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亨特博士坐在联合国太空军团的喷气机上,心不在焉地俯瞰着休斯敦的郊区在脚下掠过。之前柯德维尔透露的消息让他一下子蒙了,现在这股混乱劲儿减弱了许多,他终于能够正常思考了。于是,他开始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组成一幅拼图,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查理的年龄。众所周知,所有生物体体内都会摄入固定比例的碳和其他几种元素的放射性同位素。在活着的时候,有机体会把这些同位素的比例保持在“正常”水平;可是有机体死后就不再摄入新的同位素,于是,体内本来就存在的放射性同位素会按照一种可预测的规律开始衰变。这种机制无形中提供了一个非常可靠的计时器,这个计时器在生物死亡的那一刻起激活。通过分析衰变的残余,人们可以得到一个比较准确的数值,从而推算出计时器运行了多久。类似的测试,研究人员已经在查理身上做了许多次,得出的结果也都很相近。
有人指出,这种测量方法是基于一个前提:查理生前的食物以及呼吸的空气成分跟现代地球人是一样的。可是查理未必来自地球,所以这个前提也许会不成立。可是没过多久,这个质疑就被彻底推翻了。虽然查理背囊里大部分仪器的功效还有待查证,可是有一件设备已经证实了:是一台结构精巧的微型核能发电机。研究人员一下子就发现了内置的铀235燃料颗粒,通过分析其衰变产物,他们获得了完全独立的第二个答案——不过这个答案不如第一个答案那么精确:查理背包里的这台核能发电机是在大约五万年前制造的。这个结论进一步表明,既然第一种测量方法得出的结论被证实了,那么,查理摄入的食物和吸入的空气就应该与人类一样,而且他本来的生存环境也就不会有太大差异了。
亨特想:这么说来,查理和他的同类肯定是在某个地方进化成为人类的。而这里的“某个地方”只有两种可能性:地球,或者地外——基本的逻辑规律完全排除了其他可能性。亨特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关于地球生物形态进化过程的传统学说,心中忍不住猜度:好几代科学家在这个领域潜心研究了那么久,虽然学界到目前为止对这套学说都是信心十足,但实际上会不会另有隐情呢?无论按什么标准来衡量,几十亿年都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其中很多时期并没有明确结论。在这些黑暗的沟壑里,也许人类曾经进化出了一个比较先进的分支,一度繁荣昌盛,不过最后在现代人类出现之前就完全绝迹了——这个假设真的那么不可想象吗?
而另一方面,查理是在月球上发现的,这就预设了一个前提:这个文明有足够先进的科技能把他送上月球。在研究出太空飞行技术的过程中,他们肯定已经建立了一个全球性的高科技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他们会使用金属,制造各种机器,建起大量建筑物,建立大小城市……他们肯定会留下大量印记。如果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曾经存在于地球上,那么人类这几百年来的探索和发掘不可能一点遗迹也没碰上。可是纵观考古学界的记录,这种发现从来没有存在过。虽然这个结论完全是建立在反证的基础上,不过就算是亨特这么一个毫不顽固闭塞的人,也很难接受别的解释。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查理并不来自地球。显然,他不是来自月球,因为月球体积太小,不能形成大气层,所以无法孕育生命,更别说发展成高科技社会了。而且从查理的太空服来看,他和地球人一样,在月球上也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既然不是月球,那么查理就只能来自别的星球了。问题是查理毫无疑问是人类——关于这一点,柯德维尔虽然没有说起细节,却也强调了好几次。亨特知道,自然进化是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通过随机基因突变和自然选择发生的。根据生物学界已经建立的原则和理论,两个完全隔绝的种族,分别在宇宙的不同角落各自进化成完全相同的结果,这种现象是不可能发生的。因此,如果查理真的是来自别的星球的话,那么一整套已被学界接受的科学理论就会在瞬间崩塌。综上所述,结论就是查理不可能来自地球,同时他也不可能来自别的星球,因此查理不可能存在。可是他又确实存在……
亨特在心里默默地吹了一下口哨,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个难题恐怕够科学界争论好几十年了。
柯德维尔、琳·加兰德、亨特和格雷来到了西木生物研究所,迎接他们的是克里斯田·丹切克教授。两个英国人一眼就认出了丹切克,因为早些时候柯德维尔在视频电话里给他们引见过。在前往研究所实验室区的路上,丹切克更详细地向他们报告了进展。
考虑到查理已经有五万年的高龄,他的尸体算是保存得非常好了——全靠他所在的特殊环境。那是一个真空无菌的环境,而且由于四周岩石的隔热作用,就算在月球的中午时分,温度也异常低。所有这些外部条件阻止了由细菌导致的软组织腐坏。至于他的死因,考虑到太空服上并没有发现裂缝,所以目前来说最易让人接受的解释是:维生系统失效导致体温骤降,身体在极短时间内进入深度冷冻状态,使新陈代谢突然中止;同时,由于体液凝成冰晶,导致细胞膜大面积破裂。在这个过程中,身体表面大部分较轻的物质会直接汽化,只剩下一层干枯的黑色物质,就像一具自然形成的木乃伊。而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眼睛,因为眼球的主要成分是液体。在剧变中,眼球完全塌陷,眼眶里只残留了一些片状物。
而研究者们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是,这具残骸极其脆弱,进一步仔细检查是完全不可能的。在运来地球和脱下太空服的过程中,查理的尸体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幸好他们在操作时先把尸体急冻起来,这才防止状况进一步恶化。于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人想起了洲际数控集团的菲利克斯·波尔兰,以及他们集团正在英格兰研发的一台能够探查物体内部结构的设备。结果就是,柯德维尔亲自去了一趟波特兰。
第一间实验室里面的光线很暗,研究人员正在用双目显微镜观察几组幻灯片。这些幻灯片分别放在几张玻璃台面上,有灯光从台面下照上来。丹切克从那一叠里选了几张,示意大家跟上,然后率领众人走到远端的墙边。他把头三张放在一个与眼睛齐平的观察屏上,打开屏幕灯,然后回到半圆形的队列里,跟充满期待的访客们站在一起。这几张幻灯片是一个骷髅头正面和侧面的X光片。房间里一片肃穆,五个人都默默地看着屏幕。在黑暗的背景下,这五张脸就像五个线条分明的浮雕。过了好一会儿,丹切克终于向前迈出一步,同时稍稍转身,半对着众人。
“估计我不需要告诉各位这是谁了。”他的语气很正式,举止稍显拘谨,“这个骷髅在每个细节上都绝对是人类头骨——反正这是用X光观测能得到的最确凿的结论了。”丹切克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把尺子,沿着下巴骨的轮廓移动,“各位留意一下牙齿的构成。在每一侧我们都能看到两颗门牙、一颗犬齿、两颗前臼齿和三颗大臼齿。这种模式在进化早期就已经成型,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的类人目身上——而人类当然也包括在内了。牙齿的构成也是我们与那些在进化过程中误入歧途的近亲的一个重大区别。比如说新大陆猴吧,它们的牙齿构成就是两颗门牙、一颗犬齿、三颗前臼齿和三颗大臼齿。”
“其实没必要说明这么多。”亨特评论道,“这些照片一点都不像猴子。”
“没错,亨特博士。”丹切克点头致意,“前臼齿的数量减少,而且上下两排牙齿没有出现交错,再加上齿尖独特的形状——这些都是人类牙齿独有的特征。此外请留意他的脸的下半部分比较平,眉骨也没有凸出……还有高前额、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饱满宽广的头盖骨。这些都是我们今天熟知的人类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就是直接从古时候的人类祖先那里获得的。在目前的这个案例当中,这些细节的重要性在于它们证实了这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不是某种表面看起来与人类很相近的生物。”
教授说完,便把几张幻灯片拿了下来,房间里一下子充满了刺眼的亮光。某个坐在附近桌子前的科学家低声骂了句粗话,教授连忙把灯关了。然后他拿起另外三张幻灯片,在屏幕上放好,再次打开灯。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具躯体、一条手臂和一只脚的侧面照。
“同样的,他的躯干结构与我们熟悉的人类构造是一样的。比如说肋骨、宽广的胸腔和坚固的锁骨……此外,盆腔的构造也是正常的。至于脚,这可能是人类骨骼上功效最独特的一个部位——人类充满力量的步伐以及与众不同的行走方式都是拜我们的双足所赐。你们要是熟悉人体解剖学,就会发现这只脚的每一个细节都跟我们的脚极其相近。”
“我相信您的判断。”亨特附和道,然后摇了摇头,“换句话说,这具尸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亨特博士,‘没什么特别的’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完,丹切克先把灯关了,又把几张幻灯片取下来放回原处,然后率领一行人开始向房间门走去。柯德维尔一边走,一边转头看着亨特。
“这种好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啊。”他咕哝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非常规的解决方案,你同意吧?”
亨特完全同意。
他们穿过一条通道,走上一小段台阶,然后穿过另一条通道,最后来到一道写着“无菌区”三个大红字的双开门前。门后是一个前厅,每个人都在这里穿戴上了外科口罩、帽子、长袍和鞋套,然后一起走进了位于前厅对面的另一扇门里。
第一个区域的研究对象是查理的皮肤和其他组织样本。研究人员推测这些样本在几百个世纪里到底流失了哪些物质,然后把这些物质重新补上,希望把样本恢复到与原来最接近的状态。总的来说,研究结果表明,查理不但在结构上与人类一致,在化学成分上也基本相同。不过,他们在查理身上发现了几种没见过的酶,计算机动态模拟显示这些酶的作用是分解某些蛋白质,而这些蛋白质在现代人类食谱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然而,对于这些独特的酶和蛋白质,丹切克的态度相当敷衍,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时间使然”就了事了——亨特对这句评论很不以为然。
下一个实验室专门研究太空服,以及在查理身上和身边找到的各种各样的小设备和小工具。他们首先察看的是头盔:头盔的后部和顶部都是镀成哑黑色的金属,这金属外壳一直延伸到前额;其余部分就是透明的面罩,从一只耳朵覆盖到另一只耳朵。丹切克捧起头盔让大家细看,然后把手从下面伸进头盔里。大家都能透过面罩看清楚橡胶手套的每一根指套。
“各位请留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台面上拿起一盏强力氙灯,把光线对准面罩,面罩上被光柱射中的圆圈立刻变暗了。大家透过暗圈四周的区域,看到头盔里面的亮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丹切克移动光柱,那个暗圈就跟随着光柱从面罩的一头移到另一头。
“内置防闪光。”格雷说道。
“这个面罩是用一种自偏振水晶做的。”丹切克告诉大家,“它的强度会随着入射光的强度线性增强。同时,这个面罩还能防伽马射线。”
亨特把头盔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个头盔的外部曲面乏善可陈,可是当他把头盔翻转时,却发现内部顶上有一小部分被拆掉了,露出一个空腔,里面有一些细小的电线和固定支架。
“那个凹槽本来装了一个微型通信器。”丹切克留意到亨特的兴趣所在,于是解释道,“侧面的金属格子里面是扬声器,麦克风装在头盔顶部,就在前额上面。”说着,他将手伸进头盔,从顶部拉出一副可伸缩的微型双目潜望镜,拉到眼睛的高度时,随着咔嗒一声,潜望镜就固定住了。“还有内置视频设备,”他继续道,“通过装在胸口的面板来控制。头盔顶部的前方有一个小孔,里面装了一只摄像头。”亨特一声不吭,继续把手中的头盔转来转去,全神贯注地从各个角度察看着。就在两个星期前,他还坐在麦特丹的办公桌前处理一些例行工作,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把本世纪以来——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激动人心的发现捧在手里。此刻,任凭他的头脑有多灵活,也很难把这么多信息一下子都吸收进去。
“我们能看一下头盔的内置电子设备吗?”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问道。
“今天不行了。”丹切克答道,“那些电子设备以及背包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别的地方进行检测。那帮家伙对分子电路非常在行。”
“那个背包堪称精密工程学的微缩版的杰作。”丹切克继续道,同时把众人领到了实验室的另一头,“我们已经找到了所有设备以及加热装置的能量来源——实际上是核能。此外,还有一个水循环再造系统、维生系统、备份能源系统、通信系统,以及一个氧气液化机——全部都塞在这个小背包里!”他举起那个被掏空了的背包给大家看,然后把背包抛回桌上,“里面还有几个别的设备,目前还没搞清楚它们的功能。各位请转身向后看,那是查理的一些个人物品。”
教授绕到一张桌子后面,示意大家看。只见长长的桌面上有一些从尸体身上取下来的小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就像博物馆展览柜似的。
“这是一支笔——看起来就像是大家很熟悉的加压式圆珠笔——使用者也许可以通过转动笔的顶端来更换笔芯的颜色。”说完,他又拿起另一件小设备,是许多根金属条通过铰链镶在一个外壳里,看起来就像是从多功能小刀里伸出来的许多条刀刃,“我们怀疑这些金属条其实是某种钥匙,因为每一根的表面都刻满了磁代码。”
长桌的另一头有一堆看起来像是废纸团的东西,当中有一些还写着许多让人无法辨认的符号。废纸团旁边放着两个小笔记本,每个都有半英寸厚。
“还有各式各样的零碎物件。”丹切克说道,目光沿着长桌扫过去,“那些纸张是用某种塑化纤维做的,页面上有些地方露出了印刷和手写的文字——我们当然看不懂了。现在问题是,这些纸张特别脆弱,稍稍碰一下就会粉碎。”他朝亨特点了点头,“我们不想冒险,所以希望使用三束放大观测器来检查这些纸张。除了查理,这些纸张就是观测器的另一个用武之地了。”然后他指着其他物件,如数家珍地列出来,但并没有详细解释,“电筒笔;便携式微型喷火器——我们猜的;小刀;电钻笔,把手里面储存着各种尺码的钻头;装食物和饮料的容器,这些容器能够通过阀门连接安装在头盔内部的进食管道;口袋大小的文件夹,有点像钱包,但我们不敢打开,怕弄坏;换洗内衣裤;个人卫生用品;用途不明的金属制品。此外,查理口袋里还有几件电子设备,都跟其他物品一起送去别的地方检查了。”
一行人回到门前,在红色的太空服前面围成一圈。此刻,太空服正套在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偶身上,立在一个小小的底座上。乍看之下,此人的比例跟正常人有很细微的差别:五尺六寸的身高,身形稍显丰腴,四肢却略短。不过,太空服本就不是贴身设计的,所以很难以此判断查理的实际身材。亨特发现靴子跟部出奇地厚。
“内置弹簧。”丹切克顺着亨特的目光看去,马上解释道。
“有什么作用呢?”
“这个设计堪称天才!鞋跟材料的机械性能会随着压力改变。人以正常速度行走时,鞋跟具有一定弹性。可是当鞋跟受到冲击时——比如说,当人跳跃时——它就会改变属性,变成硬弹簧。在月球的低重力环境下,人的体重变小,惯性却保持恒定,所以袋鼠跳是最合理的行走方式,而穿上这种靴子就再理想不过了。”
“好了,两位。”柯德维尔说道,看来他对事情的进展相当满意,“万众期待的一刻来临了,我们去拜会一下查理的真身吧。”
电梯把他们送到研究所的地下某层。从电梯出来,他们走进了一条阴森的走廊,墙上镶着白色瓷砖,灯光也是一片惨白。众人沿着走廊来到一扇大铁门前。丹切克用拇指按住一块镶在墙里的玻璃片,指纹锁验证了他的身份,大门随即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同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门口涌进房间,四处弥漫开来。
房间里温度很低,几面墙壁前摆满了控制面板、检测分析设备,以及摆放着许多闪闪发亮的仪器的玻璃柜。所有东西都是浅绿色的,而且很干净,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了手术室里。房间一侧立着一张由一根中心立柱撑起来的大桌子,上面放着一口超大尺寸的玻璃棺材,查理的尸体就躺在里面。丹切克教授一言不发,带领众人穿过房间。他走路的时候,鞋子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行人默默围在棺材四周,充满敬畏地看着里面的人形。只见尸体身上铺着一块布,从胸口一直盖到双脚。当天早些时候,亨特在柯德维尔办公室的屏幕上初次看到查理时,觉得有种阴森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现在,处于一个像医院般肃穆的环境里,那种感觉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个引起科学家无穷兴趣的研究对象。这个人来自史前文明,在遥远的过去经历了生老病死,如今亨特距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亨特突然觉得很震撼。他默默地凝视着查理,觉得时间仿佛也停滞了。他想提问,想发表评论,可是半句有分量的话也说不出口。此刻,他脑子里涌现出很多念头,都是在猜想眼前这位异人的生平,他生存的那个年代是怎样的风貌……当亨特终于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丹切克教授又在讲话了。
“……他的眼眶大小和头骨某些部位的尺寸表明,与同等体型的人类比较,他的眼睛比我们的大。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当然无法断定这是因为查理个人的基因突变,还是他所属的种族都是这样。较大的眼睛意味着他所适应的日照强度比我们低。再看他的鼻翼长度——人体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收缩,我们把这个因素也考虑在内,计算结果是,查理的鼻翼比我们更长。鼻翼越长,吸入的空气就能加热得更充分,这表明他是来自一个相对寒冷的气候……同样的现象可以在现代因纽特人身上观察到。”说到这里,丹切克一挥手,把整具尸体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还有,查理身材粗短,这个特征与‘他生活在寒冷环境’的推测是吻合的。矮胖的物体与细长的物体相比,单位质量表面积较小,所以热量流失也较少。把矮小强壮的因纽特人跟身体纤细、四肢瘦长的黑人对比一下就清楚了。我们知道,查理在世时,地球刚刚进入更新世的最后一个冰期。那个时期的生物已经在寒冷中熬了一百万年,早已适应了低温环境。另外,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冰期的成因是太阳对地球的辐射减弱;而太阳辐射的减弱又是因为太阳和太阳系的行星在太空正穿过一个星尘杂质特别多的区域。我举个例子,冰期每隔大约两亿五千万年就出现一次,而这正好是银河系的转动周期——这绝对不仅仅是巧合。所以各位可以看出来,查理显然适应寒冷气候、较弱的日照,还有他的年份,所有这些因素彼此间都是有关联的,而且都吻合得天衣无缝。”
亨特看着丹切克教授,目光里带着一丝疑问。“这么说来,你已经确认他是来自地球咯?”他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惊讶,“现在下这个结论,会不会言之过早呢?”
丹切克轻蔑地仰起头,眼眉皱成一团,显得有点不耐烦,“这再明显不过了,亨特博士。”语气就像是教授在训斥犯错的学生,“考虑一下我们观察过的对象,牙齿、头骨、骨骼、内脏的种类和分布……我特别留意这些细节,因为它们证实了我们与查理其实是近亲,我们与他来自同一个祖先。”他的手在面前来回摆动,“不,这个结论没有半点可容置疑的地方。查理跟人类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一样,都是从同一个祖先进化而来的。”
格雷面露疑虑。“嗯,我说不准。”他说道,“我觉得维克的话有道理。我是觉得,如果他当真来自地球的话,我们应该早就发现了,对吧?”
丹切克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显示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当然有权质疑我的话,”他说道,“可是作为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我所掌握的这些海量证据,早已足够支持我的结论。”
亨特看起来对他的话并不满意,正要说话,可是柯德维尔及时开口了:
“几位别激动。你们想想,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类似的争吵还不够多吗?”
“依我看,是时候吃午餐了。”琳·加兰德看准时机插嘴道。
丹切克猛地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都是关于体毛密度、皮下脂肪厚度等等的统计数据。很明显,丹切克已经把刚才的那场争执抛诸脑后了。亨特稍稍停顿了片刻,把查理的尸体又审视了一遍,然后才转身跟着教授走去。在那一刻,他与格雷目光相接。工程师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亨特稍稍耸了耸肩,动作很小,几乎看不出来。柯德维尔当时还站在桌子角边,把两人的交流都看在眼里。他转头看了看丹切克的背影,又转回来看着两位英国人,眼睛眯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他也开始往外走,就跟在一行人后面几步之遥。走着走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大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