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色婴孩(下) 第四章 来迟一步

星期二早上,向春枝的脚印和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她留在出租屋的脚印,与在菜地粪池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枚凶手留下的脚印完全一致。由此可以断定,在菜地粪池边丢弃孩子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个向春枝。

而技术科通过她的指纹比对,更有新的发现。他们在警方指纹数据库里,居然比对到一枚跟这个女人一模一样的指纹。

这个向春枝,竟然是一个有案底的人。

经查,向春枝真名叫向欢芳,今年40岁,户籍地在与南州市仅一江之隔的江海县罗伏乡。八年前,她因拐卖儿童罪被判入狱五年,后来因为减刑,大概只坐了四年牢就被放出来了。

方可奇说:“原来这个女人是个惯犯,怪不得作案手法如此娴熟,连我们警方也难寻到一丝线索。”

欧阳若说:“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按说这个向欢芳是个人贩子,偷走孩子当然是为了卖钱,可是她为什么要将孩子捂死后丢弃呢?”

龙毅说:“我想孩子的死亡,应该是个意外。她不是把孩子装在背包里吗?也许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结果让孩子在背包中窒息而亡。她自然不敢带着一个死孩子赶路,只好就地丢弃。”

这样一来,案情就基本明朗了。

这个叫向欢芳的人贩子,坐牢出来后不思悔改,重操旧业。半年多前,她来到南州市,用假身份证租下房子,然后整天在明珠公园附近转悠,寻找下手目标,后来她盯上了丁剑兰的女儿乔雅思。经过一番谋划,她终于在上周六上午10点左右将孩子偷到手,并放在背包里带走。

当她带着孩子走到那片甘蔗地附近时,却发现孩子已经在不透气的背包里窒息而死,一时心慌,于是将孩子丢弃在附近的粪池里,然后仓皇逃走。

“看来我们得去江海县走一趟了!”龙毅站起身,对两名属下说。

欧阳若和方可奇知道案情即将水落石出,都显得有些兴奋,跟着队长跳上了一辆警车。

司机一踩油门,警车快速驶出公安局机关大院。

江海县在南州市西北边,两地以长江为界。

警车驶出南州市城区后,一路向西,越过新建成的长江大桥,就到了江海县地界。罗伏乡是该县一个边远乡镇,警车又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罗伏乡。

路上,龙毅给江海县公安局的领导打电话说明案情,江海警方答应由当地派出所派员协助调查。

警车来到罗伏乡派出所,派出所派出两名警员同行。

从犯罪嫌疑人向欢芳身份证上登记的地址来看,她住在江海县罗伏乡一个名叫千树坪的村子里。

警车驶出乡道,再往下开,路就变得难走起来,一路颠簸,让方可奇觉得胃疼。

他挪了一下屁股说:“龙队,要是那个女人犯案后并没有躲回家,那我们岂不是白跑这一趟?”

龙毅看了他一眼,说:“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第一,这个女人租房时用的是假身份证,她肯定以为就算案发,警方也不可能找到她的真实身份和住址。江海县跟我们南州市相距并不太远,她犯案后躲回老家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第二,身份证上的这个地址,是我们警方目前唯一有可能找到她的直接线索,所以就算她没有回家,我们也能从她的户籍地查起,直到把她揪出来。”

警车开到千树坪,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车人都没有吃午饭,但为了不耽误办案时间,也顾不了这么多。

罗伏乡派出所派来协助调查的两名民警,一个是小宋,一个是老郭,两人以前曾到村里办过案子,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一行人在村口下车,由小宋和老郭带领着,往村里走去。

进村不远,看见路旁水塘边有一个男人在钓鱼。小宋上前用本地方言向他打听向欢芳的住处,那男人回头看见这几个人都穿着警服,眼中露出惊疑之色,抬手指了一下,说:“你们沿着村道往前走,大约500米,门口有一棵大苦楝树的那一家,就是她家了。”

龙毅等人沿着村道往前走了几百米,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苦楝树,树上结满了苦楝子。

大家快步走近,却发现苦楝树下那户人家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屋里传出阵阵哀乐。

龙毅有点儿意外,穿过人群走进去,却看见那户人家的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灰色长袍的道士,正在敲锣打钹画符念经,屋里摆着一具棺材,地上插着一些香火。这是一幅乡下人家有人亡故之后做法事的场景。

方可奇已经意识到什么,嘀咕道:“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棺材里装的就是……”

看见警察上门,从屋里走出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年纪,头发蓬乱,手臂上缠着一块白布,脸现悲色,迎上前问:“你……你们有什么事?”

龙毅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想找向欢芳。”

那个男人怔了一下,回头朝屋里棺材望了一眼,说:“我是她丈夫,有什么事你们跟我说吧。”

欧阳若说:“我们必须找到她本人。”

“她……她已经死了!”男人悲声说。

尽管龙毅等人进门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但此时听男人这么一说,还是不由得心头一沉。

龙毅感觉到情况不妙,问:“她是怎么死的?”

男人低头拭泪,说:“是被车碾死的,就在村口。”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天中午。”

据这个男人说,他老婆向欢芳是上周六下午回家的。她对丈夫说这次回来,可能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男人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他老婆长年在外打工,平时很少回家。女人具体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他这个当丈夫的也不知情,反正每个月她能寄些钱回来够他生活和看病就行了。男人在老婆坐牢的那几年里,因为卖血染上了艾滋病,现在已经完全失去劳动能力,全靠向欢芳在外面挣钱养他。

向欢芳这次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过门。昨天中午,她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事出去一下,不想刚走到村口,就被一辆迎面驶来的农用车撞倒,车轮从她身上碾过。男人闻讯赶到现场时,他老婆已经死了。农用车司机吓坏了,把他拉到一边央求他不要报警,愿意跟他私了。最后司机给他赔了15万元了结此事。

男人拿了钱就没有再追究司机的责任,把老婆尸体抬回家,装进棺材,按照农村习俗,请了道士来做法事。为避免老婆的尸体被拉进城火化,他正准备今天晚上找个地方悄悄把她埋了。

龙毅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向欢芳犯下命案躲回家才两三天,正当警方要找她时,她就被车撞死了。这也太巧合了吧?

欧阳若看他一眼,说:“龙队,这事有点儿蹊跷啊!”

龙毅点点头,朝那男人亮一下自己的警官证,说:“我们是从南州市来的,因为怀疑你妻子跟我们正在侦办的一起命案有关,所以才一路找到这里。现在我们要看看你老婆的尸体。”

男人有点儿犹豫,说:“这样不太好吧,我老婆都已经装进棺材了。”

欧阳若说:“如果你不同意开棺,那我们只好叫法医车过来,把你老婆的尸体拉进城去进行尸检。”

男人这才慌张起来,知道老婆的尸体一旦被拉进城,肯定免不了要火化。乡下人对火葬还是比较排斥的,家里有人亡故,大多悄悄找地方埋了了事。他搓着手说:“既然这样,那你们自己去看吧。”

龙毅找来铁钎,把钉好的棺材盖撬开,看见棺材里躺着一具女尸,身上穿的居然正是一件蓝色长外套。男人显然对妻子的遗体做过清理,尸体看上去很干净。女人的脸形并没有多大改变,看上去与警方查到的她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基本一致。

龙毅戴上手套,掀开衣服仔细看了女人被车轮碾轧过的部位,然后抬头说:“她身上有被第二次碾轧的痕迹。”

欧阳若和方可奇都怔了一下。

“也就是说,她第一次被碾轧时可能还没有死,所以又被司机开车第二次碾轧?”欧阳若问。

龙毅点头说:“很可能是这样。”

“那这就不是车祸,这是谋杀!”方可奇叫起来。

龙毅摘下手套问那男人:“撞死你老婆的那个司机你认识吗?”

“认识,他叫二昆,是个单身汉。”男人说,“他就住在我们村里,平时靠开农用车给村里人拉活儿挣钱,他的驾驶技术一向都很好的,开了好多年车从没有出过事,想不到这次竟然把我老婆给—”

“这个二昆,他住在什么地方?”龙毅打断他的话问。

男人走出门,往左手边指一下,说:“从这里走过去,第七间屋就是他家。”

龙毅从他家里出来,拐个弯儿向左边行去,走到第七户人家门口,果然看见那间红砖瓦屋前停着一辆农用车,想来就是二昆的住处。

一行人走上生满苔藓的台阶,看见屋里有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年纪,正坐在那里一边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喝酒,一边看着电视。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好像是故意要让屋里闹出些动静一样。

龙毅用力敲一下门框,那个男人这才回过头来,看见门口站着好几个警察,顿时脸色一变,马上站起身,膝盖碰到面前的小桌,一个玻璃酒杯滚落在地。

“你……你们干什么?”他警惕地问。

“我们……”龙毅一开口,声音却被电视机的响声压了下去。他皱皱眉头,示意对方把电视关掉。

男人手忙脚乱地找出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龙毅盯着他问:“你是二昆?”

对方打个酒嗝,点头说:“是,我是二昆。”

龙毅问:“向欢芳是你撞死的?”

二昆说:“是……是的。但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而且我已经赔钱给她男人,他说好不报警的。”

龙毅自己在屋里搬来一把凳子坐下,偏头看着他说:“说说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昆说昨天自己在外面拉活儿回来,因为已经是中午,村里人都在家里吃午饭,路上没什么行人,所以他把车子开得有点儿快。不想在进村的时候,向欢芳突然蹿出来,他想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头撞到向欢芳,她立即倒在地上。他想刹车,但车子没有完全刹住,还继续往前开,结果就从她身上碾过去。这个女人当场就死了。

二昆说:“我承认自己当时把车开得有点儿快,但绝对没有超速,是这个女人自己突然从村道上冲出来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我刹车不及,才碾到了她。我也学过交通规则,这个事绝对是对方负全责。”

“既然是对方负全责,那你还当场赔钱给她老公?”

二昆搓着手说:“我呢,当时主要是想快点儿了结这事,而且我看她男人得了那种病,也挺可怜的,所以最后还是于心不忍,赔了他十几万,算是做件善事吧。”听他这口气,他给向欢芳丈夫的那十几万元,不像是车祸赔偿款,倒像是他捐出去的善款。

“你说谎!”方可奇忍不住道,“我们已经看过向欢芳的尸体,她身上明显有被第二次碾轧的痕迹。如果只被碾轧一次,她根本不会死。”

二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我都说了,她倒地后我刹车不及,先是前车轮从她身上碾过,然后后面的车轮也从她身上轧过去,所以才会留下两次碾轧的痕迹。我跳下车查看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龙毅看他一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哦,原来如此。”

他不再问车祸的事,扭头看看停在外面的农用车,那是一辆东方红四轮农用车,蓝色的车身早已是一片斑驳,估计使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开这车,收入应该还不错吧?”

“还行吧,能混个温饱,反正我单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二昆见对方没再揪住车祸的事不放,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龙毅忽然盯着他问:“既然这样,那你怎么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赔给向欢芳的丈夫?”

二昆一愣,这才明白他还是在绕着弯儿问车祸的事,忙说:“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村里有好几个人开这种车跟我抢活儿干,所以不怎么挣钱了。早几年,我是村里第一个开农用车的,那时我做的是独门生意,所以能攒下一些钱。我赔出去的钱,都是以前存下来准备娶老婆用的。”

尽管龙毅不大相信他的话,但他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明显破绽,而且警方现在也只是怀疑他开车撞死向欢芳可能另有目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场车祸不是一场意外。他想了一下,没再问什么,起身离开。

走在村道上时,龙毅问当地派出所的两名民警:“这附近有什么银行,或者储蓄所之类的吗?”

小宋不大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摇头说:“这里没有。”

“那村民们想找银行存钱怎么办?”

“必须得去乡里才行,那里才有银行。”

龙毅点点头,对二人说:“我想辛苦你们一下,请你们帮个忙,打电话回所里,请所里的同志帮我到乡里所有银行或储蓄所查一下,看看这个二昆在银行的存款情况。”

小宋说:“行。”然后,他马上走到一边给所里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