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闲枝跟随着哥嫂夫妇二人,前往了伊切的海边。闲枝成长在完全没有海的京都,说道海,也仅仅知道个大阪的筑港,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因此面对着大海站立时,闲枝不禁感到大海实在是太壮阔了。初夏的光芒在海上铺展开来,遥远的海天交界处微微呈现着灰色的光辉,从那交界处不断涌过来一波波深黑的、好似魔鬼的大浪,这些魔鬼狂怒地吞噬着岸边。
闲枝的心再次被寂寞所淹没。
归途是乘车回去的。
岸边处在阳光下泛着亮的石头,闪着点点白光的浪花,这些景象在闲枝的心中一直挥散不去,桌子抽屉里的遗书同陌生人写的信一直摆放在一起。
“即使你那么写,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半开玩笑恶作剧写下的吧!”虽然闲枝这样告诉自己,但是她偶尔还是会拿出信来看上一会儿。心里也并不是怀着什么特别大的期待,但是对于现在的闲枝来说,写信的主人如果就这样消失了,一定会感到很寂寞。毕竟这封信给闲枝的生活带来了唯一的刺激。
随后又过了四五天,闲枝的桌上又出现了一封没有写发信人的白色信封。
给你的信我每天都在写。这就是现在我每天工作的全部,带着这样不为世人所接受的身体,我不知想过多少次要自杀。可是,我甚至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就这样带着这副堕落的身体,我逃到这个温泉浴场来了。从京都来的时候我带了许多书,可直到现在还没有读完三分之一。越是读书,越是感到痛苦,毫无慰藉之感。这个小镇渐渐地也混入了一些大城市里的人,我好多次站在湖畔考虑着自己是否要去死的问题。可是正因为我还在这个世上,才能够见到你。我才能够真切的感到活着所带来的幸福。我一面祈祷着你的病能够早日恢复,一面又为那时的你想必会离开这个小镇而感到寂寞。但是,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后悔,因为你的身影永远不会从我心中消失的。
这封不知来路的信对本来已经心无留恋的闲枝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闲枝盯着这信纸上写着的小小的字,渐渐地甚至觉得那一笔一划当中不知怎的都有着一种亲近感。下意识的她把信纸贴近自己的鼻子,信纸散发出淡淡的纸与墨的清香。再把信封拿起来看,稳健的行书把闲枝的名字写的略大一些。看着出自于一个陌生人之手的自己的名字,闲枝觉得自己的心中涌动着一种不安,自己正在同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人通过这写信件被联系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宿命,还是一份良缘。但是这之中却也有着一种魅力吸引着闲枝。信封左侧整齐的贴着邮票,上面清清楚楚的盖着“山代局”的印章。
第二天,闲枝一个人尝试着进山了,从黒谷桥出发沿着断鱼溪就到了蟋蟀桥。岩石围成了一个急潭,潭水很深,水面到处都静静地泛着小浪花。水中黑色背的小河鱼也安静地游动着。闲枝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的俯视着这一切,心中开始想着自杀这个问题。但是死亡所带来的空虚的背后,那个不知名的写信男子却成为幻景在闲枝心中浮现出来。
在站台等通往洞桥的山代线电车的时候,闲枝趁机逛了逛山代这个小镇。顺着车站前的大路走大约两个街区后,向右看就能看见山代邮政局。没有写明发信人的信件总是从这个邮局发出的。片山津明明有邮局,为什么要在这儿发出呢?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她原本缓慢的步履变得更加缓慢。正在这时,用白粉笔写着‘山代邮政局’几个字的大门发出吱的一声从里面缓缓地被打开了。紧接着石阶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不知为什么,闲枝感到有些尴尬似地,快步走开了。
第二日傍晚,闲枝同往常一样在湖畔散步完回到家后,看见桌上又摆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不知道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的。当然我并没有奢望去与你见面,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人生一直以来仿佛是暗夜行路,而你则给我点亮了一盏明灯。长期被黑暗所包围,忽然间感受到你的光芒令我无比喜悦,这份喜悦促使了我写下了第一封信。你在我心中点燃的那把火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也让我感到了自己从对世人的仇恨、绝望当中复活的喜悦。然而对于我这种愚钝的人来说,这一切仅仅是短暂的而已。你所带来的光芒越是强烈,我的苦恼也是越来越增多。可是,这种喜悦感甚至让我忘记在了这些苦恼。
不论是天明,还是日落,每天我都会给你写信,都会记日记,逐渐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说到底这痛苦就是因为我无法出现在你面前而产生的。每当这时,我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没有遇见你,我现在会更幸福吧。
我现在正在画一幅画,我已经决定了,等待画完成请你鉴赏过后,自己将再也不会给你写信了。
读完这封信,闲枝感到了更加的孤单了。并不是出于爱或者爱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孤单感。不知何时在闲枝心中反复被勾画的那个写信男子的影像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天已经黑了,闲枝再次望着窗外暗黑茂密的柳叶而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