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花三月下扬州】
阳春三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江采宁乘坐地铁,在建国门出站,步行到国际饭店门口,便看见了那群人,以及那面牌子:北京柔迷观光旅行团。他上去报了自己的名字,便被发放了一个胸牌。
然后就等待别的人。等人聚集齐了,大家便乘坐一辆预定的大巴,沭浴着浩荡的春风,前往机场。
一路上,江采宁注意观察,见同行者无不衣冠楚楚,举止得体。柔术,据说已成为了中国中产阶级的消遣。当然,旅客们大多是男人。
又看了看刚发到手中的日程表。这次,要去以柔术闻名的七座南方城市观光,分别是武汉、南京、扬州、苏州、桂林、南宁和昆明,旅费为每人八千六百元人民币。
江采宁正在北大国政系读研究生,虽然家境倒也不错,但也不能一下子从生活费中挤出这么一笔钱,这次,主要依靠导师学术经费的资助。
因此,坐在大巴上,一直在想,与他们不一样,我这可是为着研究的目的啊,来增加感性的体验。但是,却不要让他们看出来。他因此尽量多听多看而少说。
数了数,全团总共三十六人当中,仅有四位女士。大伙儿的年纪嘛,最小的有十六七岁,最大的怕有六七十岁了。带队的是位年约半百的敦厚男子,在车上,向大家宣传讲着注意事项:“这次咱们是去南方,那里的居民比较精致、讲究。因此我们要注意言行。不可以带粗口。那可就要让人家看不起啦。尤其是,各个城市都有许多同好。要尊敬他们。不要贬低对方,但也不要赞誉过头……”
从身边人的口中,江采宁知道大家都叫他老童,是北京市一位深孚众望的超级柔迷。
老童又继续地说着什么。江采宁因为坐得较远,却听不清了,只看见射进车窗的阳光中飞溅着唾沫星子。
到了机场,统一办理了登机手续。在候机大厅,他们还遇到了另外两支柔术观光旅行团。团员们喜出望外,亲人般地互相打起了招呼。事实上,一年四季,国内都有柔迷不停地出行,成为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大地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飞机上,坐在江采宁旁边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饶舌男子。他不断地要找江采宁说话。
“这位兄弟,看样子是第一次柔术旅行吗?”
“是呀。你呢?”
“我自己都记不清是几次啦。你一定是‘听’吧?”
“听”是对柔迷中初入道者的称呼。
“唔,我还是在大学里第一次看的现场表演哩。”江采宁老实地回答。
“那么,你太不能与我相比啦。我可是从七岁时便喜欢上啦。”
“啊呀,那真的是资深的了。”
“也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喜爱上这艺术。哎,你怎么就不问呢?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那就是所谓的缘分吧!”男子的语气中流露出自诩般的得意。看来他逢人便都这么说。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江采宁竭力显示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是七岁那一年,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记得好像是动画片《米老鼠》,无意中转到一个频道,正在播女人表演柔术,太美啦,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可当时很晚了,我老爸不让看,于是,我就拼命哭,结果被老爸狠狠打了两下屁股。嘻。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发疯似地爱上了柔术。”
“的确,这听上去就是缘分的意思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男人神秘地凑近江采宁,一股口臭使北大学子几乎窒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有的人喜欢雄浑之美,有的人喜欢阴柔之美。如今看来,阴柔之美更胜一筹啊。”说着说着,这个家伙更像是在自酌自饮中陶醉的样子了。
类似的痴迷者,江采宁也听说过,是广为存在的。他认为柔迷们的心理总是有一些奇异的。不妨说他们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吧。
他产生了一种复杂而错乱的心情,便把头扭转去看窗外的云彩,见它们正在纷纷地重新聚集,而刚才还呈现为马啊骆驼啊什么的,转眼间就变幻成为鲸鱼和大象了。这让他暗暗心惊。
【二、新翠舞衿净如水】
的确,江采宁三个月前才第一次到现场观看柔术表演,而那不过是作为研究课题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课题作为毕业论文的内容呢?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理由。与相恋三年的女朋友分手后,江采宁就对一切的课题甚至生活本身都兴味索然起来。至于柔术,倒也不是感兴趣的,只是觉得它有些与众不同,就带着自抱自弃的意思,随随便便地选择了。
没想到的是,导师竟也一口同意了。
对于柔术,江采宁之前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是影响面很广的一项新兴产业。柔迷,则是急速膨胀中的一个庞大人群。
研究开始后,才对这里面情节之丰富,感到惊诧。
逐渐发现,校园里也有许多爱好者,也有柔迷协会。他于是请他们带他去实地看表演。
校园往北的城乡接合部便有一排柔术演出场所,似乎主要是以招引学生为目的的。设施大都比较简陋,倒可以类比于“大排档”。价格则很便宜。他们去的是一家叫做“红妗姝”的,是用一户大杂院改造的表演场地,据说,养着两位从乡下来的软功女孩。江采宁还记得,当时他们是坐在大坑上观看的。
尽管如此,也让年轻的书斋学子大开眼界。表演结束后,江采宁脑海里还久久地萦回着那活生生的、虫子似地抽搐着的美丽身段。女人的胴体短促地裸露在蝉翼般演出服外面的部分片断,的确显得比想像中要干净许多,却又带有田野的泥土芬芳。
充满异性感官气息的躯体柳条般折叠起来的时候,给江采宁的第一印象,应该是没有性的。但是,男人的胸膈膜之间又立时涌动起了一股逆火般的热流。这种神异的感觉,让他当夜便失眠了。
另外一个感觉,就是,柔术,是不适合女孩子观看的。
其时,江采宁也曾环顾周围的七八个观众,见基本上都是男大学生,有的看得甚至咧开了嘴,淌下了一挂挂清汤口水。这使得他有些坐不住了。
带他来看表演的,是一位读计算机本科的柔迷,在回去的路上,嘱咐他说:“可以不吃饭不喝水,可以不结婚不谈恋爱,但不可以不看柔术啊。”
江采宁也曾听说,不少男大学生都是因为喜欢上了柔术,而与女朋友分手了。但女孩子呢?他的女朋友,该不会是悄悄地迷上了柔术,而与他拜拜的吧?
江采宁因此从一种被动性的研究,转而有些主动的好奇了。这便是他不惜花费报名参加这个旅行团的理由吧。
【三、晴川历历汉阳树】
飞机飞了一个多小时,于中午之前到达武汉天河机场,大家进城后,住进了预定的晴川饭店。
简单地吃过了午饭,积极的分子,不愿意休息,便呼朋唤友着要去逛街了。
武汉本是中国杂技名城,在汉阳,有国内闻名的柔术一条街,唤作“鹦鹉洲”,全长五华里,连绵地云集着柔术的大小会馆以及与此相关的专业商店、娱乐场所、展览馆、博物馆和个体摊位,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柔迷们。
江采宁与飞机上认识的那位男子——名叫雨洁,还有其他几位柔迷一起,一道前去。一边走,大家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柔术之美。江采宁刚开始还有趣地倾听,时间长了也觉得有些无聊,不过人家却是正经八百的。
“人是不是丰满一点练柔术好像觉得更柔软呢?像刘思宇,就有一点胖。”说这话的,比较年轻,像也是入道不久的“听”。
刘思宇是早年间中国著名的柔术表演家,至今,仍是柔迷们崇拜的偶像,这一点,江采宁是从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柔术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书中知道的。
“有些道理。太瘦了就不好看啦。不过胖归胖,还要有曲线才好看哟,呵呵,像我一样。”叫做小柔的人说。虽然叫这个名字,可是,人有六十多岁啦。
“老头,对自己还挺满意嘛。有一点肉可以保护骨头少受伤害。”雨洁调侃说。
“我自己还行啦,不过我注意到不少柔术女艺人都挺丰满的哟。嚯嚯。”
“好像是的,因为顶尖的柔术演员中很少有瘦的人。”另一人附和。
“很少,好像刚刚来访的越南四人柔术中有一个很瘦,感觉便不好。”
“不知哪一天能看到你的柔术表演?因该不会比她们差多少吧!”雨洁又戏谑小柔。
“你说呢?她们是专业的,我可是业余的,应该是有差距的啦。不过,也不会示弱的哟。”小柔认真地大笑起来,一瞬间,充满了年轻人的豪气。江采宁不禁惊异地想,这年过花甲的身躯,到底能够弯曲到什么样的程度呢?那必定是人间奇迹了。
沿街的建筑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都是柔术表演的会馆,茂密连踵,如同森林。较之北大校园附近的,却又高出几个档次,堂皇而且宏大了许多,至少都有三层楼,也有五六层的,可见想见演出时的场面。在北京朝阳区也有如此的柔术一条街,却也赶不上这里的典雅华丽。建筑的样式,多是仿古的,为汉唐风格,但也有中西合璧的,形成了巴罗克式或古罗马式的韵味。著名的馆所有“飞燕阁”、“梦鹤庄”、“芳草萋”等。可以说,是城市的一道风景或者名片。
进入主要的路段,大家神情也恭敬了起来。
下午时分,按照此行的规矩,大多数场馆并没有安排表演活动。“听”们都好奇地探头探脑,伸长鼻子满街嗅着什么。却也看不见柔术女出来走动。她们可能正在练功吧。江采宁却看见了别的旅行团以及散客们。
除了表演会馆,沿街还有许多出售商品的门面和摊位,大都是与柔术有关的。热销的商品包括手具、纪念章、小雕刻、玩具、名角用过的物品、专供爱好者使用的练功鞋和表演服、书籍、杂志、光盘等等。有的店铺并不直接涉及柔术,但也具有某种你说有那就有的联系——比如,眼前这家“高跟世界”。
玻璃橱窗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女式高跟鞋,无不新鲜耀目。店门前有这样的广告语一般的介绍:柔术是将人体潜能发挥到极致的最美的艺术,而美腿高跟则是女性美的最高体现,两者的结合创造了人类世界最美、最动人的画卷。
想到在二十一世纪上半叶,随着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运动的深入推进,全国各地一夜间都涌现了这样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新生活方式,并在十三亿民众中掀起了观赏和参与的热潮,江采宁不禁啧啧称奇,恨没有早一点亲密接触。
一路上,小柔只是东瞧西看,评头论足,每一样的货色,他都能如数家珍,通晓来历,但买的却少。雨洁倒是舍得掏腰包,采购了不少东西,包括一大堆白布鞋、女学生鞋、芭蕾舞鞋和软底舞鞋。他还向江采宁热情地做着推荐。江采宁最后买的是两张柔术表演的光盘,从介绍上得知,都是从前小知了、小米粒和刘思宇等名角表演的经典节目。
这时候,他已然是深怀好奇地期待着晚上的正式演出了。
【四、蓝田日暖玉生烟】
傍晚,大家早早在宾馆吃了饭,便回到各自的房间收拾起来。
主要是,换上了比较正式而体面的衣服,不少男子,也略施脂粉,喷上香水。这就如同要去约会一样。
在走廊里,江采宁听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说:“心跳得怎么这样厉害呀。都快要死了。”
“做一下子深呼吸。一定要保持镇静和雍容,别让人家觉得连北京来的也没见过世面。”老童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男孩立时泪流满面了。
老童又对一位颤巍巍满头白发、年届七十的老先生说:“带药了吗?”
“带了带了。”老头点头呵腰,一手从怀中掏出速效救心丸供老童检验。
“可别再像上次那样,节目还没有结束便晕倒了。让人看了笑话嘛。”老童一脸严肃。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请您放心。那次是自己不小心嘛。再不会丢脸了。”老头眼神躲闪着对老童说,耗子似地快速溜了过去。
江采宁暗笑。他搜集到的案例中,也有因为激动不已而当场死去的客人。对此他曾难以置信。
但是,现在亲眼所见,的确,连那些老客,也按捺不住兴奋。这正是柔术的神异之处。每一次,都像是初次。这与做爱,却又是不同的。但感染力,说不定更甚之。
最后,老童挺胸收腹站在大堂门口,督察员一般检视着大家,有时伸手拂去某人肩上的一粒灰尘,有时又帮人拉扯一下衣襟。
果然,都是西服革履。如同去看交响乐演出。
今天要去的场馆,便是“芳草萋”,据说有着地方政府做背景,属于较高档次,接待过中央领导,以及外国贵宾,据说,那些大人物啊,也都是柔术的爱好者哪。
大家是集体坐车而去的。快到的时候,江采宁也有些心跳起来。他忙正告自己,是去实地研究嘛,慌什么。但心情终归却与那次在大学附近看演出不一样。大概,是受到了团体活动所制造出来的“场”一类存在的感染吧。
此时,他禁不住一回头,扫视之下,见满车的男人们都透露出了菜花蛇一般阴柔媚气的眼神。
他不禁想到,有一次,与来自台湾的一位同学聊天,那人忽然就问江采宁:不知为什么,每一个大陆男人的眼中都有一股至阴的气色?江采宁当时无言以对。
他吓了一跳,赶忙去看车窗外面。夜幕之下,整个柔术一条街都热气腾腾地闪亮了起来,如同美术片中高居天庭的玉皇大殿。古老的武汉城又变化出了另一番妙曼的新鲜景色了,这却是历史的演进所难以预料的。从那种光怪陆离的气氛看,倒有些像是拉斯维加斯,不,又绝不是。
“芳草萋”有六层楼,浑身光芒万丈,有着最高等级的装修,令游客喜上心头。门口的服务生,都是年轻漂亮的小男生,个个笑容可掬,性感撩人。
一进门,便能看到迎面的墙上贴着的一连串的巨幅照片,是要人和贵宾们看表演后与艺员和职工拍下的合影。
有一幅的下面,有着这样的文字说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晚七时三十分左右,在中国官方人员的陪同下,日本首相阿部带着几名随身秘书来到芳草萋,也带来了一种轻松、随意的气氛。阿部首相先与工作人员分批合影留念,兴致很高。随后大家落座包厢,观赏中国柔术表演,女演员柔软的身段和各种变化让阿部大开眼界。
随后,三十六位客人被分成六组,带入了六个包厢。女观众也交错地安排在了男人中间。
包厢里有序地摆放着中式的沙发和茶几,并备好了红酒和果点,立体声传出了袅袅的江南民乐,墙上贴着名家的工笔仕女画。江采宁注意到,这些画作旁,还衬有四幅壁挂式电视屏幕,一时倒也不知做什么用的。有一个呼叫钮,像是用它可以随时招来服务。
包厢一侧有屏风,推开来,是一个大阳台,一字摆好了一排六个高脚凳子,每张前,立有看样子倍数甚高的单筒望远镜。
阳台之下,便是底层的大厅了。那里也摆放着几十张搁有果点和酒瓶的圆桌,已零零星星坐有一些客人。往前看,便是半月型的舞台了,此时,空寥无人。
江采宁忙着观察环境,转眼才发现,一道来的同伴都不见了。
八时半,表演开始了。这时,消失掉的同伴才回来了。大厅里也忽然间坐满了客人,如同变魔术变出来的。
江采宁很久以后都还深深地记得,就在这个炫目的晚上,表演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其间,也穿插有其它节目,比如“柔妹三人组”的歌舞,但主体当然是正式的柔术表演了。
有单人的,有双人的,也有三人和更多人的。除了一个小孩、两个男人之外,主要都是年轻女人的展示。当然了,也有据说是兄妹出演的男女双人节目。
与在北大附近看到的又不一样,坊间的,显摆着更加专业化,打个比方,那就是从百年老店里当场做出来的新鲜生日蛋糕了,有着一丝不苟的精细做工。
江采宁对于人类身体所能呈现出来的如此众多的形式,感到眼花缭乱,心绪不宁。
一幕接着一幕,女孩子们犹如精灵,用平凡的肉身叠成山峦,成流水,成彩虹。恍惚间却又不是,分明仍然是女人的玉体本身。这正是一种破空而嘹亮的艳丽。
他不禁想到了柔迷们常常挂在口头的话语:新娘一笑百媚生,柔术一展惊四座。
给江采宁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三位穿着泳装、身段极佳而貌美如仙的女孩子,在一张桌子上完成她们的生命之作。她们的身体走马灯似地穿插交叠,从莲花变成宝塔,又从宝塔变成蜃楼,又从蜃楼变成礼花,最后,燃放成了满天的星星。
在灯光的幻影中,这一切显得阴柔典雅,又带有无比神秘的气氛。
整个的观赏过程中,江采宁都觉得女孩子的身体里面,完全充满了透明的泉水,却又在恰到好处的控制中,不会溢漏分毫,以使男人在半渴中充满期待。
六层楼,几乎都坐满了看客。除了大厅里的全场性节目,据说,还有单独在包厢里表演的。
与江采宁同来的男人们,在阳台上一字坐开,用望远镜去看。他们的身体这时完全僵硬成为了一尊尊石雕,与台上女孩子的圆润活泛和生动辉煌,形成了有意思的对比。有时候,他们中有人又焦躁地扔下望远镜,匆匆回到包厢。这时,那四幅电视屏幕都通亮了,从不同的侧面,更加周到而详细地展示女孩子身体的各种细节,有的当然是高清晰度的特写了。
这时,按捺不住的男人们也会用遥控器让画面定格,然后按键打印出照片。这却是要另外付费的。
江采宁更多的时候,是使用望远镜,这样他便可以看到女演员臀部和大腿之间肌肉细微的颤动,有时松驰,有时绷紧,如若大漠外弓弦的幻影。
愈是如此地身临其境,他便愈是真切地体味到,柔术纯粹是女性美,是给男性欣赏的。
恰好,江采宁的包房中没有安排女人,所以也不知她们的反应。那却必定又很有趣。
最后的高xdx潮,是当地一位名角的出场。来自全国不同省区的观众,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齐声呼叫她的名字“幽梦草”,宛若海潮叠起。
江采宁隐隐听到,到了此时,雨洁和小柔的呼吸声才格外地响亮了起来,如茶水在温炉上经过长时间的酝酿,终于滚滚地烧沸了。但他们只是控制住身体安稳地放平不动,正像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绅士的模样。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这就是柔迷们喜欢柔术的主要原因吗?
柔迷们常常会引用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锦瑟》的句子: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在他们看来,柔术仙子就是如诗句一样凄美而可望不可及。柔迷们只能沉静在美丽的幻想之中。
然而,得不到的,又恰是最大的得到。只要以老年观众为例,看看他们脸上呈现出来的毕生中最大的幸福感,便会体会到此意了。江采宁作为“听”,却暂时还不能领悟这审美的微妙,令他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但他想,或许,此刻这种微妙的心情,也就比较能恰到好处地、形象地道出今晚的情形吧。
【五、空里流霜不觉飞】
除了晚间看柔术表演,白天,也会间杂着安排一些游览观光,比如参观黄鹤楼、古琴台以及磨山东湖一类。
在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不知不觉已然置身于境中的人们,便会更加放松地抒发夜间获得的观感。
“难以想像,幽梦草的腰会到下到那样的程度。腰及腰以上的部位都可以对折。”
“怕是世界上最软的腰了吧。”
“据说,全国最高水平的柔术专场,除了中南海里的以外,便是为全军老干部安排的汇演了,我看过录相,也没有这么美啊。”
“到底是长江流域的柔,非同寻常啊。”
“那也要看具体的人了。但是,南北的差异,还是不能妄加否认的哟。”
“所以说,经常性的异省旅行,尤其是到南方的旅行,还是极有必要的。”
江采宁不禁想到,昨夜,在节目正式开始之前,观众们怎么会都消失了呢?这却是疑问。他好奇地向前辈请教。小柔笑着说:“柔术有两种美啊。台上的表演,让人觉得美丽是因为她的衣服多变亮丽,化妆多采多姿,身材面貌姣好,手具五花八门,姿态千变万化……其实这都是柔术吸引人的地方。可是你曾发觉柔术另外的一种美丽吗?”
“是什么呢?作为初来乍到的人,我却是不知道的。”带着请多指教的表情,江采宁谦虚地说。
“那种美,是属于‘早到现场’的柔迷的喔。是在正式演出前,欣赏在后台练习时候的柔术,相信不少人都有同感吧?有经验的柔迷,每次都要去捕捉表演前练习的镜头,一样的女孩,一样的身体,但少掉了表演时的浓妆艳抹与服装手具,虽然褪去了这些吸引人目光的外衣,但却往往多了份坚毅执着及背后殷勤的付出,那种美,往往在悉心观察中才会发觉啊,也便更加的铭心刻骨了。有一篇文章,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热身现场的女孩子更美》,我倒是推荐你一定要看看的。”
“原来,是这样的啊。”
“说起来,许多节目在展现身体柔软度的动作时,必须在事前努力暖身,因此练习中常可见艺人们有些过度地极端曲折自己的身体,以求表演时有正常的表现,这也充分展现了女性身体曲线的丰富与多变迷人,虽然有人觉得几近自虐,但有经验的柔迷却常从中看到令人感动的极至表现。伴随着音乐,声光俱佳的表演令人迷炫,轻装简束、极端平常的事前练习也一样有让人讶异的一面。这两种美,身为柔迷的你喜欢哪一种呢?对我的看法,你又有些什么观点呢?”
“啊,我却是无以言对了。”听着小柔唤他做柔迷,江采宁有些受宠若惊了。
“看来,你不但还不是一位资深的柔迷啊,连门槛也只是刚刚迈进半只脚哩。需要加油哇。”小柔不想看着江采宁得意,又谆谆而嘱。这使后者复自卑起来。
“请您放心,我一定加油。”江采宁忙说。
“柔术,这可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哪,不可以以轻慢之心等闲待之。”老人又郑重地加上了一句。
小柔的话语使江采宁心存感激,顿然对老柔迷的生活充满了敬仰与好奇,人就整个地怔在了原地。这时,一行人正行在美仑美奂的东湖之滨,半空中的一块云彩,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忽然就停住了。世界的非真实性与逝去感,顿时由上而下浸染下来,逐层地布满了江采宁的胸臆。他立时觉得自己正处于一场梅雨的中心或者边缘了。
他想,毕竟,一辈子好短啊。
【六、乱花渐欲迷人眼】
作为柔术的研究者,特别是,作为已经有了初步感性体验的研究者,常常徘徊在江采宁心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即是,性在柔术表演中,占了多大的成份呢?
的确有柔迷撰文称,柔术的接口是建立在最为基础、最为直接、最为底层的情感——性欲之上的,更重要的,柔术是惟一能够在性欲基础上建立起的艺术,因为其它任何建立于此基础之上的形式都已被伦理和道德逐出了艺术的范畴。
所以,柔术是最纯粹的艺术表达形式。
但大多数柔迷并不公开予以承认。
在激动人心的表演中,的确没有任何夜总会脱衣舞一般的行为。但是,演出者一定是要着泳衣的,至少,是特制的紧身表演服,通常薄软得像是一撕即破,如此才能确定地衬托出每一丝毫女性的具体轮廓,而不管其美的外在性亦或内在性。
这种衬托,随着身体做出各种极端而高难的动作,在许多的情形下,使得隐藏起来的肉体接近于纤毫毕现的程度,却又在关键之时绰约不露。仅此而己,绝没有违反任何反淫诲法规和治安处罚条例。
但正是通过这么一层薄薄丝织物迷雾般的笼罩和消解,才构成了对眼睛的极大挑战和安慰,于是更加深刻地挑逗起了观赏的冲动。据资深的柔迷说,如果是裸体,那么,就反而扫兴了。这正是柔术的与众不同之处。
柔迷们是不能与表演者交朋友的,爱好者们只能远远地运用目光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这都或可称作“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艺术。如果一旦走得太近,便会一举破坏这朦胧的美或者美的朦胧,且也由于违反行规,从而遭到同好们的唾弃。
在学校里,江采宁便听人说,偶尔有不懂事的大学生与来自农村的柔术女坠入爱河,结局都以悲剧告终。
柔术表演者本人,也是不能与观赏者深交的。她们只能在脱离此行之后,才能如普通女子一样,施行恋爱、结婚和生育的连续过程。但也有不少人是终身不嫁的,如此,才恒久保有着异性身体的极端神秘性,直到她们变成老婆婆的那一天,也让年轻的男柔迷们心仪不已。
如果说,柔术表演中的确有性的成份,那么,再没有比这个,更加纯洁和高尚的性了。这正是江采宁的看法。
【七、犹抱琵琶半遮面】
在柔迷圈子中,关于柔术与性的关系,还流行着另一种的看法,那就更加接近高深的精神和哲学意义上的了。
也就是,可以追溯到一个古老格言似的说法:男人总是在征服世界,而女人总是在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愚笨女人征服男人,或许会显露出河东狮吼的狰狞,但聪明女人懂得使用最厉害的武器,那便是柔术,哪怕男人是钢刀利剑,在女人面前也会变成绕指之柔。
因此,柔迷中间也有这样的观点:这里面浸透了老庄“无为”的精髓。试想想,女人什么时候主动过呢?若即若离,又不离不弃,犹抱琵琶半遮面,正是这隐隐约约、时隐时现一般的幽怨缠绵,才最终激起了男人那无穷的好奇心与占有欲,使其欲罢不能,穷追到底。这便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圆桌上,女人凭借一无是用、弱不禁风的身体所能展示出的大意吧。
从柔术表演中,自然还能看到“娇”的引诱,娇柔娇柔,正是一对极好的搭档。小鸟依人,娇娇滴滴,这本是女人的天性。知己“倾国倾城”,足可克“男人是高山是大树”,小小藤蔓可以爬过高山,缠死巨木,这种表演中的常有姿态,已成为柔术节目的固定主题,尤其是,通常会烂熟地展示于男女双人表演的情节之中。真可谓柔能克刚的象征。男人醉死在温柔乡里,错却不在女人。
“嗔”是描绘柔术的另一要素,与娇恰作搭档。一娇必有一嗔。柔术表演中,常可看到女人在翻腾之间,轻舒玉指,樱桃小口轻轻一嗔,目光如炬,此时,坐在台下的男人却又不能冲上前去抚慰,只能强抑欲火中烧,便怜爱丛生了。
“媚”,即所谓“千娇百媚”,作用同样是取悦男人。男人见了在小小圆桌上波浪般随意折叠、连骨头都仿佛全稣了的女人,立时觉得,什么江山社稷,都可以抛至身后了。因此,柔术可以说是尽展艳媚的艺术。
“痴”亦是柔术的重要内容。女子痴情不是女子傻,而是女子的执着,她认定那东西是她的,她会用她的柔情她的蜜意死死守候着自己的感情。一痴就是十几二十几年不变。再没有比柔术更好地体现痴的意境的了。女孩子从几岁起便开始苦练,一经投身便从不退却,忍受伤残痛楚,大有迷途不知返的意思,使再坚强的男人也慨然泪下了。
雨洁有一次对江采宁说:“在当代中国,越来越多的男人在寻觅伴侣的时候,目光越来越多的盯在温柔型的女孩身上,那就是人们越来越追求温馨幸福浪漫多情的婚姻生活。从大的方面来说,这却是国家稳定和进步的保障。”
啊,国家的稳定和进步,这在江采宁心中,如一块当空而落的陨石,恰好击中了一处五千年不起涟漪的池塘。
“所以,在一个和平和繁荣的时代,女子柔术就愈加重要了。”雨洁总是用总结的口气如是说。
正所谓柔情似水啊。女人天生该柔。把她装在盒子里,它便是方的,把她装在瓶子里,她便是圆的。柔术表演的精髓,完美地呈现了这样的东方古老哲学。
江采宁有时也想,这里面不就有着男尊女卑的丰富意义吗?却不带有任何贬义。最终,女人却把这本由男人定出的规则,通过伺服和献媚于男人的技艺,变为润物细无声地控制男人的工具,实在是一件撼天动地的事情。
在江采宁看来,柔术同样是可怕的,如若一具姑隐其锋的利器。自己在无意间闯入这个天地,与它接触,有一种颤然的震栗。
这里面,既是欣喜,又是畏惧,也许,某一天,柔术会进化出自己的智力吧?到了哪时,再也分不清,女人所展现的,究竟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大脑了。总之,随时都会像网罗一样游过来,俘获男人,掏空他们的钱袋,也夺去他们昙花一现的生命和精神,却又纯洁无暇,不动声色,随时地功成身退。
看到那么多的以男性为主力构成的柔术观光旅行团,在大江南北来往穿梭,失魂落魄,把人生的美好时光消耗在这上面,这种感觉便愈加强烈了。
而国家在本质上作为一种男性的体现,最终必会被一些会柔术的女子所驾驭。在历朝历代,这种情况不是早已经发生了么?而以男性为主体的影视界,长期以来也对拍摄帝王被一位阴柔智慧的女子操纵的题材,有着强烈的嗜好。
这么想的时候,江采宁便感到了一阵阴风缭绕的刺激、迷乱与惧意。对自己的命程,也水月般摇曳着把握不定了。
武汉三镇的夜空,微微地散射出暗红的色调,让人在似欲非欲的压抑之间难以打熬,却又可以沉湎于自虐的快意。
【八、道是无晴却有晴】
下一站是南京。由武汉至南京,已有磁浮列车相连,极为方便快捷。
但在车站候车的时候,不料,发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情。
有穿灰色茄克衣的三男一女,一直在一侧徘徊,流露出对他们这一群特殊的旅客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四人的神情早已显示出怪异,但大家却没有多加留意。忽然,他们便疾走了过来,其中两人抖落出一块布条,展开来,是一张白底黑字的横幅:
消灭摧残妇女儿童身心的柔术魔鬼!
与此同时,四人一起呼叫出了让人吃惊的口号:
“驱逐柔术!”
“打倒柔迷!”
“还人类身体以尊严!”
同时,雪片一样把传单散了出去。
旅行团大哗,老童和小柔都站了起来,作母鸡状护卫着大家。几个年轻人不忿地冲上去,拉扯住那四个人。横幅立即被扯烂了。大家又扭打成一团。
江采宁惊得目瞪口呆,却瘫坐着不敢妄动。仿佛鬼使神差,他一眼看见,年轻的女抗议者如花的脸庞上,显露出了一种只有在天空中看大地时才能见到的缤纷难释颜色。
很快,警察便出现了,带走了三男一女。候车大厅的秩序才慢慢恢复正常。
雨洁俯耳对着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江采宁说:“不必紧张,出门在外,经常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政府总是保护着柔迷们的。我们,可是税收的大来源啊。”
果然,旅行团中并没有人被带走,反而,警察、铁路职工和其他的候车乘客都过来安慰了大家。
但还是有几个新入道的小孩子,没经历这样的场面,很久还不住地打着哆嗦。
不过,旅行却没有受此的影响,而继续进行。火车开动了。大家好像忘了刚才的事,而只是热烈地谈论着下一个目的地的美妙。
但江采宁脑海中翻腾不止的,却久久是那个女人脸上的复杂表情。他能读出多少来呢?嫉妒,恹倦,愤怒,怜悯,以及竞争和不服。还有更多的。
在去厕所的时候,他拿出偷偷藏起来的传单来看。上面是这样的文字:
柔术的残忍:一位女孩的自诉
我是个喜欢且练柔术的女孩。我的梦想是把自己练成最柔软、腰最细、体重最轻的女孩。我哥哥是我的助手。我每个礼拜做一百小时美好残忍的训练,是连续的一百小时。在这一百小时里我不可以吃任何食物,不可以休息,只可以喝很少的水。首先我要全身裹上塑料的保鲜膜,再穿上厚厚的衣服,让哥哥骑车拉我去跑步。我坚持四小时然后在七十度的牛奶里泡二小时,蒸二小时桑拿。然后,哥哥会用两手掐住我的身体,两手距离十厘米,像洗袜子一样使劲的挫,直到紫了,再挫别的地方,然后用蒸气熨斗(不是很热)烫掐紫的地方。然后哥哥让我趴在床上,用鞭子、皮带狠狠地打我(为了练忍痛也可以打碎脂肪)。为帮我束腰,用很结实的绳子一头系在暖气上,在我的腰上打个节,他用尽全力拉紧,然后用橡皮条(就是老式输液用的)紧紧的勒在我的腰上然后压腿。
又配了一些柔术表演的照片,分别注有“劫后余生”、“车祸现场”、“恐怖地狱”等的标题和说明。
最后,是用红色的大字书写着抗议者的呼吁:“请看看吧,难道,这不是一种残忍无比的、摧残身心的妖术吗?对人的精神,它犹如邪教;对人的身体,它犹如毒品。它使原本正正经经、健健康康的女孩子,变成了疯狂的妖魔。它虐待儿童,残害妇女。它使社会堕落,使国家毁灭。这是一种变态的所谓审美。它是残酷的猎奇,是嗜血的看客的兴致,是毫无心肝的对人的痛苦的平常心。难以想像,在古罗马斗兽场关门两千年后,在中国又兴起了这样的驯兽表演!公民们,父母们,兄弟姐妹们,赶快觉醒过来吧!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吧!中华民族再也不能用骨骼和心灵的极度扭曲来取悦自己和取悦外国人了!”
江采宁深感震惊,又哑然失笑,不禁想到,在别人看来是残酷,但在柔迷们看来却是美,这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一件事情呢?
那么,柔术本身究竟是否残酷呢?
这却牵涉到以什么样的标准了。如果按照相对主义的哲学,却又无所谓了吧。何况,这一类型的残酷看样子正在成为中华文明的时尚主流,如果大家都习惯了,也无所谓了,即便是堕落,也会被称作先进文化的代表吧。
到达南京后,一行人下榻金陵饭店。抽机会,江采宁进一步与雨洁探讨了他在列车上思考的问题。
“那传单上面说的,是真实的吗?”
“啊,没有这么厉害嘛。”雨洁讪讪而笑。“是要骗你们这些‘听’的嘛。”
“是这样的么?知道我是‘听’,你可别蒙我。”他疑惑地看着雨洁。
“千万别信他们,都是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家伙,没有钱,消费不起柔术,看到柔术成为了一个风光的产业,他们又不能从中得到好处,便嫉妒呗。不喜欢柔术的男人,肯定是不正常的。”
“可是,谁能证明爱好柔术的男人没有虐待倾向呢?不然为什么喜欢看被扭成麻花一样的美女?只是爱好柔术那么简单么?”
江采宁的话音未落,雨洁的脸膛上,便呈现出了一种龙卷风过境般的魔幻迷离。他急切地正要对江采宁说什么,这时,小柔却灵猫一样呼啦一声插了进来,原来,他一直在边上偷听着他们的谈话。他抢在雨洁前面说:
“应该这么说,懂得欣赏柔术的美的人,就懂得欣赏女孩子特有的美,也懂得珍惜女孩子为此所做的艰苦付出,更会懂得爱惜女孩子。我爱柔术,更爱欣赏她们练功。但是如果有人真的虐待女孩子,我和别的柔术迷绝对是坚决反对的。世上什么人都有,爱好柔术的人当中也可能有一些败类,借柔术之名干坏事。对此我们要有警惕,但他们不能代表所有的柔术迷。”
“那么,坏蛋仍然是存在着的了。但是,究竟占多大比例呢?”
小柔忽然就变化了脸色,惊诧莫名地瞧着江采宁,仿佛他是一条蛇蝎,然后,闪电一般便转身跑掉了。
“你呀,看来真的是个‘听’,怎么能这么问前辈呢?你需要多多地参加柔迷们的集体活动,自然会明白一些道理的。”雨洁责怪地说。
看到江采宁委屈的样子,雨洁其实感到的是一种由于小柔退场而带来的压抑的解除,便又亲密地对江采宁说,倒也不能一句话就把残酷否定了,那倒真的是一种美。最精致的柔术,脱胎于此呢。
于是,江采宁想,柔迷们只是公开场合讳言于此吧。
后来才从网上查到了雨洁这番话的来历。要说起来,最精致的柔术节目,是柔术滚灯了,是最为传统的保留节目,顾名思义,就是项灯翻滚,那么,柔术滚灯是怎样发明的呢?相传,唐代贞观年间,有一个叫马秀元的吴桥杂技艺人,在雨季带着全家从福建南平闽清演出,为了省钱,他雇了一条小船沿闽江顺流直下,当小船行至葫芦山一带时,江水猛涨,小船一时失控撞在了石壁上,船毁人亡,只有马秀元的小女儿马翠萍抱着一只小鼓,几经沉浮被福州的一只商船救起幸免于难。这个富商见马翠萍有几分姿色,便纳为小妾,大老婆冯氏对此十分恼火,每逢丈夫外出,她就变着法儿的折磨马翠萍,两只耳朵挂线,双手拄地跪着爬,裁缝无论用什么线都可以随便抽,耳朵拉破了灯也不准掉,手也不准扶,否则不是针扎就是毒打,为了少受折磨,马翠萍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坚持,稍有空闲就认真练习,加上原有功底,进步很快,大老婆看这样折磨不了她,就又想法,让她双手、双脚、头顶都顶在地上滚,因有原来的功底,很快马翠萍就能表演了。后来富商死了,马翠萍回到老家吴桥,同一个杂技艺人结婚后,组建了杂技班,她就表演这个节目,受到观众的好评,但动作比较少,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了些杂技动作,使滚灯这个节目更加完善。
所以说,柔术从一开始,就有着残酷的象征意义,是在沉重人生的压榨和相煎之下,所发展出来的“人体艺术”。
江采宁想,对于苦痛的态度,对于如何接受它并把它升华成为美,在不同的人看来,却又是不一样的啊。
雨洁曾说,“美”通常被理解为对生活的一种抽象眷恋,而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应当无一例外的眷恋着“柔”所带来的震撼,因此“柔”是美的标准模板。而这后面,隐藏着多少“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复杂心态呢。
对于这样的抽象概括,可以说,江采宁还不是完全能够理解。但他已然比前几天懂得更多了。
通过雨洁,江采宁进一步了解到了小柔的身世。
小柔出身贫寒,父母早逝,是在祖母的养育下长大的。从小,便性格倔犟,不服输。上了大学后,竟然成了一个“愤青”。到了快毕业时,因为恋爱的原因,患上了抑郁症,有一段时间闹得几乎要自杀,这倒有几分像是江采宁。
到了三十五岁那年,他仍然没有结婚,却忽然开悟了,到处向人宣称,说懂得了柔术的意义。
怎一个柔字了得——它使小柔把世上的一切,都看穿了。
其实,那个时候,柔术的地位还是极低的,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它,也歧视它。小柔却把自己的生命,都投了进去。
正是于此时,小柔背着人开始了柔术的练习,一个男人,又不年轻了,因此吃了许多苦,他梦想有一天也能像别人那样说出自己喜好柔术,不用再偷偷的一个人练,却这不知要等多少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时刻却来得如此之快,而他还仅仅六十多岁。
为了柔术,他一直未婚,守身如玉。这正是无数柔迷们向往的生活。据说,老童也是如此。
【九、人面桃花相映红】
柔术在南京这座六朝古都所展示出来的特色,便是更具个性化的服务。
客人们可以挑选自己中意的艺人,在包厢里面,作一对一的观赏。要是更喜欢,也可以与这位柔妹一块儿宵夜。进一步的话,还能够邀请到柔功高超的少女,陪同着游览当地的市容和山水。
知道了这个后,江采宁也是蠢蠢欲动,却又有些莫名地觉得勇气不足,于是便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为了研究的需要啊,倒是可以抛下包袱的。
这样的安排,并不算在旅行的固定日程中,还需要付出小费,但相较于内容的精彩,却也是十分值得的。
这一晚,演出在著名的秦淮河畔展开,这一带的地皮,早已卖给广东和台湾来的开发商了,被改造成为了高大密集的演出场馆。
北京柔迷旅行团预定的“芳林宛”,早年曾是著名的秦淮夫子庙。进去后,可见除了宽阔的金色表演大厅外,各楼层上,也分布着蜂巢一样的一个个讲究的包房。
江采宁被领入其中一间,见又与武汉的不同,房间要小巧得多,仅供两三人使用,也没有电视大屏幕和望远镜之类,与大厅,是完全分隔开的。房间里简洁地按照中国的传统方式作了布置,包括墙上贴有以“烟笼寒水月笼纱”为意境的水墨画。
空间中仅一桌一椅,可以倚躺的竹椅显是供客人使用的,而那铺着小毯的红檀木圆桌便是用来表演的舞台了吧。真难以想像人体会在如此狭小的地带变化出难以尽数的姿势。
桌上有一张电子菜单。拿起来打开,见上面列有可供选择的节目的名录。用手指在某项说明后面轻轻一点,便会闪亮出全息的立体图形,悬空展示约三十秒钟,原来是演出的片断。
江采宁随便地点亮了几个,最后确定了想看的节目:《人面桃花》。是一个单人的表演。他按下确定键后,不到两分钟,服务员带着艺人进来了。是三位水灵灵的姑娘。
“先生请看一看,不知中意哪一位?”
没有想到一下来了三人,江采宁略有些慌乱,飞速地扫了一眼。三个都是瓜子脸,身材苗条,模样都挺漂亮,却也孪生姐妹一般难分彼此。他倒是后悔没有点三人节目了。他便装出正宗柔迷的镇静,随便一指右边的说:“就她了。”
服务员带着另两个走掉了。留下来的女孩子冲客人笑笑,进入更衣间。
更衣间也设在包房里,这一点,江采宁刚才没有注意到。木门轻轻地关起来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这本身里面所隐含着的挑逗意味,但也是一种信任——把天下的柔迷都当做谦谦君子。这种若即若离,才是美的真谛么?
艺人出来的时候,已是一身三点式的雪白色泳装了。才看出来,女孩子体型偏瘦,腹部平坦,胸部小巧,腰身纤细,无一处不恰到好处。
年纪也是符合欣赏标准的,大概是十五六岁吧。太大了,不好,会造成胸部过度发育,过分突出,脂肪增多,看上去便有些笨拙和累赘,年纪太小了,又还没有滋生出女人的气度和韵味。
正这么想着,音乐便响了起来,是一首著名的古筝,唤做《春江花月夜》。
女孩像彩蝶一样,飞着似地上了圆桌,又像是一盏清水,被无形的手被端了上去,使江采宁的眼睛几乎来不及反应。然后,她慢慢地开始支撑旋转,并来回地折叠身体。
顿然间,产生的是一种泥土被灯光从骨头里剔出的感觉。由于是近距离的观看,又不用望远镜之类的辅助工具,江采宁有些不敢相信是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并微微地害怕,拿过桌边的纸巾,反复地擦起额头上的汗珠来。
却见少女的身姿仿佛非人间的存在。他不禁想到了结束冬眠的青蛙,以及昆虫绚烂的羽化。
但这又是否是真实的身影呢?却一时不敢想像。只是看到,少女的脚在说话,手在跳舞,牙齿在走路。房间里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如若天地停止了旋转。
少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春雨般透入了观者的心脾,有时候,江采宁也会体会到犹如夏雪的凌乱和溃散,完美的肉身出现了分解为最细微颗粒的趋向,最终成为小溪萦流过躯体的每一个死角,在炼乳般的皮脂上盘旋洄转,并像一根极瘦的腰带,蛇一般爬入到男人的城府。而实际上,她只是像资深的柔迷所形容的,不过是在“忍受服装一样地忍受毁灭”。正是这种美至畸形的毁灭,带来了无穷的生命快意。
于是,在江采宁的眼前,种种的七盘舞都水流星一般飞荡开来了,不禁使人想到银白钢剑所舞成的头饰,以及魔术表演现场与箱子一起身首异处的性的震颤。当身体绷紧成为圆弧之时,着力突出的肋骨和若隐若现的乳头,都使人迷醉。
有一刻,女孩子面向江采宁,把稚嫩的下巴搁在桌上,绵绵的胸部也软软地着地,眼见Rx房逐渐地压平不见了,纤细的双手却搬着两条圆润的玉腿往前托举,最后,把滚圆的臀部放在了乌黑的云鬓之上,定格般不动了。
这时候,她两条大腿之间的三角区域,一下子全部地凸展在了江采宁的眼前。阴部饱满地向上膨起,隔了一层绸布,勾勒出了其下清晰的纹路。
江采宁始才确信,女孩子除了这三点式的泳衣,的确是没有再穿其余的,不禁有些吃惊,热血冲上了脑门。
但女孩却是镇静的,以一种献身宗教般的虔诚,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表演的每个细节,视江采宁如若无物。她所奉呈的,只是令柔迷们神魂颠倒的或可称为的一种“柔软胸部及下身豪华的空虚”。
此时,直接放置在自身下体之下的艺人面部,微微地泛红了,一瞬间使江采宁感受到了“人面桃花”的迫近,因为自己的脸也红了。
带有撩人性感的姿势定定地保持了约半分钟,让江采宁可以好好地作凝神观赏,他不禁体会到了一种“外在的解剖”的神往,也就是说,女人展现的虽然是其外部的身体,却又是把她内部的每一个剖面和细节都翻转了出来,而男人用目光代替手指和性器,真实地摸索到了女人身体的不同结构,并手术刀一般把它们细细地一一剔清。
忽然,少女的造型又虹桥坍落一般,疾换成了别的姿势。江采宁如一头鹰,忽然失去了捕捉的目标,又如梦中从半空中坠落。
整个表演为时一刻钟,便结束了。
太短了啊,江采宁顿然有了潸然泪下的冲动。
但忽然又意识到,正是这种短暂,才揭示了柔术之美的对于人生的无上喻示性吧?少女所谓的青春,不过是白驹过隙啊。从几岁起便开始的长年艰苦练习,才换来这短暂的一瞬,如樱花般,在欣赏者面前仓促无忌地开放,而后悄然殒灭。因此,表演柔术的女孩,才更加值得男人去珍惜了。
停下所有的动作之后,女孩才对江采宁绽出了无邪的笑容。
“有什么特别喜欢的POSE么?按照规矩,那是可以为客人作重复的,包括定格啊。”
男人脸又一次红了。“不、不需要了。”他嗫嚅着。
但在江采宁意识的深处,仍是震慑于刚才所思虑的震撼的短暂。重复千百遍,也终是过眼云烟。这不就是世间一切事的真谛么?
这时,他感到有些饿了。
“陪我宵夜么?”她娇嗔地问。
他使劲地点点头。又烦躁地想,她们都这样说话吧,因为总有小费。
女孩又冲他媚然一笑,不再说什么,便转身进隔间换了衣服。
【十、夜深还过女墙来】
演出馆实行一条龙服务,餐饮也包括在里面了。整个五楼便是大型的餐厅,提供着花样百出的南北大餐小吃。男客人和女孩子们穿梭来往,说笑不停。
江采宁要了一个单间,坐下来,略点了几样江南风味的食物,这时,女孩子走过去,放下了门窗上的印花布帘。
这样,在暗红色的灯光下,便有了幽会一般的情调了。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同。
穿着时尚名牌休闲服的女孩,与刚才相较,又像换了一个人。清纯、活泼、聪颖,又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干练.江采宁很愿意喝点酒,也想让女孩陪几盅。说出了这个意思,她却并不推辞。于是要了五年陈的花雕。
酒过三寻,可以说多一些话了。江采宁也才不那么局促不安。她问了女孩的名字,知道这里都叫她做紫衣。
“一天下来,能有多少客人呢?”
“多时,两三位吧,有时一位也没有。还有的时候,是参加集体的节目,不做单独表演的,也不陪客人宵夜。”
“这里总共有多少演员呢?”
“一百二十多人吧。各地来的孩子都有。但男孩子要少一些。”
“你几岁开始练习柔术的?”
“三岁吧。是我父母把我送进练习馆的。”
“是为了生计,才出来的吗?”
“的确有这样的话:学会柔功,天下吃通。这也便是当初父母这样做的理由吧。多挣一些钱,总是好的。但也不尽然。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喜欢柔术。有的人想像我们很艰苦很残酷,其实,太夸大其辞了。”
“可是,为了保持体形,面对山珍海味停杯投箸不能下咽,这对于你们而言,是不是另外一种折磨呢?”
“我们心甘情愿如此。”
“难道,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喜欢柔术么?”
“这是一种很适合女孩子性情的职业,正如同水墨花鸟画或者江南丝竹一样。”
江采宁这时忽然联想到了古时的秦淮艺妓,想到了柳如是和董小宛,却又觉得怀有这样的念头毕竟是让人不安的,甚至有些犯罪感。柔术便是柔术。
女孩子像是看透了男人的心思,微微笑了。
“虽然表演时穿得少一些,但我们当然不是许多男人想像中的那种人。”
“总觉得危险——如果有的客人图谋不轨。”
“这其实是很安全的一项职业。客人并不危险。个别情况下,我们中倒有与客人发生那种关系的,但极少极少。那都是没有经过专门培训的野柔。”
“那么,你是正式训练过的,当然就不会与客人有过分的关系了。”不知为什么,江采宁略感失望。
女孩磊落地说:“我不会有的。如果被发现了,就会被解雇。”
又说:“想做爱,可以去别的地方啊。我说过了,我们的客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正人君子,也就是说,是真正的柔迷,他们只是沉醉于用目光触摸我们的躯体。如果双方进行了身体的交流,便会破坏这种世所罕见的美的享受。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江采宁感慨不已,不禁滋生了倾慕之情,举杯向女孩敬酒。俩人便又碰了杯,醉薰薰的目光中交织着会意之色。男人也觉得,少女比想像中更加的理智和明白,大概,是在这样的场合,见过不少世面的缘故吧。
这时,他又想到了柔迷中流传的另一种说法:会柔术的女孩子都有很强的自我表现欲。久已有之的一个悬念浮上了心间,犹豫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提了出来:“可是,自己也会有性的冲动吗?”
一直有这样的传说:女人们通过极度折叠和翻转身体,模仿着性高xdx潮时的姿态,在自我体验中达到了欲情的渲泄,正类同于手淫。
“怎么说呢?”女孩却并没有被这样的问题吓住,而是用忽然变得有趣起来的目光看定了江采宁。
“也就是说,那些造型,包含着各种性交姿势的可能性吧。柔术模仿了其中的一些,或者更准确地说,创造了一些,那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从中,或会体会到超乎寻常的性交的满足吧?”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过性交经验的江采宁,脸庞再度红了。
女孩不说话,又屏息看了江采宁半天,哗地大笑起来,竟有些止不住了。江采宁一时很窘。
“虽然也看过三级片,但是,我还没有过那样的经验啊,所以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紫衣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这一瞬间,江采宁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更多的好感。刚才还极想知道的答案,顿时变得没有了意义。他顿然很希望能坐到她的那一边去。
“可以抱抱你一下吗?”这么想的时候,他便冲动地说,也许是仗着酒力的缘故吧。
话才出口,他更加不安。在柔迷中,这大概是破天荒的了,老童他们知道了,会怎样呢?要是她叫喊起来,或怎么的,他又该怎么办?
没有想到,她却不惊不慌地应允了:“可以的。”
他便走过去,轻轻拥着她时,有些过电般地颤抖,但又与女朋友在一起时不同。他的确想体会一下这个。但是,这也是出于研究的目的吗?
那个可以随意曲折并尽心奉承的身体,蜘蛛一样盘绕着他,紧紧地依贴着,锦云一样。他进而觉得,在他怀中,她会像自来水一样顺着各个关节滑掉,弥浸到每一个细胞里。但分明又是平常的女人,却使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刚刚分手的女友的亲热。
他便再一次猜疑,女友是否也偷偷习练柔术呢?如此,才不要他了吧。此刻,说不定,也正在某个旅行团中?
片刻之后,紫衣把他推开了。这一推,却又与他的女友不一样,柔情万种,却又不带色欲。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口吃心跳地坐回原座,惭愧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但没有关系的。我第一眼便看出来了,你与他们有着差别。”
“为什么呢?”
“是身为柔术女的第一感啊,没有为什么。”
“后来,你说POSE什么的。难道说,很多人需要么?”觉得与柔术女更亲近了,他于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不是很多,但有些客人是这样的。”
“一般都定格什么动作呢?”大着胆子,又追问了一句。
“不一样,因人而异了。”紫衣这时却露出不好再说下去的神情。似乎涉及到的是客人的隐私,而不是自己的。江采宁却想,与她的交往还不够深。但只要维持住关系,总是能够套出更多的故事的。
总之,柔术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于是,他便说:“是的,我与他们不同。这是当然的。但又怎么了?因此,这样,或许能够放心地与你做朋友吧?这是我的名片。”
给名片的行为,较之刚才的拥抱,却使少女略觉唐突了,但又有些感动似的,最后是大大方方地用双手接了过去。
“我们的时间到了。”她又是抱歉而温婉地一笑,小荷一般站起身来。江采宁却有了一种不舍离去的心情,手已经摸向了西服口袋中的钱包。
这时,柔术女伸手撩开了窗帘,只见江南金粉之地,一轮明月冉冉当空,无数的画舫上传来了袅袅的笙歌。
【十一、万国笙歌醉太平】
江采宁回到宾馆,看到有的客人回来了,但许多还没有。也许,还由柔姐柔妹陪着吧,只要多给小费,熬通宵也是说不定的。
此时,他极想与人交流一下感受。他实难忘却那叫紫衣的柔术女。但雨洁和小柔都没有回来,别的人,又都搭不上话。
一个人时,便会胡乱地臆想:自己是研究者,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柔迷,不受规则的限制,是否就可以纵情地爱上某位柔术女呢?
然而,脑子里又打起架来:紫衣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样纯洁温柔呢?那女子的话语中,是否也有谎言的成分呢?在那种场合,她也是看人说话吧?目的还是为赚钱啊。说不定,习会了柔术的女人,大概更具阴暗的蒙蔽性了,是一张陷住男人的罗网。
但他又矛盾了。不,不可往那方面想。紫衣绝非那种人。有这种想法的,看来不是真正的柔迷啊。这么一想他便十分的羞惭。
不知不觉间,江采宁也在暗暗希望自己成为此道中的正宗者了。这正是由于旅行所激发的一种微妙的心理转变吧。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此夜的感受。
其中,有这样的话语:今天晚上,我对人类的身体,有了另一种特别的感悟,却是很难用言语形容清楚的。
电话响了,是宾馆方面打过来的,问需不需要柔术服务。可以到房间来,在床上表演。一个钟收费六十八元。小费一百元。
“是纯正的柔术,并不掺杂别的什么。”对方生怕客人有顾虑,再三强调。
“不需要了。”江采宁竟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是一种不比寻常的疲惫,像是人被抽空了。与女朋友交往三年,却还没有过云雨的经历。但今天的这种感觉,是否便等同于做爱后的反应呢?这是江采宁的生物性直觉。
他便愈发亢奋,睡不着觉,走到窗前,看到天空中浮着一轮烟月,并无新旧,家家已是分影婵娟。无尽的思量,皆在此时此地。却见歌舞樽前,繁华镜里,风吹柳花,脂香粉腻满东流,人间万姓,正痴痴地仰头看去。他不禁击节叫出一个“好”字来。但就在这字音未落之际,他又周身忽然一震,仿佛在寒月之下看到了一片白骨,揉揉眼才不见了。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目前活跃着三百六十万柔术艺人,百分之九十是少女,年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再大了,便不太好了。但也有一些,坚持干到二十五岁以后的,甚至,也有三十多岁的,那是特例,多是名角。
在民间,作为父母,看到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行业,也自小便把孩子送去进行专业培训。各种柔术学校也兴旺发达起来了。
与柔术相关的产业,包括教育、旅游、交通、餐饮、房地产、服饰、器具、纪念品、表演、出版、音像、影视、广告、外经贸等,都得到了大的发展。
由于柔术的因素,带动国民经济的增长,据说,至少有一个百分点。
这看上去很是不可思议,却是多少年来,柔迷们一直期盼着的一天。这也正是太平盛世所能呈现的良辰美景吧。
江采宁通过研究了解到,柔术起源于两千多年以前,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了商业性的运作。柔术作为表演项目,杂技、马戏逐渐成为其载体。
脱离了杂技、马戏的单独柔术表演,历史上有不少范例,也都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但由于伦理道德的障碍,使柔术没有得到一个广泛的群众基础,未取得进一步的发展,尤其是近现代没能够搭乘上影视媒体这一传播工具的快车。
但任何一种事物,只要拥有广泛的社会基础和群众基础,就有可能成为一项蓬勃发展的产业,足球、拳击和娱乐产业都是成功的案例。那么柔术是否会成为新的产业呢?只需考虑一下,中国的十三亿人当中起码会有六亿五千万在主观上都愿意接受柔美。这就是柔术成为产业的根本。
之所以长期以来柔迷认为自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稀有品种,据认为,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绝大多数国民根本没有详细接触柔术的机会,只是在电视及媒体上有过偶尔的粗糙接触,这不可能形成一种具体的概念;二是人性中“羞怯”这一环节对于柔术的欣赏与感悟造成了无形的阻力。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向他人表露与交流,特别是在公众场合,就是因为柔术含有“性”这层挥之不去的底蕴。
但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如今,柔术艺术已经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中国人民的生活,无穷无尽的柔术资源正在得到深入的开掘。当然,不仅仅是在中国了,在整个东亚,柔术都十分盛行。
目前的障碍在于西方。西方人把柔术列入了“黑名单”,属于摧残儿童身心健康的运动。比如柔术演员为了保持体形必须节食,在训练中可能出现伤病,不能像一般小孩那样去享受生活等等,这些都经常被西方的医学界和舆论界所指责。
但这样的指责,又仅仅是很表面化的东西。往深了看,便会看到被称作新一轮“妖魔化中国”的浪潮的出现,其中,包藏着颠覆中国的险恶用心。
不出所料,今年,美国牵头在联合国人权大会上首次提出了柔术的提案,与西藏、台湾等问题并列。西方反华势力还积极在中国国内培养他们的代言人,支持各种反柔术组织的发展。这一层,却是小柔和雨洁那天没有提到的。
这是因为处于没落过程中的西方感觉到了最重大的威胁吧。比起经济的崛起来,比起意识形态的不同来,这种阴柔至极的力量,并能随势而屈折应变的可能性,本能就存在于政治的超级结构中吧,而这才是过去四百年依靠工业文明起家的、带有明显雄性特征的西方文明所真正惧怕的。
因此,不能不说,文明是有性别之分的,在竞争中充满本能的嫉妒和生克。这却不是亨廷顿文明冲突理论中的宗教说和种族说能够诠释的。
在全球化时代,柔术的研究,因而有着重大的政治、社会和外交意义,不仅仅是“去西方中心”的问题,还涉及中华民族的全面复兴,乃至于对于生命和宇宙本质的理解。但这样的重要性,在江采宁最初选择柔术做研究课题时,却是一叶障目,没有看见的。
导师是否正是认识到了这个,才决定让江采宁研究柔术的呢?而柔术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成为北大的一门选修课,这是江采宁的预感。
不过,江采宁此刻也仍然是心不在焉的。那些天下大事,始终烟蒂一样与他无关着。他心中只有紫衣,以及她那随着滑润盈掌的小Rx房一起缓缓游动并若隐若现的月色肉体,把千古的幽思都照亮了。
【十二、萧飒尽得风烟情】
柔术在二十五年前,还处于边缘而不被关注的位置,但一夜间却大发展了,进而成为了一种主流的大众时尚。
可以说,现今的中国正处于一个全民为柔而狂的崭新时代。
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的呢?这是硕士研究生论文中回避不开的问题。
在校园里,江采宁也曾与一位外系的博士作过探讨。博士是学理科的,因此,谈话的内容也别有意趣。
“因为引人注目的首先是肉身,所以不能不考虑与人的机体有关的生物学因素吧。”
“具体怎么说呢?”
“由于尚不清楚的环境变迁,所造成的化学或物理因素的改变,进而刺激大脑皮层,在中国人中间产生了一种新的嗜好倾向。”
对此,江采宁闻所未闻。
博士又说:“发生在五亿多年前的寒武纪生物大爆发,虽然说起来是更为宏观尺度上的自然界空前巨大变迁,但从突然性和神秘性上说,与今天发生在人类社会中的柔术现象一比,却让人嗅到了相同的气味。进一步说,是生物体中本身便积聚着这样的倾向啊。最为微妙的一星星变化的火种,也就把它点燃和放大了。常常想到,莫不是作为人猿的遗留本性吧?五百万年之前,为了在树丛上攀援,身体的灵活性便得到了最充分的拓展。而后来下到地面生活后,雌性猿类仍然更多地从事与树木有关的采挹。因此,只有具备超常折叠性的身体,才更加有性的吸引力吧,从而增加后代繁衍的机会。而这在崇尚素食主义的东方,则更是保留了其精华。研究表明,亚洲人比起欧洲人和非洲人来,更具柔韧性。”
“那么,是返朴归真了。”
“的确,是集体地返回到了原始社会的时代了。这样一来,中国人就走在了整个人类的前面。这个旅程,还在继续。”
“真是有些使人充满难以抑制的憧憬啊。”
“吸引人的是,柔术却不会产生爱情或者色情那样低俗的欲望。它带来的是距离和超越的美感,使人生游离于爱慕、性欲和艺术之间。从生存竞争的意义上讲,完全纵情于交配,本来就是危险的,在意乱情迷时,可能丧失掉应付外来攻击的警惕。柔术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边,雌性在认真地用身体表现她生命的真谛,而在另一边,雄性既是参与者,同时也是作为观察者而存在着的,可以在一侧警觉地随时迎击来自不同方向的挑战,比在床上两人滚成一团,要安全得多。”
“所以说,在许多柔迷看来,柔术是带着最本真的夜行小兽一般的美感,是具有嗅觉和触觉的综合性的、梦一般的想像啊。”江采宁感喟。
“总之,可以定义为一种新型的两性关系,传达出东方式的或者中国式的美学价值吧。中国,再次转入一个精神座标的国度了,也是一个内向审美的国度,或可称作钟情于屈折变化的文化大国吧。这多么的让人激动啊。这便是变革的前夜,永远摆脱了资本的压迫。”
“与当年对女性的崇拜,倾注于三寸金莲,难道不是有共同性么?”
“不,柔术是绝对不能与三寸金莲相比的——我可以肯定地这么说。”博士说着,却完全不加以解释。似乎,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根本不可理喻的。
但江采宁在武汉的柔术一条街看到高跟鞋的展示后,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柔迷的心理,是书斋里的人们,所无法用逻辑的原理加以透彻分析的。
“我关注的,是柔迷数量的迅速膨胀。这个发展,是非常非常快的。这里面有着中国式的群众运动的传统特质。在许多男性主导的产业和领域,都带上阴柔的特征了。我正在研究,如何使柔术成为民族的创造力的源泉呢。”
博士这么一说,使江采宁自卑。而他本人的研究,竟如此的无目的和随意,是否终会走向歧途呢?他便听见博士说:“总之,中国孩子自小被压抑的个性,通过练习或者观看柔术,得到了开掘。我们才第一次拥有了自由的、属于自己的、可以充分展示的身体。”
在送江采宁离开时,博士又小声说:“但是,知道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吗?不是观看,而是解剖因病或者意外在青春时期死去的柔术女孩的尸体,从中探寻她们的生理构造,寻找艺术的源泉,体味各部分功能的相互和谐和整体的完美。”
“便是像杨靖宇那样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
博士看样子吓了一跳。
“杨靖宇作为东北抗日联军的司令,战死后,日本军人也对他进行了解剖,观察其身体内部的细微结构,重点是胃部,了解他究竟服食了什么精华,才能够如此坚韧,也这么能够伸屈自如。这个解剖的过程,便使人嗅到了柔术的气味。”江采宁像是内行地说,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怯懦和慌张。
战争时期铁人般的杨靖宇将军,与和平时代表演柔术的稚嫩少女,跨越时空,构成了同一的阴阳结合体,这样的一种美,更加地让人难以自抑了。江采宁无意间说出了博士一直深藏在意识深处的感觉,这大概便是使后者大惊失色的原因吧。
博士也是柔迷。他讲述的内容,有一些,并不为江采宁所真正地理解,但是,却也从许多方面打动了他的真心。
最后,博士勉励江采宁说:“为着东方的复兴而激动起来吧!这个世界,今后要发生什么变化,都是无法预知的。所以,要抓紧享受当下啊。”
“那么,中国会就此回到母系氏族社会吗?”
在台上的,毕竟都是女人啊。这正仿佛营造出了一种象征或隐喻。
“事实上,自七十年代末中国重新崛起,不,从六十年代中国开始文革,再推远一些,自十九世纪末中国清朝晚期,便出现了阴盛阳衰的趋势。国运总是与女人相联系,在台上出尽风头的,总也是女人。但至于说到母系社会,这却像是十月怀胎的一种过程吧,还要经历顺产或者难产的苦痛。胎死腹中,也还很难说。不过,作为男人,面对这样的种种可能性,却是无比的心驰神往啊。”
但是,研究者是否会自我堕化为被研究者的一员呢?这正如梦蝶一般的事实。江采宁再一次感到迷惑了。如果成为这样的人,会否会影响到研究的公正性呢?当时,他暗下决心,不能向博士学习,但在经历了柔术观光之旅后,这种想法,却又动摇了。
【十三、贪看年少信船流】
美妙的旅程继续延伸。每来到一座城市,都如同踏入了一朵祥云,往往要呆上两三天,游山玩水,性情也由此得到陶治。而一以贯之的主题则是柔术,恰是点晴之笔,也如注入生命的灵魂。
每至一处,无论是在扬州的瘦西湖,还是在苏州的虎丘园,都能欣赏到风味独特的一流演出,让大家乐不思蜀。
尤其要提到的是在桂林,游客们被安排泛舟漓江,在船上观看柔术表演。却不是铁质的大船,而是一叶扁木轻舟,上面仅载三五个男人。女孩便在船头翻转,口中咬着一盏橘灯。纵眼看去,整个江上,便是灯火点点。微微的水声,映衬出漆黑而秀美的山峰。江采宁体会到了夜间小兽潜出,弄出了引诱异性的动静。
男人的心与扁舟一齐摇曳,少女们的身躯却与船儿合为一体了,仿佛又是一群水蛇,从梦的窍穴深处游了出来,而这蛇又是被异性的看客们还原的。
刹那间,自然界的背景都大海一般深不可测起来,无形的漓江水一次次漫过少女们的长长黑发,剩下的,只有脸蛋、纱巾以及看客们暧昧的眼光了。她们在天地间一层层地褪下黑夜的皮肤,却又不让男人们看个仔细明白。
江采宁想,这幽柔无骨的山水,千万年来便为这一天储存着了,柔术的灵感,早就蕴藏在天地山川的肌理之中了。这却是生为中国人的幸运。
而他们也再也没有遇上让人扫兴的抗议者了。
那些人毕竟是少数,他想,躲在黑暗里,自我裸露着肮脏而不能示人的心理。
在旅行的途中,除了研究男人外,江采宁也十分注意观察团队中几位女性的表现。他发现,在看演出时,她们的兴奋度,时常竟会超越男人。
大概,这是因为,她们自己便是能够进行深度表演的人吧,其身体的曲折度,天生超过男性。她们虽然没有幸运地成为正式的艺员,却对柔术充满着更加带有直觉似的喜爱。
江采宁有时在一旁偷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自述充满了儿女情怀的经历与感受,觉得又紧张,又有趣。
一个女孩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可我喜欢软功术,我练的时候心脏会‘扑通、扑通’地狂跳个不停,这时按住我的胸脯,你们会吓坏的,可我不怕,女孩子身子软软的多好。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要看见我把腿放到头上的样子一定会吓呆的。可能是我从小有心脏病吧,我的骨骼一向比别的女孩子软,而且我不能做剧烈运动,练软功成了我的爱好。我有些瘦,老童和小柔说我练时像畸形的感觉,所以我不喜欢让太多的人知道。听说练软功可以使身材更好,是吗?哪位姐姐能告诉我吗?女孩子练柔术时是最美的吗?”
另一位说:“我妈妈现在还管我,不过本小姐都十八岁了,有的事自己喜欢就干嘛。我认为柔功使我天生的软更加发挥了出来,偷偷告诉你们我已经可以在床上把自己的双腿从后全扳过来,从后面看自己的一双小脚真有意思!我是偷着练的,每次躺在柔软的床上扳腿把头贴着腚时我都又紧张又兴奋,这时候我喜欢用右手用手摸自己突出的肋骨感觉胸口心脏‘咚咚’的跳,好象要蹦出来一样,只是出气有点难,但为了爱好就不顾了。我的骨头软的自己都后怕,在我这样大的女孩子中也没比过我的,可我喜欢这感觉。我有点内向再加学习紧张,朋友不多,每次利用假期做柔术旅行,才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下一位紧接上来:“我在练习柔术的时候,无论是高难度的cheststand,还是oversplit,或者是双手后搬腿,都有一种感觉,就是意识似乎与身体已经分离了,游离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外再看着自己的肢体,这也许就是雨洁所说的‘融化了’的感觉吧。”
又一位说:“记得我十三岁时看到画报上有咬花的图片,我的心被震撼了,啊!原来女孩的身体可以变的这么美啊!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管干什么只要一有空就下两下腰,当时我班的体育老师是女的,她看到我这么喜欢下腰就问我为什么?我就把原由一说,她也很赞同,就问我长大后想干什么,我说想当柔术演员,于是体育老师成了我最早的教练。三年的初中生活中,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十六岁时我的腰功已经不错了。做头在两腿之间肩部紧贴臀部的动作已经很轻松了!可命运就是捉弄人,在高中毕业时我本想实现我的理想但父母就是不同意,他们非要我报考财政学院。因为他们都是资深的财政人员。哎!没办法!可身子是我自己的我爱干嘛就干嘛!从此我一边学习一边更加刻苦的训炼。学校每年举办的联欢晚会我的柔术表演是必上的节目!大学毕业了,我也找到了我的知心爱人。他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和我的爱好,有了他的帮助我的柔术又上了一层楼。以前我顶多是头部紧贴臀部,现在我甚至可以用嘴咬屁股了,还可以做把臀部移到头部的一边然后把腿伸直下降,至到臀部沾地。就是在我怀孕时也没忘了劈叉,这给我以后的顺利生产带来莫大的帮助!”
但是,尽管是从女子口中表露出来的真实感受,这又毕竟是太过业余的东西,在江采宁看来,却又不能引发如同观赏舞台表演时那样强烈的情绪。
有几次,江采宁也试着与她们搭上话,说出不到五句,却又变得十分的无聊了,毫无与紫衣交谈时那种意趣,或她们自己在一起谈话时的那种自在。所得到的信息,也是单调而重复的,对于研究没有太大的价值。
因此,对于女人,或许只能直接去倾听其身体的语言了。
不过,女人们的存在,仍然打破了柔术完全以取悦男性为目的的假说。至少,江采宁观察到,在女性角色为主体的柔术节目中,女观众们也看得津津有味,她们的投入与迷恋,毫不逊色于男伴们。
他也注意到,在个性化服务的时候,也有专为女性设置的专场,由清一色的男演员出演。
由此又想到一个问题,男性的柔,美在哪里呢?
柔迷们中,有一些男性,本身是练习着软功的,比如小柔和雨洁。而演出中,多少也有男性的参与,或是单人,或是与女人做着搭档。
但大多数男性柔迷认为,看男子表演,很少感到美的。
不过,也许要到女性专场去,才能体会到其独特的韵味吧。
因此,在到达南宁的时候,江采宁便找了个机会,结伴与女人们一道去看专场。结果却吃惊地发现,并不仅有自己一位,也有别的两三位男人到场。大家会心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女观众们却似乎也习惯了男人们的在场。
这江采宁的这一次体验中,一共有三位男艺人轮流上场献艺。由于是近距离的表演,男性的那种气息扑面而来,有点像是进入了动物园的狮虎山。
他们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本是在校园里读书时候,此时却赤裸着上身,贴身穿好白色的三角泳裤,并充分展示发达的胸肌、臀肌、腿肌和臂肌,一片花岗岩样的光影,刺得江采宁有时会下意识地试图逃避开目光。他也注意到,男孩子们虽然身体大部裸露,却并不赤脚,都穿着透明的乳色长统丝袜。在表演刚开始时,江采宁甚至感到了恐惧和难堪,随着演出的推进,才慢慢镇定并习惯下来。
整个过程中,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欣赏其美,而是担心着,动作大的时候,男人的那个地方,会顶着紧紧的衬裤向上突出来。感觉上会很难看,却又不知怎么搞的,暗暗期盼着那种情况的出现。
结果是,在两腿分开时,或者前后折叠时,那里果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有些像是不安份的小老鼠。江采宁这才充满遗憾地踏实下来。
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女人们,见她们目不转睛,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他想,年轻男子这时的样子的确很难看,但是,却又说不出地拥有一种让人心颤的魔力。
江采宁自己的那个部位,似乎也出现了微微的反应。
随后,还有一个男艺人单脚站在另一个男艺人的头顶进行表演的节目。下面的男艺人在痛苦中忍耐的表情,引来了女观众的一片掌声。
他猜想,对于女人们来讲,这正是销魂的一夜了。它是最美妙的,胜过了真刀实枪的性交。
但这又仅仅是男性的猜度,女人内心真正的反应,却需要她们自己来一一道出。但是,既便是面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们大概也是不会轻易说出近距离观赏并非全裸却可以充分折叠的年轻男性肉体时的真实感受吧?那是她们准备带入坟墓中的最珍贵秘密。的确,通常情况下,能够在柔迷杂志和网上公开出来的女人的感受,基本上是技术层面上的。
所以,男性柔术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这却是一个更大的谜了。柔术的美,也便更加的富于多释性了。
而这些女性观众,将来,也会结婚吗?与她们一起生活,会否有一种更加温存的感觉呢?至此,江采宁感到,他因为与女友分手而引起的苦闷,已经消淡了许多。
有时,江采宁也想着试图找个男演员的聊一聊。或许,会有新的收获,从而完整地破解柔术的奥秘。但至少在此行中,却一直没有获得机会。但更主要是自己的心态没有摆正吧,觉得那么地与一位男演员面对面坐着,会很别扭。但如果那天没有看过他们的表演,恐怕又要好得多了。
【十四、入云深处亦沾衣】
在余下的旅行中,江采宁也会常常心血来潮地想到紫衣。
估计她不接客的时候,也与那女子通过几次电话。
有时,她仿佛正在百无聊耐之中,接到江采宁的电话,也显露出高兴的样子。大概,知他并不是真正的柔迷,说话也就放得开了一些。
“现在没有客人吧?”他总是这么开头。
“哎呀,你这位客人真有意思啊,倒挺关心人的。”
原来,很少有柔迷在观看表演后,还与艺人联系的。他们大都害怕口舌制造出的交谈会破坏游弋在目光中的美感。
但江采宁每次与紫衣谈到的,又大多是专业性的内容,而没有了那夜的情趣挑逗。兴许,是因为在电话中完全看不到女人身体的缘故吧。
美便更加地留存于想像中了。
有一次,他们谈到了柔术的危险性。
“总是说到它的危险,那么,是不是真的很危险呢?”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看上去充满危险的项目。不过,练习技巧和竞技体操也会受伤,即使有最好的指导教练和防备措施。所有的比赛运动都会有肌肉拉伤,以及擦伤,这取决于参与者有多么的冒险,以及有多么的努力去拼竞赛。然而,柔术运动在接触地面、动作缓慢的前提下,它的受伤风险比大多数体育项目低得多。对我们来说,用脚碰头就像一般人向前触摸脚趾。所以这非但不危险,而是健康。每个人都因该为了健康,更具个人情况地伸展自己。”
“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可是,人为什么能这么柔呢?”
“人本身就很柔啊。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柔软,就因为他们从来没试过。他们觉得因为不能把自己的手指向后掰,所以自己不可能做到劈叉。或者因为不能向前弯曲很多,就认为自己不可能向后弯曲很多。”
“倒也是,我听到过一些关于年轻柔迷的故事,说他们第一次就能靠慢慢滑动做到舒服的完整的劈叉。”
“对于以上的原因是,人的各个部分关节的柔韧性都是独立的。你注意到,刚刚入道的柔术女只擅长一个方向的弯曲,向前或者向后。而某些人则偏好用某一条退做劈叉。可能你要到了晚些时候才会获得自然的柔韧性。这么说吧,女性在九至十二岁时最柔软,但这只是平均来说,而且取决于测试的关节。男性则在几年以后。”
“那么,真是一个顺其自然、合乎本性的运动,而没有危险了。”
“当然也不尽然。拉伤和脱臼的现象是存在的。也有伤了脊椎而半身不遂的。但那是少数。几乎没有丧命的危险。”
江采宁不禁有些失望。这是对于一个不存在危险的世界,所产生的男性气质的失望。
才知道,自己说不定是在暗暗倾向于相信反柔抗议者描绘的那一幕的。
以己度人,男柔迷们渴望着的,不就是极度危险吗?也就是那种以口叼花支撑着整个身体、单脚站立在同伴小臂上、在高空中完成躯干对折的那样的危险,由于不系保险带,时时都有意外的坠落发生,以至于命悬发丝。这才是比刚才紫衣随口一说劈叉什么的要更为本质的真实吧?
忽然地,江采宁的脑海中噌地浮出了一把手术刀,凭空对准安静的女性尸体,颤抖着切了下去。捏手术刀的手却根本看不见,除了刀子在有灵般行走,只是一片虚空的黑色笼罩,不过,闪亮而透明的尸体却为刀气所激发,复活了起来,柔嫩的脏器都折叠而翻转,形成了奇妙大千世界的种种造型,是任何一位画家和雕塑家都不能创作出的。
在想像和幻觉中,他也看到女人们从腰部开始折断,发出青青翠竹绷裂的声音。腹部剖开,内脏像气球一般一堆堆滚落出来,丰盛地铺满了表演的舞台。但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女人余下的身体仍然蛇一样地尽兴扭动。
如果能够通过大脑的努力而看到这些,这才是正常的中国男人吧。江采宁这样思忖。
十三亿国民,在不久的将来,大概也都会具备欣赏这样的美的意识啊。怀着如此的心态去执掌某个部门,甚至治理国家,会是怎样的呢?还是相反,是由于国家培养了这样的心态吧?
江采宁不禁想到了张旭的诗句: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尽管光天化日之下并没有看到危险的实际存在,但是,却是分明进入无处不是危险的幽深之境了。
忽然,他从幻觉中醒转了,才满头大汗地觉出自己的不对劲。我可是带着研究的目的来的,与他们不一样啊。然而,他又确乎如同溺水者一般挣扎不出来了。
【十五、天生丽质难自弃】
次日,旅行团到达昆明。休整一天,观赏了当地的演出,然后去距省城一百七十公里的兴平县。那正是中国著名的柔术表演家小知了的故乡。
汽车沿高速公路而行,两旁风光无限。南国气温渐高,人们都脱掉外衣了。就是这样的地方,成长起了一代柔术名家。
天上云彩的流动,也缓慢了许多,似乎存在重力场造成的时空弯曲。使人感觉到,小知了的魂灵,仍在庇护着这里的一切。
进入兴平县城区,十字路口便有高大的城雕,是以小知了的一个柔术造型为蓝本做成的。车停了下来,大家纷纷在雕塑前拍照。
基座上镌有她的简历。从上面,江采宁只记住了这样的年代:小知了生于一九八六年,殁于二零二二年。
进城后,首先是参观故居以及展览馆。大屏幕上,不断地播放着小知了当年表演的录像,那是一个动静得当、伸缩自如的人体,如同超越死亡和生命而颤动在实在与虚无之间的飞蛾。这却是男人的刚健磅礴所望尘莫及的。
江采宁可以理解参观者们奉若神明般的目光了。这便是由《洛神赋》描绘的那般由女神完全统治着的世界,而男人只能在梦境中酝酿着渴望。
还有更多的她的事迹的介绍。
小知了曾自述其小时练功的感受:那时,每天五班倒,从早上六时,一直练到晚上九时。压腿和劈叉痛得像蚂蚁钻心爬,浑身如针刺,又痒得起鸡皮疙瘩。便只好忍着不哭吧。有时,却也恨不得纵火把练功房烧了。
她四岁开始练功,六岁登台表演,最后,创下了一项纪录:演到三十六岁,肢体却一天天更加地柔软自如了,据说,演出时,甚至都看不到她的身体的存在了。如果不是在这一年因车祸去世,还可以达到何等的化境呢?
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小知了都是作为中国柔术的象征而存在着的。在整个的东亚地区,小知了拥有着空前的号召力。
她一生没有结婚,据公开的报道,也不曾有过异性伴侣。可以说,她把全部的青春,都献给了柔术。
难道,她也是通过身体的自我抚慰,实现了性的满足么?
在这样的神圣场合,对于如此的揣度,江采宁却又感到自惭。
小知了积聚了大量的财富,包括香港、新加坡和日本富豪的赠馈。她却过着朴素简单的生活。她平时乐善好施,为贫困地区捐赠了大笔款项,还建立了国内第一个柔术发展基金。
江采宁目不转睛地注视小知了的照片。这是早期的柔术女了,容貌不算漂亮,只谈得上五官清秀,个头偏于矮小,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当代类型。他一时间觉得她的个人生活,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这么想着,忽然间,对紫衣的兴趣,便有些消减了。
小知了足迹遍于东亚,但她的心却一直在兴平县,每年都要回来看一看。兴平县能有今天,与她是分不开的。
有一个典型的事例可以说明问题:兴平县在与同省的某地级市争夺一位外商的大额投资时,小知了及时中止了在国外的演出,赶回兴平县,为那位喜欢柔术的外商,进行了一场一对一的专场表演。表演结束后,外商便立即决定了在兴平县设厂。据说,当时,竞争对手也请来了一位著名的柔术演员来取悦外商,却未能成功。结果是,那艺人在重重压力下自杀了。
更重要的是,在民间,一直都有着一个美好的传说,称小知了与当今“首长”有着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因此,小知了又有着“国母”的美称。
最早可以追溯到小知了十一岁那年,“首长”到云南视察,小知了即为他老人家表演了叼花。随着小知了日渐长成,她每年都要被抽调到北京的中南海进行专场表演。
虽然事情最终进行到了哪一步,谁也无法证实,但老百姓都深信着这个故事,传颂着这个故事,却也是一种让人感动得落泪的朴素而伟大的民族心理。
兴平县似也不愿意否认这个。事实上,该县总是能够得到比邻县更多的资金和项目,而且,领导的升迁,通常是很快的。曾经的县委书记,短短的时间里,如今,已跃上了省委书记的宝座了。这与他一手抓经济、一手抓柔术的政绩不无关系。
没有想到,一位柔术女艺人,使一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发生了如此的巨变。江采宁想,的确,这是母系社会莅临的兆象了。怪不得,导师会一口答应将柔术作为研究课题了。导师会不会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柔迷呢?
但小知了的实践又在表明,这却绝不仅仅是通过身体,去实现了一个普通女人的理想,并征服世界那么简单,从根本上讲,这却是事关宇宙运程的神秘事件。除了顺势而为,她其实并没有努力做过什么。
江采宁想,女人所展现的,无非是她单纯而无力的生命本身,与自然界中的一只飞蛾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在一个很大的册子上,记录着来访的海内外柔迷的留言,其中一些人,以诗的形式表达了他们对小知了的景仰之情。这样的语句,引起了江采宁的兴趣:“您练就一身的柔术,却使我们硬到底/不像肋骨在我们体内,能恕罪、得救/不像一株蔓,牵引着鸟和它定时而归的幸福,灾难已降临/我们在蓝羽的微微的血浸中就看到了。”还有如下的描述:“您树叶的身体、火焰的针舌/被一张圆桌牢牢锁住。”
通过看似笨拙却具有独创性的奇异文字,柔迷们传达出了逻辑性的话语所不能表达的潜意识深处的真实感受,也就是那冰山水下部分令人震惊的极其微妙基座。
对于研究柔迷的内心世界而言,诗也就似乎显得有着超乎寻常的特殊价值了。
更重要的是,从这些作品上,江采宁触摸到了自己心灵的悸动。柔术,最终把研究者本人也深深地感染了,使他无法把握好界限。在校园中业已垃圾一样丢弃掉的生命,也仿佛捡回来了大半。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诗是发自肺腑的,这却难得。而这正是柔术文学的基础,为二十世纪末期以来已经僵死的文学吹入了复苏的灵魂。如今,这不仅成为了通俗文学的一大门类,与科幻、侦探和言情文学并列,而且还进入了主流文艺的领域,带动着出版业、影视业、美术业和摄影业的极度繁荣。
【十六、人生如此自可乐】
因为是来自首善之区的柔迷,江采宁他们受到了当地同好的关注和款待,被安排参加了一系列的交流活动。
除了宴请、座谈外,便是到当地的柔术俱乐部参观,客人们吃惊地发现,尽管是一个县级的俱乐部,其气派竟超过了北京的同类场所。据说,场馆中可以同时容纳三千人练习。
参观毕,举行了联欢,双方都出了节目,这也便是爱好者们的肢体对话了,一般而言,是旅行活动中不可缺少的项目。
地方柔迷的表演给江采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见到一位六十六岁的老妇人,把自己的身体弯曲成了接近完美的一个圆球。这时候,不仅有老头子在一边看得流出口水,也有小伙子拍红了巴掌。老婆婆在大家的鼓励下,便更加的专心用力了,一边还侧头偷偷露出羞涩的姑娘似的笑。
江采宁十分的惊诧。他想,如此看来,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由中国人办到的事情呢?
北京来的客人们,因为来到了小知了的故乡,无不怀有恭敬的心情,因此,又必定要倾尽全力展示自己的绝技,以取悦于同好,又是暗含比试之意。
团队中功夫较高的成员们,都逐一上场,其技艺引发了阵阵掌声。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更是了得,能把身子转上三百六十度,也就是把臀部移到头部的一边,然后把腿从前边再转到后边然后伸直。这引起了一片惊叹。她也十分得意,在表演结束后说:
“柔术其实不难,我只是把爱好融入到了日常生活中去。比方说洗澡,我就用肩部去蹭腰眼部位的尘垢,其它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每当喝水吃饭时,也采取拱身翻腰的姿势。在生活中只要能用上柔术我就用上。只要像我一样,那么任何人的柔功都会突飞猛进的!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小知了的那些造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就像系鞋带一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童等几个人,刚才还一直含笑点头,但在听到后面几句时,都吓得变了面色。兴平县的柔迷们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刚才还很好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了。
老童急忙示意女人下台去,自己上场,打了一阵圆场。
然后,宣布表演结束了。一直看上去像是跃跃欲试的小柔最终没有轮上机会,见了人便深深地叹息。江采宁却松了一口气。
随后是北京客人做东,回请兴平县柔迷。众人都喝得多了一些。大家不再拘束,又和气并热闹成了一团,现场便呈现出了天下柔迷是一家的动人场面。
【十七、春蚕到死丝方尽】
晚上,又是看柔术表演了。这却是此行的高xdx潮。
因为,据说,可以看到复活的小知了本人。
当然,也都知道,其实是利用无性繁殖技术,复制出来的小知了。与真正的小知了复活,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样的一件大事,得到了国家的特许。只有兴平县的小知了,可以破例被复制,成为克隆人。这也说明,她的身份,的确不同寻常吧。
据说,如今,已总共复制了五十六名小知了。从小,便培养她们练习柔功,要达到完全的形神俱似。
“以前,也在别地方看到过,但总不像现在是在她的家乡,来劲啊。”雨洁啪啪地咂着嘴,就像小孩子吃到了一根盼望已久的巧克力雪糕。
令江采宁有些意外的是,正式表演时,演员穿的是较为宽松的民族服装,因此并不特别的性感。但是,浑身上下却传递出一种非人类的气质,整个演出,倒像是发生在取消了大气层介质的外太空,静滞得让人心头发慌,使肺中的气息,有出无进。
表演的是传统的节目:《春蚕》。取“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意。
这是柔迷们看过不知多少遍的节目,但是,由复制的小知了表演出来,别样的气韵生动。一节节的细蚕,如若都深深地钻到了每个人的骨缝中,在那里密集地攒动,令人生也不是,死也不是了。
柔迷们仿佛回到了那个柔术如竹笋破土而出的新生时代,而不像今天这样一切都烂熟得反倒使人有些懒倦。
注视着复制品小知了身体的极度柔软性,江采宁一下子有些怀疑,这是否是作了基因改造的新人类呢?
好像钻桶节目一样,腰身极柔软的演员身穿雪白的紧身衣,先做各种柔术动作,之后,反折腰身,先是头和小腿钻进桶内,后渐渐蜷缩,像无骨的春蚕挤进茧内,在里面蠕动吐丝,再从另一端钻出,化为飞蛾。
随后,又重复了生命的轮回,飞蛾产卵育化出新蚕,蚕儿再次吹吐丝雨。这次,却将自己困在一张朦胧的尼龙网里,做殊死的缠绵。随着网罟的抽紧,蚕的身体被挤压,变得晶莹剔透了,又如同冰刀在剜割男人的心头肉。
这样的实景,倒是与录像上的小知了,没有什么区别了,复活兴许就是这样的简单。
因为,到底是用身体来说话的啊。
江采宁不禁想像着同样身为男人的国家领导人,暂且把党国大事抛之脑后,天真的孩子一般坐在那里,与民同乐,聚精会神地观看小知了表演的样子,他不禁竟深怀感动和悲悯。
的确,如果不是这样,像中国这么大的国家和如此多的人口,又怎么能够有效管理并与时俱进呢?
这时,他转过头去,看见同行者也都是元神出窍的形状。忽然,发现老童的右手正在黑暗中解开裤子,又探了进去,在裆部缓缓地摩搓、抽动。
他连忙掉过头来装做没有看见。这是此行中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他绝不想看见第二次。
不觉间,江采宁下身的器官,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他又忍不住往老童那边看了一眼,见老童也正在看他。俩人目光一碰,便同极的磁石般荡开了。至于老童的脸是否红了,却看不出来。
他心口蹦蹦跳,急忙专心去看台上的表演,却再也看不进去了。因为,那里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的,蚕啊,丝啊,乃至连舞台本身,都消失了。留存下来的仅是一道不知来历的白光。
【十八、玉人何处教吹箫】
众人坐着大巴回宾馆,一路上都十分兴奋,谈笑不停。
却没有注意到,车上多了几个陌生人。似乎,连司机也换了。
只是江采宁,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因为着那忽然当着众人面消失掉而致使世界变成一片虚空的小知了吗?
他却不敢出声,害怕别人看出来自己的忐忑。身处柔迷中间,那样的话,就太失态了。
汽车沉默地不断往前开,路途似乎比来时要漫长。大家才渐渐有些不安了,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等到众人发现到达的目的地是一个废弃的工地而不是下榻的宾馆时,才明白大事不妙了。
劫持者是当地的反柔术地下组织,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江采宁。
他们早已探知出,江采宁是这个旅行团中惟一的学者,是抱着研究柔术的目的而来的北京大学硕士。他们便要求江采宁写出一篇文章,题目是:《罪恶的柔术》。内容要突出:只有最枯燥乏味的生活才需要这种人体变形的艺术来刺激它的胃口,这种变态的审美口味与中华民族的生存艰难有关。在这片国土上,没有生活出路的人们只有通过自残身体以创造肉体的超常形式才能博得一点赏赐,而被生活折磨得“缺乏神经”的人们也只有在他人的痛苦中才能得到某种安慰或新奇感。
绑匪们希望,这应该是一篇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报告,有深入的调查研究和精辟的理论总结,兼及个人的体验、观感和认识。这样的一篇文章,对于反柔术组织来讲,可以派上很多的用场。
江采宁当场拒绝了。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经过几天的相处,自己已经和柔迷们心意相通了。看起来,他最终是无法拒绝成为他们中一员的诱惑的,而现在正是考验的关头。
何况,他还是一位真正的研究者。为了学术的声誉,为了人格的尊严,为了导师的资助,他也是绝对不能答应绑匪们的要求的。
更何况,他江采宁还是一位坚定的爱国者呢。他此刻更加深信,绑匪们一定是拿了美国人的钱的,或至少从网上得到了美国人的指示。
他于是在心中暗笑反柔术组织的愚蠢。即便写出这样的文章,又有哪一个正常的中国人会相信呢?他们疯了。而这正是生活在古典时代阴影中的人们走投无路的写照啊。
绑匪拿着手枪和刀棍,驱赶着大家往工地深处走。这废弃之地,竟有了飘零宫殿、凄凉华表的感觉,不知当初设计时是多么的宏伟壮观。一行人来到一处地下室里。北京人没有经过这个阵仗,皆吓得不敢做声。只有老童说:“请你们理智一些。有什么,好商量嘛。我们北方人好说话。”而小柔则委屈地叫起来:“难道,你们就不具备一点点美感吗?”脸上立时挨了一把掌。
打人的绑匪是一个伤疤脸,像是头目,并不恼怒,只是嘻笑着打量众柔迷。他听了小柔的话,便好奇地问:“可是,柔术的美到底是怎样的呢?”
小柔没有想到绑匪这么问,愣了一愣,便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他从柔术的过去讲到柔术的未来,从开天辟地讲到宇宙热寂,连众绑匪都听傻了。
“口说无凭啊,能否为我们现场表演一下呢?我们可都是柔盲呢。”年约四十岁的绑匪头目像是灵机一动,又道。
说不出来为什么,这样的语调中罩有一层浓浓的阴森。大家听了,浑身发冷,都不吱声了。
“怎么样嘛?这不是你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吗?我这给你们机会了。要不,你先来?”头目一指小柔。
众人又都在心里打了个寒战,忧心如焚地去看小柔,只见小柔的身体在发抖。但老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随即镇定下来,一扬下巴,便说:“表演就表演,咋的了?正好让你们开开眼界!”
江采宁的心,又悬在嗓子眼了。他死死地盯着小柔的腹部,见那里多余的赘肉顶紧了外衣。他用余光注意到雨洁也在这么看着。
“那么,就请宽衣吧。”头目说。
“你说什么?”
“叫你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
“可笑,外行。”小柔鄙夷地冷笑了一声。“柔术表演是不脱衣服的。”
“你眼中还有没有观众?”
头目的话语,分明很不祥。小柔才又感到了害怕,身体再一次发抖了。
“怎么样嘛。”头目把头凑向小柔,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挠他的耳垂,娇媚地说,一点也没有逼迫的意思。
这柔美得像是绵花的声音,使江采宁感受到了一种表演般的虚虚实实,于是怀疑,头目早年间,说不定也是一位超级柔迷呢——而现在的这些柔迷,将来有一天,会不会统统也要成为匪徒呢?这似乎是肯定的,而那位与小知了有过暧昧关系的“首长”,便是所有的这帮匪徒的总头目。
这么一想,他便气定神闲下来,像看柔术节目一样,进入了身临其境的状态。
说来也怪,绑匪的话语也使小柔像被催眠了,感激地看了那头目一眼,仿佛忽然之间发现对方便是自己的同类。然后,便偶人一般,有序地解下外衣,又脱掉内衣内裤,最后,赤身裸体了。
这是三月底,白天的气温很高,到了晚上,却又有几分清冷。就在这样的时刻,小柔开始在一块水泥预制板上做下腰的动作。紫色而萎缩的生殖器一不经意便嗖地滑坠了出来,而腰部的肥肉也都争先恐后往外突挤。小柔竟然够不到地了。
老童痛苦地闭上眼睛,大家也都难堪地转过身去。小柔的柔软度一点也不像他自诩的那样,美好的一切都泡沫般破灭了。
“你们怎么啦?都回过头来,给我认真地看着他!”绑匪头目拎着耳朵,把一个孩子的脸蛋扭向小柔。
大家的目光,才勉强地转了过来,极不忍心地去看小柔的表演。
小柔艰难地、悲壮地试图完成他的节目,变成了一团扭曲的肉在那里翻动,像是球状粪便。江采宁看见小柔染过的黑发中,支愣出了一丛刺眼的白毛,不禁一阵恶心。这时,他感到的是一种叶公好龙似的卑鄙。
“原来,这样子的,就是柔术了啊。这回可开眼了。”头目鼓了一下掌,满脸不屑地笑了。众绑匪也都哄地嘲笑起来。
“我看,还是让人帮帮忙吧。”看着小柔费力的模样,头目又怜悯地说。
他宽厚地一挥手,便有两个绑匪走上前,去搬小柔的腿,到了一定角度,猛地一使劲,老头惨叫一声,腿往前折去,啪的一声,便断了。
大家都“啊呀”地叫起来,只有雨洁噗嗤要笑,却又竭力忍住。
“这才是真正的柔术么。”看着小柔的大腿这回可以在外人的帮助下绳索一样顺利地搭上脑袋了,头目仿佛才感到了心满意足。
“怎么样,现在,你愿意写了吧?”他又慈祥地走到了江采宁的面前。
江采宁还是摇头。对于小柔的丑态,他心底很失望。
“那么,咱们继续吧。”头目悻然,指着老童:“这回,你。”
老童看了一眼江采宁,露出了绝望的目光,那个督察员的神态,已经是消失了。见江采宁没有反应,他也迟疑着脱下了衣服。
老童像是要替小柔雪耻似的,专心致志地做了起来。以前,没有人见他做过。比起小柔来,毕竟年轻十几岁,他的柔软度,比小柔要好多了,不管是大劈叉、一链腿还是腰背折叠,都中规中矩,连匪徒都看呆了。江采宁才打起了精神。
“这夫子倒是不错,不过,可以用嘴去咬生殖器吗?听说,不是还有叼花这样的一个经典节目吗?”
老童停下来,困惑地,绯红着脸看着头目。
“嗳,我说的,难道没有听见吗?”头目叫起来。
这时,江采宁想到的,是老童把手插在裤子里的一幕。他看到老童在拼命摇头,倒像是吃着自己种下的一颗苦果。
“难道,连这个也还需要我们再来帮助你吗?那么大的人了,羞也不羞。”头目又做作地显露出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老童求援似地抬起头来,目光与江采宁镇定的眼神一下子交接了。像被捅了一刀,老童哇地一声哭了,声音极尖极细,出人意料。江采宁忍不住要去捂住耳朵。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老童,连绑匪也不行动了。老童独自哭了一小会儿,才用手背抹抹泪,便开始前倾下巴,朝下方慢慢弯过身子,天鹅一般,最后真的一口噙住了生殖器。大家分明看到,奇怪的是,那东西在老童的口中竟然逐渐长大了。
“好!”
不仅是强盗在这么呼唤,分明还有几个年轻的柔迷在低声咆哮,其中,包括了雨洁,以及四位女柔迷。江采宁咬住嘴唇不做声,心想,老童原来是这样的人。
“吮吸它!”头目又下达了指示,连他也仿佛有些激动了。
老童喉管深处蝉似地颤鸣了一声,仿佛也是个“好”字,便不顾一切地开始大口吮吸。
大家都紧张而羡慕地不眨眼看着。老童闪亮的秃头冲着众人,活像一个刚刚擦拭干净的民间铜盆。过了很久,才有乳白色的东西汩汩地从老童啪嗒的唇间冒涌了出来,濡湿并弄花了老童的一张马脸。匪徒都开心地笑了。
“他及格了。下去吧。”
听了头目的话,老童像是有些舍不得似地缓缓吐出生殖器,又哇地哭了一个单声,还原了正常的姿势,双手掩住脸,走到一边去了。
“现在满意了吧?”头目又走到江采宁面前。
江采宁仍然摇头。他此刻也不清楚,是什么一种古怪的信念在支持着他。对于绑匪,此刻,他心中荡漾着一种类似于俄狄甫斯情结的莫名东西。这他却不曾料到。他于是愈加仇恨地盯着他们。
头目便很失望,说:“看样子,这小子对男的不感兴趣。”
听了这话,四个女柔迷,都直往后缩。绑匪便走过去,轻轻拽出一个来。正是那个曾在兴平县俱乐部展示技艺并声称自己比小知了还厉害的少妇。
“救救我啊!”她哇哇乱叫。
却没有人吱声。匪徒们礼貌地扒掉了她的衣服。三十多岁的女人也学着老童那样哭泣了两声,看着还是没有人搭理,便不哭了,集中注意力,开始了表演。由于紧张和羞辱,动作做不到位,让旁观的柔迷们觉得好生没有脸面。
女人白垩土般的躯体牛皮糖一样扭动着,乳头处的黑晕很大,由于失去了外衣和胸罩的支撑,长有麻点的Rx房布袋般垂落着左右摇晃,下身披露出一撮草黄而稀疏的xx毛,长短不齐的,男孩子寸头一般糙然地浮现在零乱的青色光影中,散发出来的强烈腥臭味,连江采宁都闻到了。
当她双手撑地,把两腿搁在头顶,并用力向两边劈叉撑开时,嘴巴般的阴部也拉大了,里面的一团肉红猩猩的,使人想到动物园里高居假山顶上的母猴。
这正是生育过孩子的性感、美丽而肮脏的女性啊,江采宁讶异地想。他长这么大,还不曾亲眼见过女人的原形毕露的私处,忍住心惊肉跳,多看了两眼。他没有料到,柔术一旦裸露,竟然是这样的丑陋,所以才会成为禁忌。所有的想像力空间,刹那间都被破坏掉了。这正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使余下的人生再也无味起来。
他不禁怀念起了身为处女的紫衣,想起了她定格的姿势了。雪白的三角裤,才是宇宙中超越一切的惟一之美啊。他这才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叫她重复那个POSE.“我、我都三百六十度了。你们该够了吧。”女人用尽全身力气保持住一个她认为是最优美的造型,侧头向匪徒央求,一边呲牙做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
“不够啊,就这样的程度,怎么你得上是柔术呢。”头目夸张地弯下身,朝女人的身体要害处笑嘻嘻地看了看。
“可是,作为爱好者,我的确已经竭尽全力了啊。”
“喂,帮帮她吧。”像个包工头似的头目殷勤地又一挥手。
又上来了两个绑匪,喘着气托着女人大腿的内侧,便往上搬撬。女人被更加完整地绕成了一个圆环。阴部的细节展示得愈发的清晰了,使男人也不寒而栗,那几个小孩子,都吓哭了。忽然,女人的身体绷断了。那却是从肋骨的部位发出的咔喳声。
这时候,雨洁已经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头目又一次走到了江采宁的面前。这回,不笑了。
“怎么样,还看得舒心吧?”他沉着脸说。
“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也不想看啦。怎么不冲我来呢?既然是找我的。来吧!”
其实,江采宁在整个的过程中,又正是通过恶心的奇妙转换,一直沉浸于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怀,那便是真正的危险所带来的满足,把憧憬已久的幻象变为了真实,仿佛人生的目标都在瞬息间全部实现了。但是,嘴中却一再重复说“不好看”,却又不知是什么心理。总之,最后是,心头一股豪气冲上来,迎着头目便厉声叫唤。
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脱掉自己的衣服,倒像是看别人做着不过瘾,而要由自己亲身去尝试一般。
头目倒紧张起来,担心地一把拉着江采宁的手,说:“慢着,你可不行哪。你哪里会玩他们那狗屁玩意?我还心疼着呢。还是再观摩观摩吧,体会一下究竟什么是柔术的罪恶,才能下笔如有神哪。”
于是,又去伺弄别人。这样,一连搬折了七八个人。每弄一个,都要问上江采宁一句:“喂,怎么样,看清楚了,柔术难道不是罪恶的渊薮吗?”
地下室里,仅有两盏昏黄的白炽灯,映照出了绑匪与柔迷的鬼影幢幢。江采宁想,不知道楼外是否有明月出现。他又回想起了南京城的波明影碧,人来花槛。只是绝望地觉得,城内的柔术表演都已结束,夜宵也早吃完了,开始到了鬼火高低明灭之际,正是轻烟淡粉两茫茫之时,玉树残歌,繁华落尽,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时,有个小绑匪凑近头目,说:“咱们搞快一些吧,有人报案了,警察快来了。”
头目脸上的伤疤顿时变得像是要飞扬起来的样子。
“或者,干脆就让他来试试吧。说不定,他一怕疼,便会听我们话的。”小绑匪指着江采宁建议。
头目皱着眉想了一小会儿,气急败坏地说:“那么,最后问他一次吧,干还是不干。”
江采宁依旧摇头,心情却紧张而激动起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柔术的罪恶吧!”头目无奈地嚷道。
江采宁的两腿于是就被搁在了叠起来的青砖上。随着砖块数量的增加,他体会到了一种水流一样温润的幸福感正从尾闾往上行。他仿佛看到自己腹中的器官正在折叠起来。他也恍惚见着了男人和女人树藤般绞缠在一起的形状,有个大蜘蛛正攀爬在自己的脊背上,痛快地吮吸着精血。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是那么的畅快。泪光中,他看到了那个叫紫衣的女子,当然,还有小知了。
腿骨发出砰的一声,在夜深人静时,十分的清脆、灿烂而迷人。江采宁咬紧牙关,心里坚信,这声音,居住在一百五十亿光年外宇宙边缘的生物都听到了。
这一瞬间,江采宁以为,自己正像一只破茧的蚕蛹,进化成为了完美的飞蛾。
【十九、行人莫问当年事】
江采宁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可以下地来做简单的活动。
这段时间里,他看到,新闻媒体对此事件作了很多的报道。公安部门如何联手侦破案情;当地政府如何组织解救被困柔迷;武警战士如何突袭并击毙绑匪;两院如何增加有关司法解释;坚贞不屈的柔迷们尤其是他江采宁怎样被誉为英雄。另外,还有全国柔迷乃至海外柔迷发来的慰问电和信件,连“首长”也让秘书打来电话问候。
有一天,他看到老童低着头走进门来。
“我们决定,又要组织旅行了。特来告诉你一声。”
“那太好了。我呢,也刚好也可以下床活动了。”
但这时他发现老童的脸色却很晦昧,就像观看男性柔术表演时的那种感觉。
“怎么啦?”他不安地问。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又要组织观光旅行了,但这次你不能跟我们去。”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没有问题的。”江采宁有些心焦,咚咚地用劲跺跺了脚。
“不是这个问题。”老童吱唔着。
“那又是什么呢?”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太特殊了。”
“我特殊什么?”他的心头愈发罩上不祥的阴影。
“不是我说的,是大家都这么觉得的。”
江采宁隐约地意识到什么,黯然垂下头。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我其实也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位普通的柔迷。”
“不,普通的柔迷,是不会像你这样做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他吃惊不小,的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又想,既然不让他去,为什么又要来告诉他有关旅行的消息呢?
老童却不说话,走到窗户边,端着瘦瘦的脖子往外眺看。
他的背影,略佝,僵直,寡味,如一捆生长在阳坡的干燥劈柴,与任何柔术一类的事物都没有关系。忽然,肩膀抽动了起来,两手抬起来捂住脸面,给江采宁的感觉,是一种情人被永远夺去后的刻骨伤心。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晚上,老童赤身裸体、耸臀拱背、口叼生殖器的定格。
刚才还是晴天,不知怎么的,刹那间天空中却阴霾密布。云朵不明原因就聚拢来了。但是,散去同样也是很快的。
江采宁这样想着,心里“哎呀”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