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禅定里回来,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身后呼吸。
此时已是深夜,月亮正挂在中天上,因此不能看到后面那个人的影子,但他的呼吸是清晰的,粗重而绵长,几乎就贴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重重地吹在无念光光的脑壳上。
无念转头寻找,但不能看到什么。“是谁!”他大喝一声。他的内心有些惊惧。
然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蹄子踏在山石上的脆响,这脆响在午夜的深山中如正午的阳光一般明亮,以至于惊醒了一群夜宿的鸟儿。
大约是一头鹿,或是一只野羊吧,无念想道,他内心的惊惧消失了。他试着动了动手脚,仍然没有变化,他的疑惑和失望之情又慢慢升起,但随后他又想到明天一早寺院里就会来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但他也不再能进入禅寂之中。他的心情起起落落,随着月亮的西沉,他越来越渴盼清晨的到来。
虽然无念所坐的地方是一个山洞,但洞很浅,当夜露落下来的时候,无念也感觉到了,他的光头被夜露打湿,水滴甚至开始从他的头顶上向下滑落,他把舌头伸出来,像狗一样,似乎这样就能够稍稍缓解一下他的渴意。
之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过口渴。他不断地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但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如今连唾沫也已经干枯了。他的喉咙里像有火在烧灼,又像是已经被撕裂,连吞咽也让他感到痛苦。
乳白的晨雾从山石、灌木、密林和深谷中升起,把独自坐在山洞里的无念紧紧地包裹住,没有阳光,没有风,也听不到鸟鸣,世界死一般的沉寂。这使无念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世界已经缩小为一个山洞,而自己就是这山洞里唯一的一个人——不,是唯一的一个活物。他害怕起来,忍不住高声大喊:“啊……”然而也并没有人或物来回应他,但这喊声稍稍缓解了他的恐惧。
仿佛就是在他的这一声长长的呼喊之后,雾就散了,阳光透过渐渐变薄的雾照过来,变得迷蒙、晕黄。
在这晕黄的光的笼罩之下,无念第一次感到了尿意,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尿液是一个比汗液更让他恐惧的大问题,现在他尚且还能够忍耐,但如果寺院里的人来得太晚,或者今天甚至就不来了,谁知道他还忍不忍得住呢?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愈发地感觉到了自己膀胱的膨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憋不住尿之后的悲惨景象,这让他的尿意更为清晰和迫切。但这时候他的胃抽动了一下,于是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相对于渴和饿,憋不住尿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回到了现实中,雾已经完全散去,清晨的阳光带着湿润的气息流淌下来,温热而清澈。无念带着渴盼枯坐着,竖直了双耳,寻找着、倾听着从寺院走来的僧人的脚步声。他听到了风声,听到了鸟鸣,还听到了绵长的、如海浪般缓缓起伏的松涛,但他听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人的脚步声。最后,他终于开始觉得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了,他冥思苦想了一阵,突然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头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听到寺院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