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佩希在月背孤军奋战,与外界毫无接触,他是如何得知转发信息的设备要被摧毁的?他能接触到的太阳系外唯一的消息源,就是巨人星的苏利恩人发来的信号,而苏利恩人自己也对此一无所知啊。而且佩希明显是背着联合国的月背官方代表团发出警告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更进一步讲,他是如何得到授权使用设备的?又是怎么知道如何操作的?简单说吧,月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杰罗尔·派克阿德请求苏利恩人提供一套他们与地球的所有交互信息记录,要苏利恩人手里的版本,从整件事一开始的时候算起。凯拉赞同意提供,维萨将其打印出来,用的是停在麦克拉斯基的那台感知机上的设备。当那里的小队把苏利恩人手里的副本与他们自己的进行比对之后,一些特殊的差异浮出水面。
第一部分包含着来自地球的单向通信信息,就是“沙普龙号”刚刚离开那段时间,当时布鲁诺天文台的科学家顶住了联合国的压力,继续发送信息,期望重新建立对话,这场对话最初是由来自巨人之星那个短暂却出乎意料的信号开始的。这些历时数月的消息当中包含的信息所反映的地球文明与科学发展状态开始逐步表明,这跟若干年来由那个依然很神秘、很模糊的“机构”所提供的描述完全不一致。也许就是这些不一致,使得苏利恩人开始怀疑那些报告的真实性。无论如何,地球和苏利恩的这两套记录是完美契合的。
下一组往来信息标记的时间从苏利恩人再次联系开始,这时候联合国开始着手操控地球这一端的决策。于是,月背发送的信息的语调有了明显不同的味道。正如卡伦·赫勒尔在休斯敦第一次会见亨特时告诉他的那样,也正如他自己证实的那样,那些信息都变得消极、摇摆不定了,不愿意消除苏利恩人对地球军事化的看法,还否决了他们着陆与直接对话的提议。在这些信息当中,出现了第一个差异。
在赫勒尔身处月背的这个时期,月背发送的每一条信息都忠实还原了苏利恩人的记录。但有两条追加信息——从它们的格式和页眉规范就看得出来,毋庸置疑是从布鲁诺天文台发出的——都是她之前从未看到过的。让这一切显得更为神秘的是,它们的内容是公然宣战且充满敌意的,其消极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让联合国代表团永远都难辞其咎。其中说的一些事情全然是不真实的,其要旨是说地球有能力管理自己的事务,不想也不会容忍外星文明干涉,如果有任何着陆企图,将会予以武力应对。更令人费解的是,有些细节跟亨特和其他人初次会见苏利恩人之后看到的那些经过篡改的画面有关,这两边的内容简直对应得严丝合缝。但布鲁诺天文台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后来,亨特开始从木星发送信号了——用伽星语编码,欢迎实施着陆,建议合适的地点,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态度。毫无疑问,苏利恩人被搞糊涂了!
这之后是苏联的信号,还附上了完整的用于回复的保密编码。派克阿德成功说服了凯拉赞把这部分信息也拿出来,借口是他们这几个地球人已经被折腾得够惨了,特别是他自己。原来,苏联人也表现出对着陆接触的兴趣,即便态度上明显比亨特从木星发送的信息更为谨慎。这个主题贯穿在苏联的大部分信号当中,不过还是有一些内容显得特立独行,其中有三条表达出跟布鲁诺天文台发送的“非官方”信息类似的情绪。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在一些重要的细节上与布鲁诺天文台那些追加的特殊信息相吻合,这绝非巧合。
苏联人是怎么知道布鲁诺天文台发送的非官方信号的?甚至连卡伦·赫勒尔在那里的时候都不知道啊。显然,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苏联人发送的。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克里姆林宫在相当程度上左右着联合国,以至于整个布鲁诺天文台的运作都只是装个样子,为了分散美国和其他知晓巨人星的国家的注意力,也为了让代表团表面上一团和气,暗中却处处掣肘,很可能是某些人为此有意识设置的——也许是索波洛斯基的手法?根据可靠消息,布鲁诺天文台的天文学主任也是个俄国人。但有个事实是明摆着的,俄国人这样做的话,自己的努力也就遭到了蓄意破坏。所以,终究还是看不出个究竟。
再之后有三分之一的内容都是从布鲁诺发出的非官方消息,是在卡伦·赫勒尔离开之后发送的,其攻击性达到了新的高度,宣称地球正在切断联系,即将着手行动,确保让对话永久中断。最后,就是诺曼·佩希的警告了,说有外太空的东西可能被摧毁;之后不久,那台信息转发装置就停止运行了。
这些谜题的答案在阿拉斯加可找不到。派克阿德等着,直到国务院的一位信使抵达麦克拉斯基带来了官方消息,说与巨人星的通信已经中断,联合国代表团正返回地球,然后他随同柯德维尔一起去往华盛顿。为了在跟佩希交流之后尽快返回麦克拉斯基反馈最新情况,琳跟他们同行。
亨特和丹切克站在麦克拉斯基的停机坪上,看着飞往华盛顿的联合国太空军团喷气机载着派克阿德、柯德维尔和琳腾空而起,急速爬升往南飞去。他们不远处,一组人员正忙着把雪扫进一个个凹坑里,都是被感知机的起落架轧出来的。此刻,感知机已经跟太空军团的其他飞机在停机坪一侧排成了一行,这样会给那个“机构”的监控设备提供一个正常的画面。尽管飞船内通信系统的黑洞是微型的,但其质量还是相当于一座小山,麦克拉斯基的停机坪可不是为这种重量设计的。
“你想想这事儿,挺滑稽的。”亨特看着那架飞机在远处的山梁上空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从威兰尼克斯到华盛顿距离有二十光年,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这最后四千英里的距离上了。也许等我们把这件事处理完,就能考虑一下把这颗星球上的几个地方连入维萨的网络。”
“也许吧。”丹切克的声音不置可否。从早餐时起,他就明显安静了许多。
“这会让格雷戈在运输方面省不少钱。”
“我看也是。”
“把航通部总部和西木连接进去怎么样?然后我们就能直接从办公室去苏利恩了,还能回来吃午饭。”
“嗯……”
他们转身朝着大厅走去。亨特瞥了一眼教授,目光里颇为好奇,可丹切克显然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往前走。
到了大厅里,他们发现卡伦·赫勒尔躬身趴在一堆通信文本和她在布鲁诺天文台做的笔记上。他们进来的时候,她把那堆资料一把推开,靠回椅子里。丹切克走到一扇窗户跟前,默不作声地望着那架感知机;亨特转过一把椅子反向跨坐在上面,在一个角落里面对着整个房间。“我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怎么搞的,”赫勒尔叹了口气,“不可能有任何渠道让这些信息被这里或是月球上的任何人知道啊,除了我们——除非他们已经跟凯拉赞说的那个‘机构’进行联系了。那可能吗?”
“我也在怀疑同样的事情。”亨特答道,“编码的信号又是怎么回事?也许莫斯科根本就不是向凯拉赞一方传送的信息。”
“不,我查过,”赫勒尔冲着她周围的那堆资料做了个手势,“我们拿到的每一条信息都是由凯拉赞的副官发送的。它们都有据可查。”
亨特摇摇头,双臂环抱着搭在椅背上。“这也让我很困惑。咱们先等等,看看诺曼回来后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信息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丹切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直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亨特说道:“你知道,这很滑稽——有时候当事情变成一团乱麻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永远都搞不清其中的意义,但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就能让每件事拼凑在一起,而这个事实却是每个人都视而不见的。记得几年前,当时我们正努力要搞清楚月球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什么进展都没有,直到我们意识到肯定是月球移动过。然而回过头去看的话,这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我希望你是对的。”赫勒尔一边把资料收拾进文件夹,一边说道,“还有些事情我不明白,就是所有这些保密措施。我觉得伽星人可不像是这样做事的。然而我们在这里跟一伙人做着一件事,有人又跟另一伙人做着别的事情,而这两伙人都不想让对方知道任何情况。你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他们。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亨特承认道,“还有,谁炸了通信转发装置?凯拉赞的人没干,所以肯定是另一伙人。如果是那样,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们做了那么多预防措施也没用。可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会想要炸了它呢?这对于伽星人的行事方式来说也太奇怪了,好吧……或者至少可以说,相对于两千五百万年前的伽星人来说太怪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着丹切克说完最后这些话,而丹切克却仍然背对着他们。亨特还是不相信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跨度,无法让伽星人的本性发生本质性的转变,可丹切克还是不为所动。他以为丹切克是没听到,但过了会儿,教授一动不动地答道:
“也许你最初的假说需要多加斟酌才行,我当时也一直没想清楚。”
亨特等了等,但丹切克却没再说什么了。最后,他追问道:“什么假说?”
“也许我们根本不是在跟伽星人打交道。”丹切克的声音很恍惚。一阵沉默后,亨特和赫勒尔对视一眼。赫勒尔一皱眉;亨特耸了耸肩。他们当然是在跟伽星人打交道。两人又充满期待地望向丹切克。他突然一转身面对着他们,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想想那些事实吧。”他提示道,“我们面对的这种行为模式,跟我们所了解的真正的伽星人的本性完全矛盾。这种模式涉及这两群人之间的关系。其中一群人我们已经见过并且知道那就是伽星人;而另一群我们却不被允许见面,理由也已经给出了,我毫不客气地将其视为托词。因此,可以得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第二群人不是伽星人——对不对?”亨特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这结论太明显了,让人无言以对。他们都曾假设过那个“机构”是伽星人的,而苏利恩人并没有说过任何话来改变他们的想法,但苏利恩人也从未说过任何对此予以肯定的话。
“还有一点,”丹切克继续道,“人类同伽星人大脑的结构组织和神经运动模式是非常不同的。我发现我很难接受这么一件事:一种设备要是设计来与某一种形态的生物进行高度耦合的交互,而它竟然还能对另一种形态的生物发挥完整的作用。换句话说,停机坪上那艘飞船里的设备不可能是给伽星人设计使用的标准模型,纯粹是因为走运,才碰巧能有效地对人类的大脑进行操作。这种情况不可能啊。能让那些设备如此运行,唯一的解释,就是它原本就是为了跟人类中枢神经系统进行耦合而建造的!因此,设计者肯定对神经系统最为细致的内部活动都了如指掌,而通过他们的监控活动,根据当代地球医疗科学来研究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因此,这些知识只能是从苏利恩自己那里获得的。”
亨特深表怀疑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呢,克里斯?”尽管他的声音已经相当平淡了,可还是透出一丝不自然,“苏利恩上既有伽星人,也有人类?”
丹切克坚定地点了点头,“一点不错。当我们第一次进入感知机的时候,维萨就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参数,让感应模拟器达到正常水平,并对我们神经系统运动区域的反馈指令进行解码。可它是怎么知道人类神经系统一般状态的呢?它是怎么知道什么样的反馈模式是正确的?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维萨对人类有机体早已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来回打量他们俩,希望对方有所回应。
“可能是这样。”卡伦·赫勒尔深吸一口气,领会着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伽星人没有急急忙忙将事情告诉我们,非得等他们对我们的反应更有把握后——特别是他们对我们有那些先入为主的看法。这也让另一件事说得通了,正因为另一伙人是人类,所以才那么迫切地执行监控程序盯着地球。”
她想了想自己说的话,又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说得没错,然后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着丹切克,“那他们是怎么到那儿的?他们可能是进化过程中的某个独立的谱系?在伽星人到达苏利恩之前就已经存在于那里……可能是类似这样的?”
“噢,那太不可能了。”丹切克不耐烦地说道。赫勒尔看上去有些惊讶,张嘴要反驳,但亨特瞥了她一眼表示警告,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如果她让丹切克开始做进化论的演讲,他们就得听一整天了。她一边的眉毛稍稍一挑,表示收到,没有继续追问。
“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就这个问题的答案去做太遥远的探寻。”丹切克心不在焉地对他们说着,身子挺得笔直,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我们都知道伽星人大约在两千五百万年前从慧神星迁移去了苏利恩星。我们还知道,那时候他们已经获取了相当数量的地球生命物种,包括进化到那个时期的灵长类。确实,我们在木卫三的飞船上也发现了一些,我们有一切理由相信那肯定跟迁移行动有关。”他停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考虑剩下的话该怎么讲清楚,然后继续说道:“他们显然是带着一些类人猿的早期人科动物样本跟他们一起,这些样本的后代就此发展壮大,成为人类群体,在苏利恩社会里享有完全同等的公民权,维萨对他们和伽星人都可以进行同等的服务,这一事实正好证明了这件事。”丹切克垂下手,握在背后,下巴向前一伸,显然是很满意了。他最后总结道:“还有,亨特博士,如果我错得不是太离谱,那么这显然就是你们正在寻找的缺失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