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雪漪知晓吴夫人的性子素来泼辣,这两年来则是能避就避,很少和对方打什么交道。

吴氏平日里不准许旁人占她半点便宜,得理不饶人,她膝下有一子今年八岁,名叫赵宝国,与赵澄一起在赵家的私塾里读书。

眼下赵宝国拉着吴夫人的衣襟,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娘——”

吴夫人怒火更盛,一把将赵宝国推到了前面:“今天小宝在私塾里和兄弟们玩得正好,赵澄突然上来打他,这是今年春天新做的衣服,被赵澄撕扯得破了一块!”

雪漪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赵宝国一番,赵宝国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衣袖处果真裂开了一个口子,眼尾还有一片淤青,似乎被人打出来的。

“澄儿,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打小宝?”雪漪知道赵澄平时乖巧懂事,不喜欢和别人打架斗殴,今天发生这种事情,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她转身看向赵澄,“这是你做的吗?”

赵澄道:“是我做的。”

吴夫人柳眉倒竖:“赵雪漪,你还有什么话说?小宝自幼娇生惯养,我和他爹从不舍得对他动手,哪里轮得上赵澄来打他?”

赵澄咬了咬下唇。

他四五岁时便已经记事了,爹娘在时的场景他全都有记忆。当年吴夫人总是一脸谄笑的跟在寿安郡主和雪漪的身后,左一句“五小姐”右一句“五小姐”,哪里敢直接称呼雪漪的姓名?

赵澄道:“三嫂,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你有什么不满让三哥来对我说,姐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雪漪淡淡扫了赵澄一眼:“闭嘴。”

吴夫人冷笑:“你这样年幼,你三哥哪里敢教训你?万一把你训出了三长两短,叔叔婶婶岂不是夜里找我们索命?”

巧儿刚才阻拦吴夫人不得,她身为丫鬟不敢插嘴主子们的事情,只一脸担忧的站在旁边。

雪漪对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你把小公子带去佛堂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能起来。”

巧儿一把抓住了赵澄的肩膀,连推带搡将赵澄带出了房间。

吴氏并不满意:“赵澄做了这种事情,你只是罚他跪佛堂?”

雪漪自顾自坐了下来,她喝了一口冷茶润喉,而后才开口道:“三嫂,澄儿是长辈,小宝是晚辈,长辈教训晚辈是常有的事情。如果不论辈分只论年龄,两人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孩子们互相打架再正常不过,我已经罚了澄儿去跪佛堂,这难道不够吗?”

吴氏脸色铁青:“你——”

雪漪淡淡一笑,轻声慢语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澄儿为什么要和小宝动手。族中长辈都知道澄儿性情稳重,他做这些事情肯定有原因,小宝,你自己说说,澄儿为什么打你?我们去你祖父和父亲面前评评理好不好?”

赵宝国最怕他父亲和祖父,听到雪漪的话语,他的眸中流露出恐惧之色,连连摇头。

雪漪知晓,这件事情如果真是赵澄的错,按着吴氏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早就闹到族中长辈面前去了。

赵澄与赵宝国年龄相仿,赵宝国却不及赵澄聪颖听话,吴氏这两年总拿赵宝国和赵澄比较,三番两次在长辈面前贬低赵澄。

之所以闹到雪漪面前来,还是欺负雪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京中闺秀名声最重要,吴氏是吃定了雪漪不能声张。

吴氏咳嗽一下:“公公婆婆哪有时间处理这等小事?”

雪漪浅笑着道:“前日我让绣娘给澄儿做了一身新衣裳,澄儿和小宝年龄相仿,今日小宝的衣服坏了,我把这身衣裳赔给小宝好了,等下便让巧儿送去。现在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三嫂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吴氏见雪漪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待下去,愤愤不平的带着赵宝国走了。

等吴氏离开之后,雪漪将手中残茶放下,静等了约莫有一刻钟,巧儿推门进来了:“小姐。”

雪漪点了点头:“他现在在佛堂里跪着?”

“小公子一路上不说任何话,我怎么问他,他都不开口。” 巧儿道,“咱家小公子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不愿说的事情,严刑拷打都问不出来。吴夫人已经走了?她来势汹汹,直奔着您的院子而来,家里门房都拦不住她。”

锡候和寿安郡主去世之后,赵家一些族人看着雪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赵澄又是个无知幼童,相互勾结着锡侯府的管家侵吞了锡侯府不少家产,并瓜分了朝廷的抚恤之物。

雪漪当时陷入父母兄长去世的悲痛之中,她一病不起,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晚了。

这两年雪漪为了减少开支削减了府上的一些人口,锡侯府的宅邸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里面空空荡荡。

雪漪揉了揉眉心:“等下你去问问小瓶儿,他跟着澄儿一起上学,应该知道私塾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巧儿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小公子一起来用晚膳?”

“不用,让他先在佛堂里跪着,好好反省一下今日的所作所为。”

无论原因是什么,在私塾里和自家子弟动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景朝最看重名声,即便赵澄年龄还小,一旦有恶名流传出去,势必会对他以后的仕途产生极大的影响。

如今锡侯府是雪漪在当家做主,雪漪想着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过柔善,以至于赵澄忘了自己对他的教诲。

锡侯府的晚膳一向准备得很用心,赵澄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有三荤两素,雪漪今日并没有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便拿了茶水漱口。

巧儿让小丫鬟收拾了一下房间,一转身看到雪漪向卧室里走去了。

平日这个时候雪漪不会入睡,巧儿想着雪漪今天受了吴夫人的气心里不舒服。

她不敢打扰雪漪,更不敢私下里让赵澄从佛堂里出来,便让人悄悄退下歇息去了。

......

此时佛堂里亮着晕黄的灯火,赵澄静静跪在观音佛像前的蒲团上。

景朝多数达官贵人都信佛,雪漪平日里会在这间佛堂里为父母兄长抄经祈福,因而佛堂内一尘不染,只有悠远的檀香气息弥漫其中。

哪怕没有丫鬟小厮在这里一直盯着赵澄,赵澄依旧跪得十分端正,他挺直的脊背犹如松柏一般,衣物整洁平展。

不知道过了多久,佛堂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赵澄只听这脚步声便知道是雪漪过来了。

父母兄长去世之后,雪漪便是与他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也是唯一真心待他之人。

“跪了一个时辰,已经知错了么?”雪漪缓缓走到了赵澄的面前,赵澄只能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已过,雪漪在外衣着已经恢复了正常,在家里却始终着素服,看到这片雪色,赵澄便觉得自己看到了雪漪,“族中叔伯平日里便不喜欢你我,私塾里都是本家兄弟侄子,你和他们起了冲突,无论是不是你的错,最后吃亏的人都是你。澄儿,今天的事情你太冒失了。”

当年雪漪的父亲战功赫赫年少封侯,他的其余兄弟常被外人拿来与他比较,因为这个缘故,兄弟之间面和心不和。锡侯在世时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锡侯去世之后,这些人再也不需要隐藏。

雪漪是与大皇子订有婚事。随着刘誉被立为太子,大皇子刘逸在朝中地位逐渐下降,赵家名门世族,本是刘逸需要拉拢的对象,雪漪哪怕在家族里受了一些委屈,为了赵家的帮扶和支持,刘逸不会为她做任何事情。

再者,外人都知道雪漪这些年容貌越发平常,刘逸平日对她不闻不问,贵妃极少召她入宫,看着宫里对雪漪的态度冷淡,族人们更敢忽视这对姐弟。

赵澄低着头一言不发。

雪漪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吧,我给你做了山药鸡汤。”

赵澄将小手放在了雪漪的手中,慢慢站了起来,他跪了太长时间,起身的瞬间差点跌倒在地,雪漪扶了他一下:“小心。”

雪漪熄灭了佛堂里的灯火,提着羊角灯带赵澄出去。

夜色已深,天际一弯浅淡的细月,星子密布交织成河,赵澄如今身高才到雪漪的腰侧,亦步亦趋跟在雪漪的身后。

雪漪看着远处星空,想起数年前在锡州之时,一家五口也常在夜里观赏星河,只是现在仅剩她和赵澄。

赵澄跟着雪漪进了厨房,雪漪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药鸡汤,赵澄尝一口鲜美的汤:“姐姐,大皇子不是很好的人,我不想让你和他成亲。”

“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要管。”

赵澄知道,雪漪嫁给大皇子会给锡侯府添光,但他并不希望这样,他更希望雪漪能够和真心对她好的人在一起,对方家世不显赫也无妨,反正锡侯府留下的东西足够雪漪安稳一生。

可他现在年龄太小,说出的话语无足轻重。

雪漪手艺是很好,平时却不下厨,能尝到雪漪亲手做的羹汤对赵澄来说也是因祸得福,他一连喝了两碗,看着雪漪回了房间后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