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连忙朝那小船大喊了几声,一面挥动着手,意思是想让船家载我们到古渡口的另一边去。
我们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答应,整个乌蓬小船内静悄悄的,在这阴冷的长江古渡口停靠着,就如同覆盖了一层腐朽的尘埃,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三胖子一向是个急脾气,哼哼两声就要上船去看看,我连忙拉住了他。
正在这时,乌蓬小船微微一动,一个干枯瘦小,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黑老头,从乌蓬小船阴影之中走了过来。
那老叟戴着斗笠,一身黑色的粗布麻衣,看不清具体的样貌。只是瞧着他的穿着打扮还有那微微佝偻着的后背,看起来最起码也要有六十多岁了。而真正让人有些触目惊心的是,这撑船的老叟断了一条左臂膀,小臂整个削下,只剩下空荡荡的黑色袖管随凉风飘荡。
站在岸边的众人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都觉得眼前这乌蓬小船处处透着古怪!
那撑船的老叟从船篷中走了出来,头上戴着斗笠,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只是有些安静地盯着江心的河水,对于我们这几个人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栓子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撑船老叟左臂那空荡荡的袖子,显然,他在古渡口住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奇怪的船叟,但还是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明我们的来意,希望老船叟能够行一个方便,送我们过江。
那老船叟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答话,只是嘴里的旱烟不停地吞吐着白雾,过了好久,他才闷声地说道:“夜里江底有东西,不好渡河。”
我们不解其意,心说这江里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不过此刻我们着急渡河,也就没有多想,三胖子最为急切,道:“没事,这大江大河的胖爷我经常下水去玩,能有什么东西?大爷你尽管渡我们过去,出了啥子事情,胖爷我二百斤肥肉撂在这里了,绝对不找你老丈的麻烦……”
我和栓子也是赶路心切,也连忙点头称是。只是小梅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拽了拽我的袖子,低声说:“既然今天天色已经晚了,那我们还是明天来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冲她摆了摆手,说:“哪有什么不对劲的?这条河你又不是第一次坐船了,有什么古怪你还不清楚吗?再说了,老村支书进山时已经说好了,叫我们今天就把粮食带到义庄。山上的吃食估计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晚了时间也算是我和三胖子没有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那可是要记过的。”
旁边的三胖子也在旁边搭腔说:“我们都是社会主义革命的新一代,尊崇最高指示来到这里,就要发扬不畏艰险,不畏困难的决心。毛主席都说了,要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斗风雪,磨练筋骨。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乌蒙磅礴走泥丸,连金沙江、大渡河都过了。我们几个人,又岂能够被这区区一条大江就给束缚了革命青年前进的脚步……”
听到三胖子陈建国连过这么一条古渡口,都给牵扯上革命青年前进的高度上去了,我和栓子两个人都想笑,心说这胖子的嘴也实在是太贫了些。小梅见我们几个大男人都去意已决,只是白了三胖子一眼,也就不再说话了。
那老船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有些漠然地看了我们一眼,走到了船头,解开了拴在岸边的缆绳,又一言不发地走向乌蓬的另一端。
这一瞬间,我们终于看清楚这人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那张脸。
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苍老,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出无数道深深的沟壑,一道极其触目惊心的伤口,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好像是某种类似于老鹰、蛟龙的大爪子从他的右额额角一爪子挥下,撕开了皮肤和血肉,差点将他的右脸颊给彻底地一分为二。即便现在伤势已经好了,但是那伤口两旁卷起的皮肉看起来,仍然颇为恐怖!很难想象,有人在这种严重的伤势下还能够活下来。
小梅毕竟是女孩,骤然见到斗笠下来显露出这么一张脸,吓得小脸一白,不由得朝我靠了靠。
而三胖子一向是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主,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见到老船叟准备渡我们过河,嘿嘿一笑,扭动着肥硕的大屁股就向小船上挤去,一边上船一边还招呼我们几个:“快点,快点,都赶紧的,别磨磨蹭蹭,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们上了船,在踏上乌蓬小船的时候,我还暗中打量了一下站在船头撑船的那个老叟。虽然是以撑船为生,但他的皮肤并不是寻常渔家那种经常被太阳照晒的健康的古铜色或者黝黑色,反而是蜡黄蜡黄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看到他脸上那道疤而产生的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总觉得这撑船的老叟看上去有些古怪,死气沉沉的,甚至,甚至不像是个活人。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死死地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突然越看就越觉得这老叟有些恐怖。
“到江中心的时候,少说话,否则,不好渡河……”那老船叟突然回头了扫视了我们一眼,眼神有些冷,“看到了什么不一样东西,也最好不要叫嚷。”
“我说老丈,你一直说这江底有东西,胖子我来这古渡口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说实在话,您老这一套现在已经不吃香了,也只能骗骗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女娃娃,胖爷我一夏天可尽是在这江中游泳了,这不,你看,还不是吃得香睡得好嘛!毛主席说过,要做社会主义唯物思想的新青年,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迷信思想是要不得滴。”三胖子陈建国又开始犯贫了。
那老叟在船头撑着杆子,没有理会他,我却在不经意间,看到这干瘦老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心中越发地感到不安起来。第一次,我觉得我们坚持上了这古怪的乌蓬小船渡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按照现在的速度,渡过这江面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瞅准机会,我向旁边的栓子问道。
“快的话,两三分钟就过去了,不过现在是傍晚,这时候江里的水流动得比较湍急,时间就会慢上一些。最怕就是经过江中心,那里有漩涡,经常会发生‘水底捞’,有时候甚至连人带船都会给卷进去……”栓子答道。
“恩!”我点了点头。
“水底捞?他奶奶的,我们不会那么背吧?”三胖子也凑了过来。
“不会的。”小梅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下河面,道,“水底捞一般都发生在汛期的时候,那时候江水涨潮,会在河床中心形成巨大的水漩涡,把过往的小船给吞噬进去。现在虽然是傍晚,水流有些急,但是距离形成水底捞还差得远呢。”
“那这样胖爷我就放心了。”
三胖子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他奶奶的,别渡一次江,把小命给丢进去了。”他掏了掏耳朵,“不过,你还别说,这江面上黑咕隆冬的,猛一看下去,水里面还真像是有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唯独那老叟依旧安静地站在船头,撑着船篙,斗笠隐隐下遮盖的脸上一片冷漠。
我扫视了一下船内的环境,乌蓬小船的面积虽然不大,从外面看起来也极其腐朽,但是里面倒也还算是干净,比起一般的小渔船倒是宽敞了许多。只是我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这船的内里的形状,仔细看看,和外面的船身还有些不同,四四方方的,四周船板卯榫得严丝合缝,就像是,像是一具掀开了盖子的——黑色棺材。
没错,就是棺材!此刻我们身处的这艘小乌篷船,就像是用一截老木头整个凿空而成的老棺材。
像棺材的小船!我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怪不得之前看着这乌蓬小船就觉得那么不舒服。怎么会有人把船设计成这种形状的?我觉得整个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坐着这黑色的棺材船渡江,岂不是注定要沉入江底给龙王爷出殡吗?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旁的小梅看到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就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脸色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
小梅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可能她也感觉到某种不正常。毕竟,在大多数时候,女孩子的心性永远比男人更加地细腻和敏感。
我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但是心头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乌蓬下立着一个巨大的陶瓮瓦罐,被用黑布蒙住了罐口,用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似乎是盛放着什么东西。而就在这陶瓮的沿口,我赫然发现,靠近江面的地方竟然还贴着一张古旧的黄纸,上面鬼画符一般用红色的朱砂潦草地写着什么字,只是天色实在是太暗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只是记得像是祭祀龙王爷之类的符篆,那鲜红色的朱砂字触目惊心,尤其是在那有些破旧的黄表纸的映衬之下,昏暗寂静的环境中,似乎透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感,压得我一时间甚至喘不过气来。
“对了老丈,你这船上怎么还放着这么大的一个陶罐?”为了缓解心中隐隐的不安,我试图寻找机会开口和那老叟说话,“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在这船上不碍事吗?”
“黑狗血。”那人转过脸,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说。
“怎么?”我心中一惊,勉强一笑,“还贴着符纸?辟邪吗?”
“这里有水鬼啊!”那老叟冷漠地望了我一眼。
这个时候,乌蓬小船微微地晃动了起来,外面的江面上似乎有一阵浪打了过来,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感,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江面。原来我们已经到了整个古渡口水流最为湍急的区域,也就是这条长江干流的中心地带。
视野望过去,江面愈发宽广,后浪推前浪,层层相叠。不知怎么的,江面上波浪变得陡然湍急了起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用力地搅动一般。
乌蓬小船发出极有韵律的拍打声,感觉我们半个身子已经陷入了吃水线的位置,虽然摇摇晃晃,但是小船行驶起来,暂时还算得上是平稳。
这时候,众人都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叫声,好像是有人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大家被吓了一大跳,都回过头来看,我眯起眼睛望着前边,发现那声音是坐在我左手臂位置的栓子发出来的,他正颤颤巍巍抬起油灯,扒在极像棺材板的船沿上,低头在江水中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我们一行人赶忙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栓子抬起后,脸色有些苍白,咽了咽口水,他干着嗓子对我们说:“刚才我把手放在船沿上,好像,好像有只手从水中伸出来抓了我一下。”
“他奶奶的,你丫不是被吓糊涂了吧!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三胖子的脸色也变了,这么长的时间,整个乌蓬小船内古怪的气氛和物事,即便是这小子反应再迟钝,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到了。现在骤一听这话,也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几个人原本就因为船上的气氛暗生警惕,现在一听栓子这么说,都难免有些紧张,栓子见我们将信将疑,忙急说:“真的,我真没骗你们,水里面真的有东西。”
我和三胖子还有梅子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栓子那表情确实不像是弄虚作假来唬我们的。我和三胖子来到古渡口插队也有一段时间了,寻常乡里乡亲的,对于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栓子平常是那种连开一句出格的玩笑都会脸红的人,向来老实本分,他又不是三胖子这样一肚子坏水的主,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装有鬼来吓唬我们。
只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的话,难道这水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下子,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借着煤油灯昏黄黯淡的光亮,众人都朝着江水里面看去。
“会不会是什么大鲤鱼、花鲢子之类的鱼?”
三胖子陈建国问道:“这里是江中心,各种礁石、暗流下各种鱼类肯定不少。这个季节又是大鱼出产的时候,江中心的水域中肯定有很多鱼会游来游去,是不是什么大鱼跃出水面的时候碰到你了?”
“不是。”栓子抿着嘴,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从小在这片江边长大,什么鱼没见过?刚才那抓我的肯定是只手,不是鱼。”
他的话音未落,我突然就看见三胖子陈建国脸色苍白,双目圆睁,喉头中发出“咯咯”的极度恐惧的声音。我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连忙循着他的目光朝江水中望了过去。
只一眼,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
我们借着煤油灯的火光,就看到水里一团团好似头发一般黑色的东西涌动了出来。
在浑浊的深黑色的江水中,立刻就像是炸了锅一般,江水沸腾了起来,铺满了黑色如同头发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就好像是一条条细蛇蠕动一般,盘旋在那里,让人看起来,不禁感到心中充满了寒意。
“妈的,这江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女尸吗?”
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就都慌了,我心中暗骂了一声,真他奶奶的是出师不利啊!这河里头果然不怎么干净,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在作祟?现在乌蓬小船正在河床中心区域,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一个不好,弄个船倾人覆的下场,就要吃大亏,甚至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几个人全身都被汗湿了,栓子被吓得脸都白了,指着那水里,嘴唇颤动了几下,愣是没有憋出来一个字来。三胖子怕他给吓傻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哼哼地站了起来,骂道:“没出息的样子,别跟个娘们似的,人家小梅都没咋的呢。都到了这个地步,怕啥,大不了和这鬼玩意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他也是面色愈发苍白,直盯着水面看。
几个人还想再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一次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亮,只能够看到刚才江面上被激荡起的一圈圈的波纹。不知道刚才那让人后脊背发凉的情景究竟是我们的错觉,还是什么的。
又看了一会儿,看得众人眼睛都发酸了,水面上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三胖子说他妈的别看了,这船快点靠岸了,跑到岸上,这江里面的水鬼再可怕,也没法子对我们怎么样。我们一看船快渡过江心了,心中的恐慌也就减缓了不少。
这时候,我见那棺材船的前端,那老船叟依旧稳稳地站在船头,一脸的冷漠,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我正想说话,船身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三胖子陈建国忙拿起煤油灯往水里一探,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没等我们喘口大气,众人只感到身下的小船再次一震,竟然凌空被撞得偏移了两三米的位置,仿佛在这浑浊不堪的水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盯上了我们。
一阵莫名的恐慌传来,几个人也顾不得多想了,抓住船沿,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身体。
“我的个亲娘啊——八爷,我说,这江底下的东西也忒大力气了吧!咱们几个这次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啊。”三胖子陈建国心有余悸地看着水面,他体型比较胖,在小船上挪动得很费劲,原本他是坐在船舷上的,现在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船板的正中心,像是怕从水里面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一口把他二百多斤的肥肉给叼到水里面去一般。
“我呸!”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去你奶奶的,别老说丧气话,现在还没到生死离别的时刻,你丫的少在这跟前放屁,小心回去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大罪。”
正在我们两个说话的工夫,整个江面上的河水奔腾咆哮。在这一刻就像是沸腾了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浪头打来,四下里白雾蒙蒙的,突然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恐怖的气息弥漫。
乌蓬小船在江面上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二八哥,胖子哥……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江里面真有水鬼冒出来了?”栓子心中敬畏,死命地抓着船舷,胆战心惊地看着江里。
现在的这种情况很是古怪,就像是水里面突然冒出来什么东西,在江中心翻涌。我条件反射,向着船舷的后方望了过去。那古怪的老船叟依旧稳稳地站在船头,撑着船篙子,似乎根本没有丝毫惧怕的。
正在我愣神的工夫,老船叟用船篙子稳住了小船的晃动,突然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放下船篙子,走了下来。
他一直走到船的另一端,巨大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拎起船头的那人头高的陶瓦罐,一把撕掉了上面贴着的破旧的黄表纸,将里面所谓的黑狗血沿着船舷倒了下去。
一股类似于腐败的腥臭味立刻就传来,随着江水的涌动,黑狗血在整个江面上浸染开来。说来也奇怪,那船老叟的黑狗血倒下去没有多久,整个乌蓬小船一震,就立刻不颠簸了,然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乌蓬小船继续沿着长江水向着对岸渡去。
我心中一惊,觉得很不对劲,正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三胖子陈建国见鬼了似的大叫了一声。
“哗啦啦……”
“哗啦啦……”
看到他所指的方向,就听到小船刚才所在位置的江面上响起了一阵水声,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一股股波涛推着船只向前移动,仿佛有什么某个庞然大物正在水里移动一般。
“快,八爷,快照过去。”
三胖子陈建国叫了起来,我直接拎着煤油灯,向着响声的江面上探了过去。
借着那昏黄的光亮,众人全部都看到了江中心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几乎不能够喘息,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下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我虽然没有时间去查看其他几人的神情,但是也知道,陈建国他们三人的脸色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之上,翻滚的江水中,一个巨大的如同小房子的黑影浮了上来。
整个宽阔的江面中心,都随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浮出水面,引起了一阵震动。
“那是什么东西?胖爷我不是眼花了吧。老子好像看到了一片陆地是,是他娘活的,还正在过来……”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亮,三胖子刚一看清楚远处的情景,两个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栓子和小梅两人也是震惊得嘴巴一下子张得无法合拢了,眨了眨眼睛,都还以为自己一时间看花了眼。
这也难怪众人会感到如此的惊骇!
这种情况太古怪了,就像是水底下突然冒出来一个微微凸起,不知有多宽广的黑褐色小岛,近乎将整个河床都给占据了。
这片从江面上凸起的陆地呈灰褐色,高耸成拱形,中央有明显突起的脊棱。表面布满了无数绿色丝状物,飘荡在水面上就像是女人的头发。
他娘的,这是什么怪物?好像是龟壳之类的东西。
只是这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绿毛龟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又看了看船上的人,陈建国他们几个都一脸骇然,瞪大了双眼,只有那个老船叟依旧带着斗笠,面无表情地一语不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船头。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煤油灯探出来的光芒,那几乎占据了整个河床三分之一的小屋子般的黑影,从水底下发出一声闷响。那长满了绿色长毛的边缘擦着两侧的水流,溅起了一串串的水花,探入了水中,眨眼之间,巨大的身体就消失在江面之上。
他奶奶的,我们之前在水里看到的那一团团黑色的女人头发,莫非就是这大得离奇的绿毛龟背上的绿毛?
我再次看了看那船叟,他的脸笼罩在斗笠下的阴影之中,坐在船头,闷着头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大旱烟,闷声不响地看着长江水,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这古怪的老船叟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这水底有东西,没允许我们上船。当时大家还以为他是不想渡河,才唬我们的呢,所以谁都没有注意。
现在想来,他怕不是早就知道江里面有那怪物了?
还有之前船上那陶罐中的黑狗血、黄表纸,以及像是凿空了的棺材的船的内里形状,无一不透露着十分的古怪。
老头说,江里面有水鬼。是说的黑色的头发,还是那绿毛巨龟?
远处的江心已经恢复了平静,心里正想着,我叹了一口气,准备把探出去的煤油灯给收回来,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些。就在煤油灯临近船舷的时候,突然灯内的火光被风吹得一闪,猛然间,我就看到在我身下的江水中,就这么探出来一张狰狞的脸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种让人战栗的悚然之感,实在是太强烈了。我这一生中,所遇到的各种诡异、可怕的事件实在是太多了,但是能够如此实实在在地触碰到灵魂中最深处恐惧的惊悚遭遇,其实也就那寥寥无几的几件事。
毕竟,无论是谁,在浑浊不堪的江面上,突然看见这么一张脸从水里伸了出来,也着实会被吓得不知所措。
而那一张惨白的脸孔,说实在话,时至今日我依然没能够搞懂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当时情形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东西的长相,只是依稀记得那张脸十分惨白,带着难以言喻的狰狞,似乎是一个女人。在黑暗冰冷的江水里,在昏暗煤油灯火昏黄的光线照射下,我的眼前就这么从水里探出来一张狰狞怨毒的惨白的女人的脸来,不管是之前如何镇定,在这一刻也实在是被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
那一瞬,我几乎窒息。
这张惨白的女人脸来得也太诡异了,居然直接从水中伸了出来,黑色头发蠕动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情形实在太诡异了。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竭尽全力,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低吼声,向后一挣,身体一个没站稳,沿着乌蓬小船左倾的方向,就要直接从船上一头栽进江水中去。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的脑海才恢复了一丝的平静,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这是人失去重心的本能反应,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避免直接从船上摔下去。
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被人架着一把拉了回去。
“奶奶的,八爷,你怎么搞的。怎么差点掉下去了!就算是刚才那绿毛老乌龟大得吓人,也不至于吓得你从船上跌下去吧……”三胖子陈建国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刚才就是他把我拉上来的。
“妈的……那、那、那水里有一张脸……吓死老子了。”我喘着粗气,还是心有余悸地指着刚才我站立的位置说道。
小梅就坐在我们旁边的船舷上,探着身子朝我坐着的地方看了看,片刻之后,说道:“二八哥,你是不是眼花了?这水里空荡荡的,啥子也没有啊!”
小梅的话,让我脸色不由得一变,我赶忙站起身子走了过去。
果然,江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船行处荡起的波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别说是刚才那张惨白的人脸了,甚至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难道真是由于精神太紧张,眼花了?这个时候,连我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只是之前的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直到现在我还觉得那张从水中探出来的狰狞的脸就在眼前。真的是我看错了吗?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上青龙山看守义庄,恐怕不会是那么顺利。
由于怪事频发,众人虽然都说不信我说的人脸的事情,但是面对着刚才那片水域,明显是有了本能的恐惧和忌惮。一个个都把身子缩回了船上,不敢再把身子探到船外了。连一向坐不住的三胖子陈建国都老老实实的。
这是人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不能避免的。
大家都有些紧张,只有那个一直坐在船头的老船叟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还对着刚才的那片水域冷笑了几声。
我有些搞不懂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强忍住没有发问,现在这种时候,我只希望尽快到达对岸,节外生枝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做,否则,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穿过江心河床,乌蓬小船也越过了最后的一段水域,来到了对岸。
我们上了岸,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脸色都有些发白,就连一直号称胆子极大的小梅,有些发白的脸蛋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只有一向是以没心没肺著称的三胖子陈建国,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旁边用比常人粗了一圈的手指冲着远处的江中心比划了几下,紧接着又对着自己的身体也约摸地量了一下。
我看着糊涂,就问他:
“胖子,你干什么呢?!”
“嘿嘿,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我只是在估测一下,刚才在江中心的那怪物,能不能一口把胖爷我给吞掉。”
三胖子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顿时让我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岸边再次响起一声“哗哗”的水响,我心中一惊,一抬头,就看到那老船叟撑着篙子,准备离开。我连忙拱手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虽然中途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但毕竟是对方好心好意地送我们渡河,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太过失礼了。
那个乌蓬小船渐渐驶出河岸,听了我的感谢,那老船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自顾自地把船划走了。
我看着那在夜幕下慢慢远离的小船,直至在长江水面上变成了一个黑点,心里不知怎么,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四下里暂时一片安静,经过了刚才惊险的一幕,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我的心中却隐隐地有些担心,总是觉得,在那老船叟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脸上,有一股邪气,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或许是心理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