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奥的能耐,这个酒吧实在太委屈他了。每当他那些管乐队的朋友们在斯帕基斯酒吧演奏之后,多喝了几杯就会说出这番话。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瞧不上斯帕基斯这样一个破旧的酒吧,他们的话针对的纯粹是这里的客人。虽说西奥一心想开一个真正的爵士乐酒吧,可他却买下了这家已经有了常客的旧营业场所。那些客人经常光顾这里,他们让他赚到了钱,可他们总以为《别让我心碎》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乐曲,如今的音乐都比不上它。西奥喜欢的是萨克斯管,但是要吃饭还得靠下层普通人。
查利·帕克①,请原谅我。
①才华出众的美国作曲家、演奏家,其最佳唱片都是与一支非正式的小型爵士乐队合作录制的,具有独特的萨克斯旋律。
西奥刚刚用一支声音洪亮的独奏曲结束了一组曲子——那音调不亚于勃鲁斯乐曲,有两个头戴牛仔帽的女人便立刻愉快地跑到投币自动唱机跟前,耳边顿时响起了震耳的滑奏乐声,吓了他一跳。前面的桌子旁坐满了街对面汽车行的员工,这些人对音乐充耳不闻,其中一个在哈哈大笑着,笑得啤酒从两个鼻孔里直往外流。但是,也有几个人在鼓掌,后面一个女人甚至还抬起双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西奥见状脸上露出了笑容。斯帕基斯酒吧会渐渐变样的,对这一点西奥很有信心。
西奥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萨克斯管放回架子上,那是一只老比斯彻尔400,是教他吹萨克斯管的人留给他的。他的外公赛勒斯曾经是迈阿密哈莱姆区奥弗镇上一个夜总会的明星,西奥十多岁的时候,老人便培养起了他从骨子里对萨克斯管的热爱。他若是知道将近四年的死牢之苦也未能磨灭西奥的这种爱,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喝点儿什么,朋友?”西奥说。他走到吧台后面,将白围裙束在腰上。
“苏打水。”
“戒酒了,是吧?”
“不能喝,我在吃止痛药。”
西奥在水箱边抬起头仔细瞧了瞧那个人。虽然灯光很暗,但即使在阴影里,也能一眼看出那家伙挨了揍。“老天,真厉害。我见过有人脸上带伤到这儿来,可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来的人伤成这样。”
“着实被一只很在行的野驴给踢了一脚。”
“看来你说得没错。”
“是被你哥哥踢的。”
西奥将玻璃杯放到吧台上。他们两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西奥从杰克那儿听说了许多事。
“你一定是天才格里吧。”
“你和你的那个朋友斯威泰克总是要拿我开心,是吗?我再最后告诉你一遍,是绅士格里。”
“你到这儿有何贵干,绅士?”
“你说呢?”
“蠢话。”
格里刚想笑,便疼得扭歪了脸。“他妈的,笑也要疼。”
“那不关我的事。”
格里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放到嘴边,可他的嘴左侧肿得很厉害,一溜苏打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你说的对。是我的事,不过也是你哥哥的事。”
“那只是因为你他妈喜欢到处乱咬人。”
“你果真有胆量告诉我不是你哥哥干的?”
“你说的没错。”
“你算什么,你是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
“不,我是他拳击场上的伙伴。他和我打对手已经有许多年了,我一看见你的脸,马上就知道不是塔特姆干的。”
“怎见得?”
“塔特姆的左钩拳出手很凶,一般人根本来不及躲闪。有一回连我的右眼也被打肿了,三天睁不开眼睛,可你的右眼一点事儿没有,你被打肿的是左半个脸。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西奥一边说,一边假装朝格里那只没有受伤的右眼虚晃了一记左钩拳。
“你哥哥并不是个独臂恶棍,他也会从另一边出手。”
“他也会动脑子。如果他要揍你,绝不会让你看见他的脸。”
“我不会看错。”
“我不信你的话。”
格里露出奸笑,竭力忍着面部抽动引起的疼痛。
“好吧。也许那个袭击我的人我没看得太清楚,不像我在法庭上陈述的那么肯定。不过,我来这里可不是要跟你争论什么证据。”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有话要对你哥哥讲。老实说,我把这话讲给你听感到比较安全。你肯定会把我的话传给他。”
“也许吧。”
“我想跟他做笔交易。”他扭头朝身后两边看了看,好像要弄清楚周围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谈话。“如果塔特姆肯声明放弃他继承遗产的机会,退出游戏,我就会撤回指控。”
“你会怎么样?”
“我会告诉法官是我搞错了。当时天很黑,我刚喝过酒,事情又发生的很突然。经过考虑,我认为打我的人不会是塔特姆。”
“作为代价,你要我哥哥放弃继承四千六百万美元遗产的机会?”
这时一个女招待来到吧台边上。“来两瓶巴德,西奥。”他打开两个长颈瓶放进她的托盘,那女招待走开了。
“还有,”格里说。“如果塔特姆果真退出,我会付给他二十五万美元,是现金,立刻就付。无论我能不能继承到那笔钱或什么的,他只要退出,我就给钱。就这么简单。”
“你打算靠花钱来为你继承遗产铺路?”
格里从他的苏打水杯子里取出一块冰,敷在他那肿得厚厚的嘴唇上。“靠智慧,不靠野蛮的暴力。要赢得萨莉的游戏,就得靠这个。”
“有意思,你看上去可没这么聪明。”
“至少现在要受限制令制裁的人不是我,对不对?”
“你准是想那笔遗产都快要想疯了。”
“跟其他继承人做交易,规劝他们退出,并不违法。这只不过是一种生意而已,淘金的生意。”格里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勾动着手指要西奥凑过来,好像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把这比做一个金矿。”
“你这是在利用捏造的袭击指控来贱价摆平我哥哥,让他退出。”
“我说了我会收回指控,可我并没有说那是捏造的。”
西奥摇着头格格笑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一个笨蛋?”
“你说什么?”
西奥收起笑容,凑过身去说道:“这是讹诈。”
“我可不这么看。”
“不管你怎么看,我认为这就是讹诈,塔特姆也会认为这是讹诈。这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算是威胁?”
西奥直盯着他的脸,两只大手用力摁住吧台。格里也竭力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可他那颤抖的眼皮露了他的底儿。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西奥竟然退了回去。格里以为自己在这种怒目对视的较量中占了上风,似乎很得意,没想到西奥起身走到舞台上,拿起架子上的麦克风说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大家注意了。”
酒吧里的嗡嗡声减弱了一些,但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格里胆怯地在吧凳上扭了扭身子,显然感到心虚。
西奥接着说道:“我并不想揭人的老底,不过我刚刚得知今天晚上格里·科利特先生来到了我们这里,就是坐在吧台那头的那个人。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知道科利特先生原先是马萨诸塞州的议员,就是他起草了美国第一部强制摩托车手戴头盔的法令。伙计,来接受大伙的致谢吧。”
酒吧里发出一阵嘘声。台球桌旁边的摩托车手们冲着格里怒目而视,吓得格里恨不能钻进吧台里。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开始朝吧台那边走过去。一个面容狰狞,两只前臂上刺着同样的花纹,“恶棍”一词被刺成“恶混”,好像故意要显示出他根本不屑单词怎么拼。另一个大块头上身光着膀子,仅穿着一条磨破的牛仔裤和黑色的皮坎肩。他在用台球杆的大头敲着张开的手掌,每敲一下,腕子上的金属链都发出哗哗的响声。
西奥转身走回吧台后面,心里感到很痛快。“苏打水的钱算在我身上,天才。去取车的时候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