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卡奔向倒在地上的阿夫塞。他的左胸上部有一个圆孔,孔边都烧黑了,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托雷卡将阿夫塞的饰带从肩头取下来折叠好,压在他胸前止血。阿夫塞呻吟着。
为什么?托雷卡问,但他很快发觉这并不是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他注视着船长,用异族恐龙的第八个疑问词问道:格利斯?这么做是否得当?
裘恩也满脸鄙夷地望着船长。他转向托雷卡问:他怎么样了?
很坏。托雷卡说,他所学的异族单词实在有限德很,很坏。
阿夫塞想抬起头来。他的嘴里有些鲜血,那颗金属弹丸可能打伤了他的肺或是气管。我他的声音中夹杂着痛苦,我不想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死的。托雷卡说,这一次他很高兴自己的父亲失明了,不能看见他的鼻口。他转向裘恩说,我不是大夫,我得带他回去。
裘恩用托雷卡无法听清的话向他的同胞表示抗议,很快金属管子就转开了。托雷卡一只手扶起自己的父亲帮他支撑起身体的重量,一起走下一架舷梯来到船舱中。舱顶装着大块的透明天窗,船内没有任何灯盏。
阿夫塞每走一步都在轻声呻吟。托雷卡无法一边扶着他走一边用皮饰带护紧他的伤口,好在阿夫塞自己用手捂住了它。他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即使在船上,异族恐龙也不喜欢方形的地板。房间是五边形的。下午的阳光透过圆形天窗照射进来。
房内五个角落中,有三个堆放着粗糙的袋子。托雷卡让阿夫塞侧躺下靠在其中一个袋子上。门关上了,托雷卡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他试图将门打开,却发现无能为力。
锁上了。阿夫塞轻声说。
那是什么意思?托雷卡问。
为了安全而关严实了这样就打不开了。
哦。托雷卡走回阿夫塞身边,问道,你怎么样了?
冷,他说,又冷又渴。
那颗哈克埃尔还在你身上吗?
哈克埃尔?阿夫塞说。
是异族语言中的一个词,指的就是武器中发射出的小块金属。
哦。阿夫塞呻吟着说,我想我还是喜欢不常用锁也没有这种词汇的社会。他用手指探了探伤口,痛得全身一缩,血止住了,他打了个冷战,还有多久还有多久他们就要进攻陆地了?
再航行一天就到了。托雷卡说,但他们不适应真正的黑暗。我想他们会在后天早上发动进攻。
阿夫塞咕哝了一声,但托雷卡不知这是因为疼痛,还是对他的回答。很快,他失去了知觉。托雷卡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凝望着阿夫塞轻轻地呼吸。
过了很久托雷卡无法判断时间他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金属的撞击声。天已经很黑了,只有苍白的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托雷卡谨慎地站起来穿过屋子。他又拉了拉门,门开了。他望向走廊,那里空无一人。
是裘恩,他想,裘恩能理解人不愿客死异乡的心情。托雷卡急匆匆走过去碰了碰阿夫塞的肩膀。没有反应。他轻轻摇了摇阿夫塞,还是没用。他将一只手贴到父亲的胸前,他的胸膛还是温暖的,还在随着呼吸起伏。托雷卡松了一口气,再次轻轻晃了晃阿夫塞。要是阿夫塞没事,肯定用不着这样才被叫醒;他一定会惊讶地咬合着下巴醒过来。但没过多久,阿夫塞慢慢抬起了头。
门开了,托雷卡轻声说,来,我们走。
不会是陷阱吧?阿夫塞虚弱地说。
托雷卡摇摇头。我想是个朋友。他伸出手挽住阿夫塞的胳膊帮助父亲起来,快。
托雷卡再次看了走廊一眼,然后扶着阿夫塞的胳膊肘带他走上了甲板。夜风清凉,云朵遮挡了半个天空。海浪拍打船壳的声音和风帆的响动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托雷卡慢慢上前往下走去,绳梯仍通向星德特尔号。他回头看着捂住伤口慢慢走过来的阿夫塞。托雷卡匆匆走回去,再次扶着他的胳膊肘走向绳梯。
我先下去,你需要我扶你一把才行。数二十五拍,然后随我下来。
阿夫塞痛苦地嘟哝了一句。托雷卡溜过船舷开始往下爬。绳梯已经在船激起的浪花中浸泡多时了,十分潮湿。托雷卡终于回到了小船上。星德特尔号上积了些水,也不知是浪花还是雨水,他走下绳梯时差点滑倒。他抬头望去,阿夫塞正爬下船舷。绳梯因他体重过沉而坠下不少。爬到中间,阿夫塞踩脱了一格绳梯,差点儿一路摔到小船上,还好他把握住平衡爬完了剩下的一小段。黑暗中,托雷卡几乎看不清阿夫塞的脸,但他的表情仍充满了痛苦,仿佛他每动一下胳膊或腿,就有锥子刺进他的身体。
老昆特格利欧恐龙终于回到了小船上。托雷卡扬起风帆。阿夫塞瘫倒在船尾,一手掌着舵一手捂住伤口。船悄然滑入无边的夜色中。
毫无疑问,船队中至少有一只船上有当班的瞭望水手,但很有可能那个水手正扫视着地平线,而不是附近的水域。我不能把你直接带回陆地去,托雷卡说,首先,我们不可能比他们的船跑得快;其次,他们一定在仔细监测前方的水域。如果我先朝南边航行一段再驶向法斯托克①,你能坚持住吗?
【①省会市南面的一个港口。】
阿夫塞嘟哝了一声,他的声音十分微弱。我没事。但在微弱的光线中,无法看清他是不是在说实话。
第二天早上,阿夫塞和托雷卡仍在海上航行。夜里的休息似乎让阿夫塞恢复了些许元气。托雷卡跳下水抓了一些鱼,虽然阿夫塞吞咽起来有点儿困难这就进一步证明了金属弹丸打中了他的气管但他在进食后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觉得自己像个背负着重担的罪人,托雷卡说,我之前还很有信心觉得我们能说服他们,可现在他们却知道了我们的薄弱点。我害了我们的人民。
阿夫塞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你知道码头无人守卫,是因为你听到了我们离开时的简报。
是的。真希望我们当时没听到那次简报。他抬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当时坚持要参加会议是对的。
当然了。阿失塞说,你没发现做简报的人选不太寻常吗?
正在放帆缆改变主帆方向的托雷卡点了点头。一开始察觉到了,但后来我想,迪博又不是战略家,那个人或许有这方面的资质。
实际上,迪博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当然认出他来了,他是德特埃德克拉克。我们曾就我的进化学理论展开过辩论。
他是首席祭司。
是的。
一名祭司。
是的。
他能在青天白日下撒谎。
什么?
我说,他能在青天白日下撒谎。
我听见了。这不可能。
对他而言是可能的,对某些祭司而言的确可能。
那为什么要让他来做简报呢?我是说噢,阿夫塞,不。
他说的码头是我们最薄弱的环节之类的话是假的。我们实际上在那里设下了埋伏等待着异族恐龙。
我的上帝啊。那将是
一场大屠杀,我想。
但你怎么知道异族恐龙会对我逼供呢?
我也不确定。阿夫塞轻轻挪了挪身子,却疼得龇牙咧嘴,你说过你完全信任这个裘恩,但我以前曾遭遇过同样的情形。他顿了一下,喘了几口气,说,我曾经很信任我的朋友迪博,但这毁掉了我的双眼。迪博被当时的首席祭司所左右了。船在大浪中颠簸了一下,阿夫塞再次疼得龇牙咧嘴,我很担心你的朋友裘恩会孤掌难鸣。
你刚才说,那将是一场大屠杀?
毫无疑问。
托雷卡一脸悲伤地说:我原本不希望这一切发生的。
我也是啊,这就是我同你走这一趟的原因。他顿了一下,忍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就跟我警告过迪博一样,一个领导人对于自己的作为多半别无选择。
但就算异族恐龙会威逼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说出来呢?耶纳尔博威胁你的时候,你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
没错,可当时并没有我所关心的人直接受到威胁。善良就是你的弱点。
你错了,爸爸,托雷卡坚定地说,那是我最大的力量源泉。
阿夫塞耸耸肩,说:无论如何,如果这次我们成功了,至少默克蕾博会很高兴的。
我不明白。托雷卡说。
阿夫塞忍不住剧痛皱了皱鼻口,说:她认为我就是那个人,就像鲁巴尔说过的那样,那个人将战胜陆地和水里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