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的小型载人运输机通常在卫星和轨道空间站之间来回运送乘客。此刻,它距离伽星人飞船越来越近了。亨特坐在一条紧挨着机身侧面的长凳上,挤在两个身穿太空服的队员当中。他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镶在机舱尽头的一块小显示屏,只见外面那个庞然大物正在一点点逼近。
从近距离观察,这艘飞船的破败沧桑感比刚才更鲜明了。船身从头到尾都覆盖着褪色的斑块,不过刚才在“朱庇特五号”的屏幕上观看时,虽然有高倍数放大技术,画面还是无法还原船身的真实面貌,现在近看就很清晰了——那些斑块让亨特想起了老电影中的粗糙画质。飞船外壳上还布满了不规则的圆孔,虽然这些圆孔的尺寸各异,不过都不算很大。每个圆孔外沿都有一圈凸起,露出内层的灰色金属,就像一个迷你的月球环形山。看来这艘飞船曾被成千上万的微型颗粒以高速撞击——那速度足以让小颗粒撞穿外壳,还会释放出足够的热量把周围一圈的物质都融掉。也许这艘飞船穿越了很长一段距离,亨特想道,又或者太阳系以外的环境特别恶劣,只是太空军团至今还没机会碰见罢了。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艘伽星人飞船叫作“沙普龙号”。这时候,飞船侧面早已开了一个矩形的洞,其大小足够让地球人的运输机飞进去。洞里亮着柔和的橙色灯光;洞口一条长边的中心还有一个正在闪光的白色信标。
运输机缓缓转向,对准了入口。驾驶员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请各位抓好座位扶手,我们马上就要开进去了。因为没有停泊雷达,我们只能单凭目视着陆。请各位先不要去拿架子上的头盔,等停稳了再动。”
通过微调喷气发动机,运输机一点一点地往前移,终于穿过了入口。在停泊区里,有一个发着蓝黑色光泽的球根状飞行器被固定在内舱壁上,占了大部分可用空间。有两个看起来很坚固的平台以垂直于飞船主轴的角度伸出来,占据了余下的空间。其中一个平台上面并排停着两颗银色的外星蛋;另一个平台的边上立着一座信标灯,中间有足够的空间让人类飞行器毫无障碍地降落。运输机调整位置,对准了平台,悬浮在平台上方十英尺的高度。然后,飞行员小心翼翼地让运输机缓缓下降,终于停在了平台上。
亨特马上就发觉情况有些古怪,但却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究竟有什么不妥。他四周有几个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突然觉得椅子正在往上顶着自己——因为他感受到了近乎正常重力环境下的体重!可问题是,他并没有看到这里有什么机制能够造成这种效果。在“朱庇特五号”上面,有些区域利用持续旋转的方法去模拟正常的重力,有些区域则为了特殊目的专门保持着零重力状态。当某个设备需要瞄准一个固定目标——比如说,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一直跟拍“沙普龙号”飞船的摄像机——这个设备通常是安装在一个伸出来的吊杆上,这种吊杆可以通过逆向旋转来补偿飞船自身旋转造成的位移,其原理就和安装在地面上的天文望远镜差不多。可是,出现在“朱庇特五号”舰桥大屏幕上的“沙普龙号”飞船,它的船身不但没有旋转,而且飞船上面也没有任何一个区域在转。此外,运输机调整自身位置开进停泊区时,与入口保持着一个相对恒定的位置,而在那一刻,背景的满天繁星都是静止不动的,这就意味着飞行员并不需要让运输机与目标保持同步旋转。因此,亨特此刻感受到自己的体重,只能表明伽星人用一种革命性的技术制造了重力的效果。真有意思!
这时候,驾驶员又开口了。他的话证实了亨特的结论。
“哈哈,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们成功降落啦!”都到这时候了,这位美国南方佬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的,真是人才,“你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留意到重力了。别问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绝对不是模拟离心力。现在外舱门已经关闭,我们测出外面的气压正在上升,看来他们正在往停泊区灌气——也不知道他们呼吸的是什么气体。等我们做完一些测试之后,就会告诉各位需不需要戴头盔,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们在这里还跟‘朱庇特五号’保持着通信,估计是外星友人把我们的传输内容转发过去了吧。旗舰说他们已经解除了紧急状态,也恢复了与各方的通信。‘朱庇特四号’发来贺电,让我们转告外星友人:他们刚才经过的时候,‘朱庇特四号’全体人员曾向他们挥手致敬。”
运输机外的空气可以呼吸,跟正常的地球空气几乎一样——亨特早就料到了。这艘飞船上的空气估计和慧神星差不多,而且当年地球生物到了慧神星也发展壮大了。这时候,运输机内的众人都表现得很镇定。不时有人动一下,或者拨弄一下身上的设备,大伙儿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还是充满了期待,甚至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斯托雷尔有幸成为人类当中踏足外星飞船的第一人。他从靠近后舱的座位里站起来,等气密锁的内舱门打开,抬脚走进气密舱里,通过外舱门的透明舷窗往外看。
片刻之后,斯托雷尔向其他队员描述自己的新发现:“我们所在的这个平台边缘的一面墙上有一扇门正在打开。门里面站着几个人——就是那些巨人。他们走出来了……一、二、三……一共五个。现在他们正穿过平台……”机舱内众人都本能地把脑袋转向舱壁上的显示屏,可是画面显示的却是平台的另一侧。
“没办法扫描他们。”驾驶员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道,“那是个盲点。现在指挥权交还给你了,长官。”斯托雷尔继续看着舷窗外,一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舱内众人,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时辰已到,按照原定计划行动。飞行员,请开舱门。”
运输机的外舱门缓缓打开,滑进了凹槽里;一截金属短阶梯翻转着落在平台上。斯托雷尔走上前,站在舱门的门框里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慢走了出去。担任副队长的太空军团军官早已守候在内舱门,此刻正跟在斯托雷尔身后往外走。在机舱里,亨特和其余人排成一列,一点一点地向外移动。
刚才在机舱里还没察觉,等亨特走出舱门时才发现,外面的空间其实非常巨大,感觉就像从一个小型礼拜堂走进了大教堂的中殿。
他们头顶上悬着一艘舰载子飞船的尾翼,看起来就像一座气势磅礴的抽象几何金属雕塑。其实,他们所处的并不是大片的空旷区域,毕竟这里只是一艘太空飞船的内部。可是从尾翼这里望过去,停泊区内壁远端的线条一直向外延伸,最后汇聚在看不见尽头的远方——这个景象展示了这艘飞船的真实规模,也让他们切身体会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确实是太空科技创造的一个奇迹。
不过,这些感觉只是在亨特脑海的深处一闪而过,因为他正忙着见证历史性的一刻:人类首次与一个智慧外星种族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地球人队伍排成一行,斯托雷尔与两位军官站在稍稍突前的位置。几英尺外,一位貌似迎宾队伍首领的伽星人面对着斯托雷尔,他身后站着四位同伴。
他们的肤色是浅灰色,感觉比人类皮肤粗糙一点。那五人头发茂密,都垂到了肩膀上,不过脸上并没有毛发。当中三人——包括首领——都有着乌黑亮丽的头发,另一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还有一位的发色则是深棕色,使其面部皮肤显得微微泛红。
他们衣服的颜色五花八门,看起来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可是基本风格却是一致的:上身是类似衬衫的宽松衣服,款式简单朴实;下身是普通的裤子,裤筒在脚踝处束紧——可见他们穿的并不是制服。每个人都穿着锃亮的厚底靴,每双靴子也是颜色各异。他们当中有几位腰上还佩着装饰性的腰带。除此之外,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缠着一根很细的金色饰带,把一颗圆形的珠宝固定在前额正中心;手腕上还戴着一条金属腕带,上面嵌着一个远看像是烟盒的扁平银色盒子。从衣着打扮看不出首领跟手下有什么不同。
在接下来的重要一刻,双方面对面,默默地打量着对方,看了足足几秒钟。与此同时,运输机的副驾驶员站在地球人队伍身后的舱门口,用手提摄像机把这一幕记录下来传世。只见伽星人队伍的首领往前迈出一步,像之前在“朱庇特五号”大屏幕上的加鲁夫一样,很优雅地点了点头。斯托雷尔生性谨慎,生怕做别的动作会在无意中得罪对方,于是很干脆利落地行了一个太空军团的标准军礼。五位伽星人看了,竟然主动学他的动作还礼,让一行地球人大喜过望。可是他们的动作有点迟疑,还参差不齐,时机掌握之差劲简直让人发指,要是太空军团的新兵训练官看了肯定会号啕大哭的。
这时候,伽星人首领先开口了。他缓慢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叫梅尔瑟,下午好。”
这句简单的问候注定会永垂不朽。不过在被载入史册之前,它首先被当作一个经典笑话,在地球人和伽星人当中流传了很久。梅尔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之前在外星蛋里说话的那位伽星人翻译员有天壤之别,后者的咬字甚至口音都堪称完美无瑕。如此看来,这位梅尔瑟显然没有那位翻译员那么厉害。可他还是大费周折地用来宾的母语作为开场白,确实显示出了很友好的姿态。
梅尔瑟又用他的母语讲了一小段话,地球访客很谦恭地倾听着。接下来,就轮到斯托雷尔发言了。从“朱庇特五号”飞过来的一路上,他忐忑不安地期待着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联合国太空军团的训练手册上有关于这种情况的指南啊!那些策划任务的精英拿那么高的工资,不正是应该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点先见之明吗?希望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在对他此刻的表现做出评价时,能够充分考虑到他面临的实际困难,对他笔下留情吧。于是斯托雷尔挺直腰板,把他在心里准备好的一小段话说了出来:
“各位友邻,各位同路人,地球人民向你们致以诚挚的问候。人类心怀和平而来,我们的理念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愿通过这次会面,我们能达成互惠的共识与协议,从此和平共处,友谊地久天长。伽星人与地球人有一个共通之处:知识。在知识的引领下,我们分别走出自己的家园,相聚在这个万物生灵共享共有的宇宙空间。希望我们两个种族从此携手合作,继续拓宽彼此的认知领域。”
斯托雷尔说完了,伽星人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地站着,以示尊重。几秒钟后,这套初次见面的礼节才算正式结束。伽星人首领打了个手势,示意地球人跟他走,然后就转身朝着刚才他们一行人出来的那道舱门走去。另外两位伽星人跟在梅尔瑟身后,带领地球人往前走;剩下的两位伽星人则跟在大队伍后面。
他们沿着一条宽阔的过道向前走。过道的墙壁是白色的,两侧还有很多敞开的舱门。墙壁的面板以及天花板各处都漫射出均匀的灯光,把走廊照得一片明亮。地板是软的,靴子踩在上面稍稍有点往下陷。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冷。
一路上,三五成群的伽星人聚在一起看着队伍往前走。他们当中大部分和去迎接运输机的那几位身高差不多,可是也有几名伽星人矮很多,而且看上去身材和体质都相对比较弱,估计是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伽星人小孩儿。与迎宾的五人组相比,围观群众的衣着更显得款式各异、花色繁多;不过每个人都戴着相同的头饰和腕带。亨特开始怀疑这些不仅仅是装饰品那么简单。看着走廊两边的伽星人,他感到四处弥漫着一种疲倦和沮丧的气氛;而这些人身上的陈旧衣衫更是让他们多了一份落寞。墙壁和舱门上布满刮痕,应该是被无数个经过的物体碰出来的。距离墙壁稍远的地板历经磨蚀,已经变薄了——曾经有多少只脚在上面来回走动了多久呢?亨特无法想象。有些伽星人需要同伴搀扶才能勉强站立;还有些虽然能自己站,可是整个人都耷拉着,看姿势好像随时会倒下——他们的遭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这条过道很短,他们很快就走进了一条与之垂直的、更宽敞的走廊。向左右两边望去,这条走廊都是向内弯的弧形,看起来像是一条绕飞船核心区域一圈的环形通道。在他们面前是核心区域的弧形外墙,上面有一扇敞开的大门。伽星人带领他们走进大门,来到了一个直径约二十英尺的空荡荡的圆形房间里,然后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间里隐约有一种轰鸣声,像是某种看不见的机器发出的,却听不出源头在哪里。门边的墙上镶着一块面板,有些奇怪的符号在上面时隐时现。几秒钟后,亨特恍然大悟: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电梯里,正沿着飞船核心内的一条竖井移动。和刚才一样,他完全感觉不到加速——可能这是又一个例子,再次证明了伽星人在引力工程科学领域的造诣是多么高深。
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穿过另一条环形通道,经过一间似乎是控制室或者仪器室之类的房间。在这个房间主通道两侧的墙边,各摆着一排控制终端、指示台和显示屏,一些伽星人正坐在其中几个位置上。总的来说,跟联合国太空军团飞船内部的仪器室相比,这里显得更干净,也没那么拥挤。那些仪器和设备好像是与地板整合在一起,而不是后来才放上去的。这个控制室的设计理念是审美与功能并重,渐进式的一体化色彩设计在黄色、橙色和绿色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波浪形的图案从空间的一端流向另一端,整个房间不仅仅是“沙普龙号”飞船的一个功能模块,同时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审美对象。相比之下,“朱庇特五号”的指挥中心就显得特别粗陋和功利了。
走进控制室远端的另一道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这是一个以灰色和白色为主的梯形房间——这么古怪的形状,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挤在飞船核心与外壳之间吧。在较宽的那一端,墙壁上镶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下方立着一排终端控制台和设备仪表板,上面的按键和开关明显比“朱庇特五号”的类似设备少很多。这个房间中心的大部分区域都被一些类似工作台的大桌面和几台不知名的设备占满了。房间窄端的地面上升,形成一座平台。平台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终端控制台,后面摆着三张巨大的空座椅,座椅就正对着房间另一端的大屏幕。这里无疑就是船长与副手们监控整艘飞船运作的地方。
平台前有一片开阔空地,上面站着四名伽星人。地球人列队面向他们,双方轮流简短致辞,把刚才的仪式又重复了一遍。礼数刚结束,发言的伽星人——也就是自称加鲁夫的那位——马上示意地球人去看陈列在一张桌面上的一些物品。他们给每名地球人配备了一件头饰和一条腕带,就是伽星人佩戴的那种;另外还有一些小物品。一位太空军团的军官犹豫着把手伸过去,伽星人纷纷打手势表示鼓励。终于,军官拿起了一件头饰仔细端详,于是其他地球人也纷纷效仿。
亨特看中一件头饰,便拿了起来,发现这东西轻若无物。镶在头饰中间的那个东西远看像是一颗宝石,近看原来是一块闪闪发亮的银色金属片,就像一枚硬币那么小。金属片正中心嵌着一个半球,看质地像是黑色的玻璃。头饰的绑带比较短,肯定套不进伽星人的大脑袋;而那块金属片上面有被破坏和简单修补的痕迹——很明显,伽星人匆匆忙忙地对这些设备进行了改造,为人类量身打造了这些特别的版本。
突然,亨特眼前出现了一只灰色的六指巨手:每片指甲都很宽,指关节十分灵活、布满老茧……这只手轻轻抓住了头饰。亨特抬起头,发现一位伽星巨人就站在他身旁,正与他大眼瞪小眼。亨特留意到这位伽星巨人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有一个又大又圆的瞳孔。他敢发誓,在那一瞬间,伽星人闪烁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是一丝温厚的笑意。亨特脑筋飞快地转动,可是还没来得及把思路整理好,头饰就已经被服服帖帖地戴上了他的脑袋。然后那位伽星人拿起桌面上其中一件小物品——一块粘在软垫上的圆形橡皮片——很轻巧地粘在了亨特的右耳垂上。这个小设备设计很巧妙,小圆片轻轻地贴在他脖子侧面骨头隆起的部位,一点也没感觉到难受。然后伽星人把另一个小设备固定在亨特的脖领上,就在太空服与头盔连接的圆圈里;这个设备上的橡皮圆片就粘在他的咽喉处。这时候,亨特意识到伽星人已经走进了地球人的队伍当中,帮助他的同伴们佩戴这些设备。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身边的这位伽星人已经拿起了最后一件设备:那个戴在手腕上的装置。他向亨特演示了几次怎样给腕带调松紧——那方法确实很妙——然后就把装置固定在亨特太空服的袖口上了。这个装置的正面几乎被一块微型显示屏占满了,不过此刻这块屏幕上并没有图像。巨人指着屏幕下面一排小按钮当中的一个,开始摇头晃脑,脸上的表情也变来变去,无奈亨特完全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接着,这位巨人转身去帮助另一位地球人——那家伙想佩戴耳机,却怎么也弄不好。
亨特环顾四周,只见许多没有任务的伽星人都聚集在房间各处默默地观看着,仿佛在耐心地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渐渐涌上亨特心头,使他有些木然……突然,他抬头发现悬在众人上方的那块全景大屏幕里有一艘飞船,正是悬浮在五英里之外的“朱庇特五号”。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看见一件熟悉的事物,顿时把之前的木然无措一扫而光了。亨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装置,耸了耸肩,然后按下了刚才伽星人示意的小按钮。
“我叫左拉克,下午好。”
亨特抬起头左顾右盼,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在留意他。亨特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谁是你?”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亨特左右看了,又前后看,一下子就蒙了。他发现有两名地球人也和他是一样的反应,还有几位同伴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这时候,亨特突然意识到,这声音来自耳朵里的那个小设备,而这个声音正是出自之前在“朱庇特五号”上与他们交流的那位翻译员。在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咽喉上那个设备原来是麦克风!亨特想到自己竟然和其他同伴一样,表现得那么可笑,心中不禁有点难为情。他答道:“亨特。”
“地球人对我说。我对伽星人说。我翻译。”
这完全出乎亨特的意料。他本来把自己定位成一名旁观者,无论事态如何发展,自己也不会在其中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可是现在,对方竟然邀请他直接参与双方的对话!亨特大惑不解,一时间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可是他也不希望给对方留下粗鲁的印象,于是问道:
“你在哪里?”
“我各个部分分别在‘沙普龙号’飞船的不同地方。我不是一个伽星人。我是一台机器。我相信地球话是……计……算……机……”这声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没错,我说对了,我是一台计算机。”
“你怎能那么快就查出来呢?”亨特问道。
“对不起,我还不明白这个问题。你能说简单点吗?”
亨特想了片刻。
“刚开始你不确定‘计算机’的意思,可第二次你就明白了。你是怎么学会的呢?”
“飞到‘朱庇特五号’的蛋舱里有个地球人正在跟我说话,我刚才问他了。”
亨特大为惊叹,因为他意识到左拉克不仅仅是计算机那么简单,它更是一个超级人工智能,能够同时进行多个独立对话,并从中汲取知识。这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它对英语的理解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惊人的进步,也解释了它为什么不需要对方重复就能记住对话的所有细节。以前在地球上的时候,亨特在不同场合见过最先进的翻译机器是怎样运行的;和它们相比,左拉克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地球人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些小设备,先是通过它们与左拉克交流,接着又尝试通过左拉克与别人交流。伽星人默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着地球人练习使用这些设备。那些头饰其实是一台微型摄像机,佩戴者看到的一切都会被直接输入到“沙普龙号”飞船的计算机组里,任何一个头饰摄像机的画面都可以显示在任何一个手腕屏幕上。此外,储存计算机组内的所有能用图像表达的信息都能用手腕屏幕播放出来。“左拉克”其实是飞船计算机组的统称,它不仅提供了一种多功能的通用机制,使个人用户能够随时访问飞船的各个功能模块并与之进行互动,同时也是一个极其精密复杂的通信系统,让每个用户可以互相交流。更惊人的是,上述只是左拉克的“副业”,它的主要职责其实是对“沙普龙号”飞船上的一切功能模块进行监测和操控。这就是为什么飞船指挥中心的仪表面板和终端控制台看起来那么简洁——大部分操作指令都是通过语音向左拉克下达的。
左拉克向每位地球人介绍完自己后,众人随即言归正传。斯托雷尔与伽星人总指挥加鲁夫进行了一次实质性的对话。从讨论结果看来,“沙普龙号”似乎确实是从另一个星系飞回来的。他们在很久以前前往那个星系,目的是执行某项很复杂的科学任务。然后发生了某种灾难,他们被迫紧急撤离,完全没有时间为远程航行做准备。雪上加霜的是,飞船本身还发生了故障。而具体是什么故障,伽星人并没有解释得太清楚。回程很漫长,而且困难重重,最终导致伽星人陷入了今天的困境——他们的苦处,之前已经向地球人叙述过了。最后,加鲁夫再次强调,全体伽星人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堪忧,他们迫切需要找个地方把飞船停泊下来进行休整,恢复元气,并且全面评估当前的状况。
在整个会谈过程中,双方对话的现场解说被发送到地球人的运输机,而留在运输机上的机组人员通过伽星人的中继信道把这些内容全部传回“朱庇特五号”。香农一行人站在舰桥上,密切追踪着这次对话的实况转播。
加鲁夫还没说完,香农就已经联络木卫三主基地,向指挥官下达了指令,让他准备迎接整整一飞船身心俱疲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