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连日秋雨不断,乌云蔽日的午后。上午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停之后天空突然落下刺眼的阳光,温度也骤然上升。
距离约定的下午两点还有一小段时间,殿村来到车间把佃叫走了。
会客室里坐着三个男人。
“谢谢您百忙之中抽时间出来。”
真野站起来鞠了一躬,很快就介绍了与他同行的两人。
“这位是北陆医科大学的一村隼人老师。”
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士递出了名片,报上姓名时的表情很温和。此人虽是大学教授,身上却没有学究气。佃曾经是做研究的,看到一村脸上温和的笑容,总感觉他跟自己认识的研究员也有点不太一样,而是给人一种爽朗的印象。
“这位是跟我们合作的樱田先生。”
看来樱田这个公司名是直接使用了创始人的姓氏。名片上印着一处福井市的地址,还有一个高塔型的商标。
“哦,那是圣家堂。”
樱田章看上去五十多岁,带着殷勤的笑容,有福井人独特的气质。圣家堂是西班牙著名教堂,殿村便问他为什么要在名片上印这个。
“因为跟樱田这个姓很像,我就自作主张印上去了。”樱田笑着说,“之前我去巴塞罗那旅游时见到这座教堂,感觉特别宏伟。而且这座教堂是从十九世纪开始修建的,可到现在都没有完工,这点也让我特别喜欢。用崭新的创意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理想前进,这不就是我们的理念吗?想到这里,我就用它来当公司标识了。”
“原来如此。”佃点点头,“那么,请问樱田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们是一家针织公司。”
“针织?”
听了樱田的回答,佃、殿村和山崎异口同声地反问。因为这个答案太让人意外了。
“请恕我失礼,您说的针织,是指毛衣那一类吗?”
也难怪殿村会这么问。
“不,我们不做衣服或背包,而是提供原材料。比如汽车座椅的原材料,等等。其实各种工业产品上都会用到针织物。”
樱田说着又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樱田经编”这么个公司名称。
“这家公司算是母公司,刚才那个樱田公司则是为了跟一村老师合作而专门创建的子公司。我担任樱田公司的社长,母公司樱田经编则由我弟弟负责经营。”
“樱田先生一直对心脏方面的医疗技术很感兴趣,于是就来找我商谈了。我们两个人谈过之后有了这个项目。”一村先生解释道。
樱田希望在医疗领域做贡献的想法加上一村的创造性,两人的一拍即合让佃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社长,其实今天来拜访您,是因为有事相求。”真野将谈话带入了正题,“前几天我向您汇报过,目前我正跟着一村老师和樱田先生进行人工瓣膜的研发,这是我们做出来的样品……”
真野从包里拿出几个样品,在桌上一字排开。佃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些外形像粗戒指的圆环内侧还装有能够开合的金属阀门。圆环表面包裹着纤维材料,内侧的核心部分则是貌似不锈钢的金属材质。
“表面织物是用医疗用特殊纤维编织而成的。”樱田说。
“编织?”佃再次反问,“恕我学识浅薄,人类心脏瓣膜的替代品竟然不是猪的心脏瓣膜吗?”
真野上次跟他提起人工心脏时他就专门去查了相关知识。
“目前的临床手术确实如此。”一村接过了话头,“不过考虑到生物相容性、血栓和感染等风险,我们正在研发的这种特殊材质更具优势。这种材料是用医用特殊纤维编织而成的,一旦植入患者心脏,细胞就会进入织物的网眼部分,自然产生适应性,就像真正的器官一样。”
心脏疾病有很多种,按照一村的说法,日本国内就有两百多万名患者因为瓣膜病变而痛苦不堪。
“尤其对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的孩子来说,目前经过临床认可的人工瓣膜尺寸太大了。”一村继续说道,“临床人工瓣膜基本都是从海外引进,尺寸自然更符合身材高大的外国人,日本的患者多数无法使用。但我国拥有生产精密器械的技术实力,应该能制造出世界最顶尖的产品。如果能为罹患重度心脏瓣膜病症的孩子们制作尺寸合适的人工瓣膜,能给那些孩子带来多少梦想和希望啊。所以我认为,这项研发虽然辛苦,但意义非凡。”
一村热情地说完,双眼笔直注视着佃。
就在此时……
“社长,能请您加入这个项目吗?”
真野说完,深深低下了头。
“你等一等啊,真野。”
一直没说话的佃慌忙朝他抬起右手,让他打住。
“什么加入?我们要做什么?”
“能请您制作人工瓣膜的膜片,以及收纳膜片的圆环核心部件吗?”
佃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我想问个问题。这东西的样品就摆在我面前,它是哪个公司制作的?”
殿村问了一句,真野说了个佃都不知道的公司名称。
“那个公司已经不做了吗?”
殿村再问,对面三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个样品其实是失败之作,”真野说,“如果使用这样的人工瓣膜,会生成血栓。我们请那边改良过好几次,可他们说无法改善了。”
“对方退出了吗?”
真野点点头。佃又把那个失败的样品拿在手中掂了掂。山崎在旁边一脸认真地看,还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端详起来。
“形成血栓会有什么问题?”殿村问。
“如果血栓堵塞了脑血管,就会引起脑梗。”一村回答。
“不过真野啊,我看这个样品的工艺也不是很差啊。”山崎说,“还不错了。你是出于什么依据,认为换个公司来做就不会形成血栓的?”
“老实说,我也不敢肯定。”真野说,“不过我认为可以通过调节内环加工方法、合金种类,还有瓣膜接合部分的处理方法来防止血栓形成。”
“退出项目的公司怎么说?”
“他们说做不出那样的样品了。毕竟那个公司连中小企业都算不上,倒是更靠近小微企业。”
这种事实在太不着边际了。若是大企业还好说,靠着一点小利过活的小企业根本不可能有投钱试错的成本。
“这对那个公司来说,想必也是无奈之举。”佃说。
“可是我想,佃制作所应该能做到。”真野热情地说,“我是在那里成长起来的,心里自然清楚。能够研发出这种技术的企业,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就只有佃制作所。”
佃没有应声。
山崎也一言不发。
殿村坐立不安地清了清嗓子,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从财务的立场问一句,要是我们加入项目,条件是什么?”
“这个人工瓣膜获得的收益将由北陆医科大学、本公司和佃制作所平分。”
给出回答的是樱田。
“换句话说,在商品化之前,所有成本都要自己负担吗?”殿村绷着脸问道。
“我们还有经济产业省的补助,也不需要全额负担。”
樱田虽然这么说,但那笔补助金肯定多不到哪里去。
“您计算过产品获得医疗器械批准要花多长时间吗?”
关乎资金的问题,负责财务的殿村寸步不让。
“我们已经研究了三年,马上就要与PMDA进行事前面谈,可能再过一两年就能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樱田回答。
“那么临床试验结束,再获得厚生劳动省批准还要多久?”
“这不到那个阶段不可能知道啊。”
樱田的回答让殿村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了。
“社长。”真野探出身子说,“佃制作所在阀门系统上的经验应该能应用在这个心脏瓣膜上,能请您助力我们的项目吗?拜托了。”
一村和樱田也跟他一起低下了头。
“事情我知道了。”佃说,“不过能先给我一段时间,让我们进行内部商讨吗?等得出结论,我会再联系你们。”
三人恭敬地行了礼,然后走出公司。佃目送他们离开,长叹了一声。
这下该怎么办?
“主公,等会儿能把大家都叫过来吗?我想听听他们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