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鲨鱼背鳍的指向往前几十米,有个东西隐隐约约地在水面上沉沉浮浮,若隐若现。
“怎么办?”丹尼紧张地问我。
我想他的判断和我是相同的,能够吸引食肉猛兽的东西只有食物,而在这个海面上除了我和丹尼这两个猎物之外,就只有凝雪了。
我们在沉船的地方来回绕了好几圈,没想到她已经漂到了离这个圆圈不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漆黑的夜晚,我们肯定能早点发现她的尸体,可现在鲨鱼却抢在了我们前面,别说我们和她的距离足有几十米,就算我们和鲨鱼处在与她同等的距离上,我们又怎么能赶到它的前头?退一步讲,就算我们抢在它的前头又能怎么样?面对这种海洋猛兽,我们只有被宰割的份儿!
“怎么办?”丹尼又紧张地重复了一句。
我有点犹豫不定,虽然凝雪还活着的希望很小,可是万一她真的还活着呢?难道眼看着她被一条鲨鱼吃掉?先不要说她曾经救过我的命,就算我们是萍水相逢,我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被鲨鱼一口吞掉却置之不理!怎么办?我们能做什么?
在我心里正作着艰难的抉择时,鲨鱼已经离自己的猎物不足三十米了。
那条暴露在海面上的背鳍在缓缓下沉,它要做最后一击了,如果再晚上几秒钟,我们就是想救都不可能了。
我咬了咬牙,轻声对靠近我的丹尼下了命令:“我引开鲨鱼,你去救凝雪!”
丹尼微微一呆,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冻得发紫的嘴唇向两边撇了撇,抬手拍拍我的肩膀:“我害怕罗克这个神秘人的报复,所以和凝雪小姐双宿双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一时没搞明白丹尼这句半带调侃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留给我询问的时间,说完这句话,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再冒出头来的时候已经在七八米开外了。他顺手将漂浮在身边的一根有手臂粗细的木棍操在手里,运劲挥舞了起来,打得海水“啪啪”作响,口里大声骂道:“来吧,狗娘养的,到这里来!看看是你这头畜生的牙齿厉害,还是我的棍子管用,来呀!”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面对这条嗜血的海洋猛兽,我们绝非敌手,生死只是早晚的事情,但他的这个举动还是令我大为感动。就算是明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又有几个人敢于站在别人前面,做第一个牺牲者?但丹尼却这样做了,不仅做得毫不犹豫,而且在面对死亡时他居然还能够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跟我说话,这确实让我对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鲨鱼显然被丹尼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背鳍猛地调转过来,但却并没有立即扑过来,而是停在了那里。
据说鲨鱼是海洋中智商最高的生物,就像是陆地上的狼,它们虽然冷血嗜杀,但绝不盲目,每次攻击之前都会做出充分的考虑,我想它是在衡量两个猎物之间的分量,哪一个值得自己首先发动进攻。
我戴好氧气罩,迅速地向下沉去,在我下沉到十几米后,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与其让鲨鱼这么轻易地将我们各个击破,还不如我和丹尼联手对付它。
如果我们落败,那一起丧生在鲨鱼的尖牙利齿之下,也好过获得暂时的生命去背负愧疚的折磨。
从水下向上看去,那条鲨鱼已经完全展露在我眼前。大体估算一下,它的体长应该在五米以上,而且露在下面不多的灰色体纹中夹杂着一些金黄色的圆点,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只金钱豹一样威风凛凛(我对海洋生物的了解很有限,在我看来鲨鱼就是鲨鱼,至于它到底属于哪个科属分支,我就不知道了),两排牙齿有一半露在外面,森然可怖,它并没有移动,而是微微左右摆着尾巴,静静地看着丹尼。
丹尼两条腿在水下不停地动着,向远离我的地方游去,他置身的水面上不停地泛着水花,那是他在一直用木棍拍打水面的结果,目的是吸引鲨鱼的目光,为我在水下安全潜游,靠近凝雪做掩护。
在离鲨鱼不远的地方,漂着一具一动不动的人类的身体,看到她扑散在水面上不停摇摆的长发,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确实是凝雪。
鲨鱼静静地愣在水中,过了好一会儿,竟然转回了头,不再理会丹尼,反而又向凝雪的位置游动了几米。难道鲨鱼真的有如此高的智商,竟然能判断出优劣安危,能知道攻击凝雪会更加安全?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忧虑又增加了几分。
如果只是一只猛兽,我们虽然应付起来依然十分凶险,但那毕竟只是一只猛兽而已,我们或许可以凭借智力取胜。但如果那是一只拥有相当智慧的猛兽,对付起来就要麻烦得多了。在汪洋大海中,它不但占据了天时、地利,就是从双方的体能来看,两个挣扎了一晚上的半死不活的人类,双手空空(那根木棍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鲨鱼只需轻轻一口,就能将它一截两半);一只拥有可以将人的头骨咬碎的利齿的鲨鱼。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这头海洋猛兽还有着极高的智商,那形势根本就不用说。
显然,丹尼也没有想到鲨鱼会对自己不感兴趣,海面上的水花停了一下。
就在这一停之间,那条五米长的鲨鱼像是突然被施了魔法,在水中以快逾闪电的速度调转过来,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矢一样向丹尼直扑而来。
血液,一定是丹尼弄破了自己的皮肤,鲜血的气味立即使这条嗜血恶魔疯狂了起来。
两百多米的距离,它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想就算是世界百米赛跑的冠军也达不到这种速度。而且,在它横掠过面前的一个黑色障碍物的时候,也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只是一口把它咬得碎裂开来。
那是我们的包裹,幸好包裹的材质油滑细腻,无孔不入的海水没有马上将它“据为己有”。
我向上游了几下,伸手将一把缓缓落下的工兵刀捞在手中,任凭其他的装备沉落下去——这把工兵刀是我们为切割绳索特意准备的。
现在我很后悔将枪支丢进海里,那真是我们的巨大失误,如果现在我和丹尼手里有两支威力强大的机枪,那鹿死谁手就真的很难说了。
尽管我拼尽了全力向丹尼所在的地方游着,但还是晚了一步,这十几米的距离远比鲨鱼所面对的两百米要漫长得多,眼看着那头鲨鱼扑到丹尼面前,咧开锯齿尖牙,一口向丹尼咬去。
没有人能经受住这下咬力,甚至可以说,地球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鲨鱼的一咬之下保全性命。
可是丹尼却做到了这一点,我没想到他疲惫的身体竟然还能这么灵活,在鲨鱼扑到他跟前的前一秒,他突然一扭身,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身,巧妙地避开了。而且身子也在同一时刻猛地向下一沉,木棍重重地抵在鲨鱼身体上,借着这一顶的反冲力量,向旁边游开了五六米的距离。
这股顶力显然对鲨鱼构不成任何威胁,它身子一摆,游出了十几米,转头再向丹尼冲来。
在这数秒的缓冲时间,丹尼已经潜到了水下,横着木棍和鲨鱼对峙着,他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旁边冒起一连串的水泡——看来虽然丹尼在水下发不出声音,但气势丝毫也不弱于对方,还在不停地咒骂呢!
丹尼虽然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境况并没有丝毫好转,那条鲨鱼已经被激怒了——至少在我看来是激怒了,它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再冲到丹尼身边的时候,身子却是向旁边一扭,和丹尼擦身而过。
这不是鲨鱼扑咬的准头出现了偏差,而是在利用身体灵活的优势引逗丹尼露出破绽。虽然丹尼手里的木棍对它构不成任何伤害,不过看起来,它不想冒任何风险,在确保自己不受到任何伤害的前提下将丹尼吞进肚里去。
等我离丹尼还有三四米的时候,鲨鱼已经向丹尼发起了第三次攻击,和第二次一样,只是和他擦身而过,攻击的方位却是选在丹尼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他扭动身子的时候已经十分吃力了。
围着猎物绕圈,在猎物被自己绕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发出致命一击,这是狼群在捕猎大型动物时经常采用的伎俩,没想到在深海里也能目睹这种自然界生物的伟大战术。
丹尼显然没有时间戴上氧气罩,在应付完鲨鱼的第三次攻击之后,他可能坚持不住了,趁着鲨鱼扭身游开的间隙,急忙空出一只手去拿胸前的面罩。
现在我相信鲨鱼捕捉战机的能力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了,我明明看到它摆动着的尾巴对着丹尼,可是就在丹尼刚抓到氧气罩的一刹那间,它的身子突然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掉头,张开巨口,向丹尼当胸咬下。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被这下变故惊住了,更别说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丹尼了,他的手掌根本就没有机会收回来,鲨鱼的牙齿已经咬到了胸口。
惨剧是无法避免了,在鲨鱼这种重逾数吨的咬力下,丹尼会被轻而易举地切成两截!
震惊加上愤怒已经使我疯狂了,因为此时,我距离丹尼所在的地方不到两米,他马上就要爆出的血液会很快涌到我面前,就这么短的距离,我却完全没有办法帮上忙。
我确实疯狂了,人在疯狂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傻瓜才会做的事情,或者说疯狂的人就是一个傻瓜,我当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因为在看到眼前这种情形之后,我做出了一个想也不想的动作:一甩手,就将手里的工兵刀投掷了出去。
在一开始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你曾经看到过我的“飞刀绝技”,虽然比不上李寻欢例不虚发那样神乎其神,但要刺中二十米外的一颗苹果还是有把握的。可是这一次不行,暴怒和习惯性思维使我用错了地方,在水里,一颗飞速迸射的子弹都会减速并发生偏离,一只靠人手掷出的工兵刀简直就像是在狂风中的纸鸢,除了四处飘摇外,起不了任何效果。
鲨鱼带起的水流就是狂风,我掷出的工兵刀就是纸鸢,结果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可是,看起来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这是我经过这件事之后得出的结论。
连我都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那把锋利得可以削割骨头的工兵刀居然以几乎毫无阻力的速度一下子就刺进了鲨鱼的肉里!
而且更为令人咂舌的事情是,它居然抢在了鲨鱼咬合的前面,再巧不过的从鲨鱼的下颌直没至柄,并抵在了鲨鱼的上颌上,浓稠的血液立即洋溢开来。
也许是下颌的疼痛迫使它放弃了继续下咬,也许是抵在它上颌腔壁的工兵刀尖使它每收紧一下颌骨都要忍受钻心的刺痛,被迫放弃了已经到了嘴边的丰美猎物。它发出一声古怪的呼叫,一摇头,向前凸起的嘴巴立即将丹尼撞出了好几米远。
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但我先前已经说过多次,自己身体的反应能力远远快出思维很多,所以在我一片茫然的情形下,双手已经抓住刀柄,竭尽全力向下划去。
鲜红的血液伴随着“咕咕”的水泡一起散了开来,它的内脏也从里面涌了出来!
鲜红的颜色使我眼前模糊一片,我双手死死的攥着刀柄,茫然失措,完全没有想到内脏涌出的鲨鱼还会来一次垂死挣扎,眼看着那张狰狞可怖的大口狠狠地向我的头部一口咬下。
若非在这紧要关头,丹尼猛地扯动我的身子,我想自己的头颅已经和脖子分了家。
游上水面,丹尼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目光极为复杂,不仅包含着惊诧、狂喜、佩服,甚至我还看出了一种近乎看外星人的色彩。
丹尼吐出一口血水,又咽了一口唾沫,用颤抖的右手竖起了大拇指,对我刚才的表现大加赞叹。
直到现在,我脑子还是一团浆糊。说真的,这种事简直离奇到无法理解的程度,我不相信自己拥有这么巨大的力量,能克服水中巨大阻力的束缚,将工兵刀投掷出远快于在陆地上的速度,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事情却切切实实地发生了,就在刚才,我竟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飞刀杀死了一只体长超过五米的鲨鱼!
是扑鼻的血腥气息将我带回了现实,看着不断扩大的血晕,我突然意识到更大的危险马上就要降临了,于是大声喊道:“快找凝雪,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鲨鱼群很快就会闻着腥气找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