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加百列穿过了圣彼得广场。多纳蒂神父在铜门那里见到了他。神父庄重地和他握手,告诉他,他的状态比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好得多。“教皇正等着你呢。”多纳蒂神父说道,“我们最好别让他久等了。”
神父领着加百列上了宫殿台阶。在阴森森的走廊和黑乎乎的庭院里走了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梵蒂冈花园。在傍晚那赭色的阳光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教皇。他正在埃塞俄比亚学院附近的小路上走着,白色的长袍像火焰喷枪一样散发着光芒。
多纳蒂神父走到教皇身边,然后慢慢地朝宫殿走去。教皇拉着加百列的胳膊,让他到小路上来。夜晚的天气温暖柔和,周围弥漫着浓浓的松香。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我很高兴。”教皇说道,“恢复得很快。”
“沙姆龙说是您的祈祷让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他还说因为您的授福,连地狱都向杰梅利医院发生的奇迹低头了。”
“你不知道,顺利完成这项任务后,教会方面不知对我的行动给予了多大支持。”他咯咯地笑着,然后捏了捏加百列胳膊上的肌肉,“你对圣扎卡利亚的那项修复工程还满意吗?”
“当然了,阁下。多谢您为了我干预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当初是你开始的这项修复工作,理应由你来完成它。除此之外,这是我最为喜爱的作品之一,自然需要我们伟大的马里奥·德尔韦基奥用他那双神奇的手来修复。”
教皇带着加百列来到了一条狭窄小路,这条路是通往梵蒂冈护城墙的。“来吧。”他说,“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们径直朝梵蒂冈广播塔顶端走去。到了护城墙下,他们爬上城墙,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叽叽喳喳声,吵闹声,灰蒙蒙、脏兮兮的街道,这就是永恒的罗马。从这个角度,在这样的光线里,看到的罗马和耶路撒冷有着很大的不同。这里没有穆安津召唤晚祷者的喊声。加百列往台伯河那边望去,在老犹太区入口看到了犹太教堂,突然意识到原来教皇是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你心里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我,是吗,加百列?”
“是的,阁下。”
“我猜你是想知道,是谁最先把有关加尔达女修道院的资料传给本杰明·斯特恩的。”
“您真聪明,阁下。”
“我聪明吗?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吧。”
教皇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目光盯着那塔一样的犹太教堂。最后,他转身面向加百列。“你愿意聆听我的忏悔吗,加百列?——当然了,我是打个比方。”
“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阁下。”
“你知道不能把忏悔词说出去的规矩吧?我今晚在这里告诉你的事情永远不能让另外一个人知道。我再次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他四下看了看,“问题是,握着我性命的双手是属于谁的呢?是加百列·艾隆的,还是修画师马里奥·德尔韦基奥的?”
“您愿意交到谁手上?”
教皇再次往河那边的犹太教堂望去,没有回答加百列的问题,然后他开始了忏悔。
教皇把教皇选举会议告诉了加百列。他说,那是圣玛莎一个让人痛苦的夜晚,像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的时候一样,他向上帝祈祷别把这份重任放在他肩上。一个知道加尔达女修道院见不得人秘密的人怎么能被选为教会的领导者呢?他既然知道了这些,又要怎么做呢?在进行最后一轮选举的前一晚,他把多纳蒂神父叫到自己房间,告诉那位神父说,如果自己被选中了,就拒绝掉这个职位。然后,他生平第一次,把1942年那天晚上河边女修道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信任的副官。
“多纳蒂神父当时被吓坏了。他觉得神灵选择我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为加尔达修道院的秘密行径作出忏悔,让教会得到洗礼。不过多纳蒂神父是个十足聪明的人,而且很擅长统筹大局。他知道,不能由我来揭穿这个秘密,因为这样做会把我刚刚继承来的教皇职位毁掉。”
“所以,得让除了您之外的人揭发出来。”
教皇点点头。是的。
多纳蒂神父去找瑞嘉娜·卡尔卡西修女。回想起来,那是多纳蒂神父针对教会发展过程进行的一次不屈不挠的调查,结果打草惊蛇,引起了“十字维拉”组织的注意。他查到她在北部的一个小村子独自生活。他向她问起了1942年发生的事情,她给了他一封信的复印本,那封信是她结婚前一晚写的。多纳蒂神父又问她,是否愿意当众把这件事说出来。瑞嘉娜·卡尔卡西想了想,然后说自己愿意按照多纳蒂神父吩咐的去做。
多纳蒂神父知道,他还需要更多像瑞嘉娜修女所写的信件这样具有极强说服力的证据。多少年来,元老院内部一直流传着谣言,说克格勃掌握了一份文件,它可能给教会带来严重的灾难。这个谣言工厂还说,这份文件在递交给波兰教皇的时候就差不多完全泄露了,不过克格勃内部的领导者更为冷静,因此它还一直深藏在克格勃的档案室里。多纳蒂神父秘密赶往莫斯科,和俄罗斯外交情报局的时任领导人见了一面。经过三天的谈判,他拿到了那份文件。这份文件是战争的最后一天由挺进战场的俄国部队拿到的,是马丁·路德写给阿道夫·艾希曼的备忘录,上面记载着在加尔达湖边女修道院举行的一次会议。
“当读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我知道,未来的这场战役将会很艰难。”教皇说道,“因为你看,那份文件里提到了一个不祥的词。”
“你是指‘十字维拉’?”加百列问。教皇点了点头。正是“十字维拉”。
多纳蒂神父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来把这些资料摆到世人面前。这个人得有热情。这个人得在过去的工作中遭到过强烈的否定。于是,多纳蒂神父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位研究以色列大屠杀事件的历史学家身上。这个人在慕尼黑路德维希大学任职,他就是本杰明·斯特恩教授。多纳蒂神父赶去慕尼黑,并到他那位于埃德波特大街的家里秘密地见了他一面。他把资料拿给本杰明·斯特恩看,并承诺说会全力配合教授工作。一些梵蒂冈高级官员会证实它的真实性。等书出版以后,梵蒂冈方面将会制止针对这本书的公众性抨击。斯特恩教授接受了这项任务,并保留了这些资料。他解除了一份和纽约出版社签订的工作合同,然后请假离开了他在路德维希大学就职的学院。接下来,他开始了工作,并且采纳了多纳蒂神父的建议,对这件事完全保密。
三个月后,麻烦开始了。菲利斯神父失踪了。两天后,曼奇尼神父也不见了。多纳蒂神父试图警告瑞嘉娜修女,可已经太迟了。她也消失不见了。他赶到慕尼黑去见了本杰明·斯特恩,并警告他说,他有性命危险。斯特恩教授承诺说自己会采取相应的措施。多纳蒂神父担心教授有性命之忧,同时也很担心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于是,一向擅长运筹帷幄的他开始在心中形成了一个后备方案。
“接着,本杰明就被谋杀了。”加百列说道。
“这对我们来说是次不小的打击。不用说,他的死,我是有责任的。”
教皇继续说着,这次凶杀案激怒了多纳蒂神父。他发誓要用加尔达修道院这个武器来彻底毁掉“十字维拉”——或者更好的情况就是,让它自己毁掉自己。他紧锣密鼓地筹划着犹太教堂之行。他故意在“十字维拉”成员的耳边放出了一些秘密信息,他知道这些信息很快会传到卡洛·卡萨格兰德和布林迪西红衣主教耳中。他还安排《共和报》的记者贝尼代托·弗亚在新闻办公室故意对教皇童年的经历提出质疑,而办公室的主任正是那个秘密组织的成员,名叫鲁道夫·格茨。
“多纳蒂神父是在阵地前方摇旗指挥的那个人,”加百列说道,“而您就是那面红旗。”
“没错。”教皇回答,“他希望他能够激怒‘十字维拉’组织,逼着那些人出手,然后通过揭发他们的恶劣行径来达到一次性彻底摧毁组织的目的,消除他们在元老院的影响势力。”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加百列说道,“梵蒂冈式的阴谋手段,总是让人命悬一线。不过,事情进行得比多纳蒂神父希望的要顺利。卡洛·卡萨格兰德派杀手杀死了布林迪西红衣主教,然后自杀。接着,多纳蒂神父又通过事先谈好的交易条件,把‘十字维拉’组织的劣行透露给了贝尼代托·弗亚。现在这个组织已经名誉扫地,再也抬不起头了。”
“而且元老院方面也不会有什么反击了,至少暂时不会。”教皇握住加百列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的朋友因我而死,你会原谅我吗?”
“我没有资格这样做,阁下。”
教皇抬起眼睛,看着台伯河:“有些晚上,当微风恰好的时候,我还是能听到。听到德国卡车从这经过的隆隆声,祈求教皇伸出援手的哀求声。有时我盯着双手看,看到了鲜血。本杰明的鲜血。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利用了他。他是因为我们才牺牲的。”他转过身看着加百列,“我需要你的原谅,我想睡个安稳觉。”
加百列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过后,慢慢地点了点头。教皇举起右手,伸出手指,本想做个授福的动作,可又停住了。他把手放在加百列肩上,把他抱了过来。
多纳蒂神父正在铜门那里等着,他递给加百列一封信:“不知道‘金钱豹’是怎么找到教皇书房的,在杀害布林迪西红衣主教之前,他把这个东西放到了教皇的书桌上。我想你应该很想看看。”
他握了握加百列的手,再次消失在宫殿里。加百列穿过了空荡荡的圣彼得广场,钟楼上响起了九点的钟声。圣安妮大门那里,办公室的车正等着。这个时间还能赶上回威尼斯的晚间火车。
他打开信封。这是一份手写留言条的复印版。不过,里面的九毫米口径手枪专用子弹可是货真价实的。
“这个东西本该是送给您的,阁下。”
加百列把纸条紧紧地揉成一团。车辆开过台伯河的时候,他把纸团扔进了黑漆漆的河水里,把子弹塞进了自己的夹克衫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