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坐的这个位置,即使能看见,那也只是能看见姬府前院,通常情况下,前院应该是姬府杂役和下人居住的地方。
大约在上午过后的一点钟左右,从姬府大门里缓缓驶出一辆黑色的雪福来小车,沿着街道向南驶来,刚好要经过他坐的这个茶楼下面,毕先生往窗口前挪了挪,欺望能看清楚车里的乘客,至少,不要让他再次失望。
黑色的雪福来小车驶过茶楼,透过半掩的车窗玻璃,毕先生终于看见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侧影,即使经过千年,他也不会认错人,这一刻,他的眼睛模糊了,视线很快被两汪泪水淹没,端在手中的茶杯突然失去了平衡,倾斜着,茶水哗哗哗地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西裤,而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先生,先生,您没什么事吧,我来收拾,我来收拾!”茶楼里精明的小伙计见状,赶紧上来接过了毕先生手中的茶杯。
“哦,没事,没事,失礼,失礼!看着家乡的街景,我是有些激动,有些激动!我来,我来!”毕先生听见伙计叫他,这才反应过来,小伙计已拿走了他手上的杯子,正麻利地用毛巾擦他腿上洒落下去的茶水。
“不碍事,不碍事,我给您另沏一壶就是,这壶都有点凉了,先生,普洱茶是要趁热喝的!”小伙计端起茶几上的茶壶,站起来说。
“多谢,多谢,对不起,打扰了,请问,我在这里坐多久了?”毕先生赶紧道歉,无意又问了一句,问过之后,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愚蠢。
“哦,先生,您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午饭都过了,要不,我给您来点茶点?”
“免了,免了,谢谢,我还有些事,这就走,这就走,谢谢你提醒,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毕先生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塞在小伙计手里,机会难得,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天晚上十点左右,王探长才疲惫地回到姬府,虽然开车从西安到风陵渡对岸,来来回回折腾了他一天的时间,但他终于从望远镜里看见老陈和福田正雄站在一起了,这意味着他的方案,目前正在进行时,还没有出什么大的差错,成败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一切发展顺利,狡猾的毒蝎潜藏的再深,也应该快浮出水面了。
王探长进了自己的房子,向内室瞅了一眼,看见惠子捂着被子已经睡了,这可不是她的习惯,通常情况下,惠子等他不到十一点,是不会独自上床的,最近,他只是昨晚有些辣手的事才没按时回家。
姬掌柜曾经交代过,若他不在,警署里要是没有特别走不开的事情,你必须每天按时回家。
王探长在前厅的桌子上,看见了堆成小山一样的物品,大翻;是小孩子的衣物以及一些儿童玩具,还有几桶洋奶粉,惠子今天一定和姐姐盈月上过街,平时,她打死都是不出门的,甚至不会专程为自己去购置衣物,大多都是姐姐盈月逼着她出去的,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把心全部给他们。
王探长拿起洋奶粉,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又放了下来,家里有两个奶妈,这些东西搁置久了会过期,又用不着,最后全都让惠子和姐姐送给奶妈们喝了,大概是她们在内心深处觉得愧疚,在物质上对奶妈的一种补偿而已。
惠子曾经对他开玩笑说,其实,咱们的孩子是在间接地喝了洋奶粉,效果是一样的,只不过渠道不同而已,这叫做洋为中用。
王探长坐到床头,这才发现惠子在轻轻地抽泣,他拉开被子,看见惠子侧着身子,乱发散枕,早已泪流满面。
“惠子,惠子,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两天有事,今天出了趟远门,身不由己啊,回来晚了,你不要生气吗!睁眼啊惠子,你看看,看看,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乖,听话呀!”
王探长伸出手,想给惠子抹去眼泪,但手还没有洗,半路又停了下来,惠子是非常讲究干净的,现在还不能动她。
“别哭,别哭,惠子,我这就去洗手,马上回来,马上回来陪你!”
王探长站起来,疾步朝外走去,没想到和急匆匆进来的姐姐盈月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跑什么,王垚啊王垚,你这个窝囊废,你要是早跑回来几个小时,惠子也不至于把脚崴了!”
姐姐盈月端着一盘冰块,被王垚撞得退后几步,方才立脚站稳,差点把手里的冰盘撞翻。
盈月把盘子顺手交给随后跟来的吴妈,抬起手指着弟弟王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做姐姐的可不给他留什么情面。
吴妈端着盘子,低头绕过王探长,急急地进了房子,王探长正要随后跟进去,被姐姐一把扯住了脖颈:
“你给我回来!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说,昨晚咋不回家?你看看你们,最近咋都跟疯子一样没个正经,你们还要不要这个家了,还要不要自家的女人了?啊!”
王探长只好忍气吞声,他知道,这姐姐盈月是在借骂他之机,抱怨姬掌柜呢,女人嘛,有怨气就得找个出气筒撒撒威风,他王垚冤枉啊,你姬掌柜屁股一拍走了人,多少天都不见回家,为什么偏偏让他做这个受气的角色?
“姐姐,姐姐,你就别上火了,最近实在是太忙,顾不上啊,我今天跑了一趟风陵渡,骨头都快散架了,你看,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王探长连忙解释,上去就要拉姐姐盈月的手,被盈月一把推掉,其实姐姐已泪水满眶,是为自己委屈,还是因为惠子把脚崴了心痛?
“算了,算了,王探长,你就别假惺惺啦,快去洗去吧,告诉你,我可伺候不了你那媳妇!哼,哼,哼!”
姐姐盈月一抹眼眶,赌气扭身,把王探长推到一边,抬脚进了屋子。
此时,吴妈揭开被子一角,给惠子红肿的脚腕上敷冰,按说惠子应该疼痛难忍,但此刻的惠子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脚的存在,还有自己作为王探长夫人的角色和义务。
傍晚突然之间把脚崴了,这个意外和她的眼泪以及身体痛苦堆积在一起,掩盖了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惠子把密牍丢了,这件父亲毕众生的绝世奇宝,突然在她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是谁窃走了密牍?姐夫?丈夫?姐姐盈月?还是她的——?这一切绝对不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没有人知道她藏匿密牍的地方,除非是神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