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个星期,两位科学家反复讨论着这个问题:慧神星本土陆生生物为什么会突然神秘失踪呢?他们排除了某种大灾难的可能性,因为如果真的发生这种大灾难的话,类地生物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同样的结论也可以用来排除气候突变。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专注研究另一种可能性:当时慧神星上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而罪魁祸首正是那些跟随地球生物进口来慧神星的微生物——因为本土生物体内没有与生俱来的防御系统去抵御它们的侵袭。不过,亨特和丹切克最后否决了这个猜想,原因有两个:陆地上每一种动物的个体何止数百万,很难想象有这样一种无比强大的传染病能把所有物种都消灭殆尽,此其一;其二,到目前为止,从木卫三传回来的信息表明,伽星人掌握的科技水平远高于月球人和地球人——所以他们肯定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个猜想的另一个版本是,慧神星爆发细菌战,战事逐渐升级,终于导致失控。而在这个背景下,上述的两个反对理由就显得没那么有说服力了。最后,两人觉得这个解释是有可能的。此外,还剩下另一种可能性:慧神星空气里的某种化学成分发生了变化,本土生物无法适应,而地球生物却能存活。可问题在于,到底是哪种化学物质发生了变化呢?
“朱庇特五号”的乘客们还在权衡这几种解释孰优孰劣,而飞船的激光通信系统却传出地球发来的新消息:航通部爆发了一轮全新的争论。纯地球论阵营当中的某个派别声称,他们的运算显示,月球人根本不可能在慧神星上存活,更别说繁荣昌盛了——原因是那里距离太阳太远,实在太冷了。他们还坚称那颗星球表面不可能存在液态水,并以此为论据推断出查理地图显示的那个世界绝不可能在小行星带附近。
面对敌方阵营的攻击,慧神星阵营的几个派系急忙联合起来,用自己的一套计算来反击,声称是大气中的二氧化碳造成的温室效应使慧神星能保持本来达不到的温度。他们用别的方法估算了慧神星的平均温度,进而得出维持这个温度所需的大气二氧化碳百分比。而肖恩教授通过分析查理的呼吸系统和细胞新陈代谢,推算出慧神星的空气成分。这两个数据竟然非常吻合。最后,肖恩教授宣布了一个发现:查理的几项生理数据显示,他的身体适应了一个二氧化碳含量异常高的环境。这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终于把纯地球论阵营炸得灰飞烟灭。
学界突然对慧神星大气的二氧化碳含量那么感兴趣,也激起了亨特与丹切克的兴致。于是两人另外设计了一个实验:结合亨特的数学能力和丹切克在定量分子生物学领域的广博知识,根据从慧神星罐头鱼里得出的数据,两人用计算机给慧神星生物在微量化学方面的普遍潜在特性建立了一个数学模型。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去完善这个模型,然后输入了一系列参数,用来模拟自然环境中不同化学成分产生的不同效果。最终结果揭晓时,丹切克坐在某个控制室里,看着屏幕上的读数,把握十足地总结道:“任何一种呼吸空气的生命形态,只要它与这种鱼来自同一个祖先,只要它也通过遗传获得相同的微量化学基本系统,那么它就会对二氧化碳那一类毒素极度敏感。相比之下,大部分地球生物对那些毒素的反应就轻微很多。”
就这样,他们第一次想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论。在大约二千五百万年前,慧神星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突然激增,也许是自然界的某种因素导致二氧化碳从岩石的化学成分里释放出来,也可能是伽星人干的好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伽星人会从地球带来那么多动植物。也许他们是想用吸收二氧化碳、产生氧气的绿色地球植物覆盖慧神星。至于那些动物,估计是用来营造一个能让植物生存的平衡生态系统。然而,他们的尝试失败了,本土生物无法跟外来的地球移民竞争,从此一蹶不振;而地球生物因为生命力顽强而茁壮成长,最后彻底占领了这个新世界。当然,这只是一个推测,没人能确凿知道当时慧神星上是不是真的发生了这些事情——这也许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
也没有人知道伽星人的下落。也许他们和亲戚们一起灭亡了;也许他们失败后就撒手不管,将慧神星扔给新搬来的居民,自己则离开了太阳系,去往别处寻觅新的家园。亨特希望他们能活下来——不知怎的,他对这个神秘的种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在月球人的文献中,他读到过一段话,开头是这样写的:“在远方的星辰中,有着古代巨人现在的家园……”他真心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就这样,慧神星早期历史上的一个章节突然就被澄清了。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月球人及其文明的发源地是慧神星,而不是地球。这也解释了肖恩教授早期一次失败的尝试:他想通过计算查理的自然睡眠周期去推导出日历上每一天的实际长度,可最后却徒劳无功。月球人的祖先来自地球,在进化过程中,它们新陈代谢的节律总是围绕着约二十四小时的周期去运转,这个生物钟在它们体内已经根深蒂固了。在接下来的两千五百万年里,它们后代体内相对易变的生物学特质都成功适应了慧神星每天三十五小时的周期,而另外的一些特性则并没有完全变过来。到了查理的年代,所有月球人的生物钟还是没有跟慧神星的周期同步——所以难怪肖恩教授的计算结果完全不合理。至于查理笔记本里那些古怪的数字,目前依然悬而未解。
在休斯敦,柯德维尔读着亨特和丹切克合写的研究报告,心里非常满意。他很久以来就知道,为了取得成果,这两位天才科学家必须齐心协力去解决问题,而不应该因为性格不合而整天争吵不休。怎样才能给两人创造一个环境,使他们的共同点压倒相互间的差异呢?那么,先看看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就从最简单和最明显的一点开始吧——他们都是人类,都来自地球。这么基本的一个事实,放在哪里才能压倒其他一切因素呢?除了月球的荒野和一亿英里外的茫茫太空,还有哪里更合适呢?目前看来,他的计划进展得比预想中更顺利。
“正如我经常说的,”当亨特的助手把这份报告的复印件送给琳·加兰德时,琳说道,“格雷戈在和人打交道方面简直是天才。”
对于“朱庇特四号”的人们来说,七艘来自地球的飞船到达木卫三轨道,这绝对是一件头等大事。尤其是那些任期即将结束、终于能重返地球的人,就更加望眼欲穿。在接下来的几周里,舰队开始了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将补给物资和设备运送到建在木卫三表面的基地。木卫三的上空顿时乱作一团,已经赶上舰队准备离开月球时的情形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两艘旗舰会并排悬在轨道上,彼此相隔十英里。然后,“朱庇特四号”会在新到达的两艘货船的陪伴下前往木卫四,开始扩建已经设在那里的先行基地。“朱庇特五号”则会留在木卫三的轨道上,等待“土星二号”前来会合。“土星二号”目前正在月球上空为启航做最后准备,预计会在五个月后到达。届时,两艘飞船将在木卫三的上空会合,然后其中一艘(具体哪艘待定)会出发前往那颗带着一个大圆环的星球——那将会是史上最远距离的大规模载人航天任务。
至于“朱庇特四号”,它跑长途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因为按照最新设计标准,它的速度太慢了。人们也许会把这艘飞船改装成木卫四轨道上的永久空间站,可是再过些年,它始终逃不过粉身碎骨的命运。人们会将飞船化整为零,用拆下来的零部件建造木卫四表面的基地。
木卫三的上空交通繁忙,还不时出现拥堵的情况。在舰队到达后又过了整整三天,才轮到太空军团的科学家们乘坐运输机前往木卫三。亨特在飞船上生活了这么多个月,已经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也跟同船的人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在自己的小舱里收拾好行李,然后去位于飞船中部的停机坪排队等待上“织女星”运输飞船。看着一艘艘运输飞船停泊在这个酷似巨大山洞的空间里,亨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惆怅的乡愁。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置身这座巨大金属城市的内部了,因为他回地球时,应该会乘坐那些速度较快的小型运输飞船——这些飞船随“朱庇特五号”一起运来了。
一小时后,亨特坐在“织女星”飞船里,盯着舱内显示屏,只见“朱庇特五号”连同它四周一圈装饰物似的航天工程设备正在急速缩小。然后画面突然一变,木卫三那副冷若冰霜的凶恶面容正在渐渐胀大,不断向他们逼近。
木卫三主基地三号营区的一个简陋小房间里,亨特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有条不紊地把旅行包里的东西放置到床边一个铝制储物柜里。房间里很吵,房门上方抽风机的噪音不绝于耳。空气先被吸进管道,然后传到墙脚供暖。不知怎的,空气中总是飘着一点机油的气味。房间的地面铺着钢板,随着地底下某些机器的轰鸣而微微颤动。丹切克坐在对面的另一张单人床上,背靠着枕头,正在浏览一个文件夹,查阅里面的传真文件和彩图。他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就像圣诞夜里的小男孩那么兴奋。
“维克,你想想,再过一天我们就能去那里了!两千五百万年前行走在地球表面的动物啊!你随便问问哪个生物学家吧,要是有机会去那里,让他砍下一条右臂也心甘情愿啊!”他举起手里的文件夹,“看看这个,我相信是一个保存极其完整的三棱齿象标本。这是一种来自中新世的哺乳动物,身高有十五英尺呢!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更使人兴奋的事情吗?”
亨特不耐烦地皱起眉,盯着贴在对面墙上的无数美女海报——都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
“坦白说,还真有。”他嘟囔着答道,“只是跟你那些三棱齿破象穿得不太一样。”
“啊?你说什么?”丹切克没听明白,眼睛在镜片后面一眨一眨的。亨特伸手去拿烟盒。
“无所谓了,克里斯。”说完,他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