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嘴里冒出火车汽笛般的尖叫。
“圣灵的主啊,医生,是我!”
如果这样的答话是要让夏莉感觉好一点的话,那就很不幸了:面前这个人的话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实际的结果是:夏莉被吓得往后倒退时,脚后跟被淋浴房门槛一绊,一屁股重重地摔倒在铺着瓷砖的卫生间地上。这时,她看清了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贾兰德。
没错,是贾兰德的幽灵!他身上原来的橘黄色连衫裤囚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圆领短袖衫,贴身的牛仔裤,牛仔式的皮靴子。之前的囚犯平头变成了浓密的黄褐色细发,长长地披了下来,几乎把两个肩头全都盖住了。夏莉绝对不会搞错的!就是他,就是那个她所见过的最性感的家伙。
不管是在他死了以后还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滑稽可笑。显然,死亡并没有对他的听力产生什么影响:夏莉的尖叫让贾兰德不由得一愣。在卫生间这样一个足以让人染上幽闭恐惧症的小地方,他突然像一个北美大脚野人似的冒出来,引得夏莉的尖叫声足以震翻整个地球。
夏莉四脚朝天半躺在地上,身子的一半在淋浴房的外面,一半在淋浴房的里面。她立即意识到两件事。第一,自己光着身子;第二,贾兰德像所有有生命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一样,目光死死地盯在她的胴体上。光着身子的夏莉,体型优美,苗条、健康,还有一双修长的腿。乳房也许小了点儿,但却傲人地挺在胸前,露在外面的毛发整洁光亮,服服帖帖地待在该待的地方。贾兰德的目光没有放过夏莉胴体的每一寸肌肤,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欲火,把因为惊吓而上升的肾上腺素灌满了夏莉的血管。
“你有个惹火的身子,医生。”贾兰德拖长着声音对夏莉说。
这个时候受到幽灵的骚扰真是糟糕透了。更有甚者,这还是一个好色的、嗜血的幽灵。太过分了!夏莉顿时怒火中烧。
“滚出去。”她怒不可遏地咆哮着,赶紧把摔倒时顺手抓过来的一条浴巾盖到胸前,想把女人最敏感的部位遮住——但这十分勉强,只好留下更多的胴体没有东西遮盖。她身上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湿的,灯光一照,看上去亮闪闪的,让她十分不自在。
“嘿,别——”
他没有能把话说完,因为房门上传来急急的敲门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斯通医生?斯通医生,你没事吧。”那是卡明斯基在喊叫。她的音调告诉夏莉,如果夏莉再慢半拍,她就要把房门给踢开了。
“我没事。”夏莉边拼命地喊叫应着卡明斯基,边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她手里仍然死死抓着浴巾挡在胸前,并且恶狠狠地瞪着贾兰德。“我在淋浴间里滑倒了。”
“斯通医生?你快给我把门打开。马上就打开。”
“我来了。”夏莉隔空高声喊叫着答应了卡明斯基,她提高了声音是要保证让卡明斯基一定能听到。她接着又对面前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幽灵狠狠地瞪了一眼。贾兰德的幽灵似乎比其他任何人的幽灵都要实在具体,他现在正站在夏莉和卫生间的门之间。对夏莉来说,她现在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贾兰德都是她难以逾越的巨大障碍:如果她要出去开门,贾兰德有可能会挡住她;如果不去开门,她就得给卡明斯基搬出她不能离开卫生间的理由。即使她想从贾兰德身边溜过去,即使她把根本挡不住身子的浴巾捂紧了,她也无法避免再次把敏感部位暴露在贾兰德面前。虽说贾兰德刚才已经看到了,但夏莉不想让他再看一次。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假如夏莉设法就这个样子从贾兰德旁边溜过去,即使她确实溜过去了,那他就有机会把她露在外面的——还是活动中的——后背看个一清二楚。
绝对不行。
“斯通医生!”
“来了。”夏莉的声音已经尖得刺耳了,震得她耳膜都疼,卡明斯基不可能听不到。
“这是谁呀?”贾兰德问道。看着夏莉被激怒的样子,他好像觉得很好笑。
“快把浴袍扔给我,”夏莉压低声音对贾兰德说,因为浴袍就挂在他身后——挂在卫生间的门背后。贾兰德顺从地转身伸手去替她拿浴袍,可手指却从厚厚的毛巾浴袍中间直穿而过,看上去连一根线头也没碰着似的。
他的动作就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死了。
“该死,”贾兰德显得非常诧异。
“斯通医生,快让我进来。”
“我来了。”夏莉声嘶力竭地对卡明斯基吼了一声之后,又对贾兰德压着声音说,“赶快走,我不跟你开玩笑。滚啊!”虽说她的声音比呼吸声还要低,但斜刺过来的目光却似刀子般的锋利。
她带着一脸的愤怒,一手抓着毛巾,一手在空中挥舞着,双脚故意在地上跺着,口里不停“嘘、嘘”地叫着朝贾兰德走过去:这是她过去在家里驱赶邻居家鸡群时常用的技法。
贾兰德对夏莉这副架势感到困惑,但最终还是后退了,这倒让夏莉多少有点惊讶。只见贾兰德穿过卫生间的门之后消失了,或者至少说,夏莉暂时看不到他了,夏莉现在瞪着眼睛只看到挂在白色门板上的浴袍。她一把从挂钩上扯下浴袍,哆哆嗦嗦地穿上之后,才丢开捂在胸前的浴巾,她这是害怕贾兰德还在那儿看着自己。夏莉随即一边把腰带束上,一边猛地打开卫生间的门,小心谨慎地两边望了望,一看没见贾兰德的踪影,便急急地朝房门一路小跑过去。就在这时,卡明斯基从门口蹦了进来。
房门不是给踢开的,夏莉看到门锁里有钥匙。
一看到夏莉,卡明斯基刚跨进会客间的脚步猛地收住了。卡明斯基仍然正装在身,除了鞋子——她现在是袜子着地。她满脸涨得通红,黑色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夏莉面前。很显然,卡明斯基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见到对面的女人双手端枪,夏莉被吓得目瞪眼圆,呆在那儿了。
“里面还有其他人吗?”卡明斯基疾言厉色地问道,她的眼睛把夏莉的全身飞速地扫了一遍。
“一个可爱的朋友来了。”夏莉的身后传来一个磁性十足的男人声音,惹得她不由自主地四周望了望。贾兰德刚才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现在他又回来了,这让夏莉愈加紧张。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宽宽的肩膀斜倚在门道的墙上,他看起来和卡明斯基一样真实、一样实在。天哪,自从被杀之后,他做了什么了?在过去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甚至把皮肤也弄成了健康的棕褐色了。“她真的玩得转她手里那把枪吗?”
她是联邦调查局的。夏莉刚要把话说出口,却突然想起,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贾兰德都不能算是在现场:现场只有她和卡明斯基。
“没有,当然没有。”夏莉不再理会贾兰德了,她转而面对卡明斯基说。因为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再与贾兰德说话,让她对卡明斯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的刺。
“我以为你遭到袭击了。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那样地尖叫就是为了逗着玩?”卡明斯基忿怒地问道,她说着向夏莉背后投去怀疑的目光。夏莉知道,也就是在那个方向,她刚刚给贾兰德投去了厌恶的目光。“斯通医生,你是不是在测试紧急报警系统的反应能力啊?”
贾兰德一听这话,笑得龇牙咧嘴的。夏莉努力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反应。“我在淋浴房里摔倒了。”
“摔了一下就值得那样尖叫吗?大多数人也就‘哎呀’一声就够了。”
“摔得很疼。”
卡明斯基又朝夏莉的身后扫了一眼。“你不介意我到房间里面看一眼吧?”
“你不想把你自己累死,你就去吧。”夏莉知道,自己的话里充满了怒气。但是,有着这样一个6英尺6英寸高、身强体壮、可能还带着邪恶企图的幽灵站在跟前,对着她冷嘲热讽地说着话,已经让夏莉紧张得要命,再要她不动火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为我在跟你撒谎吗?”
“我对你了解还不够,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个小鸡雏要干什么呀?”贾兰德饶有兴趣地看着卡明斯基把手枪低低地端在胸前,旋风般把整个套间走了个遍。卡明斯基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衣橱和卫生间也没放过。卡明斯基有两次从贾兰德身边走过时——贾兰德为了给卡明斯基让路,他这时已经退到会客间里去了——她离贾兰德只有几英寸,但她一点儿也没觉察到贾兰德的存在。“她是个警察,是不是?我从一英里外就能把他们这种人嗅出来。喂,你是不是被关在这儿了?还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贾兰德摇摇头问道。“该死,医生,你究竟玩的什么鬼把戏?”
贾兰德本来以为他的话会换来夏莉一顿白眼——还会加上一句闭嘴,可夏莉这次却根本没有理睬他。
“这样说来,你刚才尖叫得惊天动地的,真的是因为在淋浴房里摔倒了。”等到卡明斯基完成了搜查回到会客间时,她好像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她的脸上再也不是刚才那副高度戒备的样子,而是挂满了鄙夷厌恶的神情。她把手枪收回到藏在夹克里的肩背枪套里。“卫生间里摔倒一下就值得那样叫唤,等到哪天遇上让你吓得屁滚尿流的事儿,你该怎么办呢?”
“要我说,叫得再尖一点才好呢。我知道你也只能叫得这么响了。”贾兰德乐不可支地对夏莉说。“你的那声尖叫真到位,把我的灵魂也吓得要出壳了。”
卡明斯基这时正好站在贾兰德跟前,这给了贾兰德低头看她的机会。夏莉绝对相信,贾兰德垂下眼睑看着卡明斯基,让他有机会又一次把卡明斯基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夏莉本来又要尖叫起来,喊出房间里有个连环杀手,现在就在你背后之类的话。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把这样的话喊出来对谁都不会有好处。
卡明斯基看不到贾兰德,卡明斯基也不会相信她的话。卡明斯基只会认为她有神经病,而这样的话很快就会传开去的。
即使卡明斯基相信了她的话,她又能怎么样呢?
毫无办法。事情就是如此:你既不可能把这个人抓起来,也不可能把他给杀了。
一想到这里,夏莉头脑里露出一个让她倍感恐惧的结论:死去的连环杀手比活着的连环杀手更难对付。
更加令夏莉沮丧的是,贾兰德的麻烦只是她一个人的麻烦,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
“对不起。”夏莉很不自然地应付着,她竭力把目光集中在对面这个女人身上。尽管贾兰德的眼睛已经从卡明斯基屁股上——虽说夏莉只是猜想而已,但从他刚才目光所指的方向来看,贾兰德的眼睛应该是落在卡明斯基屁股上——又回到了夏莉身上,夏莉还是没有理他。“这样的尖叫——是不自觉地冒出来的。下回要是再摔倒,我就不会这样尖叫了。我一定记住只喊‘啊呀’。”
“你本来就该这样。”卡明斯基说着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对夏莉说,“你能不能让我们两个都消停一会,马上上床去睡觉?”
没等夏莉回答,卡明斯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把她搞得上火了。”当夏莉走上前关门上锁的时候,贾兰德站在一旁发起了议论。听到他的话,夏莉转过身来,后背紧贴在门上。面对着贾兰德,她感觉脊椎骨发硬,差点喊出是我让她上火,还是你吓得我尖叫才……之类的话,但她还是忍住了,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问题。“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想起卡明斯基,夏莉把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贾兰德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贾兰德用的是完全正常的语调在说话,因为他根本不存在那种担心会被别人偷听的顾虑。其实,除了夏莉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说话。想到这个情况,夏莉恨得咬牙切齿的。
为什么是这样,天哪,为什么是这样啊?
“这个不是回答。”夏莉怒气冲冲地说。
“这是我的最佳回答。喂,警察干吗来了?就在我翘辫子之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出现在华伦斯岭找你去了。你遇上麻烦了吗?”
“她不是警察,她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到监狱找我是要我来帮助他们。”
“帮助他们干什么呢?”
夏莉知道,她应该预先想到贾兰德会问这样的问题。老老实实地说是来帮助他们追捕连环杀手的?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承认事实,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好像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更不用说面前和她对话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幽灵,不管怎么称呼他——本身就是一个连环杀手,或者说是一个“前”连环杀手。卡明斯基刚才的举动差点就演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救援行动。刚刚从那场惊吓里走出来的夏莉这才记起,贾兰德才是那个给她带来恐惧的人。事实上,她对他一直怀有恐惧之感。
他是个幽灵,他不可能伤害我,是不是?
夏莉目光警觉地看着贾兰德说:“一起案件。”
“什么样的案件?”
“你关心这个干吗呢?跟你又没关系。你已经死了,知道吗?”夏莉边说边离开门背往里面的卧室走去。这么多年受到幽灵没有规律地反复骚扰折磨,她也慢慢地学会了如何控制痛苦。她遇到的大多数幽灵没有什么恶意,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遇到过哪个幽灵能够伤害活人的肉体。但是,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有那么一些幽灵不怀好意,他们发出的负能量会给周围的环境和人造成负面影响。有些幽灵——贾兰德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不管是不是真的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他们的模样本身就令人望而生畏;还有一些幽灵没有恶意,只是在地球上流连,不肯离去而已。多年来,夏莉做了大量的研究,仔细收集整理了大量新闻、心理治疗案例和超视力者的资料,试图帮助人们有效应对突然出现的幽灵。在她同意跟巴托利和克莱因一起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在此次的行程中,一定会遭遇新近暴死者刚刚从肉体中分离出来的魂灵。正是有了这样的预见,她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把一个被她称为“百宝箱”的盒子塞进了行李箱里。她现在就是想取这个“百宝箱”。可是,这个她准备永远送往天国的幽灵,却挡在她和那个盒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