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演讲定在上午十一点举行。十点半的时候,他由多纳蒂神父和加百列陪着离开了教皇书房。在教皇公寓外面的大厅里,他们遇到了一队穿着便衣的瑞士近卫队。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赫尔维蒂人,名叫卡尔·布伦纳。这位虔诚的瑞士信徒发过誓,在必要的时刻愿意为了保护教皇牺牲自己的性命。于是加百列最为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布伦纳一看到加百列,就把手伸进蓝色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他冲上前来,用前臂一扫,把教皇推到一边,抓住了加百列的喉咙。加百列抑制住求生的本能反应,任由这名瑞士侍卫抓住自己。他也没什么好挣扎的。眼前的这位卡尔·布伦纳体重至少要比他多出五十磅,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那只手像钢钳一样掐住了加百列的喉咙。加百列躺在地上,布伦纳压住他的胸。他把手放在明处,然后动也不动地让这个保安人员把自己的枪从肩上的枪套里拿了出来。布伦纳把枪扔出去,然后用自己的枪顶着加百列的脸,其他两名队员把加百列死死地按在地上。
剩下的队员已经在教皇周围形成了一堵保护墙,在走廊里簇拥着教皇。教皇命令他们放开加百列,然后赶紧赶到卡尔·布伦纳这边。布伦纳把教皇推开,大声喊着让他回到保护队伍中去。
教皇说:“放他起来,卡尔。”
布伦纳站起身来,但其他两名队员仍把加百列死死地按在地上。布伦纳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重点防范人物的照片,拿到教皇面前。
“他就是那个杀手,阁下。他是来暗杀您的。”
“他是我的朋友,是来这儿保护我的。这都是一场误会。多纳蒂神父会向你说明一切的。相信我,卡尔。让他起来。”
车队驶出了圣安妮大门,然后拐进协和大道,朝河那边开去了。教皇闭着眼睛。加百列看了看多纳蒂神父,神父探过身来,小声告诉他说,在车队行进的过程中,教皇总是用祈祷来度过这段时间。
—个摩托车警卫出现在了离教皇车窗几英尺远的地方。加百列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透过头盔观察下颚以及面部骨骼的形状。加百列在心里把这个人和照片上的人对比了一下,就好像是在鉴定一张画一样,把大师的笔画风格和新发现的作品进行对比。这个人和照片上的人有些相似。加百列把手伸进夹克衫里,握住了伯莱塔手枪的枪把。多纳蒂神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而正在闭目祈祷的教皇则毫无察觉。
车队驶上了龙格特威尔大街,那个摩托车警卫后退了几米,加百列松了口气。街上的其他交通工具已经被清除了出去,沿河偶尔会有几个旁观的人。看得出来,罗马这个地区的人们对教皇车队出行并不怎么感兴趣。
旅程进行得很快,加百列算了一下,总共三分钟的时间。犹太教堂的屋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们从一群抗议者中冲了过去,把车停在教堂前院。加百列第一个从车上下来,用身体挡住半开的车门。拉比统领站在教堂的台阶上,两侧是来自罗马犹太社区的代表团。这辆豪华汽车周围站着大批安保人员,意大利人和梵蒂冈人,有些穿着便衣,有些穿着制服。台阶的右侧拉着一条黄色警戒带,用来限制梵蒂冈新闻工作者的活动范围。空气中充满了摩托车排出的废气。
加百列大致看了一眼保安人员、记者和摄像人员的脸。总共有十几张可疑的面孔,很有可能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他把头伸进车后面,看了看多纳蒂神父。“这里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们快点过去吧。”等他站直身体,正好看到卡尔·布伦纳那张吓人的脸。
布伦纳说:“这是我的工作。请离开这儿。”
加百列按照他说的做了。布伦纳帮助教皇走下车。余下的瑞士侍卫挤上来围在教皇身边。加百列混在一群穿黑色西装的人里,教皇穿着白色长袍站在中间,尤其显眼。
摩托车警卫队的人熄掉引擎。教皇走到犹太教堂的台阶上,和拉比以及其他几位代表人拥抱。除了远处抗议者的呼喊声和摄像镜头发出像蝉翼振动的沙沙声外,没有一点其他声响。加百列站在卡尔·布伦纳身后,卡尔·布伦纳用手搭在教皇窄小的背上。加百列朝他周围看了看,眼睛搜寻着一切异常情况。这时,有个人往前推了他一把,撞得他的手不自主地向上摆了一摆。
他们身后发生了暴动。加百列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三个宪兵队队员正把一个人摔在地上。那个人是个抗议者,手里拿着抗议的牌子,上面写着:“还天主教自由!”
教皇也转过身来。就在那一刻,他和加百列的眼神遇到了一起。加百列说道:“请进去吧,阁下。这里人太多了。”
教皇点了点头,转身对主持人说:“好吧,拉比,我们进去如何?”
“好的,阁下。里面请。我来给您介绍我们做礼拜的地方。”
那位拉比带着教皇上了台阶。一会儿过后,加百列和多纳蒂神父松了一口气,全世界十亿天主教教徒的领导者终于安全地进入了犹太教堂。
艾瑞克·兰格在圣彼得广场的入口处下了摩托车。凯特琳挪到前面,接过摩托车车把。兰格转过身,步行向前行进。
广场上满是赶来的朝拜者和游客。宪兵队的人在石柱廊边上巡逻。兰格朝教皇宫殿走去,步伐轻快而果断,速度快而稳重。通过具有埃及建筑风格的方尖碑的时候,为了缓解加快的心跳,他做了几次深呼吸。
离宫殿几步远的地方,一名宪兵队队员朝他走来。
他瞪着一双褐色倔强的眼睛,用意大利语问兰格:“你要去哪儿?”
兰格回答道:“铜门。”
“你有预约吗?”
兰格拿出皮夹,把身份证徽章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见那个宪兵队的人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贝克神父。我没认出您来。”
兰格把皮夹收起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年轻人。”
“我叫马特奥·加莱阿齐。”
兰格直直地盯着那位警察的眼睛。“我一定会替你在上级面前美言几句。我想,如果卡洛·卡萨格兰德知道宪兵队的人把广场这儿的秩序维持得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谢您,神父。”
那个宪兵队队员低着头,把手伸出去,做出请贝克神父进去的姿势。兰格甚至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孩子。用不了几分钟,这孩子就会跪下来,祈求上帝的原谅,因为是他把杀手请进了教皇宫殿里。
兰格在铜门处再次被拦下,这次是名瑞士近卫队的侍卫,肩上披着暗蓝色披风,一身贵族装束。兰格再次把徽章拿了出来。瑞士侍卫看了,让他到门右面登记办公室的长官那里做登记。兰格又把他的身份证交给了另一名瑞士侍卫。
“你来这里见谁?”
兰格冷冷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次秘密会面。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打电话给卡萨格兰德,就说我到宫殿了。如果你把这件事泄露给任何人——比如说此时此刻站在那边看的那个人,我就私下里给你点颜色看。”
瑞士侍卫什么也没敢说,点了点头。兰格转过身。教皇宫殿的楼梯台阶离他越来越近,下面用几盏大铁灯照着。兰格慢慢地走上楼梯,像是要做一件打心底不情愿做的事。他再次停下来,往下看了眼登记处,那个瑞士侍卫还在看着他。到了楼上,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排玻璃门,又是一次挑战。还没等瑞士侍卫说话,兰格就把徽章拿了出来。侍卫看了,吓得差点摔倒,赶紧给他让路。
兰格心想,太神奇了。卡萨格兰德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来到光线昏暗的圣达玛索庭院,头上就是教皇宫殿的凉廊。他穿过一道拱形石门,看到一段楼梯,然后快速走了上去,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回荡。路上,他又碰到了三个瑞士侍卫,不过都没有为难他。在宫殿内部,兰格的教士服和神父领带就很能说明他的身份了。
他来到教皇公寓门口。一个瑞士侍卫站在那儿,手里握着武器,伸手挡住了兰格。兰格把身份徽章拿到他面前。
“我要见多纳蒂神父。”
“他现在不在。”
“他去哪儿了?”
“他和教皇出去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去犹太教堂了。”
“嗯,是的,没错。我觉得,如果多纳蒂神父知道你把他的去处告诉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会很欣慰的。”
“对不起,神父,可是你——”
兰格打断他:“我得给多纳蒂神父留些东西。你能带我去他的办公室吗?”
“您是知道的,贝克神父,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离开这里。”
兰格理解地笑了笑:“很好。至少你应该守纪律。那么请告诉我怎么去那位神父的办公室吧。”
瑞士侍卫犹豫了一会儿,才把路线告诉了兰格。教皇公寓空荡荡的,只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修女在那里忙着用鸡毛掸子打扫屋子。当兰格走过多纳蒂神父办公室,朝下一间屋子走去的时候,她对他笑了笑。
他把身后的门关上,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屋子里阴沉沉的,透过遮掩着的厚厚的窗帘,隐隐约约能看见圣彼得广场。兰格朝前迈步,从简单的东洋式地毯上踩过,朝木制书桌走去。他站在高背椅子旁边,手摸着盖在上面的毛绒外套,然后摸了摸书桌上的东西。对于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来讲,这实在有些简朴,太节俭了。一本笔记本,一个圆柱形的笔筒,一沓用来记录临时想法的纸,一个带有拨号盘的老式白色电话。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幅圣母画像,好像正透过玻璃看着兰格。
他把手伸进教士服的胸袋里,拿出了一枚信封,放在笔记本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他最后看了看整间书房,然后转过身快速地走了出去。
兰格在公寓门口停下,用严肃的眼神看了看那名瑞士侍卫,干脆地道:“你会再次听说我的消息的。”随后转身消失在了走廊里。
马科·布林迪西枢机卿书房里的书桌和教皇书房里那张俭朴的书桌可大不一样,那是一张具有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大型书桌,桌腿经过精雕细琢,还镶有金子。站在这张桌子前面的人往往会感到不舒服,而这正是布林迪西想要的效果。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那儿,手指搭成桥状,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这间屋子的窗户正好对着圣彼得广场,几分钟前,他已经在窗边看到教皇的车队沿着协和大道朝河那边开去了。现在,教皇应该已经在犹太教堂了吧。
红衣主教的眼睛盯着桌对面墙上的电视屏幕。他的目标是让教会重新掌握中世纪时期的大权,不过,布林迪西是个很现代的人。梵蒂冈政府官员用羽毛沾墨水在羊皮纸上写信的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布林迪西私下里花了数百万美元更新梵蒂冈教廷国务院所用的器械,好让教会的官方体系更像一个现代民族的中枢系统。他把电视调到BBC国际频道。孟加拉国遭遇了一场洪水的袭击,导致几千人死亡,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听了这个消息,他花了一分钟时间琢磨了一下要吩咐梵蒂冈慈善组织捐给灾区多少钱。他打开了另一台电视,调到RAI意大利国家电视台。然后他又把第三台电视调到了CNN国际频道。
他曾经威胁将不陪同教皇进行这次可耻之旅,如今他已经付诸实践了。照道理,此时的他正应该起草一封善意的辞职信。这样一来,既不会让教皇觉得尴尬,梵蒂冈新闻部的那群暴民们也无法在他们那幼稚的专栏上发表什么粗鲁的质疑。但凡他真有一丝辞职的意愿,他都会在辞职信中表达出返乡担任基层神职的强烈愿望,还会自愿加入到民众中去,为年轻人做洗礼,点化罪恶的人。然而凡是有一点智商的梵蒂冈人都能看出来,如果他真的写了这样一封辞职信,那绝对是骗人的。马科·布林迪西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和熏陶就是如何在元老院运用他的权力。所以要他放弃现在手中的权力是绝对不可能的,没人会相信这样一封辞职信,而且这位红衣主教也不想写。更何况,他想着,那个吩咐他写辞职信的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他真的着手开始写辞职信,那么在教皇遇刺之后就会引发一些敏感问题。难道是在最近的几周里,教会之中最有权力的两个人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吗?是不是教皇的死能给国务院的枢机主教带来什么好处?事态很明朗,根本不能辞职。还好他已经放出去了一些流言,把布林迪西红衣主教说成是教皇在元老院最亲密的朋友,他十分敬仰教皇,教皇也十分喜爱这位挚友。下次举行教皇选举会议的时候,红衣主教们就会看到这些新闻剪辑了。这样一来,马科·布林迪西就会在教皇遇害几天后的关键时刻,名正言顺地接管教会事务。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选举会议一向不愿意从外部提拔候选人。下一任教皇一定得是元老院的人,而元老院推荐的人必定是教廷国务院的马科·布林迪西。
RAI频道上出现的画面打断了他的白日梦:保罗七世教皇进入了罗马犹太大教堂。布林迪西想起了另外一个形象:站在坎特伯雷教堂圣坛上的贝克特,那个被杀死的爱管闲事的教士。
出兵吧,卡洛。把他杀掉。
马科,布林迪西红衣主教把电视声音调大,等着听到教皇遇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