就是这个,它能帮你走近白光。只要你认真去找,你就一定能找到白光。”
“天哪,你在我身上玩什么巫毒是不是?”贾兰德不断地往后退着,嘴唇歪到一边,好像正在遭受着某种痛苦折磨。厨房与用餐区之间被一道门槛分开,门槛里的地面上铺的是地砖,门槛外面铺的是地毯。贾兰德的后跟在那个门槛上磕了一下。“哦,天哪!医生,你不能这样做。”
夏莉的胃开始痉挛起来。“真的对不起,贾兰德。但我这样做是为你好,相信我。”
“你这完全是为你自己好。”惊悚之火在他眼睛里烧得越来越旺。夏莉在贾兰德面前挥舞着熏香,步步紧逼,毫不手软地把他从厨房门口往餐桌那里赶。蜡烛离他的距离已经可以开始把他往天国牵引了。夏莉看到他的头发梢开始向上竖起,她甚至都微微地感觉到了吸力的能量。“啊!”贾兰德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哀嚎。面对眼前的一切,夏莉只能无情地狠起心来,她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真的该死!疼啊!赶快把蜡烛火灭掉!”
“真的对不起。”夏莉又一次感到亏欠了贾兰德。她确实觉得对不住贾兰德,因为她讨厌看着他受到折磨。事实上,她事先并没有估计到这一点。
但她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夏莉一想到已经惹恼了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连环杀手,一想到他到现在还仍然游荡在这个活人的世界想报复她,她不得不继续手舞熏香前进,坚决要把他赶走。“向前走,去寻找白光吧。”
“叫你别再耍我,医生。”贾兰德警告道。贾兰德伸手去抓夏莉,夏莉被他肌肉结实的膀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熏香差点掉到地上。贾兰德一看无法抓住夏莉,眼里透出的不仅是惊恐,更是愤怒。谢天谢地,烟气仍然具有足够强大的能量,保护夏莉免受贾兰德的攻击。“不要逼我做我不愿意下手的事情。”
“你是在威胁我吗?”夏莉没有让步,她竭力把最后一点架势全都端了出来。看到贾兰德暴戾的一面,让夏莉对刚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觉好多了。夏莉对着贾兰德摇动着熏香。烟气先是盘旋着穿过贾兰德的身子,继而被蜡烛吸引着飘了过去。贾兰德也正被步步牵引到蜡烛附近,他的头发向后飘去,好像有个吸尘器在他身后开着。他脸上的皮肤绷得越来越紧,高高的颧骨看上去像两把刀似的插在脸上。这时的贾兰德看上去粗鄙、吓人,一副失去理智的样子。夏莉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见鬼。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起作用的,我会……啊呀。”
“走吧,继续往前走吧。”夏莉几乎对着贾兰德号叫着。贾兰德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会儿,对夏莉的威胁也在渐渐消失。他好像正在那儿咬紧牙关,竭力与一股能量巨大,但夏莉却无法感受到的飓风搏斗着,拼命地想抵住这股拉着他往后退的力量。
“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做这样……啊,灭掉!啊。”
夏莉感到自己心快要塌下去了,这是因为她对贾兰德怀着深深的同情;但她同时又喉咙阵阵发紧,这是因为她对贾兰德充满了恐惧。
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好像整个人就要从自己的皮囊里蹦出来。恐惧、怜悯、后悔、绝情——她真不知道此时哪一种情绪在她身上最为强烈。
“为了上帝,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你这样只会让你遭受更多的折磨。”
贾兰德好像还要开口说话,可他还没有说出口来,马上又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夏莉跟着他的目光,看到桌上的烛火几乎直直地向上点着,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气体漩涡。
“老天啊,你听到了吗?你听到尖叫的声音了吗?”
“贾兰德,求求你,”夏莉感觉泪水偷偷爬进了眼窝。“往有白光的地方去吧。”
“去你妈的白光。”
贾兰德身子又开始动了。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力量拉着,几乎一英寸一英寸地挪着步子不停地往后退着。面对眼前的情景,夏莉感觉来不及呼吸,浑身颤抖不已。她对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厌恶透顶,但她别无选择。她一路把贾兰德赶着往后退到桌子边——说时迟,那时快,贾兰德突然双目圆瞪,张牙舞爪,冲破了面前由熏香烟雾所形成的屏障。眼见他凶神恶煞地向自己扑过来,夏莉像一只突遭开水烫伤的小猫,“吱”地叫了一声,但她仍然坚持着保持意识清醒:她没有把熏香丢开,也没有后退,更没有尖叫。就在他们俩撞在一块儿时,贾兰德一把抓过夏莉,对准她的身子好一阵乱撞。碰上贾兰德那么结实硬棒的肌肉,夏莉感觉身子好像撞在石头墙上。她看着贾兰德过来,看着自己被他包裹起来,她意识到,像往常一样,袭击即刻就要发生了。不过,除了身体撞击和随之迸发的一阵本能恐惧给她带来瞬间绝非虚幻的感觉外,夏莉真正感受到的只是某种电击般的刺痛和能量冲击空气所引起的气浪。
“想想!你会——”贾兰德对着夏莉的耳朵咆哮着,可才说了一半就没声音了。他边旋转边发出阵阵号叫,好像有人正在把他的心脏往外掏。
还没等夏莉把手伸到嘴边去堵住尖叫,贾兰德就已经消失了。
就这样消失了。
除了桌上一支普普通通的蜡烛外,什么也不见了。夏莉放下哆嗦不已的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希望深深的呼吸能够平复自己此时的心境。
终于结束了。
她的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似的瘫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