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江户川乱步
九月上旬的一个闷热的傍晚,我在d坡大街中间一家名叫白梅轩的茶馆喝着冷咖啡,当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尚无职业,因此常常是在寄宿的房中以读书消磨时光,腻了则出去漫无目的地散步,来到这收费低廉的茶馆泡上一阵,每天如此。白梅轩茶馆距我宿舍较近,又是我出去散步的必经之地,所以我也乐得来这里。不过,我有个怪毛病,一走进茶馆,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坐上好一阵。我本来食欲就不大,再加上囊中寒碜,自然不敢问津西餐,只能要上两三杯便宜咖啡,默不作声地坐上一两个小时。我倒无心对女招待调情,或对她有某种意思,大概是这地方比我的宿舍美观一些,令人心情舒畅吧。这天晚上同往常一样,我要了杯冷咖啡,面对街面摆下阵势,一边细啜慢饮,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白梅轩所在地d坡,先前是做菊花人偶出了名的地方。最近市里改建,狭窄的街道拓宽,变成通增大道,马路两旁店门稀落,与今日相比,当时市面比较冷清。白梅轩对面有一家旧书店,实际上我从刚才就开始看着这家旧书店了。这间旧书店破陋偏僻,并没有多少景色值得观赏,但我对它却别有一番特殊的兴趣。最近我在白梅轩新结识一位奇特的男子,名叫明智小五郎。这人语言玄妙,头脑灵活,我欣赏他在于他喜欢侦探小说。前几天听他说,他童年时的女友现在是这家旧书店的女主人了。我曾在这家书店买过两三本书,据我的印象这位女主人相当漂亮,倒也说不出漂亮在哪里,只是她属于那种性感的、能够吸引男人的女人而已。晚上,书店的生意每每由她照看。所以我想,今晚她必定在店里。小店门面只有四米多宽,看了半天,仍不见那女人出来。我一边想着她一定会出来,一边目不转睛地向对面观望。
然而,还是不见那女人出来。我不耐其烦,目光正要转向旁边一家钟表店时,那店里间房门的拉窗“叭塔”一声关闭了。这拉门别具一格,在通常应该糊纸的中央,做了两个方格,每个约五公分宽,可以左右自由移动。书店货物是易被人偷窃的,要经常有人看管,所以,若店面没人照应,通过这格子的缝隙也可以看到。但此时为什么要关上那格子呢?怪哉!如是寒冷天气倒也情有可原,可现在是九月,天气闷热,关上格子真让人费解。大概里面有什么事,我不由得又盯上了。
从茶馆女招待的口中,偶然我也听到关于旧书店女主人的奇特传闻,总之,像在浴池里相遇的妇女或姑娘们咬嘴嚼舌的延续,你说给她听,她又传给了别人。“旧书店女主人人倒蛮漂亮,但是脱光了衣服哇,那浑身都是伤啊!肯定是给人打的,或抓的。不过他们夫妻两个关系还挺好的,你说怪不怪?”“那旁边的旭屋炒面馆女主人身上也有许多伤呢,一定是给人揍的。”……这些市井传言意味着什么呢?当时我并未特别留意,我觉得那不过是那家男主人的粗暴而已,但是,各位读者,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件小事与本故事关系重大,读到后面你自然会明白。
闲话少说。我约摸对着那书店盯了三十分钟,大概是由于一种不祥预感的支使,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这时,刚才我提到的那位明智小五郎,身穿那件常穿的黑竖条浴衣,晃动着肩膀从窗前走过。他发觉我在,向我点点头,于是走进茶馆要了杯冷咖啡,在我旁边与我一样面对窗户坐下。他发觉我总是看着一个方向,便顺着我的视线向对面旧书店望去。奇怪的是,似乎他也很有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面。
如同约好了一般,我们边观望边闲聊。当时说了些什么,现在大多已经忘记,且与本故事关系不大。不过,谈话内容都是关于犯罪与侦探,在此仅举一例。
小五郎说:“绝对不可破获的案件是不可能的吗?不,我认为很有可能。例如,谷崎润一郎的《途中》,那种案子是绝对破不了的。纵然小说中的侦探破了案,但那纯粹是作者非凡想象的结果。”
“不,”我说,“我不那么认为。实际问题如果暂且不谈,从理论上讲,没有侦探破不了的案,只不过现在的警察中没有《途中》所描写的那样全能的侦探而已。”
谈话大抵如此。瞬间,我们两人同时收住话题,因为我们一直注意的对面旧书店里发生一桩怪事。
“你好像也注意到了?”
我轻声问。他立即答道:
“是偷书的吧?怪啊,我来以后,这已是第四个偷书的了。”
“你来还不到三十分钟,就有四个人偷书,怎么里边就没人出来看一看呢?在你来之前我就盯着那个地方,一个小时前我看到那个拉门,就是那个格子的地方关上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盯着。”
“是里间的人出去了吧?”
“拉门一直没开过,要出去也是从后门……三十分钟没一个人出来,确实奇怪啊!怎么样?去看看吧?”
“好吧。即使屋里没发生什么事,外面也许会有的。”
这要是件犯罪案就有意思了,我边想边走出茶馆。小五郎一定也在这样想,他表现出少有的兴奋。
和一般的书店一样,旧书店内没铺地板,正面及左右两侧的墙壁全被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排满,书架半腰是便于排放书籍的柜台。房子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如同一个小岛。在正面书架的右手空出约一米宽的通道,通往里间,通道上装有先前提到的那个拉门。书店男女主人平常总是坐在拉门前照看书店的生意。
小五郎和我走近拉门高声叫喊,屋里没人应声,像是没人。我稍微拉开拉门向里面窥视,屋里电灯已熄,黑乎乎的,仿佛房间拐角处有个人躺着。我觉得奇怪,又喊了一声,依然没人应。
“没关系,我们进去看看。”
我俩咚咚地走进里间,小五郎打开电灯,在这同时,我俩吃惊地发现,房间的角上躺着一具女尸。
“这不就是女主人吗?”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样子像被掐死的。”
小五郎走近尸体察看。
“没有希望复活了,必须赶快报告警察。这样,我去公用电话亭,你在这看守,先不要惊动四邻,那样将会破坏现场。”
他命令式地说道,一边往街上公用电话亭飞奔。
平时议论起犯罪和侦探,我能讲得头头是道。实际碰上,今天还是头一遭。我不知如何是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房间。
整个房间有六条日本席大小,再往后面的一间,其右侧隔出一条窄小的走廊,走廊外是个小院,还有厕所,院墙由木板做成——因为是夏天,所有的房门都开着,所以能够一直看到后院。尸体靠近左侧的墙壁,头向着书店,为尽可能地保留犯罪现场,也因为气味难闻,我尽量不接近尸体。然而,房间狭小,即使不想看那女人,眼光也自然转向那个方向。那女人身穿中粗格子浴衣,仰面躺着,衣服卷到膝盖以上,腿部完全裸露,没有特别抵抗的痕迹,脖子看不太清,但掐过的地方已经变紫是确实无疑的。
大街上传来行人咔嗒咔嗒的木屐声和高声谈笑声,还有人醉醺醺地哼着流行歌曲,一派太平景象。然而就在这一道拉门之内,一个女人惨遭杀害,横尸内房,真是莫大的讽刺啊!我心中异样,木然伫立。
“马上就到!”小五郎回来了。
“噢。”
不知怎的,我说话有些吃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不久,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和一位西装模样的人赶来,后来才知道身穿制服的警官是k警察署的司法主任,另一位从相貌和随身携带的物品即可知,是警察署的法医。我们把情况向司法主任前后叙说了一遍。随后,我补充说:
“这位小五郎君进茶馆时,我偶然看钟,时间刚好是八点半。所以这拉门格子关闭的时间,大约是在八点。那时房间里灯泡还亮着,因此,很显然,至少在八点钟,这个房间里还有活着的人。”
司法主任边听取陈述,边做笔记。法医已把尸体检验完毕,等待着我们谈话结束。
“是掐死的,用手掐的。请看这儿,这里变紫的地方是手指的痕迹,出血的地方是指甲的位置。拇指的痕迹在头颈右侧,看来是用右手干的,是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小时之内。已经没有希望复活了。”
“被人从上面向下按,”司法主任沉思地说,“但又没有抵抗的迹象……大概力量很大而又非常迅速吧?”
他转向我们,询问这家书店男主人的去向。我们当然不得而知。小五郎灵机一动,随即出去叫来隔壁一家钟表店的男主人。
司法主任与钟表店男主人的问答大致如下:
“这店里的男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每晚都出去,不到十二点不回来。”
“到什么地方?”
“好像常去上野大街,但今晚到什么地方我不清楚。”
“一个小时之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
“这还不明白吗?就是这个女人被害时的叫喊声,或搏斗声……”
“好像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谈话间,附近的居民及过路看热闹的人群已把书店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一位住在另一边隔壁的袜子店女主人为钟表店男主人作证,说她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同时,邻居们在一起商议之后,让一个人去找旧书店男主人。
这时,街上传来汽车停车声,紧接着数人蜂拥而至。他们是接到特别警察紧急报告后立即赶来的检察厅的一帮人,和偶然同时到达的一个警察署署长以及当时的名侦探小林刑警——当然是我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的。我有一位朋友做司法记者,他与本案办理人小林刑警交情很深,所以,我从他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本案的情况——司法主任向他们报告了至此为止的所有发现,我和小五郎也只好把先前的陈述再说一遍。
“关上临街的窗户!”
突然,一个上穿羊驼呢外衣下着白色西裤的男人高声叫道,并随即关上窗,他就是小林刑警。他赶退看热闹的人群,即刻开始检查,一举一动简直旁若无人,检察官和警察署长似乎也不在他眼里,自始至终一人动手,其他人好像是专门为了一览他那敏捷的动作而赶来参观的。他对脖颈周围的检查特别仔细,看后对检察官说:
“指痕没有特征,也就是说除了表明是右手按压的以外,其他别无线索。”
随后,他说要对尸体裸体检查,如同召开议会秘密会议一般,我们这些旁观者只得被赶到外间。所以,这期间他们又有了什么新发现,我不得而知,不过,据我的推测,他们一定发现死者身上的许多新伤,一如先前茶馆女招待所说。
不一会秘密解除,但我们仍不便进入里间,只能在拉门外向里面窥望。幸运的是,我们既是案件的发现者,小五郎等一会还要被取指纹,所以我们没有被赶走,或者说被扣留下来更准确。小林刑警的搜查并不限于里间,他也到外间搜查。虽然我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可能看到他搜查的全过程,但幸运的是检察官始终坐镇里间,所以,刑警每次向检察官报告搜查结果,都一字不漏地送入我们耳中。书记员记下小林的报告,做案情报告笔录。
对死者所在房间的搜查,似乎没有发现罪犯遗留物、足迹或其他东西,只有一个例外。
“电灯开关上有指纹。”小林向硬胶开关上撒着白粉,“从前后情况看,电灯肯定是罪犯熄灭的,你们谁开的灯?”
小五郎回答说是他。
“是吗?好吧,等一会取你的指纹。把电灯开关取下带走,注意不要触摸。”
之后,刑警爬上二楼,在上面呆了好一会,下来后又去查看后门胡同。约十分钟,他带回一个男人,手中的手电筒还在亮着。这男人约四十岁,衣衫污浊。
“脚印已经不行了。”刑警报告说,“可能是日照差,后门路很泥泞,几个木屐脚印根本无法看清。不过,这个人,”他指着带来的男人说,“他的冰淇淋店开在后门胡同拐弯处,胡同只有一个出口,如果罪犯从后门逃走,必然会被这男子看到。喂,请你再回答一遍我的提问。”
冰淇淋店主与刑警一问一答。
“今晚八点前后有人出入胡同吗?”
“一个也没有。天黑以后,猫也没过去一只。”冰淇淋店主的回答很得要领,“我在这儿开店很久了,这个店的女主人,夜间极少从那儿走,因为路不好走,又暗。”
“你店里的顾客中有没有人进胡同?”
“没有。所有的人都在我面前吃完冰淇淋后,马上就离开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假如我们相信冰淇淋店主的证词,那么,即使罪犯是从后门逃去,他也没有走这唯一的通路——胡同。但也没有人从前面溜走啊,因为我们一直在从白梅轩向这里观察,从未离开。那么,罪犯到底是从哪儿逃走的呢?按照小林刑警的推理,罪犯逃走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潜入胡同某家有前后门的家中,要么他本人就是租住在某人家中的人。当然也有可能从二楼顺屋顶逃走,但从二楼调查结果看,临街的窗户没有动过的迹象,而后面的窗户,因为天气闷热,所有人家的二楼都开着门窗,人在阳台上乘凉,从这儿逃走看来是较困难的。
检查人员在一起开会研究新的侦查方针,最后决定分组侦查附近的房屋。前后左右的院落总共也不过十一个,侦查工作并不费事。同时再次对旧书店进行侦查,从屋檐下到天花板内,全部查了个遍。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反而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原来,与旧书店一店之隔的点心店的男主人,从傍晚到刚才,一直在屋顶凉台吹箫,他坐的位置正对着旧书店二楼的窗户。
各位读者,此案越发有趣了。罪犯从哪儿进去,又从哪儿出来的呢?不是后门,不是二楼窗户,当然也不可能是前门,会是哪里呢?抑或如烟气似地消身遁形?不可思议的事并不仅仅如此,小林刑警带到检察官面前的两个学生说得更玄。他俩是某工业学校的学生,寄宿在附近,都不像调皮捣蛋搞恶作剧的人,但他们的陈述使案情愈发不可理解。
对检察官的提问,他们的回答大体如下:
“刚好在八点钟左右,我站在这旧书店前,翻看桌子上的杂志,这时里边响起一个声音,当我抬眼望过去时,这扇拉门关闭了,不过这个格子还开着,透过格子的缝隙,我看到一个站着的男人。但就在我看到的同时,那男人刚好关格子,所以详细情形不清楚。从腰带上看肯定是个男人。”
“你说是个男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别的什么?如身高。衣服式样什么的?”
“我只看到腰以下的部位,身高不清楚,衣服是黑色的,可能的话,也许是细条子的,不过,我看到的是黑色。”
“我和他一起在看书,”另一个学生说,“同样听到了声音,看到格子关闭,但是那个男人穿的确实是白衣服,没有条纹的纯白衣服。”
“这可怪了,你们俩必定有一个错的。”
“绝对不错。”
“我从来不说谎。”
两个学生相互矛盾的陈述意味着什么?敏感的读者或许能够发现这个问题,实际上我本人就已经发现了。但检察官和警察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没有做更深的考虑。
不久,死者的丈夫,旧书店店主接到通知后返回家中。他年轻、羸弱,不像个店主。见到妻子的尸首后,惊慌失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外流。待他平静些后,小林开始提问,检察官有时也从旁插语,结果却令他们失望,店主全然没有关于罪犯的一丁点线索。“我们平常与人可无冤无仇啊!”说完,年青的店主又啜泣不止。而且,各种调查表明,他从未有过盗窃的劣迹。店主和店主妻子的历史及其他调查事项,都不存在特别的疑点,并且与本故事关系不大,因而略去。最后,刑警对死者身上的许多新伤提出质问,店主极度踌躇之后,终于回答说是她自己搞的。然而,关于其理由,虽经严厉询问,仍得不到清楚的回答。由于他当天夜里一直在外,即使这是虐待的伤痕,也不会伤害其性命,刑警或许是这样考虑的,因而未予深究。
如此这般,当晚的调查告一段落。他们留下我和小五郎的住址、姓名,取下小五郎的指纹。待我们踏上归途,时间已是下半夜一点钟了。
如果警察的侦查没有遗漏而人们的证词也没有说谎的话,这个案子则委实无法解释。然而,据我事后所知,小林刑警第二天进行的所有调查仍一无所获,较之案件发生的当夜,案情无丝毫进展。所有的证人都足以信赖,十一栋房子里的人全部没有值得怀疑之处。对被害者的家乡所进行的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至少小林刑警——刚才说过,他被人们誉作名侦探——所作的竭尽全力的侦查,只能得出根本无法解释的结论。事后我还听说,作为唯一的物证,小林让人带走的电灯开关上,只有小五郎的手印,没有其他任何发现。也许是小五郎当时手忙脚乱,开关上才留下许多指纹,但全部是小五郎一个人的。小林刑警认为,或许是小五郎的指纹把罪犯的指纹掩盖消除了。
各位读者,故事读到这里,您是否会作出这样的想象——本案杀人犯并不是人,而是猩猩,或印度毒蛇,我就曾这样想过。然而东京d坡并无此类物种,而且证人明明看到室内有男人的身影。即使是猿类也该留下足迹,死人脖子上的指痕岂能是毒蛇所为!
闲话休提。我和小五郎在归途中非常兴奋,海阔天空,谈兴大增,不妨试举一例。
“你知不知道作为小说《黄色的房间》的素材,发生在法国巴黎的rosedefacourt案?即使到了百年后的今天,那件杀人案也还是个谜。今晚的案子,从罪犯没留下足迹这一点来看,不是与那个案子极其相似吗?”小五郎说。
“是啊,真不可思议啊。经常有人说在日本这样的建筑物里,不可能发生外国侦探小说所写的那样扣人心弦的案件,可我不那么认为,眼前就发生了这样迷离的奇案。能不能破案我没把握,不过,我想通过这个案子试试我的侦探能力。”我说。
我们在一小巷处道别。不知为什么,小五郎那抖动着肩膀,转过小巷离去的背影给我留下奇怪的印象,那件漂亮的条纹浴衣,在黑暗中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十天以后,一天,我前去小五郎的住处拜访。在这十天里,关于这个案子,小五郎和我做了哪些事?想了些什么?得出什么结论?读者可以从今天我和他的谈话中得到充分的了解。
在此以前,我与小五郎只是在茶馆相见,拜访他的宿舍今天还是第一次。以前我曾听他说过这个地方,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就打听到他的住处。我走到一家香烟店门前,向女主人询问小五郎在不在家。
“啊,在。请等一下,我马上去叫。”
说着,她走到柜台近处的楼梯口,高声叫喊小五郎,小五郎借住在这家二楼,听到喊声应声赶下楼来,看到是我,吃了一惊,说:“啊,请上楼!”我跟在他身后走上二楼。他的房间使我大为惊讶,这房间布置很特别,虽然耳闻小五郎很怪,但确实没想到会怪到这种程度。
四条半日本席的铺面上,全都堆满书籍,只有中间露出一小块榻榻米,一摞摞书籍宛如石林,高抵天花。房的四周什么也没有,真让人怀疑,在这间房子里他怎么睡觉?主宾二人甚至无处落座,若不小心,或许会把这书山碰塌。
“实在太挤了。对不起,没有坐垫,请找本软些的书坐吧!”
穿过书山,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我茫然环顾四周许久。
在此,我应该就这间房子的主人明智小五郎向诸位作一简单的叙述。我与他仅仅是萍水相逢,他有什么经历?靠什么生活?以什么为生活目标?我都一概不晓,只有一点我敢肯定,他是一个无固定职业的游民之一。退一步说,算他是个学究,他也是个行为怪异的学究。他常常说他在研究人,但我终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仅仅知道,他对犯罪案件和侦探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并且具有令人敬佩的丰富的知识。
他与我年龄相仿,不超过二十五岁,身材精瘦,如先前所说,习惯走路晃肩,但这习惯决非英雄豪杰式的。其走路姿势倒使人想起那位一只手不太自由的牧师神田伯龙。从脸型到声音,小五郎与他酷似——没见过伯龙的读者,各位可以想象一位充满魅力,并极富天才的男士,但不一定是美男子——不过,小五郎的头发更长一些,而且茂密蓬乱,似乎要把头发搞得更密。好像一向不讲究穿戴,通常在棉织衣服上扎一条粗布带。
“你来了,我很高兴。从那以后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d坡的那件案子现在怎样了?警方好像还没有找到罪犯的线索,是吧?”
小五郎同往常一样手揉着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其实,我今天到你这儿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在不知如何开始之中我开口说道:“从那以后,我对本案作了各种考虑,不仅考虑,而且我还做了侦探式的现场调查,并且已经得出结论。今天我想对你通报……”
“噢?你这家伙还真不简单啊!那我倒要详细听听啦。”
在他的眼神里浮现出一种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蔑而自信的神色,这激励起我这颗有些犹豫的心,我开始信心十足地讲下去:
“在我的朋友中有一位新闻记者,他与负责本案的小林刑警是好友。因此,我通过新闻记者了解到许多警察方面的详情。不过,警察一直没有侦查方向。虽然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但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你还记得那只电灯开关吧?那对他们也没丝毫用处,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纹,他们认为大概是你的指纹把罪犯的指纹掩盖了。我知道他们困惑迷茫,因此我就更热心于我的私人调查。你想想,我得到了什么结论?而且我为什么要在向警察报告之前到你这儿来?
“不知道也没关系。从案发当日我就发现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吧?那两个学生关于罪犯嫌疑的衣服叙述,两个完全相反,一个说黑,一个说白。眼睛再不好使的人也不会把完全相反的黑白两色搞错。我不知道警方对此作何解释,不过,我认为这两人的陈述都没错。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罪犯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粗黑条浴衣,出租房中常有的那种出租浴衣。那么,为什么一人看成黑一人看成白了呢?因为他们是从拉门格子的缝中看到的,在那一瞬间,一个人眼睛处于缝隙与衣服白的部分相一致的地方,一个人的眼睛处于与黑的部分相一致的位置。也许这是难得的偶然,但偶然绝不是不可能,而且在本案中也只能做这种考虑。
“在明白了罪犯的衣服是条纹形状之后,这仅仅缩小了侦查范围,还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第二个证据是电灯开关上的指纹。我通过我的新闻记者朋友要求小林刑警对指纹——你的指纹——进行了多次检查,结果证实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哎,你有墨汁吗?我想借用一下。”
于是,我给他做了个实验。首先我用墨汁薄薄地涂在右手拇指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按上手印。等待指纹晾干,再次在同一手指上涂上墨汁,在原来的指纹上,改变手指的方向仔细按下,这样则清楚地显现出相互交错的双重指纹。
“警方以为你的指纹压在罪犯的指纹上,从而消除了罪犯的指纹。从现在这个实验可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怎样用力,只要指纹是由线条构成的,线与线之间必然会留下先前指纹的痕迹。假如前后指纹完全相同,按的方法毫厘不差,各线完全一致,或许后按的指纹可以掩盖先按的指纹,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对本案来说,其结论仍然不变。
“如果是罪犯熄灭了电灯,那么,他必然会在开关上留下指纹。假想我就是警察,我在你的指纹线与线之间寻找罪犯留下的指纹,可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也就是说,不管是先是后,在那个开关上只按下了你的指纹,——尚不清楚为什么没有留下书店主人的指纹,也许那个房间的电灯打开以后就没人关过。
“以上事实究竟说明了什么呢?我这样猜想,一个身穿粗黑条纹的男人——这男人与死者青梅竹马,可以考虑失恋而引起的怨恨是他杀人的动机——你知道旧书店男主人每夜外出,于是,趁他不在家之机袭击了他的妻子。没有声音,没有抵抗痕迹,说明死者非常了解那个男人。那男人在充分达到目的后,为了让人们迟一些发现尸体,他熄灭了电灯,然后溜之大吉。但是,他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事先不知道那道拉门的格子没关闭,而且在惊慌之中关闭时,被偶然站在店前的两个学生看到了。之后,虽然他已经逃了出去,但他猛然想起熄灯时开关上一定留下了自己的指纹。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消除那指纹,但用同样方法再次进入房间又比较危险,于是,他想起一条妙计,自己充作杀人事件的发现者。这样不仅可以自然地自己动手开灯以消除以前留下的指纹,而且人们谁都不会怀疑发现者就是罪犯,一箭双雕!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警察在现场所做的一切,甚至大胆地做了证词,其结果恰恰如愿以偿,因为五天以后,十天以后,没有任何人来逮捕他。”
在听我这番话时,小五郎是什么表情呢?我预料他一定会大为骇然或中途打断我的话。然而吃惊的却是我,他的面部没有流露任何表情。虽然平时养成了不露声色的习惯,但此时此刻他也太无动于衷了。他的手始终插在头发里揉搓着,一语不发。我想这家伙真麻木不仁,便继续讲述我的最后论证。
“你一定会反问,罪犯是从什么地方进去,又是从什么地方逃走的呢?的确,不弄清这个问题,其他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遗憾的是,这也没能逃出我的眼睛。当晚侦察的结果,全然没有发现罪犯逃出的痕迹。但是,只要杀人,罪犯就不可能不进出,所以,只能作这样的考虑,警察的搜查在某个地方出现了漏洞。警察似乎对此大费苦心,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却不及我一个青年人的推理能力。
“啊,这话听起来有些狂妄,不过我就是这样想的。警察已做过严密的调查,因此首先可以不必怀疑附近的人,假使是附近的人,那么他也一定是使用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会发觉他就是罪犯的方法逃走的。也就是说,他利用人的注意力的盲点——仿佛魔术师当着观众的面把一件大物品隐藏起来一般,他把自己隐藏了起来。因此,我所注意的,是与旧书店一店之隔的旭屋炒面馆。”
旧书店右边是钟表店、点心店,左边是袜子店、炒面馆。
“我曾去炒面馆打听过,案发当晚八点有没有男人到他们的厕所去。你大概也知道那个旭屋炒面馆,从店堂穿过里间可以走到后头,紧挨着后头就是一个厕所,所以,罪犯装作上厕所走出后门,然后再从后门回来是毫不费事的——冰淇淋店开在胡同入口的拐角处,当然看不到这里——还有,对象是炒面馆,借口上厕所当然极其自然。据说那天晚上,炒面馆女主人不在家,只有店老板一人在店堂里忙乎,所以那是个极理想的时机。你说,这不是个绝妙的主意吗?
“我的调查证实,恰好那时有位顾客借用厕所。很遗憾,旭屋老板一点也记不起那顾客的脸型和装束——我立即通过我那位朋友将这个发现通知小林刑警。让他亲自到炒面馆调查,但同样没有更多的发现……”
我稍稍停顿一下,给小五郎一个发言的机会。以他现在的处境,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吧?然而,他仍一如既往,依然手搓着头发,装模作样。于是,我只得改变到目前为止,为了对他表示尊敬所使用的间接的表达方式,而采取直接表达了。
“小五郎君,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确凿证据表明,罪犯就是你。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想怀疑你,然而,所有证据都已具备,我只能做这样的推想……我曾费尽苦心努力在附近居民中寻找身穿粗黑条浴衣的人,然而一个人也没找到。这已是铁的事实。即使有人穿条纹浴衣,也没有完全能与那格子缝隙相一致。而且,巧妙的指纹骗术以及借用厕所的骗术,唯有像你这样的探案学者,其他人谁也没有这个本事。并且,令人怀疑的是,你既然是死者青梅竹马的朋友,当晚调查死者身份时,你就站在旁边,为何对此缄口不语呢?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证实你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返回途中,我曾问你到白梅轩之前你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你在附近散步约一小时。即使有人见到你,证明你在散步,但你也有可能在散步途中借用炒面馆的厕所。小五郎君,我的话有错吗?可能的话,我想听听你的辩解。”
各位读者也许会想,在我询问时,奇人明智小五郎是什么反应?他大概已匍伏案头无颜见人了吧?然而,他竟哈哈大笑。这使我不由得心怯起来。
“哎呀,失败,失败啊!我决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不过,你也太幼稚了。”小五郎辩解似地说,“你的想法很有趣,但可惜啊,你的推理只注意到表面,而且是纯物质的。譬如说,关于我与那女人的关系,你有没有做过内部心理性调查?究竟我们是怎样一个青梅竹马关系?以前我与她是否有过恋爱?我现在是否恨她?你有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推测呢?那天晚上,为什么我没有说我与她相识?其理由非常简单,因为我并不知道任何能够具有参考价值的事……还在没上小学时,我就与她分手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么,指纹你又作何解释呢?”
“你以为从那以后我什么都没做吗?其实,我做了许多努力,我每天都到d坡上去观察,特别是旧书店。我找到店老板,询问许多问题——当时我告诉他我认识他妻子,这样就便于我向他们提问——就如你通过新闻记者了解到警察许多情况一样,我从旧书店老板那儿问到许多问题,刚才提到的指纹问题,待会儿你就可以明白。我也觉得奇妙,调查之后,哈哈哈,这完全是个笑话,灯丝断了,谁也没去关它。认为是我接了开关电灯才亮,那是个错误。当时,一度断掉的灯丝恰巧又突然连接上了。因此,开关上自然也就只留下我的指纹。你说你从缝隙中见到电灯亮着,灯丝断线也就在其后,因为灯泡已旧,即使没有任何东西碰撞,它也会自动断线。下面再说罪犯衣服的颜色,与其由我说,不如——”
说着,他从身边的书堆里东扒西找,一会找出一本陈旧的西洋书。
“你读过这本书吗?《心理学与犯罪》,请你看看‘错觉’一章开头十行。”
听着他充满自信的议论,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失败。于是,我立即接过书读了起来,内容大致如下:
曾有一件汽车犯罪案。在法庭上,两个举手宣誓陈述事实的证人,一个人说发案的道路非常干燥,尘土飞扬,一人说下雨之后道路泥泞不堪;一个说发案的汽车徐徐行驶,一个说从未见过开那样快的车;前者陈述村庄道路上只有两三个人,后者作证说男女老幼行人熙攘。此两证人都是当地受人尊敬的绅士,歪曲事实显然对他们毫无意义。
待我看完之后,小五郎又翻动着书说:
“在实际生活中确有此事。下面是‘证人的记忆!’一章,在这一章的中间部分,写着预先作好计划的实验内容,恰好这里有关于服装颜色的论述。可能你觉得麻烦,不过,还是请你读一下。”
其文如下:
……举一个例子,前年(该书于一九一一年出版)在哥廷根召开了由法学、心理学及物理学学者参加的学术讨论会。与会者皆诸熟于缜密地观察。此时适逢狂欢节,人们欢闹异常。正当学究们的会议进行到热烈之时,突然大厅门被打开,一个身穿怪异服装的丑角,发疯似的冲了进来。紧接着,一个黑人手持手枪追赶而来。在大厅中央,两人相互用严厉的语言斥责对方。不一会儿,丑角突然躺倒在地,黑人刚要站在他身上跳舞,随着叭的一声枪响,两人忽地逃遁于大厅之外。全部经过二十秒钟。众人骇然。除大会主席外,谁也不知道这些语言、动作事先都做过安排,并且对此现场拍了照片。大会主席说,此类问题经常告到法庭,请各位会员写出自己正确的记忆。此时,与会代表方恍然大悟(中略,这期间他们用百分比来表示各自正误的程度)。写对黑人头戴什么的,四十人中只有四人。关于服装的颜色,更是无奇不有,红色、茶色、条纹、咖啡色及其他各种色调,不一而足。实际上,黑人下穿白色裤子,上穿黑色西装,系着一条红色大领带。……“如同本书所说,”小五郎开始说话,“人的观察和记忆实际上是不可靠的。在本例中,连学者们也分不清衣服的颜色。我认为,那天晚上学生关于服装的记忆是错误的,也许他们看到了某个东西,但那人根本没穿什么黑竖条纹浴衣。自然也就不是我。透过格子的缝隙看到了你所想象的黑竖条纹浴衣,这推进真是难得的精妙,不过,这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吧?至少,你是宁愿相信那种偶然的巧合,也不愿相信我的清白。最后一点,就是借用炒面馆厕所的男人。关于这一点,我与你有相同的考虑。确实,除旭屋之外,罪犯没有别的出路。因此,我便去实地调查,结果很遗憾,结论与你完全相反。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借用厕所的男人。”
也许读者已经注意到小五郎既否定证人的证词,又否定罪犯的指纹,甚至要否定罪犯的出路,进而证明自己无罪。但这并不能否定犯罪的事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那么,你有罪犯的线索吗?”
“有。”他搓着头皮说,“我的方法与你稍有不同,物质的证据可以因解释的方法不同而得出不同的结论。上面的侦探方法,应该是心理式地看透人的内心。这就要凭侦探本人的能力啦。总而言之,这次我是以此为重点而加以调查的。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女店主身上的新伤。其后不久,我又听说炒面馆女主人身上也有同样的新伤,这你是知道的。但他们两对夫妻的丈夫决非粗暴之徒。于是,我找到旧书店的老板,想从他口中探知其中奥秘。因我与他死去的妻子以前相识,因此,他并没有多少戒心,事情较顺利,并且打听到一个奇特的事实。但炒面馆老板仅凭外观就可看出他相当强硬,所以,对他的调查颇费些周折。不过,我采取了另一种方法,事情很成功。
“你是否知道目前犯罪侦查方面已开始使用心理学上的联想诊断法?就是,给嫌疑者以许多简单的刺激性语言,以测试嫌疑者对语言概念联想速度的快慢。我认为如心理学家所说,并不仅仅局限于‘狗’,‘家’,‘河’之类简单的刺激语,也没有必要经常借助于天文计时器。对于领悟到联想诊断真谛的人来说,这种形式要不要无所谓。过去的各种判官、名侦探就是明证,那时没有今天这样发达的心理学,他们只是依靠他们天赋的才能,于不知不觉中实行了心理学的方法。大冈越前守就是他们杰出的代表。在小说中,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也是如此,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使用了联想诊断法。心理学家所创造的各种机械的方法,只不过是为那些不具备天才洞察力的凡夫俗子所准备的。话说远了。我向炒面馆老板问了许多问题,都是些无聊的闲话,我在研究他的心理反应。这是个非常微妙的心理问题,相当复杂,所以,对详细的问题必须慢慢询问。总之,结果使我确信一个事实,就是说我发现了罪犯。
“但却没有一件是物证,因此,还不能向警察报告。即使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理睬。我明明知道谁是罪犯而袖手旁观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这次犯罪完全没有恶意。这种说法有些离奇,但这次杀人事件确实是在罪犯与被害者相互同意的情况下进行的,或许也可以说,是根据被害者自己的要求进行的。”
我的头脑中掠过各种想象,但终不能理解他的思想。我忘记了自己失败的羞耻,侧耳倾听他奇异的推理。
“我以为,杀人者是旭屋的老板!为了逃避罪责,他回答说有个男人借用厕所。但这并不是他的发明,而是我们的错误。因为你我都曾问过他是否有人来过,给了他启示,而且他也误以为我们是刑警。他为什么犯了杀人罪呢?从这个案子里,我清楚地看到,在表面极其平静的人生背后,还隐藏着十分凄惨的秘密,真是只有在噩梦的世界里才能够看到啊!
“原来旭屋老板是个强烈的sq虐待狂(sex quotient的缩写。此处指性虐待狂。),真是命运的恶作剧,旧书店的老板娘是个sq被虐待狂。于是,他们以病者特有的巧妙,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通奸——你现在明白我所说杀人的含义了吧?——最近,他们各自强迫不解其中趣味的丈夫和妻子来满足他们病态的欲望,两个女人身上的新伤就是证据。他们当然不可能得到满足。所以,我们不难想象,在他们发现近在咫尺的邻居中有他们所需要的人时,他们之间相互理解的速度是何等迅速。但命运的恶作剧演过了头。由于被动和主动力量的合成,他们的狂态逐渐加倍,最后,于那天夜里发生了这件他们根本不愿发生的事件。”
听着小五郎独特的结论,我浑身不觉一阵惊颤,这是件什么案子啊!
这时,楼下女主人送来晚饭,小五郎接过报纸,翻阅起社会版。不一会儿,他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他终于忍耐不住,自首了。真是奇妙的巧合,恰好在我们谈话之时接到了这份报纸。”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一道小标题。约有十行字,刊载炒面馆老板自首的消息。
夏勇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