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运输机平稳地爬升,冲出了永远笼罩着坑口基地的那团甲烷和氨的迷雾,然后恢复水平方向,往南方飞去。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下方是亘古不变的苍莽冰原,就像一片波涛翻滚的大洋。不时有一团团阴沉的雾霭涌上来,如海浪般把运输机淹没。木星悬在空中,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圆盘,散发着宁静的光芒。冰层上不时出现一座座奇峰突起的黑色巨石,在木星光辉的映照下,给枯燥的荒原平添一分诡异的质感。终于,机舱屏幕显示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簇银色的尖塔,大概有六七根,都直立着指向天空,仿佛在守护着木卫三主基地——那些正是热核动力的“织女星”大型运输飞船。
在主基地休整过后,亨特一行与其他同去“朱庇特五号”旗舰的旅客一起登上一艘“织女星”飞船。很快,他们就飞上了太空;身后的木卫三迅速缩小,变成一颗平平无奇的光滑雪球。前方,一个亮点逐渐变长变大——终于,“朱庇特五号”旗舰现形了。这个庞然大物有两千米长,独自悬浮在茫茫太空里,使人一见就心生敬畏。“朱庇特四号”旗舰在上周已经离开,此去将永久地环绕木卫四飞行。在计算机和停泊雷达的指引下,“织女星”飞船飞进了一个像巨型洞穴似的前部降落区,轻轻地停了下来。几分钟内,所有乘客都走进了这座巨大的钢铁城市。
丹切克一下子就没影儿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去跟“朱庇特五号”的科学家们讨论坑口地球动物样本研究工作的最新进展。亨特则心安理得地彻底放纵,什么也不干,偷了整整一天闲。在从地球来木卫三的漫长旅途里,他跟“朱庇特五号”的许多船员混得很熟。这次回来,亨特去找他们喝酒聊天,听他们讲说不完的精彩故事。此外,他还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和空旷的甲板上无拘无束地闲逛,尽情享受那种久违了的自由时光。一天下来,亨特觉得自己早已彻底陶醉在无穷的欢乐当中。这次重返“朱庇特五号”,他仿佛离家又近了一点,也离他熟悉的一切又近了一些。在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已经回到了家。这是一个人造的小小世界,一个飘浮在无尽虚空当中的生命孤岛,是一个给予他光明和温暖的地方。一年多以前,当他在月球上空首次登船时,这里只是一个陌生的、冷冰冰的金属壳;可如今在他眼里,这里已经成了地球的一部分。
第二天,亨特先去探访飞船上的科学界人士,接着去船上一个超豪华的健身中心锻炼一番,然后又到游泳池里享受清凉。辛劳过后,他去酒吧痛饮了一杯啤酒,又想着晚饭去哪里吃。巧合的是,一位医疗官下了班也在酒吧小酌,两人就聊起天来。她叫雪莉,说着说着就发现她竟然是剑桥大学的校友,两人当年的住处走路还不到两分钟。亨特和雪莉都惊叹世事这么巧,然后友谊之花说开就开了。于是他们一起吃饭,晚上继续聊天、欢笑、喝酒,然后又接着喝酒、欢笑、聊天。到了午夜,两人依然如胶似漆,显然是没法说再见了……第二天早上,亨特觉得神清气爽——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长时间的压抑可是不健康的。亨特突然想,雪莉能让人感觉这么好,真是一位称职的医疗官……
第三天,他终于去找丹切克了。这两年来,亨特和丹切克精诚合作,率领科研团队取得了重大成果,在全世界范围内获得无数赞誉,两人也成了聚光灯下的名人。“朱庇特五号”任务的总指挥名叫约瑟夫·B.香农,在十五年前全球去军事化之前是一位空军上校。他听说亨特和丹切克回来度假,就邀请两人共进午餐。于是两人根据日程安排,在飞船上一天过半的时候,来到总指挥的餐厅,坐在了一张餐桌前。饭后,两人一边享受白兰地和雪茄,一边从各自的角度和香农聊起这两年来震动科学界的重大发现——查理和月球人。从轰动程度来看,这两个发现绝对能跟伽星人相媲美。
至于伽星人,当时木卫三坑口基地的竖井钻透冰层,发现了巨大的飞船,伽星人的谜团这才浮现出来。而在此之前,人们在月球表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表明远在人类进化之前,太阳系就存在着一个先进的高科技种族。按照用发现地命名的惯例,这个种族被称作“月球人”。研究表明,他们的鼎盛时期是在大约五万年前,也就是更新世冰期的最后一个冰段。研究人员在哥白尼环形山附近的乱石堆和洞穴里发现了一具身穿太空服的尸体——查理。查理保存得很完整,是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月球人。他为研究人员提供了很多线索,最终月球人的历史就是以他为起点重新构建的。
研究证实了月球人根本就是人类,每一个细节都是。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接下来的难题就是:如何解释月球人的出处。他们也许是源自地球,不过月球人的文明是出现在当代人类之前,所以无人知晓;或者他们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某颗星球。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两个可能性看起来都能够被排除。一方面,如果一个先进的社会曾经在地球上繁荣昌盛过,那这么多个世纪以来,考古发掘肯定能发现大量证据。而另一方面,如果假设他们在别处起源的话,就必须引入平行进化的概念——而这个假设严重违反了广为学界接受的随机变异和自然选择的原则。因此,月球人既不可以来自地球,也不可能来自别处,所以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他们又确实是存在的。为了解开这个未解之谜,亨特和丹切克被撮合在一起,再加上全世界各大科研机构成百上千位顶级专家,所有人都全情投入,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
“克里斯从一开始就坚持说查理——当然还包括其他月球人——跟我们一样,是从同一个先祖那里进化而来的。”亨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香农全神贯注地听着,“我不想和他争辩,只是对从那个说法推出的结论不敢苟同。按照那个结论,他们必须是源自地球。如果他们真的源自地球的话,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我们什么遗迹也没发现。”
丹切克一边苦笑,一边呷了一口酒。“确实是。”他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早期我俩开会时的交流,应该怎么形容来着……很直接,很激烈。”
香农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虽然丹切克很小心,言辞很委婉,可香农能想象那几个月里,两人是如何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
“我记得当时也听说了。”香农点头回应道,“可是那时候各种各样的报道满天飞,很多记者自己也糊里糊涂的,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第一次意识到月球人其实来自慧神星,是在什么时候?”
“说来话长呀。”亨特答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项目毫无头绪,你想象不到当时多混乱。我们发现得越多,那些信息就越显得自相矛盾。让我回忆一下……”他停下来揉了揉下巴,“自从查理出土之后,我们又陆续发现了更多月球人的残骸和遗迹。研究人员对它们做了各种各样的测试,得出了五花八门的数据片段。当然,查理本身——包括他的太空服、背包等物品——还有新发现,在第谷环形山等地找到的各种零碎信息也陆续涌来。终于,各种线索开始慢慢整合,我们根据这些线索,逐渐构建出一幅慧神星的全貌图,而且竟然还相当完整。最后,我们甚至想出办法,相当精确地定位了慧神星当时的位置。”
“你加入航通部的时候,我刚好驻扎在得克萨斯州的加尔维斯顿。”香农告诉亨特,“你说的这部分故事,当时很多媒体都有报道。我记得《时代周刊》还给你做了专访,题目叫《休斯敦的福尔摩斯》。可是刚才你说的那些进展似乎并没有解决问题,可否给我讲一下,就算你发现他们是源自慧神星,可又是怎么解决平行进化难题的呢?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没错。”亨特确认道,“那些信息只能证明慧神星这颗星球确实存在,却不能证明月球人是在上面进化的。正如你所说,还有平行进化的难题没解决呢。”他把雪茄往烟灰缸上一弹,摇着头叹了口气,“当时真是各种各样的理论都有啊。有人说地球有个远古的文明殖民慧神星,然后跟母星断绝了来往。有人说他们是在慧神星独立进化,然后经过某种不为人知的进程,最终与地球的人类殊途同归……各种狂想都冒出来了。”
“不过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我们碰上了特别好的运气。”丹切克插话道,“‘朱庇特四号’的同事们发现了伽星人的飞船——而且是在这里,在木卫三这里。当我们确认船上有来自两千五百万年前的地球动物,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理论就成型了。最后的结论让人难以置信,却是合情合理的。”
香农拼命点头,表示这个答案也符合他心中的猜想。
“没错,只能是那些动物。”香农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月球人的先祖是被伽星人从地球运到慧神星的——如果这一点不确认的话,你是不可能把月球人和慧神星联系起来的,对吧?”
“也不全对。”亨特答道,“当时我们已经设法找到了月球人和慧神星的联系——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他们跟慧神星确实有瓜葛——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在慧神星那里进化。不过有一件事情你说对了,伽星人在很久以前运送的这些动物,确实在最后解开了这个疑团。只是当时我们必须首先把伽星人跟慧神星联系起来。你知道吧,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只知道伽星人有一艘飞船坠毁在木卫三,却不知道这飞船是从哪里来的。”
“没错,当然了,那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伽星人跟慧神星有关系,对吧?那么最后你是依靠什么走上正确方向的呢?”
“我必须承认,这次也是依靠好运气。”丹切克说道,“在月球上有一个被摧毁的月球人基地,我们在食物仓库里找到了一条保存完好的罐头鱼。我们成功证明了这条鱼是慧神星本土的生物,是被月球人带上月球的。而且从解剖学角度对罐头鱼和伽星人骸骨进行比较之后,我们发现两者是有关联的。这就意味着伽星人与罐头鱼属于同一条进化线。既然罐头鱼来自慧神星,那么伽星人自然也就是来自慧神星了。”
“因此这艘巨型飞船也是来自慧神星。”亨特指出。
“而那些动物也必然是来自慧神星。”丹切克补充道。
“但那些动物是怎样从地球去到慧神星的呢?答案只有一个:是伽星人把它们运过去的。”亨特总结道。
香农听了这一连串的结论,仔细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明白了。”他终于说道,“这样一来,那些难题都能解释清楚了。余下的部分,大家都很清楚:地球的动物被分成了两个相互隔绝的群落——一个始终在地球上,另一个则被伽星人带到了慧神星上,而后者也包括了灵长目动物。在接下来的两千五百万年里,慧神星上的灵长目动物当中有一些进化成了人类,也就是后来的月球人。”说到这里,香农把雪茄剪灭,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看着两位科学家,“至于伽星人,”他说道,“在两千五百万年前,他们全部消失了……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呢?关于这个问题,你们团队快找到答案了吧?给我提前透露一点儿行吗?我真的很感兴趣。”
丹切克两手一摊。
“相信我,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满足你这个愿望。不过实话实说,我们在这个方向上还没有取得大的进展。你说得对,伽星人确实消失了;可是与此同时,慧神星上所有陆生动物也在很短时间里灭绝或者消失了。外来的地球动物取代了它们,在慧神星上繁衍壮大。最终,月球人出现了。”教授再次摊开双手,“至于伽星人遭遇了什么,其中的原因如何,这些问题依然悬而未决。当然了,我们也有一些理论,也可以说,我们能够想出一些可能的解释。最普遍的说法就是,当时空气中的毒素——尤其是二氧化碳——含量激增。这对本土动物是致命的,对外来的地球动物却没有影响。不过老实说,我们手头上的证据距离‘确凿’二字还差得很远。两三个月前,我对这个说法还挺有信心的,可是昨天我跟你们飞船上的分子生物学家们聊了一下,现在我的信心也动摇了。”
香农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很豁达地接受了现实。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表评论,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服务员就走到餐桌这里,把空的咖啡杯收起来,又擦拭着洒在桌面上的烟灰和面包屑。三人向后靠在椅背上,让出点空间给服务员干活。香农抬头看着他。
“早上好,亨利。”他很随意地说道,“今天过得愉快吧?”
“哈哈,我没什么可抱怨的,长官。我以前的雇主可比不上太空军团呢。”亨利兴高采烈地答道。亨特听出了他的东伦敦口音,心中一动。“我经常说,改变总是有好处的。”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亨利?”亨特问道。
“航空公司的空少。”
这时候,亨利转移阵地,开始收拾隔壁的桌子。香农与两位科学家对视着,把脑袋朝服务员的方向扬了一下。
“亨利很厉害。”他稍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从地球来的路上始终没有听说过他吗?”另外两人一起摇头,“他是‘朱庇特五号’的现任国际象棋冠军。”
“天哪!”亨特顺着香农的目光看过去,对这个人的兴趣又多了一分,“这么厉害?”
“他从六岁开始下棋,”香农告诉两人,“天赋极高,如果全身心投入的话,可能会赚大钱呢。不过,亨利说他宁愿把下棋当作兴趣爱好。我们飞船上的首席领航员日夜钻研,做梦都想把冠军头衔从亨利手上抢走。可是我私下跟你们说吧,我觉得他需要很多运气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击败亨利。问题是在国际象棋中,运气实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因素,对吧?”
“确实是。”丹切克确认道,“亨利真了不起!”
这时候,香农瞥了饭厅墙上的挂钟一眼,然后张开双臂扶着餐桌边缘,表示午餐结束了。
“好了。”他说道,“这次终于结识两位,还有幸听到两位妙语连珠,真的很愉快,也很感激。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定期碰一下头才好。我马上就要去开一个会,不过我记得答应过让两位参观飞船的指挥中心。如果两位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可以出发了。我会介绍两位认识海特船长,他会做两位的向导。那之后嘛,很不好意思,我就得失陪了。”
于是一行人乘坐一个传送舱,沿着某条传送管道前往飞船的另一个区。十五分钟后,两人已经站在了舰桥上。在他们四周,有三面堆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终端组、控制台和监控屏。两人下方灯火通明,这正是指挥中心的全景。那一组一组的操作台,一排一排闪亮的设备,还有层层叠叠的仪器面板……这些就是整艘飞船的中枢神经,本次任务的所有活动以及飞船的一切功能,都是在这里进行操纵的。飞船与地球之间的永久性激光通信线路,飞船与木卫三表面各大基地和散落在木星系统各处的飞船之间的数据信道,导航、推进与飞行控制系统,供暖、散热、照明与维生系统,辅助计算机组,飞船上的机械系统,还有其他数不清的进程——所有这一切,都是由这个集人类最高科技于一体的指挥中心进行监管和协调的。
罗纳德·海特船长就站在两位科学家身后,等待他们把舰桥下面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根据“朱庇特五号”任务的等级制度和组织架构,本次任务的所有行动都是在联合国太空军团非军事分支的指挥下进行的,而其中的最高权力就落在了总指挥香农身上。至于许多对于太空军团特别重要的职能——比如管理飞船的全体船员,在陌生的外星环境里安全高效地运作——都需要高标准的训练和纪律,只有军队模式的组织架构能够达到这种标准,于是,太空军团就建立了军事分支去实现这种需求。而这种安排以一种和平的方式满足了年轻一代相当一部分人对冒险的向往——对于年轻人来说,大规模常规军早已过时了,最好永远也不要提起。海特船长正是“朱庇特五号”飞船上全体官兵的总司令,他的直属上司就是总指挥香农。
“现在这里看起来挺冷清,其实平常不是这样的。”海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走上前,站在两人中间,“你们也看到了,很多终端和控制台都没人监管。这是因为现在我们停泊在环木卫三轨道上,很多系统都处于关机或者自动监控状态,所以现在两位看到的只是最基本的船员队伍。”
“看来那边有动静。”亨特一边说,一边指着下方的一组终端。只见几名操作员正忙着观察显示屏,不时往键盘输入几个指令,或者对着麦克风说几句,或者跟身边的同事商量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海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然后点了点头,“有一艘巡航飞船已经绕木星运行了一段时间,我们正在连接它的主机。这艘飞船发射了一系列探测器,在低轨道上绕木星飞行;再下一个阶段就是要登陆木星了。我们正在给登陆探测器做准备,因为登陆任务的控制中心将会设在这里。你们看见的这批操作员只是在监控这次准备工作罢了。”船长指着右边更远一点的地方,“那边是交通控制组,负责监控环绕几颗卫星以及在卫星之间往来的所有飞船的行踪,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刻不得闲。”
丹切克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指挥中心,现在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海特船长,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
“我只能说两个字:佩服!”他说道,“真的很佩服。当初飞来这里的路上,在好几个场合里,我把你这艘飞船叫作‘地狱装置’,真的很不好意思。现在看来,我得打自己嘴巴了。”
“你怎么叫都没关系,教授。”海特咧嘴一笑,“不过,这艘飞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安全的装置。这里控制的所有重要功能,在另一个紧急指挥中心里都有备份。那个紧急中心设在飞船的另一个区域,就算这个指挥中心被毁,那个中心也会立即接管,依然能把你安全送回地球。当然了,万一有什么大规模灾难把两个指挥中心同时摧毁,呵呵……”他耸了耸肩,“我估计这艘飞船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确实很厉害!”教授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请你告诉我——”
“长官,打扰一下。”说话的是值勤驾驶员。他坐在三人身后几英尺的控制台前,海特转过头看着他。
“什么事,中尉?”
“雷达长请求通话。远程监控发现不明物体,正在高速接近。”
“激活二副的屏幕,把视像转过去,我去那里接听。”
“遵命,长官。”
“失陪一会儿。”海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到一个控制台前,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打开主屏幕。亨特和丹切克一起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船长身后不远处。他们的目光越过船长的肩膀,看见飞船雷达长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
“船长,出现异常情况。”雷达长说道,“一个不明物体正向木卫三飞来,目前距离八万两千英里;速度每秒五十英里,不过正在减速;飞行方向是太阳角度278×016;航线为直线,预计到达时间为三十分钟多一点;回波强度达到七级。所有读数已经验证并确认。”
海特看着雷达长,沉默了片刻,“会不会是我们自己的飞船按照原定计划飞抵了那个区域?”
“长官,我们没有那样的计划。”
“会不会是我们的飞船偏离了原定的飞行航线?”
“不会的,长官。我们查过,每一艘飞船都报到了。”
“轨道曲线呢?”
“目前数据不足,还在监控当中。”
海特沉思了片刻,“保持在线状态,继续汇报。”然后他转头看着值班员,“召集值勤的舰桥船员各就各位。通知总指挥,舰桥会与他联络,请他准备接电话。”
“遵命,长官。”
“雷达长,”海特把目光移回面前的屏幕,“把光学扫描仪接上激光测距系统,追踪不明飞行物的航向,显示在3-B5号屏幕上。”海特停顿了一下,再次转头对值班员说道,“向交通控制发出警报,所有发射无限期延后,原计划在一小时内降落‘朱庇特五号’的所有飞船一律在外围候命。”
“你需要我们回避吗?”亨特低声问道。海特转头看着他。
“噢,不用。”他说道,“请留下来,也许你们能看看我们是怎样行动的。”
“那是什么?”丹切克问道。
“不知道。”海特脸色凝重,“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舰桥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在船长下令之后不久,当值船员就三三两两地赶过来,在各个终端和控制台前坐好。四下很安静,空气中充满了疑惑和焦虑。整个舰桥就像一台上好机油、调试完毕的机器,早已准备就绪,静静等待着……
远程望远镜传回来的信息经过光学扫描仪的分析,展现出一幅独特的、让人无法解读的图像:那是一个圆形的物体,似乎有四个凸出物,形成一个十字形。这四个凸出物的其中两个比另外两个长一点,也稍稍厚一点。这东西有可能是一只圆盘,也可能是一个椭球体,甚至可能是别的形状,而这个图像只是它顶端的截面……反正从这个画面是没办法分辨出来的。
很快,环绕木卫四飞行的“朱庇特四号”旗舰就通过激光信道传来第一幅照片。木卫四和木卫三有一段距离,两者的相对位置很适合“朱庇特四号”对不明物体进行观察——因为它与不明飞行物的预计航线之间还有一段路程。在不明物体与木卫三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之际,“朱庇特四号”上的望远镜得以从斜角处拍了一张照片。
当这张照片出现在“朱庇特五号”舰桥的屏幕上,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联合国太空军团的所有飞船当中,只有“织女星”飞船是流线型设计,因为它们需要穿越星球大气层。可是照片里这艘绝对不是“织女星”飞船。它的船身线条极其流畅,机翼的曲面特别精致,给庞大的飞船平添了一种优雅的平衡感——这艘飞船不可能是地球人设计的。
海特船长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心里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顿时哑然失色。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惊骇的脸孔。
“指挥中心全体人员立即回到各自岗位。”他下命令的时候声音很低,仿佛耳语一般,“请总指挥马上来舰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