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森村诚一
夜深了,大东京现在是一片死寂。附近的铁道和大马路上,没有任何车辆行驶的声音。
又到了玩弄我那可爱的玩具的时候了。平常像躺在路旁不被别人注意的小石头一样的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恢复真正的自己。从现在开始,大东京是我的。
这栋公寓虽只住着几户人家,但恐怕没人晓得我的存在。这样渺小的我,现在要支配整个东京。
我只需用一根食指,便可唤来任何人。白天那么冷漠的人们,也会被我的一根手指左右。
我那可爱的玩具今夜会帮我叫来什么样的人呢?
我随便拨了个号码。这个“随便”,正是令人着迷的地方。
你不晓得会叫出什么样的人。或许是总理大臣,或许是会社的社长,或者是上班族、饭店守卫、妓女也说不定。
你无法预知什么样的人会出来。当然,对方也不晓得我是何许人。完全陌生的两人,在大都会的深夜,经由一条电话线而取得联系,这不是完全符合现代的人际关系吗?
寂寞、孤独是一种心灵的折磨,但对于一位年轻的女人来说,这种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不同了,每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只要拨个电话,便可以和任何人谈话。由于不晓得对方是谁,你尽管海阔天空地想象。
自从玩起电话游戏后,我不再感觉孤独,每天便只巴望着深夜的来临。白天,周遭太吵了,无法发挥这项游戏的魔力。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进行“只有两人之间的秘密关系”。
有些人被迫从暖和的被窝中起身接无名电话会很愤怒,但我不在乎。他们或许正在床上享受性的狂宴,或许正睡得香甜。
有人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你却自个儿沉溺在性的愉悦里,或甜蜜的梦乡中,这未免太自私了吧?我会对愤怒的人说:“活该!”然后挂断,另外再拨个号码,寻找不会愤怒的人。
东京这个都市,什么人都有。有些人半夜三更接到了无名电话,居然高兴地说:“我们来电话性交吧!”
我没想到通过电话也可以性交。那时候,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照对方的话做了一遍后,竟然真的可以产生快感。
每次拨电话时都胡乱拨个号码,但是有一次却凑巧拨给上次电话性交的那个人。对方以为我忘不了上回的滋味,才又找他,便要求来真的。
我赶紧把电话挂断。要是真与对方见了面,我发明的这套游戏就会丧失魔力。
这套游戏神奇的地方便是在于不与对方实体接触。一旦接触,梦幻便成空。只能隔着,远远地,看不见对方,凭着声音互相舔舐伤口。
我绝不愿丧失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神奇游戏。因此,同样一个人我不打两次电话。但是手指这个东西,似乎有它的习惯,虽然每次都是随便拨,有时却会拨到同样的号码。
所以每当我发觉对方的声音似曾听过,便立刻将电话挂断。
今夜又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我拿起电话。
401-1677,当然,这个号码是随着指头胡拨的。线接通了,只要听声音便晓得接通与否。
这时候的紧张与兴奋真是难以言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出来呢?他?或者她?现在在做什么?奔放的想象更加速了心脏的跳动。
难道睡着了吗?
铃声响了一阵子,对方没来接电话,心中不免怀疑。有人或许会以为深夜时接电话的速度应比白天慢,其实恰好相反。
对方若还没睡,接电话的速度会比白天快。即使上了床,由于近来很多人把电话装在床边,也会立即反应。就算电话离得远,因为深夜的电话铃声特别响亮,也会很快跑来接听。
如果响了10次以上,还没人接,依我判断,不是没有人在家,便是正在做爱的高潮。
现在拨的这个电话也响了10次,没有任何动静,正想放弃,将电话挂掉时,响声停止了。
对方总算来了。我正要说话,突然——
“救命!”电话里传来女性的喊叫声。
我被突发的状况吓住了,只是呆呆地将听话筒贴在耳旁。
“救命!我要被杀了!”
除了这句话,我还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在心里问自己,喀啦一声,电话被切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对方恼怒半夜三更打来的电话,而故意恶作剧?
这种例子并不是没有过。但是刚才的电话未免太过逼真了。那种走投无路的呼吸声,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似的求救声,以及电话被重重挂断的声音,这些都是恶作剧吗?
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
我感到心里传来的战栗。就是现在,东京的某个地方正在进行着谋杀。不,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而晓得这件事的,除了凶手之外,就只有我。
旁人的生死又与自己何干?
我找个理由想忘掉这件事,但一颗心却直在这件事上打转。一想到此刻有人将被杀,而且对方曾向我求救,我便静不下心来玩电话游戏了。
想另外拨个电话号码,但拨了一半手指便停住。
就算那是恶作剧,好歹再打一次看看。
401-1677,刚刚拨的电话号码还记得很清楚。我决定再打一次,于是拿起电话便拨。然而,这回却没人接。
响了20多声后,我将电话切断,再重复拨一遍。仍旧没人接。
刚才响了11下后,便出现女人的求救。号码也肯定没有记错。而现在却没人接,莫非女人已被杀了?
莫非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女人被杀,而凶手逃之夭夭了?
对了!拨电话查号台问问看。
我灵机一动,便拨104。
“我们无法从电话号码查电话的拥有者。”
查号台小姐以职业性的口气回答。
“是法律或者什么不允许吗?”
“电信局没有以号码排列的电话簿,所以无从查起。”
“假如,我是说假如,与犯罪有关的事,想请你们查一查,也不行吗?”
“如果警方有特别的要求,电信局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恕难奉告。”
说完话,对方又补充一句:
“好了吗?如果不是要查号码,我要切断了。”
104既然行不通,我便想到通知警察。但是这很麻烦。
警察一定会问我的姓名、身份之类的,还会问为什么打电话到陌生人处,我知道的电话号码中没有一个与刚才拨的类似,因此也无法辩称是打错电话了。
弄得不好,以后我别想再玩电话游戏了。
那么,不告诉警察姓名、身份如何呢?不过,据说警察有侦测仪器,可以查出打电话者的号码,而且也会把我的声音完全录下来。
我不愿为别人冒这个险,于是决定忘掉算了,跟着,就钻进冷冰冰的被窝。
可我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也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天色已渐白。第一班电车驶过附近的街道,震动传到了枕头。
我必须起床的时间快到了。
人们为了求生而来到大都市。但是依我看,他们是为了求死而来。
黎尔克在他的《马尔德的手记》里,一开头就这么写着。
我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事实上,东京对我而言,只是个幻灭与荒废的都市。我讨厌东京,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生活的场所罢了。
但若要回家乡去过那种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日子,还不如自杀算了。
我讨厌东京,更不喜欢家乡。我的家乡是个临海的偏僻渔村。除了性交之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父母,也没什么生活能力,却生了一大堆孩子。
他们不懂什么叫节育,跟猫狗一样拼命地生。所幸粮食丰富,孩子们才没被饿死。在我们那儿,只要出海岸随便找个网,或者在回来的渔船四周捞几下,总可以抓到些卖不了几个钱的小鱼。
我的身体被海边的咸湿味与烂鱼的臭味所渗透。我仿佛是吃着屈辱长大的。
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挨到中学毕业,我迫不及待地离开家乡,目的地只有一个——东京。我一直憧憬着东京,在漫长而暗淡的童年,东京是我唯一的希望。
东京在我的心目中是个五彩缤纷、充满梦幻的都市,那儿提供给年轻人数不尽的成功机会以及华丽的生活。
可是不久我便晓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东京的美,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角,底下的部分则是聚集各种丑恶之杂烩。
土包子的我,来到东京后,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人愈多的地方,生存竞争愈激烈。
然而,在恶战苦斗中,我还是留下来了。东京虽冷酷,但换个角度看,却也非常自由,不会被旁人过度地关心。
别人生也好,死也罢,都与自己无关。对自己的生活权利与利益不发生影响的人都可视同“路旁的石头”。
这对从小生长在偏僻渔村的女性来说,不啻是种解放。那儿的村民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掘、谈论别人的隐私,再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有兴趣插一手。
最近报载有人死了十几天,而其邻居却一直没发觉。专家学者们便纷纷发言,认为这是现代都市的社会问题。但我却不认为这有何不好。
想死的人尽管去死,不必惊扰四周。这总比在死之前,连平常不相往来的远亲,为了分点遗产,也千里迢迢地拥到枕头边好多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兴不起回故乡的念头。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荒野般冷漠的都市,忍受强烈的孤独;一个是回到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故乡。
我选择了前者。自从搬到这栋公寓后,已经几年了,而我还没跟邻人谈过话,好像同楼层还住着一位年轻人,有时在楼梯口碰上,仅仅是点点头,并向我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这栋建筑物里到底住些什么人。
不管谁住在隔壁,不管同样一栋建筑物中住哪些人,彼此都互不相关。就好比坐车时,邻座的乘客与你无关一样,你们不过是偶尔坐在一起罢了。
可是,人与人之间完全互不关心,是多么寂寞呀!我因厌腻乡下过分关心他人的风土人情,而逃到都市,却发觉这里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白天在公司做的是不需思考判断的工作,晚上回到公寓则面对封闭的生活。
有一千万以上的人挤在这个都市,却没有任何人来访,也没有来信,没有电话来。
碰到假日时,外头虽有热闹气氛,我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寂寞得快要发狂。
为了不使自己发狂,我买了一样玩具。那就是电话。
到了公司后,整天恍恍惚惚的,无法定下心来工作。昨晚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耳旁缭绕。
她的确说了“救命!我要被杀了”这句话,而我置若罔闻。如果那女人真的被杀……我感觉我似乎有一半责任。
我的生活原则是“不干涉别人,也不愿被人干涉”,但那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响,令我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份。我虽未目睹,但这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吧。没有好奇心的话,根本一开始就不会玩上电话游戏。
今早的报纸没有刊登任何杀人事件。不过事情是发生在昨夜,不,严格地说,应该是今晨,因此纵然真的被杀,大概也来不及上报了。
上班时间无法收听电视或收音机。中午的电视新闻也没有报道。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在回家的路上,买份晚报,也找不到类似新闻。
我懒得回家做饭,便买个便当和水果。
房里的情形与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馊味。
没有费心布置的房间,让人有种荒废的感觉。
吃完寂寞的晚餐后,那件事又再度占据我的脑海,我觉得压迫感愈来愈大。
“再打一次电话看看。”
401-1677,这个号码已经深印在脑海里。拨电话时,附近车站广播员播报车名的声音,以及电影院以肆无忌惮的音量播放的音乐,依稀可闻。
“喂,我是kamioka。”
是个咬字清晰的男人。没料到这么快便有人接电话,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
“喂,喂。”
对方一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这边一句话也不吭,因此一再呼叫。
“这个……”
我总算开了口。
“是401-1677吗?”
“是的。”对方回答得很肯定。
“想请问您一件冒昧的事。昨晚,府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我战战兢兢地问。
“昨晚?”对方像是突然被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似乎吓了一跳。
“正确地说,是今天早上1点左右。”
“今天早上1点?我昨晚12点左右便睡了,到底是什么事?”
对方用成熟而文雅的声调反问。
“这个,我不太方便回答。”
“你究竟是谁?”
对方似乎开始疑心起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公寓管理员在门外喊我的名字,说有我的包裹。
突然,邻家传来刺耳的“噪音”,仿佛金属物在玻璃上划过般的令人全身战栗的声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吗?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比这个好听多了。”
管理员嘟囔着说。
“我待会儿再打来。”
我将电话挂断后,起身开门。管理员抱着包裹站在门外。
包裹是故乡的母亲寄来的。不外乎是鱼干之类的东西,在东京,连猫都不吃它们。
母亲每次寄这些东西来,必定会附带一封要钱的信。开玩笑,天下哪有如此一本万利的便宜事,我才不会上当。
管理员走后,我重新拨电话。这次因晓得对方在家,心里较有准备。电话声一响,立刻有人接。
看样子,“kamioka”似乎在等我的电话。
“我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那位,昨夜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纠缠不休的味道,但还是鼓起勇气追问。昨晚的惨叫声,绝对不是听错。
“你到底是谁?”对方似乎有点生气。
“我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但是我实在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事情是这样,我昨晚1点左右拨错电话到贵处,听到了似乎有什么事件发生。”
“什么事件?”
“这个……”
“你听到了什么?”
“这个……有个女人喊‘救命!我要被杀了!”’
“女人喊救命?”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别开玩笑了,我家太平得很,连蚂蚁都没死一只。你是在做梦吧。抱歉,我很忙,没空跟你瞎扯,要挂断了喔。”
“等一下,从昨晚到今晨,府上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你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吧!怀疑别的还无所谓,怀疑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个单身汉,家里根本没有女人。你要做梦是你的自由,可不要给我找麻烦。”
对方一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与对方通完电话后,心情也平静下来了。我想大概什么地方弄错了。从声音听得出来,对方相当生气。
这也难怪,突然接到陌生人电话,说自己家里有杀人事件发生,任谁也会吓一跳,何况对方不肯说明身份,被认为是恶作剧也没话说。
但是,那女人的声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确听见她喊“救命,我要被杀了!”那个男人自称kamioka,以kamioka发音的姓有神冈、上冈、纸冈等,下面的名字也不晓得。我翻了一下电话簿,看到上面光是神冈的姓就列了一大串,便作罢了。最后还是报上的电视节目栏解开了我的疑惑。
我没有订阅报纸,想看的时候,就跟今天一样,在车站的贩卖店买。
反正闲着无事,看看电视也好。打定主意,便取晚报来看上面的电视节目栏。
今晚有推理影片《杀人执照》,演的是下集,上集在昨晚同一时间放映过了。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
——就是这个。昨晚我打电话去的时候,对方正在看推理影片,而我听到的“救命!我要被杀了!”正是电视中女演员喊的。当时,我被这句话吓呆了,因此一句也没吭。对方拿起电话后,听不到任何响音,以为是无聊电话,便将电话挂断。
这么推测,虽然有点儿牵强,但也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想通后,积压在胸口的那团抑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决定忘掉这件事,不能为了这事而丧失我那宝贝游戏。
然而,自从发生这件事后,我无法再热衷于电话游戏。一想到万一拿起电话,又会听到“救命”的声音时,手指便僵硬起来。
假如无法在心理上保持绝对优势,电话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失去了唯一的娱乐,又回到原先孤独的自闭生活。每天在寂寞中度过,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有时上街买醉,偶尔也跟邂逅的男人上床。但是这么做,事后只能让我陷入更深的孤独中。
这一阵子,我似乎有一种被人尾随的感觉。
觉得背后经常有股不知是谁的视线跟踪着,而且是种含有恶意的、带刺的视线。
可是回头看时,并没发现什么人在尾随。我有时突然跑进百货公司,钻入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或者故意多换乘几次电车,有时则挑人少的路走,然后突然折回。
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人在尾随,但是那种感觉却依然持续着。
我很害怕,却又无计可施。如果告诉警察的话,肯定不会被理睬;找医生的话,不外乎被诊断为神经衰弱。
为了忘掉恐怖感,我喝酒愈喝愈多。东京真是个便利的地方,不愁找不到便宜的酒吧。
我跟“中冈”便是在酒吧认识的。有一天在酒吧柜台喝酒时,中冈就坐在我的旁边。
记不清楚是谁先开口的,或许是中冈吧。
中冈是我欣赏的那一类型的男人。
最吸引我的莫过于他那知识型的气质,谈吐也很成熟。在与我逢场作戏的男人中,他是最高级的一位。此后不知能否再与这样的男人相逢,恐怕再也碰不到了吧。
我对他一见钟情。中冈喝了很多酒,似乎也有什么心事。
我们踉踉跄跄地拥着出门时,酒吧已快打烊了。坐在凳子上喝的时候,还没啥感觉,等到一站起来,才发觉真喝了不少。大概是被中冈一再敬酒,不知不觉中便喝过了头。
——我今晚不想回家。
——我也是。
——我们去什么地方吧!
——哪里都好,带我去吧!
——今晚,我不让你回家。
——我才不让你回家呢!
两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好像是坐上一辆汽车。我醉得如腾云驾雾般,极是舒畅,平常那种被人跟踪的恐怖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车身的震动,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当我醒过来时,震动已经停止。车子停了。这儿好像是荒郊野外。
中冈正以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斜卧在车座上的我。他喝的酒量与我差不多,甚至比我还多,却没半点酒醉的模样。
“这儿是哪里?”
我问。
“我也不知道。”
中冈微笑着摇头。他的脸在远方微弱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有点冷酷。
我用蒙眬醉眼望望四周,黑漆漆的荒野中,偶尔夹杂着一闪一亮的远处灯火。雨,正在下着。
“好冷喔,快带我去暖和的地方吧!”
不仅是冷,黑漆漆的荒野也令我心寒。
“咦?司机呢?”
我现在才发觉驾驶座上空着。
“这又不是出租车。”
他不只是脸,连声音都很清醒。
“那么,是谁开车的?”
“是我。”
“咦?你不是也醉了吗?”
我吓了一跳。如果是他开车的话,醉得那么厉害,岂不很危险?
“我根本没醉。”
“你不是也喝了很多吗?”
“我喝的都是果汁、咖啡。”
难道中冈的醉态都是装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的脑子里,渐渐地浮现出一个轮廓,虽不很清楚,但隐约晓得那是个不怀好意的轮廓。
“我证明给你看看我一点儿也没醉。”
中冈说着,便伸出双手掐住我的喉咙。
“别开玩笑了。快带我去暖和的地方吧!好不容易喝醉,都快醒了。”
“这不是开玩笑。”
中冈微笑着,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看样子,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恐怖感从我体内深处急涌而上。
“你不死,我的日子就不好过。”
他整张脸都在笑,除了眼睛。那双眼睛冷得像把锐利的凶器。
我呻吟着,突然发觉那双眼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最近老在我背后尾随的人的眼睛吗?
手指的力量愈来愈强。
“为……为什么要杀我?”
我边拼命挣扎边问。
“不明白吗?谁叫你那么好奇。”
“什……什么?”
“反正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不记得我的声音吗?”
“声音?”他一提起声音,令我想起了什么。
和中冈在酒吧一开头交谈时,便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在他频频敬酒之下,使得我在没想起前,脑子便被酒精弄迷糊了。
现在一听到他提起声音,我那被恐怖激醒的脑子突然追溯起一些记忆。
“旁人生也好,死也好,关你什么事?你何必蹚这片浑水呢?现在连命都要赔进去了。对你,对我,这都是一件遗憾的事。”
中冈露出一副深觉遗憾的表情。那表情也表示了他坚定的行凶意志。一瞬间,我找回了所有的记忆。
我明白了我必须被杀的理由。
中冈的声音就是“那时候”的声音。他之所以必须杀我,是因为他本来便是个杀人者。中冈就是“kamioka”,中冈大概是假名。
——毕竟,我那夜听到的“救命,我要被杀了”是真的,而凶手正是kamioka。
若真是如此,那我今天算是完了。我一脚踩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中。
可是,他怎么晓得是我呢?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姓名、住址。
kamioka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边用力勒我的脖子边说:
“看来,你好像想起了我是谁。不过太迟了,你应该早点儿想起来才是。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能找得到你。这个简单得很……”
kamioka继续说着。可是我的视野愈来愈黑,刚刚因害怕而变得清醒的意识也愈来愈模糊,我已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喉咙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就丧失了意识。
神冈将女人的尸体丢到山林里后,回到家时已快天亮了。
他再一次检查车内,确定没有女人留下的任何东西后,便回到房间,冲个热水澡,把身体洗干净。
他觉得身心舒畅极了。不只是因为刚洗完澡之故,更因为除掉了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沉重负担。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敢威胁我了。”
神冈倒了杯白兰地,慢慢地品尝着。
随着白兰地的香味从口中扩散到全身,神冈陶醉在除掉两个女人后所得到的安全感中。
神冈薰是最近走红的音乐评论家。他在音乐方面并没有很高的造诣,只是几年前,在出席欧洲某个音乐节时,受到法国通俗交响乐指挥比耶鲁·克里蒙的知遇,而成为第一个在法国音乐界出名的日本人。
凭着在海外的名气,神冈归国后,便一手包办了外国通俗交响音乐团来日本演奏时的解说工作,并一跃而成为音乐评论界的宠儿。
他本身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业绩,却借着传播媒体的威力,不断地在电视、广播电台、报纸、杂志等处亮相,不久便被捧为音乐评论界的权威。最近除了音乐外,还担任一些电影、电视剧等的解说。
就在神冈往成功之道一步步迈进时,却被一个女人纠缠住了。那天,他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那个女人——田村知佐子,主动地过来和他聊天。
由于对方长得还颇吸引人,神冈也乐意与她交谈。两人由生而熟,当第二次约会时,便发生了性关系。
对神冈而言,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睡了两三次之后,就厌腻了。
原先觉得颇具特色的脸,细看之后,才发觉粗俗不堪。头脑也不好,教养也差,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知佐子也会毫无顾忌地发出尖锐的笑声。这样的女人实在无法带到高级场所。
总之,她是个既肤浅又虚荣的女人。这类女人总喜欢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穷泡,幻想自己也是演艺界的一分子。
田村知佐子在家乡的一次歌唱比赛中拿到冠军后,便自以为是歌星的料,从而来到东京。可是由于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门路,只好暂时在一家演艺人员训练班上课。课程内容只不过是每周一两次的发音练习及舞蹈的基本训练,其他时间则泡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
知佐子对训练班愈来愈没信心,那里只会对每一个学生说“你的素质相当不错”,却从未训练出一个有名的演艺人员。更伤脑筋的是,她的钱快花光了。就在这时候,她认识了神冈。
知佐子紧紧地咬住神冈不放松。
神冈是30岁出头的单身贵族。若是在实业界,过了30还未婚,便不太为人所信任。但是在神冈所从事的行业里,却刚好相反,独身给人一种神秘、高雅的感觉。
神冈不愁没有女人。独身这个条件令一些头脑单纯的女人产生一厢情愿的幻想,自动地提供身体。她们倒没有要求结婚,只是存着一种“万一有一天”的期待感。
此外,他的职业也吸引了一些年轻女性围绕在他的四周。他本身虽没什么权力,但是女孩子们总认为若能得到他的赏识、提携,便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跻身演艺界了。
神冈充分利用独身及他所从事的职业这两样武器,在美女堆中尽情享受。
神冈根本没考虑要结婚。成群结队的美女挂号等着上床呢,他如何愿意抛弃独身这个武器,被单单一个女人束缚住呢?
在神冈眼中,田村知佐子自然也是猎物之一——虽然称不上什么美味。然而,成为猎获物的却是神冈。两人发生关系后,她就要求结婚,并且威胁说,若不答应的话,就要控告神冈强奸。
“笑话,是你找上我的。”
“咦?这种话你倒说得出口。你忘了,当时我是怎么抵抗的?被你撕破的内裤我还留着呢。”
神冈立刻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
那天,一直到进入宾馆房间为止,知佐子都乖乖地跟着,等到神冈要“动手”时,她却抵抗起来。当时,他把知佐子拥在怀里,手从衣服下边伸进去,抚摩着她那坚挺而富有弹性的乳房。知佐子发出轻轻的呻吟。神冈又向她平滑的小腹探去,那神秘的三角区在召唤他。就在此时,知佐子却推开了他的手。
然而她的抵抗并不很坚决,而是煽动男人情欲的诱惑性抵抗。
知佐子的演技很成功。神冈耐不住欲火,硬是把她的衣服剥光,在她那白皙的身体上任意地耕耘着。或许就在那时,内裤被撕破了一点。
接着,知佐子又亮出另一张王牌——她怀孕了。神冈虽只和她发生过两三次关系,但这并非不可能。当然,他也无法断定她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神冈一想到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很可能毁在这女人手里时,心里便直发毛。
“当代音乐评论家——神冈薰”这个名字,现在已成为年轻女性的偶像,甚至可说是美的代名词。
然而,一旦他被控告强奸,美的形象势必被染上无法弥补的污点。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这事一公开,对他而言,便是致命的一击。
何况他无法证明知佐子是心甘情愿与他发生性关系的。若辩称她的抵抗只是床上的煽情手段,又有谁会相信?
要躲过这一劫,便只有和她结婚。
可是事情发展至今,他已晓得知佐子卑鄙、阴险的真面目,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瞧她一眼,何况结婚?
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会跟这种女人上床。他有一种感觉,仿佛从下体(这是与她接触最深的部位)到全身,污染正在扩散着。
知佐子催得很紧,因为她心里明白,时间拖得愈久,她便愈难控告他强奸。
一天晚上,知佐子拿着一张结婚申请书到神冈家,要他立刻签名盖章,否则明天便上法院控告他。
神冈积压多日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
知佐子晓得有性命之危,正巧这时电话铃响,她赶紧拿起电话喊“救命”。可是神冈没让她多讲几句,就立刻捂住她的嘴。
如果是预谋性犯罪,一看到知佐子对着电话喊,神冈自会作罢;然而这是临时起意,他正在气头上,因此也不管是谁打来的,便把电话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挂断,然后死命勒她的喉咙。在杀人的过程中,他仿佛听到电话又响了一两次,由于全神贯注,也记不清了。
直到后来事情告一段落,他才开始担心是谁打来的电话。
知佐子一下子就断气了。当夜,神冈便把尸体弄到深山埋了。
虽然是冲动性杀人,但神冈运气很好。知佐子自知是在勒索神冈,因此也没将两人的关系告诉任何人。
要是告诉了旁人,她担心煮熟的鸭子恐怕会因第三者的介入而被夺走。神冈是她爬往繁华天堂的金梯,她要一个人独占。
没有人晓得那天夜里她到神冈家。
这个原是临时起意的冲动性杀人事件,因为被害者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迹,结果变成了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完全犯罪。
然而,出乎意料地,却有一个冒失鬼闯了进来。那就是电话魔(以电话骚扰他人的无聊者。)富森安子。
富森安子若非被好奇心驱使,而再度拨电话,也不至于招来横祸。
神冈处理完知佐子的尸体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但是一想起那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便又坐立不安。
到底是谁打来的呢?由于职业的关系,有些人会在深夜打电话给他,要是被哪位朋友听到知佐子的求救声,那可糟糕了。
可是,也有可能是陌生人打错了电话。
神冈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傍晚,那位令神冈坐立不安的神秘人物又打电话来。交谈了几句后,神冈便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昨晚是她拨错了电话;第二,她怀疑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既然打了第二次电话,便表示对方记得这里的电话号码。可是,神冈却不晓得对方是谁。也就是说,神冈的命运被掌握在这位神秘人物的手中。
从声音听得出来是个25岁至30岁左右的女人。
为了知道对方的底细,神冈费尽心思将通话时间拉长。他从电话中听到车站广播员播报车站名以及电影院播放的音乐,因而得知对方住所的大致位置。
接着,他又听到敲门的声音。
“富森小姐,有你的包裹。”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然后便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噪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吗?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比这个好听多了。”神冈听到送包裹来的中年妇人在发牢骚。
这时候,被中年妇女称为“富森小姐”的她,对神冈说“我待会儿再打来”,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拿包裹去了。神冈想,待会儿富森若真的再打电话来,那就表示她的怀疑相当强烈。
“如果那样可得采取行动了。”他盘算着。
无论如何,不能让行凶的事泄露出去。
如果她再打来的话……神冈正在心里描绘另一幅行凶的蓝图时,电话又响了。
就在这一瞬间,“富森安子”的命运便被决定了——非除掉这女人不可!
神冈知道,对方住在某车站附近,不远处还有电影院。
神冈记得车站名及电影院播放的那首音乐。知道她的姓是富森。从她与中年妇人的对话判断,住的地方大概是公寓。中年妇人可能是公寓管理员或邻人。此外,同一栋公寓里,还住着一位差劲的小提琴练习者。有了这些资料,要找出对方的所在地,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事不容缓,神冈第二天就开始行动。果然不久便找到,是涉谷区笹壕二丁目10号福寿公寓的富森安子。
其后便是尾随跟踪,找机会认识。
富森安子的尸体是在离立川市不远的山林中被发现的。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到林中抓鸟时,看见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尸体,惊慌失措地飞奔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从被害者的遗留物中,立刻查出了被害者的姓名、住址。
立川警署成立搜查本部,开始调查。
神冈薰坐在客厅沙发上,边享受白兰地边看着正在报道这个事件的电视新闻。他之所以如此悠然自若,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命案报道,是因为太有自信了。
行凶后,他一再检查四周,不让任何自己的东西遗留在现场。
一切都无迹可寻。跟她一起喝酒(应该说骗她喝酒)的那间酒吧是间有名的大型酒吧,客人非常多,酒保不可能对某位客人留有印象。而且他为了万无一失,事前曾化装过,因此即使有人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扯不到自己头上。
总之,自己与富森安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再怎么精明干练的刑警,也不会找到我这儿来。
神冈边品尝着白兰地,边陶醉在一种胜利的快感中。
“这世上少了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小姐,也没什么,反正日本现在人口过剩。那些妨害有能者存在的无能者愈少愈好。”
神冈在空了的酒杯中,再次注入琥珀色的液体。
这时,门铃响了。
“咦?今天应该没约什么人才对呀!”
神冈虽然愣了一下,却立刻起身。今天他有一种想要见人的欲望,想要找个对象夸示一下心中的胜利感。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位陌生男子,两人都穿着平常的西装,一副平凡的模样儿,其中一人戴着眼镜。
戴眼镜的男人先开口了:
“你是神冈薰先生吗?”
听口气,似乎不是音乐圈的人。
“是的,我就是神冈。”
他有点儿不愉快。他不希望这么好的气氛被陌生人的来访糟蹋了。
“我们是刑警,想请问你一些问题。”
神冈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因此对两人的身份并不特别感到震惊。自己毕竟杀了两个人,虽然尽量不留下任何线索,但是仍无法保证和她们在一起时不被人看见。
尤其是知佐子,由于交往的时间较长,可能性更大。知佐子私生活随便,异性关系复杂。大概是警方正在一个个调查与她有过接触的男性,而查到这儿来的。
但是还没有听到新闻报道中发现知佐子尸体的消息。而且她的尸体埋在奥多摩深山中,那儿人迹罕至,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难道只是失踪调查?如果是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
纵然如此,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是警察?有什么事吗?”
神冈尽量摆出一副普通百姓突然被刑警访问时,所“应有”的反应——既不过分惊吓,也不十分冷静。
“首先要问的是,你最近是否开自己的车到立川市附近去过?”
对方似乎已经查到神冈有汽车了。这一点颇令神冈不安,但他还是回答“没有”。否认最近去过立川市附近,可能比较不会出纰漏。
从对方问的问题,神冈明白他们是为富森安子而来。他觉得既放心又不安。
放心的是,如果问的是富森安子的事,他有相当把握;不安的是,自认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刑警怎么会找上门来?
不出所料,刑警又问:
“那么,你认识富森安子吗?”
“富森安子?那是谁?”
“你不会不认识吧?”
戴眼镜的刑警有点捉弄似的说。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
神冈的语气变得有点强硬。他并非认为强硬点较为有利,而是被刑警的态度弄得有点焦躁。
“这就奇怪啦!”
“奇怪?”
“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富森小姐跟你打了好多次电话哩!”
“跟我打电话?”
“至少打了三次。401-1677,这是府上的电话号码没错吧!第一次是在深夜1点左右,第二次是在隔天的傍晚6点左右。这个时候,你在电话中说‘喂,我是神冈’。第二次的电话讲了一半,便被人打断。第三次的电话是在第二次的电话后不久打的。第二次与第三次通话的时候,你与富森小姐交谈了不少,而且谈话的内容不太寻常。”
“没那回事!你胡说!”
神冈明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冷静应付,却身不由己地亢奋起来。他的表情僵硬,声音发抖。
他实在想不通,除了当事者外,旁人不可能知道通电话那件事,但他们为何晓得?而且从语气看来,他们似乎连通话内容都一清二楚。
难道被装了窃听器?不,不可能。那个时候,谁也无法预知神冈处在非除掉富森安子不可的境地,何况富森之所以打三次电话给他,根本就是因拨错号码而起的。
只是现在警察追上门来,神冈的自信已开始动摇。
“不是胡说,要不要看看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
“从你们通话的内容看来,似乎你家发生了杀人事件。那时你虽一口否认,但从不久富森小姐便被杀看来,当时通话的内容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你知道富森小姐怀疑你,为了灭口,你……”
“请回去!我没空听你们胡扯!”
“先别那么激动,听我们讲完再说。为了确定通话内容的真假,我们将你的事彻底地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自从富森小姐打电话给你的那天晚上之后,有一个名叫田村知佐子的女孩子失踪了。我们去她的故乡,也找不到。因此便将调查重点摆在你与田村知佐子的关系上,最后发现你与她果真有关系。”
神冈感觉对方似乎愈讲愈得意,说不定他们真的找到了自己带知佐子去的那家宾馆。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田村知佐子。”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富森安子呢?”
“她?我也不认识。”
神冈在拼命挣扎。
对方在套我,千万别中计。
神冈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可是又觉得对方的手里似乎还握有一张王牌。这种恐怖感使他的心脏愈跳愈快。
“既然如此,我们想请你和一个人见面对质,那个人听到了你与富森安子通话的内容。”
“听到通话?”
“富森小姐那栋公寓的电话是一对电话线分往两个房间的共用电话。当一方在通话时,隔壁的电话便无法使用。而且双方的电话都装有秘话装置,一方在通话时,另一方即使拿起电话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既然这样的话,又怎么听得到呢?”
“然而,即使装有秘话装置,共有电话的一方在通话时,另一方只要用手指按住电话上的挂钩开关,将电话听讲器贴在耳旁,便可听到通话——虽然声音比较小。旧式的秘话装置有这种缺点,这个,我也试过,错不了。”
神冈愈听愈觉得绝望。但是,共用电话的一方又如何知道隔壁什么时候开始通话呢?
不可能一天24小时时时刻刻将电话听讲器放在耳旁监听吧?好像要回答神冈心中疑惑似的,刑警接着说:
“共用电话的一方在拨电话时,隔壁的电话会发出‘吱吱’的声音。还有,外面打进来时,在电话铃声正式响起前,会有较小、较短的铃声,这个声音,另一方的电话也会有。”
“究竟是谁在偷听呢?”
神冈明知问这个就表示他已经承认与富森安子通话的事,但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再作无谓的抵抗。
“富森小姐的隔壁房间,住着一位暗恋她的大学重考生。他将电话摆在书桌上,每当隔壁的姐姐打电话时,便兴奋地拿起电话偷听。
“待会儿就请你和他见面。还有,为了慎重起见,想先听听你是否有不在场的证明。富森小姐的死亡推定时间,当时你在哪儿?做什么?还有,她第一次打电话的夜晚1点左右,你是否有不在家的证据?
“啊!对了!我们刚刚还从你的车子的轮胎上拿了一些泥土。富森小姐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那一带的泥土是一种特殊的软土,叫做立川垆姆土。你不是说最近没开车到那边吗?化验后就知道了。”
听刑警这么一说,神冈想起来了,那天下着雨,而且回来到现在,自己还没洗车子。他只拼命注意不要留下自己的东西,却从现场带回来了不能带的东西。
这时,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另一位刑警起身说:
“跟我们去警察局吧!”
神冈虽听到刑警的声音,却觉得很遥远。他恍然大悟:真正的电话魔是在富森安子的隔壁房间。
富森安子被孤独感折磨得死去活来,只好借电话游戏发泄苦闷,却不晓得有一位极为仰慕她的男子,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吕理州
陈晓南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