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底下能有什么?”王聪正在盯着铲车,那高高的机器臂这一把挥下,眼前的这个土墩墓想必就能破开了。这时,林威廉走到他身边,出其不意地捅了捅他的腰,悄声说道。
“不知道!无非又是金子镶宝石的某种玩意儿!”王聪头也不回,眼前已经是这一排七座土墩墓中最大的一个。他们考察时是沿着从小到大的原则,也就是说,眼前这座土墩墓,是一排七个之中,最后的一座了。
前边六座,严格来说都不能算作“墓”,因为它们无一例外没有墓室和尸体,而是在中空的土墩中间,有一个低矮的平台,平台上的物品无一例外,全都是璀璨耀眼的。
1号,镶红宝石黄金面具;2号,镶嵌红玛瑙虎形柄金杯;3号,镶红宝石金剑鞘;4号,镶红宝石金盖罐;5号,硕大的镶红宝石金戒指;6号,金指和镶红宝石黄金片护臂。
待到后来,见到凌宁独自取上来的金杯时的赞叹和惊喜全都变成了见多不怪的无所谓。不是众人眼界高了,实在是这些土墩里头的物件儿太一成不变了,使得大家对此失去了遐想。
这七座土墩,已经被认定不是墓葬而是神庙。塞种人有垒巨石和土堆为神庙的传统,从新疆天山北坡到广袤的欧亚大草原,处处可见他们遗留下来的类似祭祀所在。只不过,眼前这“神庙”不知祭祀的是哪位尊神,因为整整六个土堆打开来,除了中间有一密闭空间,空间中央有一个低矮的平台,平台上孤零零单独摆放着这么一个物件之外,再没有任何能说明问题的发现。
桑布和凌宁密谈之后若无其事地回来,那唐昧眼光一闪,依然是温温和和地对着众人。桑布与他嘀咕了一阵子,回来后才给众人解释:据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风水阵势布置,因此,唐昧根据风水学的测算,这土墩墓中的物件儿,逢单的男人去取,逢双的则需要女子去取。
对这一说法,威廉本来就是个神秘学爱好者,听说后兴奋不已,整天围着那个叫唐昧的问东问西,整个一个好奇宝宝。王聪和冯祥等考古队员却有些不理解,暗自嘀咕:桑队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个迷信的么?眼下这是怎么啦?只有凌宁,唇边扯出一丝冷笑,暗自警惕。
这以后凌宁又下去了两回,分别取出4号和6号土墩里的物件儿,却是一切正常,再没出一丝意外。
眼下到了这第七座土墩,逢单,没她什么事,她只在一旁抱臂冷观。
“通了!通了!”由于这座土墩墓最为高大,挖掘起来也最为费力,即便是使用机械,用了大半天才挖到密闭空间。
随着众人大声的喊叫,桑布第一个跳进去。洞口不大,但足够他进出。
很快,轻车熟路的桑布就手举着一件物品从洞口爬出来。凌宁本与其他人一样,想着无非又是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这几天大家已经被闪过六次,对这种亮闪闪的东西有免疫力了。
可这一件不一样。凌宁以前在中学时代业余时间也喜欢看看小说,像《红楼梦》之类的。而后在看一些言情作家写的古代故事的时候,她曾经很是畅想过自己如果生在古代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为此,她还特地去查过古籍。史料上记载,我国古代的服装面料非常“潮”,那简直比现代的巴黎、米兰在世界服装界的位置还要高几个档次。除了华丽柔美的丝绸,据说还有一种被称为“珠服”“珠襦”的面料,这种面料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浑身散发出如珍珠般莹亮的光泽,能使人肌肤如玉,是中国上流社会女子追捧的最精美面料之一。
只是这种面料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就连样品也没有留下来半点儿。凌宁作为一个热爱复古风的女孩子,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想象过这种面料的样子,甚至还想象过如果自己能拥有一件这样面料的衣服会怎样怎样。
今天见了桑布在最后一座土墩神庙里取出来的物品,凌宁心中只冒出一个念头:“‘珠服’‘珠襦’就是这个样子,它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桑布已经站稳,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那件非丝、非帛、非锦、非棉的长袍。
这件袍子一看就是一件成年男子的服装,有着汉服的特点,但袖口很窄,不是汉服的广袖,下摆很长、很大,这不是拖地的设计,就意味着穿它的人身材非常高大。
整件衣裳被桑布举在手里迎着阳光发出粼粼的水光,时不时却又刺出一丝亮眼的黄色。
凌宁禁不住凑近了看,布料被保存得很好,完全没有腐坏的痕迹。她原以为那金黄色是自己这些日子被金光晃的次数太多,留下的后遗症,没想到凑近了仔细一瞧,这布料里头加了金丝呢!哇咔咔,这真是张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瞥了一眼那败兴的金丝,凌宁伸手抚摸这长袍一角,果然,触手冰凉、润滑。这布料跟她想象当中的一样,简直是最高档的艺术品。她眯着眼,满足地叹息一声,正要依依不舍地放手,让桑布将其收起,结果,一个绣在衣服左胸位置的符号,一下子使得她愣住了!
“十”,是“十”唉,就是那个“十”字符号唉!它、它、它怎么会被绣在这件衣服上?凌宁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没错,是“十”字符号,既不是“卐”,也不是“癸”。
跟凌宁一样,被这个熟悉的字符晃愣的人还有一个,谁啊?楚风!不过他不是在一件衣服前发愣,而是在一块山壁面前发呆。
眼前这座山海拔应该不低于四千米,大金雕的家大约在海拔三千米左右的一个崖洞里。它一靠近这座山崖便兴奋不已,在天空“幺儿——”“幺儿——”直叫唤不说,还打着滚儿翻腾表演特技飞行,看得地上的两个人提心吊胆,生怕它一个不小心“失事”。
它的洞穴太高,楚风跟少年希林都没那个闲心跟体力爬上去,两人直奔半山腰上少年希林发现神秘字符之处。
结果,两人好不容易爬到希林所指的那个山壁中央凸起的平台处,楚风就发了呆。
山壁上没有其他字符,只有这一个,但这个“十”字符号的周围,有很多画。
左起第一幅画中,是一圈手牵手全裸的人,这些人画得有高有矮,高的三米多,矮的大约一米四左右;有些人头上画了鞭子,有些人有三只以上的胳膊。这些人里应该有男有女,因为有些人身上画了阳具,而有些人则明显胸部隆起。不管怎样,他们都手牵手围在一起,中间是那个“十”字符号。
中间的一幅画则是船,很大很大的船,这艘船楚风后来站在数十米开外的山壁底下都还能看得清大致轮廓。这艘船里第一层画的是人,跟左边画里类似的高高矮矮、男男女女的人,下边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鹿、马、虎、豹、狮子、大象,等等。还有一些不好分辨到底是哪个物种。最底下一层有一条蛇,很大的蛇,占据整艘船的船底位置,蛇的头部,似乎还有两个隆起。船头有一个位置画着大大的一个“十”字符号。
最右边,是一幅大战图,上边是有翅膀的鸟类,间或有长了翅膀的人,中间是人类,下边是虎豹熊狼等动物,中间的人类手里拿着一种圆筒形、一头大一头小的东西互相对峙,而在他们旁边,几个人举着一个“十”字符号离开。
画得不是太形象,只有干巴巴的线条,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楚风此前在阿尔泰山中看见的“十”字符号,是与四种最古老的文字同时出现。他当时有一个推测,这个符号似乎牵涉到一个远古时期古埃及人、古希腊人、古赫梯人和古商人的盟约。他以为这就是这个符号的正解。没想到今天又在天山的崖壁上看到这个符号,而且,这些岩画很明显比阿尔泰山中那个盟约出现得早。那份先在崖壁之中发现,后又在泥版中证实的文书,应该距今三千一百年左右,而眼前的这些岩画,楚风根据它的侵蚀痕迹和画风大致判断,它们在这里至少存在了四千年以上。
楚风在仔细观察岩画的时候,希林很无聊,崖壁上的画他看过无数遍了,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倒是那个字符,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当初就是在这个平台上捡到了受伤的大金雕。
作为山壁中间的凸起,这个平台应该算是大的了,希林甚至可以在这上边来回溜达,每一个来回消磨三分钟。等到了第十个来回,少年希林见楚风还在发呆,实在忍不住:“教授,你看出什么来没有?”他觉着自己就是去树林里拿那些小鸟、小松鼠们练练箭法,也比呆在这儿强啊!
楚风根本没听见。
少年性急,跺了跺脚,也不再喊楚风,自个儿就这么手脚并用地下到崖底。
楚风顾不上他。他在发过一段时间呆以后,便开始激动起来,不停地从平台的最左边走到最右边,这不到六十米长的平台根本满足不了他想仔仔细细看清所有岩画的需求。
楚风看了看头顶。正好在头顶三十米之处长了几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树。其中最左边和最右边的两棵正好都在平台左右两边边缘的垂直上方。
楚风默默计算,这要是有绳索吊着,像攀岩一样爬出去几米,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再看了看眼前的岩画,边缘处大体也还看得清,但,会不会有些细小的图案藏着呢?
这令楚风心很痒,如果说,他本来只是被动地跟着少年希林来看看这所谓的“神秘图案”,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有主动去探寻这个“十”字符号真实含义的冲动了。
他思索着,有意识地站到了平台边缘处,往下看,向下大约有六七十米高,这么看下去是有些令人眩晕的。
这一点儿些微的眩晕提醒了楚风,他想到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再看看眼前的崖壁,想想如今自己没有队友、没有工具,连最基本的绳索都没有足够长的,他只得苦笑。
就在此时,有一些字符闯进了他的眼帘。
是在最右边的那幅大战图的下边,大约三排,五六十个字符的样子,这些字符楚风一看就很眼熟——是自家那张狼皮卷上的古怪文字。
这些字符的位置正好在他眼前,方便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清楚。错不了,就是那种古怪文字。
抬头看看近在咫尺但自己迄今仍未完全破解的这种古怪字符,楚风的心情十分不平静。
这种字符除了自家的狼皮文书上有,再就是那块在罗布泊神秘出现又神秘失踪的石碑上有。对了,大齐说,后来那块石碑跑到天池附近的山上去了!简直匪夷所思!
再想想自己掌握的那一点儿少得可怜的规律,楚风紧盯着眼前的字符仔细分析,当初他将石碑上有明显后加上去的甲骨文偏旁经过组装,曾经组装出“昆仑山有水”五个字。这一次自己身边没有电脑,无法快速比对、组装,但他的记忆力很是不错,可以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偏旁部首。
这一看,还真叫他找到了几个熟悉的笔画,他在脑海里自行拆解出疑是甲骨文偏旁的部分,才进行了一会儿,就愣了——这、这不是“昆仑”两个字的组合么?
看看这几十个字符,再看看末尾那个形似画押的“十”字符号,楚风脑海里第一次将“十”字符号跟“昆仑”进行了直接关联。
第一次看见“十”字符号是在被埋在黄沙下的那座楼兰古城里,后来在阿尔泰山石壁和那块泥版上都有它的出现,如今在此处,“十”字符号的再次出现,竟明明白白地牵扯出了“昆仑”!是我和老师想的那个“昆仑”吗?楚风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自己离目标已经很近很近了。
楚风将所有的字符全都抄到了自己的简易笔记本上之后,在本子上写下来几个词:“楼兰”-“十”字符号-四大古老帝国盟约-“昆仑”。他在这几个词下面画了重重的横线,才停住笔,长叹一口气。还是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对于“十”字符号,看来出现的年代绝不仅仅是三千一百多年前,阿尔泰山盟约那一次。它应该出现得更早,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只不过被三千一百年前那些需要缔结盟约的人利用了而已。很好,老师的猜想是有道理的,如果没有一个人类文明的祖源地,那么四大古老的帝国又怎么会缔结所谓的盟约,甚至还用了一个更古老的符号来作为合约缔结的标志。
真相,似乎就在手边了!
楚风想到这里,兴奋地用手中之笔在本子上重重地点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好了,有了这些,就算自己哪一天突然离去,以老师的精明必能将他的课题继续下去!这样一来,老师的悲伤也许会化解很多吧,他想。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有点儿过于安静了。
糟了!希林,那个少年希林哪儿去了?
楚风低头下望,下边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希林应该是觉得在这儿陪着自己很无聊,所以到林子里练习箭法去了!楚风想着那个漂亮却很是唠叨的少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不仅不需要自己替他操心,只怕还有不少小动物又糟了他的殃。
他摇了摇头,刚想退回去,“咧儿——”一声马儿的悲鸣声从下方传来,楚风眼皮子一跳:“糟了!”
他赶紧手脚并用爬下山崖,好在山崖的底端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巨石,上下虽然费点事,倒也不十分危险。
等他到了树林里一看,一个身穿蒙古袍的大汉,正像撵兔子一样,撵得少年希林在林子里抱头鼠窜。
“小兔崽子,敢伤我的马儿!我看你往哪跑!”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少年一边左蹿右跳,一边苦着脸给大汉解释,可惜,那大汉根本不听。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几滴血迹,但那匹受伤的马儿却不知哪里去了!
“这位兄弟,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楚风遇到这样的事儿,不由得代替这少年的家长出出头,谁叫少年当初救过自己呢。
大汉见楚风伸手来拦,很是有些不耐烦,他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这一番找人接二连三的不顺,心火早起,要不他也不会盯着希林一个少年不放。眼下来了个成人,更好,欺负他比欺负一个孩子光彩多了:“你闪开!谁是你兄弟?!这小子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