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没有错。
遗嘱验证法庭的听证会结束之后,他在法庭门口与塔特姆分手,然后独自继续朝前走,去找他的汽车。有两个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走过满是裂缝、高低不平的沥青地面来到停车场的围栏里。
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神气十足地踱着方步,下巴微微扬起,每走过一辆汽车都要瞥一眼车窗彩色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好像电影《神探沙夫特》的主题歌不停地在他的脑袋里反复播放着。那个年长一些的稍有点驼背,面色抑郁,像是有一肚子心事,在发愁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些使得他加班加点、彻夜不眠、四处奔波的问题。即使杰克不认识里克·拉森,也能猜得出他是个负责调查凶杀案的资深探长。
他们其实算不上是朋友,不过杰克与他之间彼此十分尊重。多年来,有许多警察曾善意地帮助杰克解决过疑难问题,那或许仅仅是因为杰克的父亲涉足仕途以至二度连任州长之前也曾经是个警察,但是杰克与拉森探长之间的私人交往并不仅限于此。想当初拉森还是个年轻侦探的时候,参与了西奥·奈特的案子,是错误地主张将西奥送上断头台那些人中的一员。直到最后DNA测试结果出来,他才向杰克吐露了实情——当然是在私下里。他告诉杰克,他这个侦探新手也曾对西奥的犯罪指控产生过怀疑,却受到了上司的训斥。
“这位新搭档是谁?”杰克转过身来对着他们说道。
拉森拿掉咬在两排牙齿中间的那根没有点燃的雪茄,笑道:“你是说这位卡尔文·克莱恩①?”
①戏语。卡尔文·克莱恩是美国著名的时装大师。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搭档问。
“如果你不明白,那你就不该当侦探。”他冲杰克眨了一下眼,问道:“有空吗?”
杰克将公文包放到车前盖上。“当然。什么事?”
“萨莉·芬宁。你肯定知道我在调查她的案子。”
“是的,我听说之后感到很高兴。”
“为什么?”
“你的那些同事一直没有抓到杀害她女儿的凶手。看来,她至少还有幸能碰上个像样的侦探,抓住杀害她自己的凶手。”
“我正在抓紧办这个案子。”
“所以你想到来找我了。”杰克说。
“其实,你说得不全对。我是想找塔特姆,所以找到了你。”
“你想见他?”
“很想见他,可他拒绝跟我们谈。”
杰克感到吃惊,但是没有露出声色。塔特姆竟然没有告诉他警察曾经找过他。“你没有对他不客气吧?”
“当然。我告诉他要么当个踢球的,要么当个球被人踢。随他怎样,我都会搞个水落石出。”
杰克格格笑道:“我服你了,拉森。在我认识的侦探里,只有你才能板着脸说出这句滑稽台词。”
“有时候这种方法还真的挺灵验。不过,玩笑归玩笑,如果你的当事人就是不肯张口,我可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你想知道什么?”
他摘下墨镜,好像要看清楚杰克的眼睛。
“是不是他杀了萨莉·芬宁?”
“不是他杀的。”
“他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
“你在暗示我你只是嘴上这么说说?”
“绝对不是。”
“是他把格里·科利特揍了个半死?”
“不是。”
“那他为什么不在法庭上申辩,告诉帕森斯法官他没有干那种事?”
“这是他的律师的决定。”
“你要隐瞒什么?”
“没什么要隐瞒。”
“我去监视了那个听证会,你肯定在隐瞒什么事。”
“那是你自己的推测。”
这时,停车场围栏外面一辆公共汽车隆隆沿街驶过,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汽油的味道,可那探长却丝毫未受影响。“回答我这个问题:萨莉·芬宁究竟为什么要把塔特姆这种恶棍写进她的遗嘱里?”
“但愿你能问问她。”
“但愿我能问问塔特姆。”
“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要么当个踢球的,要么……”
“噢,你又来了。连进两球。”
拉森嘿嘿笑道:“这件事把我的头都搞大了。现在出现的这五个继承人中,有四个与萨莉的第一次婚姻或她女儿的死有某种直接的联系,可塔特姆·奈特怎么会搅到他们中间去?”
杰克显然不能主动告诉他任何关于萨莉生前曾与塔特姆见面的事,不过稍微谈两句倒也无妨。
“这很有意思,”杰克说。“你好像很有把握,其他四个人与萨莉生前的事有关。”
“我只是做了一点推测而已。”
“我想不止是推测吧。萨莉的前夫、那个离婚律师,还有那个未能指控任何人杀害萨莉女儿的检察官,显然都与萨莉的过去有关。不过,那个记者只是写了几篇报道那次惨案经过的文章而已,这好像不足以把她同那几个遭人唾骂的人归到一起去。”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可不是个一般的小人物。”
“如果我们假设萨莉决心要把她的钱留给自己的仇人,好让他们互相争斗,那么这个记者究竟做了什么事,成了萨莉恨之入骨的仇人?”
“你现在开始问我问题了?”
“如果你能回答这个问题,那我就试试看我能对塔特姆做点儿什么。”
“这点儿承诺满足不了我的要求。”
“我会鼓励他同你见面,我只能答应你这个。”
拉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不过,完全是看在我了解你是个守信用的人的分上,我就先告诉你这些:迪尔德丽·梅多斯不仅仅是写了几篇关于萨莉·芬宁的报纸上的文章。”
“还写了些什么?”
“写了整整他妈一本书,全都是关于萨莉的女儿被杀的事。眼下还没有出版商买那本书,不过据我所知她现在还在到处找门路。”
“还有什么?”
“还有,哦,现在就说到这儿,老兄。至少要等我坐下来跟塔特姆谈过了再说。”
杰克拿起他的公文包。“这很公平。谢谢这个趣闻,我来看看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拉森说。
杰克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上的锁。拉森轻轻挥了挥手,正欲走开,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那个当事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斯威泰克。”
“是的,就跟他弟弟一样。”
他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你记住我的话:他同西奥绝非一种人。”
“你是想暗示我什么?”
“务必要有准备。”
“我有准备,做了很多准备。”
“那就再做一遍,为了你自己好。”
“以前所有的人也都是这么对我说西奥来着,一直到我证明他是无辜的才算为止。”
拉森转过身去,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杰克站在那里望着那两个侦探横穿过停车场朝大门走去,耀眼的阳光照花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