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达伦觉得身上的汗水滑腻腻的,很不舒服,胸口也憋得慌,脑袋重得就像塞满了石头。
刚才在他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两下,仿佛是照相机闪光灯的那种白光,很亮,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要不是那两下闪光,他还醒不过来。现在,还不能立刻睁开眼睛,意识却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
如果没记错,他现在应该是坐在车里。
车是单位配的,日产花冠,司机被他早早打发走。对了,为什么要打发司机回家?
齐达伦想了想,很确定地回忆起昨天是自己的生日,一大帮同事和社会上经商的朋友们,欢聚一堂喝了个痛快,后来,老男人们还去唱了歌。对了,唱歌时,他遇到两个美女。那两个美女很特别,记不清长得什么样了,总之是惊为天人,要不他这个风月场的老手,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如果没记错,后来两个美女都跟他上了车,他们说好三个人玩,就在车上……
后面的事记不太清了,酒桌上差不多一人干掉一瓶五粮液,后来在包房,那些人还开了瓶路易十三。一万多的酒,不知谁买的单,宿醉让他口干舌燥头痛欲裂,甚至也不记得酒的味道了。
齐达伦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昨晚他把车开到紫金山(注1)脚下,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是玩车震,车门和车窗全都关得严严实实。自己现在这感觉,该不会是缺氧到要死了吧。齐达伦的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看过听到的新闻,某位跟他有同样爱好的官员们因为玩车震,缺氧而死在车里。背上像有条冰凉的蛇爬过,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是这样死了,他齐达伦的脸往哪搁!
越想越觉得气短,一个激灵,他被吓得睁开了眼,赶紧摸摸胸口,心跳得噗通噗通的。还好,没死,他松了口气,赶紧开窗,让新鲜空气进入浑浊的车内。深深地连吸几大口气,精神好了些,齐达伦开始找衣服穿。一扭头,身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个高大的美女。对了,他对这位美女印象很深,昨晚见到那两朵姐妹花时,她们出众的身材和精致的妆容,似乎是专业模特,那双黑丝大长腿,真是迷死人了。
现在那双大长腿就摆在他的面前,丝袜被撕破了,露出几根不太雅观的腿毛,齐达伦觉得有点恶心,昨晚那晦暗的灯光下,竟然没看出这女人这么不讲究。
“美女,醒醒,该回家了。”齐达伦拍拍美女的肩膀,可毫无反应。
“醉了吗?”齐达伦见对方动也不动,绷紧了神经。刚才碰到她的皮肤,似乎冰凉,该不会是……昨晚他们上车后,两位美女似乎都吃了些摇头丸还是K粉之类的东西,一时兴起,她们还要往他嘴里塞。他只想玩人,可不想被人玩,当然是拒绝了,为了不太扫兴,他只是喝下了美女带的一瓶小洋酒。
该不会是吃嗨药吃多了,挂了吧。
齐达伦心头浮出一丝阴影,担心这来路不明的美女出事,赶紧扳过她的头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浓妆艳抹之下,难掩男人粗大的喉结,粗糙的皮肤,那哪是美女,分明是个男扮女装的伪娘。齐达伦一抓伪娘的头发,假发被掀掉,露出下面的男儿短发。
敢情昨晚上玩了男人!虽然细节想不起来了,但看着自己胸口上残留的大红唇印,齐达伦就觉得恶心,只觉腹内有股腐败的东西在翻涌,很有点想吐。可现在不是恶心的时候,那男人皮肤冰凉,嘴也失控地半张,似乎是死了。
齐达伦拿手摸了摸男人的鼻息,气息全无,他的血压瞬间飙高,这个恶心的男人,衣冠不整地死在自己的车里,这可怎么办?
齐达伦可不是毛头小子,他是见过经历过各种人事的老男人了。他先定了定神,认真回想起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之前一大帮子人喝酒吼歌,他还记得很清楚。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喝下那瓶小洋酒的时候,实在喝得太多,从那之后,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都不知道另外一个美女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两个美女是谁送给他的呢?是谁送的就能找谁来带走这具尸体。昨晚在包房里有三四位经商的朋友,其中还有跟他最铁的吴仁义。齐达伦努力回想起来,这两个美女是吴仁义带进包房的,后来那两个美女就贴到他身边来了,甜丝丝地说吴老板让我们好好伺候您。没错没错,就是吴仁义叫来的人。
一想到吴仁义,齐达伦的心就放下来了。姓吴的年前才从他手里拿了块好地,居然搞个伪娘来哄自己,他胆子也太大了,哼,就让他来收拾这残局。
齐达伦拿出手机拨通了吴仁义的电话,埋怨道:“老弟,你可把我害惨了,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嘛。”
“老大,您说什么?我没给您找人啊。”吴仁义对齐达伦一直很恭敬。
“昨晚上那两个家伙不男不女,你是想害我吧。”齐达伦毫不客气地质问。
“我怎么敢害您呐,昨晚上我没找人啊,那两个妞不是老李找来的吗?她们找不到房间,我只是在走廊上碰上了,把她们带进包房而已。怎么,她们没伺候好您?那我可得去骂老李。”吴仁义陪着小心解释道,他对财神爷可从来不敢怠慢。
“真不是你找来的?”齐达伦知道吴仁义不敢对自己撒谎。
“当然不是,不信您问老李,昨晚我抢他不赢,是他买的单,那两个妞的钱肯定也是他付的。”吴仁义倒也坦诚自己没买单,厚道地问:“怎么,那两妞惹您生气了?”
“没有。”挂断电话,齐达伦心里的疙瘩变大了。
他跟老李并不算太熟,才认识半年,还没给过他生意做,老李对自己倒是殷勤,但他对他还是有点提防。受贿这件事,虽然违法,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人的认可。他齐达伦要在相当程度上认可一个人,才肯收他的钱。行贿和受贿都是违法的,这笔金钱交易建立的同时,也建立起一种互相信任的利益关系。他不会打电话去问一个不信任的人,现在摆在面前的事也不是小事,人命关天,处理不好,会惹来天大的麻烦。齐达伦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后面不知道多少人戳脊梁骨,同事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都巴不得他出事。只有他栽了,其他人才有机会顶上这个最有油水的位置。
怎么办?那具尸体每在他身边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齐达伦又气又脑,狠狠地抓了几把头皮,希望能让宿醉带来的头疼减轻一点,好想出处理尸体的办法。好在这里是荒郊野外,齐达伦下车去看了看周围,现在是上午,朝四周打量一番没发现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尸体扔在这山上,反正没人看到,正好走个干净,早点回单位早点洗脱嫌疑。
齐达伦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尸体很沉,足有一百三四十斤,这男人足足一米八几,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冰凉,可齐达伦已经没时间再试一试他的心跳和脉搏了。齐达伦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尸体拖下车,扔在一蓬野草后,随便抓了几把杂草和树叶给盖上。男人的皮包里可能会留有身份线索,齐达伦没留下证据,把包带走后扔在附近农家的荷塘里。带着满身的大汗,他急匆匆地开车回市区,办公室里有卫生间,可以洗澡,一会儿可得把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给洗彻底。
虽然扔掉了尸体,可齐达伦心里还有个阴影。昨晚的另一个美女到哪去了?她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同伴死在车里吗?
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他却不敢打电话问老李。只能让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了,他必须做好这几天的工作,这几天多回家,制造不在场证据,就算尸体被人发现,也不会那么容易扯到自己身上。
车开得飞快,尽管把领带和衬衣扣子全都解开,齐达伦还是觉得有些憋闷,心里的疙瘩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齐达伦打电话给吴仁义时,他正在跟一位很有来头的女士,谈一件重要的事。
那位女士姓杨,是位有海外工作经历的资深理财师,光是那写满英文的资格证明就让他肃然起敬,加上她端庄大方的气质,手中那款貌似低调却要几十万才能买到的名表,让他对这位女士的资历更是青眼有加。
杨女士和吴仁义的相识,说来很挺巧。
昨天为送寿礼,吴仁义特意去了趟齐家。杨女士是客人,比齐达伦先到,两人正聊着天,似乎聊得很投机。吴仁义进门后,他们却敏感地止住了话题。齐达伦也不给他介绍杨女士的身份,只是不太高兴地把他带到了隔壁的小书房,收下了他的大红包。当时他就只觉这个女人跟齐达伦之间有秘密,连他都要瞒过的秘密,一定是大秘密。
吴仁义对齐达伦身边的人都很在意,是竞争对手,还是可以结交的朋友,都需要分清。吴仁义送完东西后没走,留在齐家楼下等那位女士,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给他等到了。
吴仁义热情地跟杨女士打招呼,攀谈起来。杨女士自称齐达伦的远亲,不过吴仁义却觉得,多半有假。多少高官能够顺利携款出国,就是因为他们在国外都有靠得住的人帮忙,带走那么大笔的钱,还不能引起注意,也不能违法,肯定不容易。杨女士又正好是做理财的,所以……吴仁义得到一个大胆的推论,齐达伦赚够了钱,要出国了。
原本今天把杨女士叫来,吴仁义是想从侧面打探打探齐达伦的消息,没想到杨女士说的洗钱办法,却把他深深吸引。
“您是做大生意的,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做某些小生意,反而更容易赚钱呢?”杨女士开诚布公地说。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吴仁义谦虚地答道。
“坦白说吧,做大生意的谁没有笔见不得光的银子。让这笔银子见光,就是我最擅长的。”
“您是专业人士,还请您指点指点。”
“您太太一定上过美容院吧。”
“没错,可这跟我们要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您觉得美容院赚钱吗?”
“可能赚吧,我不太了解,小生意我是不做的。”
“一家美容院是小生意,十家二十家连锁美容院呢?您还觉得是小生意吗?”
“这,我还真没想过。”
“这么说吧,我有办法帮您开设这样的连锁美容院,还能帮您找到成百上千名钻石会员,每一位会员都会为您的美容院带来成千上万的消费,这些就是利润。”
“我越听越糊涂了,会员什么的要长期经营吧,这事好像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因为我们的美容院都是专为洗钱而开,位置偏僻,租金低廉,服务员也不必,只要做个样子,在工商税务登记备案就行。只要有会员登记表,就可以虚拟地做出营业记录,以及现金帐,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税务局报税,税务局的人可不会无聊到查您的客户,他们也不会知道您的美容院全都是假的。您就当税金是手续费,那些见不得光的银子,也就因此变成正当收入了。”
“原来如此,我得再好好想想,您说的这个办法好像可行。”吴仁义心里活动了一下,政府下拨的拆迁款有一大半被他搜刮囊中,数目可不小,而开发区和别墅还没开建,也没搞预售,万一有人查账,恐怕会有些麻烦,这位杨女士的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不是好像可行,而是的确可行,我们在中国的事务所,已经有二十多家跟您公司差不多规模的客户了。”杨女士很自信地笑笑,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只是我们事务所众多可行性模式之一,关于其他模式,下次咱们再详谈。这里有我的联络方式,我还有约,今天不能跟您多聊了。您跟齐大哥关系铁,我知道,下次给您介绍个好朋友,您绝对会喜欢。”
“那可敢情好,能不能问问,您那个好朋友是做什么的?”
“他呀,神通广大,算社会活动家吧。对了,比尔盖茨成为清华大学的荣誉博士的事您知道吗?”
“这我可听说了,世界首富的新闻我还是很关注的。”
“那就是我朋友帮忙联系的。”
“厉害,这您可一定要帮我引见引见。”
送走了杨女士,吴仁义拿起那张名片看了又看。他要打听的事没打听出来,看来这位杨女士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避而不谈齐达伦,不过对于她说的那两件事,吴仁义也都挺有兴趣。开美容院洗钱,还有捞到一个荣誉博士之类的名头,对于他的社会地位,会有相当大的提升,清华的荣誉博士他就不奢望了,能当上南京大学的荣誉博士他都很满足。
钱是什么,赚了就是给花的,如果不用掉,放在银行里只是一堆数字,毫无意义。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对社会地位,对当官,却是大大的有瘾。齐达伦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讨得他开心,得把自己逼成太监。当然不是身体上的太监,而是形式上的,主子要办的事从不能说不,主子要听话,就算再难听也得说好了说圆了。这些年来,鞍前马后地讨好齐达伦,每天都纠缠在虚伪和谎言中,谎言的大小和他的收获成正比。这些年他赚钱可比当小包工头更累,不过他乐意,能哄得过齐达伦,也就能哄得过其他人。
世界就是这样,骗得了掌权的那个人,也就间接地得了那个人的天下。吴仁义可不甘心一辈子当太监,他早就看透了,齐达伦其实只是拿着国家的资本供自己豪赌,赌赢了他就自己赚钱,赌输了也是国家买单,并不比他聪明多少,只是占据了一个绝对优势的位置而已。如果他能进政协,那可是迈入人生另一个新境界,就算齐达伦出国了也不怕,他会找到比他更坚挺的靠山,一样把生意做下去,做到风生水起。
黑色的捷达刚刚靠近街边,就有泊车的小弟满脸堆笑地过来帮忙停车。
这辆车的主人是酒店的熟客,在富二代中颇有名气的吴家大少吴天宝。这辆捷达可不是普通的捷达,新车买来不过几万块,但里里外外的改装却用了好几十万,基本上除了外面那个壳子没换,能换的地方全都换了。这辆车在南京城里也颇有名气,据说能飙过法拉利,熟悉吴天宝的人只要远远听到他的发动机引擎声,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来了。究竟有多少妞上过他的车,他自己都数不清,不过据说吴天宝每次来这家俱乐部,都会带走至少一个美妞,而且每次都不重样。
吴天宝本人倒没那辆车拉风,跟他老子吴仁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中等个头,中等长相,如果不是有钱,丫就一路人。但阔少就是阔少,即便长了路人脸也跟路人不一样,全身的名牌打底,再加上那股子趾高气昂的派头,走几步就把路人甩出几条街。
其实吴天宝不太想来这家俱乐部的,以前这里是他的福地,他可以在这里呼风唤雨,但自从半个月前,他看中的妞被齐浩哲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后,他就觉得丢了面子,再也不想来了。要不是今天他的一帮死党把电话打爆,逼他参加拉风党的例行活动,他还不想来。拉风党就是一帮厮混在一起富二代官二代们,吴天宝是副主席。
今天来的目的是见个新朋友,也是个富二代,据说父母在国外做生意,他也一直在国外念书,刚刚回国不久,家人也打算回国拓展生意。吴天宝的朋友跟他在酒吧认识,然后很快就变成了死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人就喜欢跟有钱人打交道,富二代们也只喜欢跟同样有钱的同龄人来往,一来大家志趣相投,二来这帮小年轻也为将来进入社会做准备,跟未来的生意伙伴提前建立交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吴天宝走进包房的时候,纨绔子弟们已经先玩了起来,桌边放着两箱啤酒,有人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有人在跟女生玩骰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每次都玩这一套,吴天宝都有点腻味了,在果盘里拈了颗葡萄,正准备吃,一眼瞟见在座的生面孔。
“来来来,介绍一下,赵大宝,刚刚加入咱们的拉风党,他家在国外经营两家米其林二星餐厅,摇骰子很有一套,要不要来较量较量。”吴天宝的死党拿起麦克风,介绍那位生面孔。
“算了,你们玩,我今天不太舒服。”吴天宝摆摆手,无心玩乐,倒是被这个新伙伴的名字给提起了兴趣:“你真叫大宝?”
赵大宝点点头。
“巧了,我叫天宝,你叫大宝,咱们都是宝,来,喝一杯。”吴天宝觉得这个赵大宝挺合他眼缘的,跟他一样都是路人脸,不太帅也不太高,穿衣服也挺低调,跟这样的玩伴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他抢女人。
交朋友这回事,第一眼看对了眼,只要对方不是太离谱,后面就没多大问题了。都是年轻人,又都爱玩,都有钱有闲,有的是大把挥霍的青春。几瓶酒下肚,大家就聊开了。其他人聊车聊女人,这大宝和天宝却相见恨晚地聊起了事业。当然,他们这些还没有正式接班的富二代没有么事业,但在这帮人里,还就只有这两个宝有点事业心。
吴天宝的事业心来自他老爸。吴仁义发财发的辛苦,伺候齐达伦换来的,在人前他老爸是个好脾气,谁都能拿他开玩笑,但一回到家,吴仁义就总板着脸。懂事后,吴天宝就想为老爸分忧,也为自己担心,希望将来自己接他的班不要再伺候谁才好。平时就算最铁的死党也只知道他家大人和齐达伦的老爸关系密切,内情并不了解。
吴大宝很少跟人掏心窝子,当然,这天他也没对刚认识不久的赵大宝说心里话,他主要在打听赵家做的生意,还有海外的情况,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能出国深造,最好能在国外混开了,把家里的生意做出去,再也不用看当官的脸色。可惜,听赵大宝的说法,国外也没那么好混,中国人在国外开公司能赚到钱几乎没有,赚到钱大部分人的都是为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打工,要不然,就是开餐馆。这让吴天宝很失望,不过他对赵大宝印象还不错,这小子跟其他人不一样,不吹牛,不装逼。
相见恨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吴天宝心情不佳,喝了个烂醉。拉风党成员大多都醉了,赵大宝是醉得最轻的,开车送吴天宝回家。那是赵大宝第一次进入吴家的位于大板巷的老宅,有着将近两百年历史的老院子看起来阴森森,不知深浅。吴家有佣人,很快就有人搀着少爷送回房,吴仁义不在家,赵大宝没理由再多在吴家停留,只好恋恋不舍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走了。
喝酒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吴天宝第二天酒醒后,回学校上了两节课,无心听讲,念着赵大宝的好,边上课边就发短信要请他吃饭。正好,赵大宝就在附近见女朋友,中午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饭店。
赵大宝的女朋友叫小米,金黄色头发,蓝色美瞳,双层假睫毛,香奈儿包包外加超短裙,说她是香港嫩模也会有人信。虽然有点做作,但绝对拉风,走在校园里回头率百分之两百。吴天宝被小米的漂亮给惊呆了,吃饭时,他一个劲地冲赵大宝竖大拇指,小子能耐。
赵大宝却无精打采,小米对吴天宝比对他热情多了。赵大宝说话,她不搭腔,赵大宝夹菜,她爱理不理,搞得赵大宝很尴尬。
上初中就开始泡妞的吴天宝经验丰富,立刻看出两人在闹矛盾。为了缓和气氛,他一个劲地说笑话,试图帮兄弟一把。尽管如此,场面还是十分尴尬,饭还没吃完,小米接了通电话,起身就要走。赵大宝怎么留也留不住。没多久,小米走出饭店,上了一辆宝马MINI。
“你认识齐浩哲?”吴天宝敏感地看一眼车牌,问道。
“不认识,不过我偷偷看过小米的手机,追她的人好像姓齐。”赵大宝无精打采地回答。
“靠,早说呀。我怎么都拦着小米不让她上那个混蛋的车。”吴天宝猛地一拍桌子,把赵大宝吓了一跳。
“你认识他?”赵大宝对吴天宝的反应有点吃惊。
“那个狗娘养的,也抢过我的妞。”看着远去的宝马车,吴天宝恨不能从眼里射出两颗子弹,“兄弟,咱们应该合起来想个办法,收拾收拾这个混蛋。”
“我跟小米其实才认识一个月,感情倒不是太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吃我的用我的,花了我十多万也就算了,招呼都不打就跟了别人,我可不是凯子。我要把她再追回来,再好好甩掉。”赵大宝也不是省油的灯。
“好,就得这么干。要是齐家的大人倒了,我就不信齐浩哲身边还能留住谁。”吴天宝计上心来,拉拢赵大宝,联手对付齐浩哲,也许他面都不用出就能达到目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去我家,我们商量商量。”
下午,赵大宝被吴天宝请回家,第二次进入吴家的宅子。这回,他可是有备而来。
就在这个下午,吴仁义并不知道宝贝儿子带了个朋友回家,此刻他正在酒店里,跟杨女士介绍的那位了不起的朋友见面。
“这位是杰出的社会活动家,着名学者,乔纳森博士,乔博士是耶鲁大学的双料博士。”杨女士对乔博士相当恭敬。
“失敬失敬,我还是第一次跟这么有学问的先生打交道。”吴仁义见过各种商人和当官的,唯独跟搞学问的人没打过交道。他这个小学毕业水平的半文盲,对于有文化的人,打心眼里崇拜。
“客气,我比较佩服你们做生意的,学问谁都能做,但钱却不是谁都能赚到的。”乔博士微笑着点点头。他是个不太胖的胖子,金丝边眼镜,用发蜡打理得服服帖帖的三七分,经典的西装三件套,嘴里叼着个海泡石烟斗,很书卷气,很有气质。
“您真是太谦虚了。”吴仁义得到这么有来头的人认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先生,您不必太拘谨,乔博士是个热心肠,经常帮朋友们的帮,这点在圈子里可是很有名的。比方说,您如果想成为某所大学的荣誉教授,或者荣誉博士之类的,我们乔博士可以帮您做到。今天来,我们是交朋友,也是谈生意,您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杨女士请二位坐下,又叫了一壶茶,这次私人性质的商务会谈就算开始了。
“您说的可是真的?荣誉教授,荣誉博士,想当就能当上?”虽然吴仁义根本不知道杨女士说的圈子指的是谁,但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个圈子的人。
“哈,小杨,你是怎么跟吴先生介绍我的,他好像不太明白。”乔博士有点埋怨地看向杨女士,顺便抬起手来看了眼时间,好像很吝啬时间。
“吴先生,我这么跟您说吧。当今世界,还真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只不过,要看您肯付出多大的代价了。”杨女士进一步解释道。
“或者说问题的关键,就是你想要的东西,究竟值多少钱。国内的和国外的价钱不同,一流的荣誉和二流的荣誉价钱又不同。怎样通过物质交换的手段,获得精神境界的满足,这是门学问,也是门艺术,同时,也是门生意。”乔博士抬起高贵的下巴,轻蔑地瞟了吴仁义一眼:“不知道我这样解释,吴先生明白了吗?”
“明白,不,不太明白。”吴仁义觉得博士的话文绉绉,越听越迷糊,“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想当,又付得起价钱,就一定能当上?”
“理论上,没错。如果操作得当,一切顺利的话,是这样。”乔博士幽幽地吐出口烟,点了点头。
“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这要怎么操作。”到现在为止,吴仁义觉得这位乔博士挺神的。
“你知道不少港澳台的富豪,都在国内的高校捐钱吧。图书馆,体育场,游泳馆,还有活动中心,这些地方大多都是以捐赠人的名字命名的。”乔博士开始摆事实。
“这我知道,就跟希望小学一样,捐个二十万就能盖个希望小学,就能把自己的名字挂在校门口,让孩子们记一辈子。”吴仁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咖啡厅里并不热,只是跟高级知识分子说话,让他紧张。
“对,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图书馆体育场之类的投资都很大,少说几百万,现在这种物价环境,随便出手都得上千万。另外,学校虽然是搞学问的地方,但现在的教授们早就市场化了,一个个都开名车住别墅,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价值,他们不会求你去帮学校,得你去求他们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出钱出力。”
“等等,我听您这么一说,好像这代价不是一般的高,如果要花个几千万买一个荣誉什么的名头,那我还是不必了,去找个外国的野鸡大学办个文评花不了多少钱。”吴仁义心里打着小算盘,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性急了不是,吴大哥,您先听乔博士把话说完。”杨女士为吴仁义添了些茶。
“呵,几千万就把你吓着了,看来还是老齐说的对,你是真没见过世面。”乔博士把背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来,再看吴仁义的眼神里,有了几分不屑。
“老齐是……”吴仁义以为是齐达伦,杨女士正好冲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这可让他心里多转了个小九九,齐达伦跟杨女士和乔博士打听自己做什么,这话当然不能问,这种情况下,多听比多说更好:“我就一土老冒,是没见过多少世面,您见笑,还请您接着往下说。”
“知道实验室吗?每所大学都有不少实验室,其中有一些重点实验室,承担高级研究任务,很重要。”乔博士有点不耐烦了,再一次抬起手腕看时间。
“我有个儿子在大学里学国际贸易,听说过实验室,但是不了解。”吴仁义陪着笑脸,往下听。
“实验室大多是物理,化学,生物之类的院系,现在的大学分得很细,以前的系现在都变成独立的学院了。从前的系主任,都变成了院长,手里也有了一定的权力。如果有人牵线搭桥,帮助学院搞一个高级实验室的话,有可能院长一高兴,就给捐赠人授予荣誉教授了。”乔博士继续吸着烟斗,晃着二郎腿,看吴仁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土财主。
“捐赠一间实验室,比起捐赠一栋图书馆,花的钱可少多了,吴大哥,你说呢?”杨女士似乎很想促成这桩好事。
“没错没错,实验室嘛,就是一间高级点的教室。不过实验室里的设备可能要不少钱吧,那可都是高科技。”吴仁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对钱方面的事尤为在意。
“亿万富翁有亿万富翁的玩法,千万富翁有千万富翁的玩法,咱们就来说说最便宜的吧。老吴你是做建筑的,如果用自己的人工,捐赠一所游泳馆,那是最便宜的了。也不用添置多少设备,最多安装一个过滤泵,花费最多的就是点瓷砖钱。”条件一降再降,乔博士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他这单生意能否谈成已经不抱多少希望。
“这个好这个好,乔博士您别生气,我不懂规矩乱说话惹您生气,您有大学问的人,可要大人不计小人过呀。”吴仁义陪笑脸陪惯了,赶紧站起来帮乔博士斟茶,心里已经又算计了一遍。游泳池没多大技术含量,就是挖个坑贴层瓷砖,真花不了多少钱。如果只要挖个游泳池就能换来荣誉,那还算划算。
“可以接受的话,那你就先跟杨小姐谈谈吧。我还约了人,失陪。”乔博士冷着脸,一副爱信不信的傲慢,起身就走。
“唉,您这是……”乔博士的态度让吴仁义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点尴尬地瞅着杨女士。
“您看我也没用,乔博士真是大忙人,不瞒您说,今天是政协副主席请吃饭,迟到了不好。”
“乔博士跟政协的人也有来往?”吴仁义最关心的话题忽然出现了。
“您跟乔大哥那么铁,也不算外人,我就告诉您吧,乔博士是北京人,他家的人可都是……”杨女士很有技巧地打住了。
“难道他有政治背景?”吴仁义激动了,至今为止他来往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是齐达伦,北京,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高层。
“这我可没说,是您自己说的。咱们接着谈吧,乔博士帮您的忙,也不是白帮的,您除了为学校做贡献外,还得付出一点劳务费。”杨女士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应该,应该。要多少,您尽管说。”吴仁义连声答应。
“我上次跟您说过那个开美容院的生意,您还没告诉过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帮您介绍乔博士,您是不是也要帮我做点生意呢?”杨女士很会趁火打劫。
“杨女士,你可真是……厉害!”这女人忽然把事情扯到了自己身上,这让吴仁义有点措手不及:“既然你都摊开来说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吧。如果乔博士真能帮我拿到一个名牌大学的荣誉什么的名头,咱们就肯定能合作,而且还是长期合作。”
“好,有您这句话,咱们就接着往下谈。”杨女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很满意。
吴仁义和杨女士谈了很久。
同样谈得很久的,还有远在吴家的吴天宝和赵大宝。
吴天宝对赵大宝的信任建立在两个人共同的情敌身上,另外,赵大宝刚回国,家人也不在这边,不用太担心他跟谁泄密。
吴天宝把家里的情况跟赵大宝全都说了。赵大宝分析来分析去,得出以下结果:吴家辛辛苦苦赚的钱,要分出很大一部分给齐达伦,这不仅不公平,还很危险。主动权掌握在齐达伦手里,他愿意跟谁合作谁就发财,他要是不愿跟谁合作,谁就玩不下去。齐浩哲之所以那么猖狂,就是仗着家里大人的势力。
吴天宝的问题是,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齐达伦必须跟吴家人合作,还得对吴家人客气些呢?
办法当然有。赵大宝说,如果齐达伦有把柄在吴家人手里,被动就能变成主动了。大人要是收敛了,那个子仗爹势的官二代,也就没了嚣张的本钱。
“你家跟他家合作那么多年,什么账,什么礼之类的,不可能一干二净。”赵大宝说起这些事来,显得很内行:“这些就是要挟姓齐的本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把事情搞大,你们家顶多会被调查一下,早点把钱转去分公司啊海外账户什么的,没多大事。他们家可就不容易了,丢官不说,全家人都没得混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们起点低,随时可以翻身,他们当官的可不行,一次栽,一辈子爬不起来。他们要不肯就范,我就来个鱼死网破,姓齐的肯定不敢跟我们玩下去。哼,我要让我爸知道我的本事,让我们吴家,从此抬起头来。”吴天宝踌躇满志地凝望着远方,仿佛已经见到了齐浩哲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的模样。
“男人不狠,地位不稳。”赵大宝最后补了把火,趁吴天宝不注意,把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贴在了椅子下面。
注1:
紫金山:位于南京市东郊,汉代称钟山,主峰海拔448.9(2007年)米,周围约30公里,是全国重点风景名胜区。山势险峻蜿蜒如龙,早在三国时期,即负盛名。钟山周围名胜古迹甚多:其山南有紫霞洞,一人泉;山前正中有中山陵;西有梅花山,明孝陵,廖仲恺和何香凝墓;东有灵谷公园,邓演达墓;山北有明代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陵墓。在六朝时期,山上的庙宇很多,现仅存灵谷寺一处,位于山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