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上午法庭举行听证会,州助理检察官梅森·鲁德斯基冲着杰克怒目而视。很显然,鲁德斯基为自己坐到了证人席上很不满意,更何况他还要接受一个刑事案辩护律师的盘问。
杰克并不希望与州检察院较量,无奈他被逼到了这个分上。星期五傍晚他和凯尔西离开贾斯特书屋之后,便立刻给迪尔德丽·梅多斯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她那本书的情况,可她不肯谈这件事。星期一早上杰克又去拜访了鲁德斯基,向他说明迪尔德丽曾对贾斯特书屋的老板吹嘘检察官给过她“大力协助”。鲁德斯基对此说法不置可否,无论杰克提出什么问题,他总是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用同一句话打官腔。“十分抱歉,萨莉·芬宁女儿凶杀案的调查还没有封档。我不能讨论这个问题。”
杰克可不是一个任人随便敷衍的人。既然那个记者不肯告诉他那本书里写了什么,既然检察官不能同他讨论调查档案里的事,那么杰克就打算自己争取查阅档案资料。于是,他依据《阳光法案》提出了诉讼请求。《阳光法案》是佛罗里达州根据《信息自由法案》执行的一个十分宽泛的补充法案,旨在确保政府政务公开,普通市民有权看到政府的档案资料。这个法案也适用于刑事案件,但是正在调查之中的案件除外。杰克曾经当过检察官,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法官们十分反感那些试图规避这一法案的检察官,他们总是声称某些陈年的档案依然在“调查之中”。
杰克向证人席走过去。幽暗陈旧的法庭大厅里十分寂静,没有了往日从旁听席上发出的咳嗽声和脚蹭地板的响声。这样的听证会是不允许公众入场的,至少要等到法庭确定档案是否应当向公众公开。
“早上好,鲁德斯基先生。”
“早上好。”
鲁德斯基是一名职业检察官,对自己的工作以及个人声誉都看得很重。他有一颗硕大的脑袋,只要一生气,就会脸红,好像是因为脖子上的领结扎得太紧。此时,杰克尚未开始提问,他的脸已经涨得像胡萝卜了。
“鲁德斯基先生,你是五年前被指派负责萨莉·芬宁女儿凶杀案的州助理检察官,对不对?”
“对。”
“你也负责调查萨莉·芬宁凶杀案吗?”
“不。由帕特里夏·康普顿领导的一个小组负责。”他点了一下头,示意坐在法庭另一端的那个律师就是康普顿。康普顿是他这次听证会的辩护律师。
“你是那个小组的成员吗?”
“不是。”
“为什么不是。”
“我反对,”康普顿说。“法官大人,一个与萨莉·芬宁女儿凶杀案完全不相干的检察官小组,由哪些人组成,与这个案子是否仍在调查有什么关系?”
“反对有效。”
“那我就换一种说法,”杰克说。“鲁德斯基先生,你没有被指派负责萨莉·芬宁凶杀案是否与你是她遗嘱里提名的继承人有关?”
“同样反对。”
“反对无效。请证人回答。”
“我不清楚,”鲁德斯基说。“指派谁不是我能决定的。”
“除了以检察官的身份与萨莉·芬宁的女儿凯瑟琳有关联之外,你与芬宁女士还有什么其他关系吗?”
“没有。”
“得知自己是萨莉·芬宁遗嘱里的继承人时,你感到意外吗?”
“十分意外。”
“除了你的检察官身份之外,你还能想到其他什么理由她会提名你为继承人?”
“我不能贸然猜测。”
“萨莉·芬宁对你处理案件的方式满意吗?”
康普顿又一次站立起来。“我反对。这个问题离题太远。”
“反对有效。斯威泰克先生,我已经给了你一定的回旋余地,请你不要趁机利用这一点。”
“是,法官大人。那我就把这个问题提得更具体一点。鲁德斯基先生,从来没有人被判定杀害了萨莉·芬宁的女儿,我说的对吧?”
“对。”
“从来没有人被指控过。”
“是的。”
“你甚至从来没有挑选过陪审团,是不是?”
他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你这是在公然刺探重大法律机密。”
“回答这个问题。”法官说道。
“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你的问题?”
“当然可以,”杰克道。“你从来没有挑选过陪审团,是不是?”
“你指的是凯瑟琳·芬宁凶杀案?”
“当然。莫非我在谈林肯凶杀案不成。”
“我反对。”
法官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反对有效,不过斯威泰克先生的问题的确有道理。请你回答问题。”
“没有,我没有挑选过陪审团。”
“为什么没有?”
康普顿猛然站立起来,抱怨道:“法官大人,这种问题与听证会的主题无关。本次听证会要解决的问题很单纯,就是凯瑟琳·芬宁凶杀案的调查工作是否仍在进行。他这是公然无视重大法律程序的机密和神圣地位。”
法官看着杰克说:“你能不能把问题提得更具体一些,斯威泰克先生?”
杰克走近证人席,问道:“这样提问应该没有问题吧,你没有挑选神圣的陪审团,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么做?”
“我想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我们来谈谈你为收集证据所做的工作,怎么样?在过去的三年里你发放了几张传票?”
“一张也没有。”
“在过去的三年里你询问了几个证人?”
“一个也没有。”
“你是不是正在调查一些嫌疑犯?”
“目前没有。”
“在过去的三年里没有,是不是,先生?”
“是。”
“什么时候才会挑选神圣的陪审团?”
“我不知道。”
“那么,你还认为这个案子正在调查因而我没有权利看到档案吗?”
“这个案子还没有了结。”
“就像原先一样,一直无法了结?”
“是的。像原先一样,无法了结。”
“难怪你一直都抓不到凶手。”
“我反对。”
“我收回刚才的话。鲁德斯基先生,你认识一个名叫迪尔德丽·梅多斯的女人吗?”
他有些犹豫,似乎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很紧张。
“是的。她是《迈阿密论坛报》的记者。”
“你同迪尔德丽·梅多斯谈论过萨莉·芬宁女儿的凶杀案吗?”
“是的。我与几个记者泛泛地谈论过这个案子。”
“就你所知,这些记者中有几个人写过一部关于萨莉·芬宁女儿凶杀案的书?”
他神情紧张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只有一个。”
“那就是梅多斯女士吧,对不对?”
“对。”
“她写这本书的时候,你是否帮助过她?”
“那要看你说的帮助指的是什么。”
“梅多斯女士声称你给予她大力协助。你认为这是帮助吗?”
“我反对。”
“以什么理由反对?”法官问道。
康普顿瞠目结舌,嘴里支支吾吾,似乎对自己当事人的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我……没有意见。”她结结巴巴地说。
“反对无效。”
杰克说道:“梅多斯女士是否得到了你的大力协助,鲁德斯基先生?”
“那要看你说的大力协助指的是什么。”
“她采访你了吗?”
“是的。”
“她让你看她的手稿了吗?”
“是的。”
“你让她看调查材料了吗?”
他愣住了。杰克等他发话。政府的律师康普顿也没有吭声。最后,鲁德斯基答道:“我或许让她看过。”
康普顿脸色刷白,蓦地站起来说道:“法官大人,我们能不能休庭片刻?”
“现在不行,”法官说。“问题刚刚才有了些眉目。请继续,斯威泰克先生。”
杰克回到桌旁查看了一下笔记,并不是因为他需要这么做,而是因为他要营造出一种寂静无声的紧张气氛,令证人局促不安。“先生,萨莉·芬宁曾经威胁说,如果迪尔德丽·梅多斯出版了那本书,她就要控告她诽谤。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听说过,是的。”
“你是否也知道对于一个死人而言,诽谤诉讼不能成立?”
“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你清不清楚,一旦一个人死了,你随便说她什么都行?不存在诽谤的问题。”
“是的,我在法学院里学过。”
“那么,萨莉·芬宁的死亡使得迪尔德丽·梅多斯可以随意出版她的书而不用担心遭到诽谤指控。是吗?”
“我想是这样的。”
“任何给予梅多斯女士著书大力协助的人也同样会免于受到控告,是吗?”
鲁德斯基眯起眼睛说道:“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杰克向前走了半步,进一步逼问:“先生,梅多斯女士出版她的书,你是否可以得到某种经济利益?”
康普顿立刻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法官大人。”
“你最好不要再次要求休庭。”
“不,”她说。“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呢。”杰克说。
“那么,我反对,”康普顿说。“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有事实根据,所提出的质询与本听证会完全没有关系。与其花一整天的时间漫无目的地纠缠这些问题,倒不如请法庭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法官问。
“出于提高法律程序效率的考虑,政府同意向斯威泰克先生提供所有鲁德斯基先生曾经让那个迪尔德丽·梅多斯记者看过的材料。或许这可以满足斯威泰克先生的需要了吧。”
“或许满足不了。”杰克道。
康普顿接着说:“如果这些材料满足不了斯威泰克先生的需要,你可以随时根据《阳光法案》再次提出诉讼,要求提供全部调查档案。”
“为什么不让斯威泰克先生结束他对证人的询问,看看我们现在能不能就在这里解决全部问题呢?”法官问道。
“因为这里有一个资料重叠的问题,既牵涉到由我负责的萨莉·芬宁凶杀案,也牵涉到鲁德斯基先生曾经负责的萨莉·芬宁女儿的凶杀案。我承认斯威泰克先生有权查阅鲁德斯基先生曾经让那个记者看过的所有材料。但是,虽说公众应当有知情权,却也要保证犯罪案件调查不受影响,如果要求我们提供全部档案材料,那就无法做到二者兼顾了。”
法官看着杰克问道:“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我还是希望鲁德斯基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斯威泰克先生,”法官说,“我问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杰克有心进一步进逼,可是看到法官明显倾向于他的立场,他不想做得太过分而丧失这一优势。
“目前可以接受,”杰克说。“但是,如果我看不到我需要的所有材料,我还会回到这里。”
“很好,”法官说。“政府应当在两天之内向斯威泰克先生提供调查材料。我警告你们:不要耍花招。如果这件事重新闹到我这里,我会很不高兴。”
随着击槌的一记响声,听证会结束了。鲁德斯基从证人席上走了下来,不屑正眼瞧杰克一眼。杰克在收拾他的公文包,帕特里夏·康普顿朝他的桌子这边走过来,说道:“祝贺你。”
“谢谢。”
“萨莉·芬宁女儿的凶杀案至今没有人受到惩治,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十分同意你的看法。”
“我可不打算让这种事在萨莉·芬宁的案子上重演。我想,你大概会把我的话说给你的当事人听吧。”
杰克并没有示弱。“那当然。一看到你们的档案,我就会把你这话告诉他。等材料准备齐全了,给我打电话。”说罢,扭身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