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兄弟,你说的地方到了,你要在这儿下吗?”司机的问话让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扭头看了眼窗外。夕阳的红色光芒已经染到了雅丹土堆上边,使得那些雅丹平添了几分靓丽。
“哦,好,谢谢老哥!我就在这儿下了!”这个表面看上去有些像个流浪汉的男子,很快从大货车的驾驶室中跳到了地面。
“回见了兄弟!在这儿可不能过夜,要不晚上得遭老罪了!等天快黑了,赶紧再挡一辆车。克拉玛依城里头可暖和多了!”年龄偏大的老货车司机有些唠叨,却是真切的关心。流浪汉一般的男子虽不打算听从他的意思,心里到底还是温暖的:“知道了,谢啦!老哥!”
大货车很快远去,扬起的黄沙使得男子身上的土黄色牛仔衣更黄了些。
流浪汉一点儿也不介意,连身上的土都没有去拍一下,扭过头,眯着眼看了一下远处那群在荒原上凸起的、像城堡或者蘑菇云一样的异形高台,头一仰,便以一种懒散却不慢的速度朝那边走去。
他下车的地方,与传统的乌尔禾魔鬼城景区相距很远——司机师傅为了给他省点儿门票钱,特意把他拉到了不会被大门拦住的地方。只是这样一来,要走过去,得费不少时间。
好在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流浪汉不慌不忙地走着,尽管胡子已经占据了大半张脸,头发也长长了很多,但那道英气的剑眉还是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英俊,外加至少一米八的身高,即便他如今一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牛仔服,就连身后背的一个帆布包也脏得不像样子,马路上来往的大客车上,依然有不少女性乘客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夕阳西下,刚才那些还泛着金色的风蚀“城堡”,现在就像一块用红线条画出来的大彩石,它们后边的天幕在落日的照耀下,呈现出神圣的湖蓝色。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的身前,直追远处更长的黑影。即便已经进入金秋时节,白天的阳光依然威力十足。此时走上那被晒了一天的黄沙石土地,脚下还能透上来阵阵温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那黑影越近,流浪汉的身上却觉得越阴冷。他伸手想将身上的衣服拉紧一些,手伸至半途,却又颓然放下,自我嘲笑了一番,便毫不犹豫地走入了那巨大的阴影之中。
“快!快点!”阴影中,有人低声呼喝,“不想被抓去吃牢饭,你们就该死地给钱快点!”呼喝的人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回应他的是迅速加快的脚步声,好不容易,四个人都成功穿越了管制区域,钻进他事先交代过无数遍的一个坑洞中,此人的脸色才稍显好看一点儿。
“好了!进了这儿咱们暂时安全了!我说,你们是没吃饭还是怎的?怎么比娘们儿还慢?!”说话的人就是先前暴粗口的家伙,借着洞口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出此人身形消瘦。
“你!”一个声音不服气,似乎挥手向前,马上被人拦住:“好了好了!别忘了咱们只是暂时安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句劝,坑洞之中暂时安静了下来。不久,刚刚劝阻某人发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最先前的那个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使得某人差点儿又忍不住了:“你——”
“你什么你?有本事你现在蹿出去?等着!只有天黑了,咱们才有机会!”此前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很高兴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吃瘪,忍不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龇着牙、对人示威的猴子。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北京的凌茹凯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病,自己的研究,还有对弟子楚风的担忧和牵挂。
而其他的人睡不着,又是因为什么呢?
流浪汉其实早被人发觉了,除了即将离去的今日最后一批游客,还有在侧门收门票的那位大婶。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位大婶今天的眼神似乎高度近视,她仿佛没看到有那么一个人逃票来到了自己的“领地”。
“妈妈,那位叔叔为什么不走?”对于五六岁的小男孩来说,他心中对于“魔鬼城”的憧憬是远远大过恐惧的,他还没有看到一个魔鬼呢,怎么就要走了?他不愿意。
可他的母亲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听话,天快黑了,咱们必须得走了,要不,你看那位凶凶的奶奶,她会来把你赶出去的!”母亲很无奈,只好借大婶的名头吓唬自己儿子。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长了一脸横肉的大婶,有些羡慕地望着流浪汉说:“那位叔叔就不怕被凶凶的奶奶赶出去么?”
他的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是一个流浪汉,没有人会去管他的!”
“流浪汉真幸福,妈妈,我也要当流浪汉!”可惜,孩子的这个“崇高”志愿还没有开始发芽就被妈妈掐灭了。
流浪汉离这对母子并不远,母子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都进了他的耳朵。他听到“没有人会去管他”这句时,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却很快又露出一个苦笑,继续往魔鬼城深处走去。
脚下的沙石不时地对他的脚底造成一定的阻碍,他默默地走着,眼下这里方圆十公里之内应该都没有人了。他想。天边最后一丝红色也在预示,漆黑的夜马上就要来临,按道理,这里应该很安静才对,可他的耳边却十分不安宁,总能听到嗡嗡的、仿佛庞大车队驶过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风声。
这里亿万年前或许是一片平台形高地,在无限漫长的岁月里,狂风不断地吹走了松软的土地,留下来的孤岛状小山便被狂风、沙砾这些脾气不太温和的“工匠”们打磨成了一座座古怪的城堡。
成片的“城堡”成型之后,狂风就兴奋地打着呼啸在它们中间蹿来蹿去,那声音真像魔鬼的叫喊一样,这便是魔鬼城得名的由来,其实,哪里又有真的魔鬼呢?
嘘,好像有人不同意!
“魔鬼!你是魔鬼!”一个声音大声地叫嚷着,恐惧使得他的声音变得异样。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地底显得异常尖锐,让这漆黑的地穴越发恐怖阴森。
“魔鬼?呵呵,我若是魔鬼,你们这群人又是什么?嗯?吸血鬼?”一个声音阴森森地在一旁回答,声音时远时近,令人摸不准他的方位。
“你、你好狠,我们三兄弟竟然都栽在了你手上!”另一个声音还略显沉稳,但声音中的苦涩暴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狠?呵呵,比起你们对我做的事情来,我这只能算小儿科罢了!”那个阴森森的声音还是不固定。
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愣是不在同一处地方说话超过5个字。三兄弟中身手最好、也最不喜欢说话的老三居然第一时间就被他干掉了,老大心中的恨还来不及爆发,就发现自己和老二的处境都很不妙。
此处地穴宛如盘丝洞一般复杂,对方熟悉地理,借用这复杂的地形,在黑暗中偷袭得手。他听到几乎从不发声的老三那一声闷哼就心知不妙,待到老二被吓得大叫时,他就明白,自己兄弟三人这回不要说完成任务,就是活着回去都希望渺茫了。
这兄弟三人正是纽约唐人街乔老爷子的手下,而暗处伺机而动的就是被他们折磨了将近两个月,又被逼带领他们来取宝的“瘦猴”。
此处是靠近当日那个古城的一个军事管制区的地底。除了“瘦猴”,没有人能够如同在自己家一般摸清这地底错综复杂的地道,这也是“瘦猴”当日即使忙着逃跑也要把东西藏在这里的原因。
这一路“瘦猴”的表现都很正常,也带领这兄弟三人顺利地避开了地面上的层层守卫,直到进入这地底,他才突然发难。
“你、你这么对我们,就不怕老爷子——”一向不太着调的老二这么一喊,老大心中暗暗叫苦。果然。黑暗中,“瘦猴”一听“老爷子”这三个字便怒从心中起,很快,黑暗中便传来老二的惨叫“啊——呃!”就如同正欲引吭高歌的白鹅,刚刚叫了一声,便被人捏住了那白而美丽的脖子,瞬间戛然而止。
老大的头皮都麻掉了,他再也不愿意在这该死的黑暗中多呆一秒钟。他只想立刻回到地面上去,哪怕被地面上的军队逮到,那也比在这儿不明不白地死掉好。他开始想法子自救。
“瘦猴”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这几个人在美国没少折磨自己,让他们痛快地死掉,真是对不住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瘦猴”轻轻抚摸着自己肋骨上的伤痕,很惬意地想。
流浪汉还在魔鬼城中默默地走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已经全黑了。秋日的戈壁滩上昼夜温度相差很悬殊,夜很寒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如今他已真正走到那一片风蚀“城堡”中间,他左右看了看,似乎两座“城堡”相隔的距离不小呢。他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冻死在这里的打算,借着头顶璀璨的星光,他找到了一处背风的风蚀洞穴。
耳中那宛如魔鬼呢喃的声音对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完全无意识地瘫坐在洞穴的沙砾上——似乎那些不会硌人——眼珠子都懒得动了。
此人身上的颓废气息如此浓郁,连狂风都不愿意靠近他,有些退避三舍的味道。但总是有例外,“沙沙、沙沙”,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流浪汉依然对这个声音无动于衷,他身上的懒散、寂寞、疏离,仿佛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了。似乎就连生死问题,也不值得他眼珠子一转。
“小兔崽子,以为你留了胡子大婶就认不出你了?!你个死没良心的,十几年不回来,回来就是这副鬼样子给大婶看呐?”看门的大婶嗓门真是大。她气喘吁吁地爬上这个风蚀“城堡”,满头大汗,气得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流浪汉大骂。
“大、大、大婶?”流浪汉如今不淡定了,他瞪大了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半晌,犹似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您哪位?”
“臭小子!你惨了,连我大名鼎鼎的马大婶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地球人啊?”胖大婶语气恶狠狠的,脸上却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果不其然,这位胡子拉碴但还魅力犹存的流浪汉,也就是前不久逃出医院,令无数人忧心不已的楚风,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在这位有着水桶腰、整个人都圆乎乎的大婶面前破了功!
“马、马大婶?”楚风在心里拼命搜索当年的信息,没有这一位的印象啊?他有些迟疑地问,“这位大婶,您是不是、是不是认错人了?”
“呃,你真的不认识我?”那位圆乎乎的大婶一脸诧异,“你真的不是二狗子?前边柳树屯的二狗子?”
楚风听她这么一说,确定对方认错了人,心情莫名地放松了下来。他眼下最害怕的就是遇见熟人:“我确实不是您说的那个什么二狗子,您认错人了!”
“认错就认错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婶一脸无所谓,迅即又变成满脸灿烂,“我说小子,既然大老远的咱们在这鸟不生蛋的魔鬼城里认识了,就是有缘,看你这样儿,想是今儿晚上还没着落呢。走吧,跟大婶回家!”大婶说完,根本不等楚风回答,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嘀咕:“真是,他咋就这么没见识呢?连马大婶都不认识!”
“大婶,谢谢您的好意了,我真不用……”楚风略带苦笑地打算回绝热心大婶的收留,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走走走,磨蹭什么?这魔鬼城景区里一到点儿就不能留人了你不知道?想陷害你大婶是怎么的?快走快走,没看出来,这么大块儿个男人,行事咋就磨叽成这样儿了呢?”
大婶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把楚风拉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