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水绿南薰殿,新晋的敏嫔正用自己的纤纤玉手,轻柔又不失力道地为皇帝按摩头部。

不远处,皇后正在替皇帝过目奏折。

从最简单的请安折子,到应付各地官员的进贡,再如今的处理一些朝政上的“小事情”——玄凌精力不济,难免生了懈怠之意,他见云薇越来越上手,也烦了云薇事无巨细的禀告,只叫云薇从奏折中选出要紧的来读与他听,寻常的便让云薇自己相宜处置。

有贤妻为自己打理后宫、处理简单的繁琐政事,玄凌只需要专注不常有的重大决策,便有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美妾身上,尤其是他发现行宫的景色也不逊与京中时,亭台楼阁之间添了两三位年轻貌美、妙语连珠的采女、更衣。

纵然玄凌着迷于甄玉娆,处处厚待,接连给对方晋升,也难免“男人本色”,另有婢妾新欢——思及至此,云薇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

敏嫔感觉手下的男人已经陷入浅眠,才分出了心神,不留痕迹地瞄了一眼正在认真批阅奏折的皇后。

这个女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得心应手、不动如山;无论面对任何人,都能淡然处之、应对自如——完美两个字仿佛是皇后的量身定做,她时常能听到妃嫔们称赞皇后的蕙质兰心、端庄大方,角落里的宫人在感叹皇后有多么的宽容大度、善良无双。

善良?没错。长姐都那样算计皇后了,皇后竟能不动声色的一一忍下,在反击的同时保住了甄家的九族。

可若不是母亲的容貌、自己备受皇帝宠爱、兄长有金戈铁马之才、清河王隐藏的文韬武略,还有汾……要不是他们还有利用价值,皇后会出手相助一个使皇帝绿云盖顶、使皇室威严蒙羞、百般谋算威胁两位殿下的莞妃的家人吗?

不,不会的。

皇后是如此的心机深沉,这样的事情都能忍下,只为了榨干甄家的一丝一毫。对方让自己成为宠妃,消耗皇帝的精力,趁机沾染朝政;让兄长与清河王去前线送死,借机为雁鸣关总兵谋利……一步步走下来,太过顺理成章了,也不知皇后是何时开始谋算的。

“玉娆?”

敏嫔回过神,发现皇帝不知何时从小憩中醒来,正睡眼惺忪地握住自己的手。“皇上,该起来了。”她赶紧整理好思绪,一边扶起皇帝,一边轻声细语道,“臣妾嘱咐小厨房炖了华参汤,火候正好,皇上要进一进吗?”

“好。”玄凌顺着敏嫔的力道起身,不觉捏了捏鼻梁。

等玄凌喝完一小碗补汤,云薇亲自捧了一叠要紧的奏折,轻声细语地读给玄凌听。

才读了一半的奏折,就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边关的加急折子。

尹成捧着加急折子入内殿的时候,瞧着玄凌娇妻美妾,三人之间和和睦睦的,他真是羡慕极了,这种齐人之福,自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等玄凌一目十行后,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奉国将军!”说着,把手里的折子递给身边的云薇。

敏嫔耐着心里的波动,疑惑地问:“皇上,兄长怎么了?”

“玉娆,你真是有一个好大哥!”玄凌一扫这些日子的沉闷,颇为激动地搂着敏嫔纤细的肩膀,“质成再一次于万人之中,取了摩格麾下鼎力大将的头颅!”

这一战,不仅力挫了赫赫的士气,还逼得赫赫大军暂时退离了雁鸣关,第一战就是大捷,意义非凡。

敏嫔既是为兄长的威武欣喜,又为兄长离他自己的死期更进一步而悲伤。情绪激荡之下,只能埋首进皇帝的怀中,喃喃道:“臣妾真为皇上高兴,也为大哥……欣喜。”

玄凌为了激励前线战士,不仅输送了大量防寒保暖的物资,增加将士们的军饷,还加封奉国将军甄珩为一等男爵。又升了前不久才得了晋位的敏嫔为从四品婉仪。

至第二日众妃拜见,惹得有些嫔妃酸言酸语,什么恨家里没个兄弟帮衬能青云直上,什么恃宠生娇也不来前来请安,什么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云薇与下座的陵容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

天气渐冷,前线有丰厚的物资能吃饱穿暖,士气稳定。而赫赫素来在秋冬是最容易忍饥挨饿,要靠劫掠周边才能保护好牛羊,安稳地度过严冬。

这一来,即使赫赫弓马娴熟,也要败于饥饿与寒冷。

在赫赫大部分权贵与将士眼中必胜的一战,以史无前例的惨败终结于此。摩格威赫多年,说一不二的地位,经此一役备受动摇。

狼狈回藏京的路上,摩格脸色阴沉,不发一言。此战,未有准备,是他接任汗王之位以来,最耻辱,也最挫败的一战。

总有一日!摩格咬牙切齿,在心里恨恨想着,总有一日,卷土重来,他定要让大周付出百倍的惨痛代价以洗刷雁鸣关之战的败绩。

没等摩格想出什么狠毒谋划,他留在藏京的心腹之一,领着一队残兵,逃命似的冲了过来。“大汗!逆贼孟恩起兵谋反,突袭了大营!阿坦同流合污,他们已经占领了都京!大王子、二王子英勇就义!三王子、四王子被俘!大周亲王逃跑,五王子被挟持!……”

摩格是赫赫的可汗,他以下分南北两院,由两位大王分管政事。孟恩与阿坦分别是南院北院的大王。

而摩格总共有八个儿子,目前存活的有六个,被俘虏的两个已经没了活路,被挟持的那个也不好说……准确地说,如果他的妃妾们能聪明一些,懂得带幼子躲藏,也许能活下来三个。

摩格一听,眼前一黑,本就受了伤的疲惫身躯险些从马上跌落。从清河王再次受俘,都京权贵们的蠢蠢欲动,到苏恒的早有准备,再是甄珩不要命的打法——该死的!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耗费数年的精心布局!

不细说赫赫那边该如何平息内乱,大周这头可谓万民欢呼、民心所向。

百年前,定勋侯力挽狂澜,硬是把赫赫大军逼回了藏京,才有大周百年的太平。可惜奋力而来的百年,边境民众还要时不时忍受赫赫残酷的劫掠,经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痛……

但是,如今的一切都不一样了!雁鸣关一战,重现了定勋侯的辉煌往事,他们再一次痛击了赫赫蛮夷,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自顾不暇。

虽然还有繁杂的后续事宜要处理,但大胜的消息传回行宫的时候,就连病榻缠绵的太后也从昏迷中清醒,有了比较清楚的意识。

听了太医关于太后病情有好转可能的回禀,又因为雁鸣关大捷,玄凌可谓身心舒畅,好似昔年收服西南之事的意气风发又回来了。

正好徐容华与颖嫔接连发动,于同一日的不同时辰,皆平安的诞下了八皇子、九皇子。

玄凌欣喜之下,不仅大肆赏赐,还开始时不时举行隆重的宴会以作庆贺。

又按着之前与云薇商量过的,破例晋了宫婢出身的颖嫔的位份,是为正三品颖贵嫔,能居一宫主位,掌一宫主事。

当然也晋了徐容华的位份,一跃成了正三品贵嫔,并赐号“庄”。

这下,玉照宫出了两个主位。总不能让两个贵嫔主子挤在一个宫里,肯定要有一个迁去别宫。

颖贵嫔和庄贵嫔互相谦让,两人谦让来谦让去,始终没个结果。还是颖贵嫔大手一挥,选择了令人哭笑不得、也确实能解决问题的抓阄。

最后,是庄贵嫔留在了玉照宫。

颖贵嫔则是颇有兴致的在内宫各宫的舆图上搜索,她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地问黄玉姑姑,这些宫室的具体情况,比如日照如何、周围种了什么植树、离长乐宫近不近云云。这般精挑细选之下,终于选定了长和宫。

“长和,长和,这名字真好。”颖贵嫔一边逗着怀里的小婴儿,一边笑眯眯地说,“若他日长眠于地下,臣妾要以和字为谥号。这样后世之人就知道,臣妾虽是宫婢出身,但也是个待人和善的主位呢!”

“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嘴上还这么没个把门。”若昭摇头叹气地隔空点了点颖贵嫔,以示恨铁不成钢,紧接着推了盘糕点过去,“还不吃块梅花糕,歇一歇你的嘴,可别教歪了我们明锦。”

几个人说说笑笑,度过了一个欢乐的下午。

……

某日,云薇抱着予治,打算去繁英阁寻陵容说说话。

一行人从长廊走过,才下了台阶,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男子背对她们。对方面前有一个画架,明显是在作画。

环佩叮当之声惊动了对方,男子回过身,可见其模样俊俏。

仔细一瞧,原来是瑞安郡王,周玄溱——封地远在青海的玄凌的从弟。十九的年纪,还未有正妃,亦无姬妾侍奉,也算是洁身自好了。

瑞安郡王先是一愣,遂拱手道:“玄溱见过皇后嫂嫂。”

云薇含笑回礼:“郡王。”又对怀中的予治诱哄道,“治儿,叫堂叔。”

予治脆生生地喊道:“堂,叔!”

闲谈几句,云薇与瑞安郡王告别。

本来,太后是想让甄玉娆远嫁青海,好绝了玄凌的念头,故而诏了瑞安郡王入京。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瑞安郡王还没入京,甄玉娆就成为了帝妃。

太后叹气了好一些日子,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再也不召见甄婉仪了。

不过,瑞安郡王千里迢迢从青海过来西京,也不好马上让人回去。太后便想起当初找的借口——瑞安郡王家的老太妃请太后为孙子寻一个好孙媳。

太后碍于自己已经没有了过多的精力处理此事,就托了云薇去办。

可惜,云薇再三问过瑞安郡王的意向,也许是青年不好意思直言,已经寻了数十位京中未婚的妙龄小姐们的画像了,郡王都说无意。

即使是她也不免犯了难,看来红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云薇只好请瑞安郡王多留些时日,也算全了老太妃的天伦之乐。

这桩使人略微烦心的事情从脑中一闪而过,云薇在路上又碰见了甄婉仪。

甄婉仪看起来神色很不自然,但是面色异常红润,眼尾满是春意盎然,直看得云薇心里奇怪。

“臣妾,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甄婉仪的嗓音莫名有些低沉,尾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云薇颔首,象征性关怀了几句。甄婉仪匆匆别过,看样子是要回寝居。

接连碰见两人,耽误了些时辰,予治“啊啊”几句表示不满,闹着要去寻哥哥玩耍。云薇忍不住亲了亲予治的小脸蛋,安抚地摸了摸予治因天气冰冷为了保暖而戴在头上的虎头帽,加快脚步去往繁英阁。

……

又一月,太后自觉调养许久,颇有成效,可以回京修养。

玄凌不好反驳太后意愿,只能耳提命面整个太医院,要他们万分注意太后的凤体。又下旨慢行,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在路上,这才回了京都。

而短短几月过去,已是物是人非了。

庄贵嫔带着九皇子回了玉照宫,她虽一心牵挂在玄凌身上,也要分出几缕心神照顾她与玄凌的血脉。颖贵嫔领着一双儿女,美滋滋地入住长和宫。

炙手可热的甄婉仪,独占了重新改建的懿安宫,如今该叫关雎宫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是美好的情歌,含着特殊的意义。

而曾经的宠妃莞妃,就如同昙花一现,已无人记得。也无人再敢议论和惠帝姬,要小小的姑娘苦恼于养母不是生母的问题。

端贵妃紧紧看护着膝下的两位小帝姬,关上了披香殿的大门,除了皇后、淑妃等熟悉的主位,令他人无从拜访。

过了半月,杨昭仪虽是提前发动的,但也颇为顺利,平安的诞下了玄凌的第十四个女儿,得以晋为正二品怡妃。

借着临近年关的喜气,云薇提议玄凌,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也为了宫中三位太妃替他抚养子女的辛劳,不如上告太庙,上皇太后徽号,尊封太妃们的位份。

于是,十二月初九,大吉。

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和寿康颐闵敬仁哲皇太后,世称和寿皇太后。

同时,尊封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贤太妃,生母顺陈太妃为顺陈德太妃。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又过三日,奉皇后懿旨,后宫主位以下,各进一位。

婉仪甄氏为正四品容华;康嫔史氏为从四品顺仪;良娣仰氏为正五品嫔;贵人梁氏为从五品小媛;贵人韦氏为良媛;贵人穆氏为良媛;才人严氏为正六品贵人;才人季氏为贵人;采女萧氏为选侍;更衣高氏为采女;更衣乔氏为采女。

再过五日,追进慎献妃为德妃;追进怀庆贵嫔为妃;追进雅穆贵嫔为妃。

……

时光缓缓前移,新年的气息越发浓厚,宫阁之间开始增添喜庆的红色。

新年那一日,家宴便设在重华殿。

宫中素喜热闹,更兼新添了两位皇子一位帝姬,所以愈加操办得花团锦簇,极尽铺排。

白日一整日的百戏自不必说,角抵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各种杂技幻术引得素日养在深宫的嫔妃宫女们欢笑不迭,至黄昏时分,俳优调琴吹笙,乐伎闻歌起舞,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

外头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已停,窗外依旧是银妆素裹的世界,殿外丛丛林木积着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宫中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直似琉璃世界。

如此繁华之夜,引人为之沉醉,只盼来年亦是如此。

随着夜空中第一发“千里同风”字样图案的爆竹升空,至最后的“平安如意”与“万事亨通”缓缓落幕,乾元二十二年就此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关雎鸠——《周南·关雎》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第一首诗。

原文里,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但是昭成这个徽号,和后面的为太后上谥号昭成重复了,本文就改成和寿。

—乾元帝子嗣-帝姬十四位,殇一位—

南阳帝姬-皇长女-予琛,生母皇后,乾元十年生。

淑和帝姬-皇次女-静萱,生母欣顺妃,由太后抚养,乾元十年生。

温仪帝姬-皇三女-兰英,生母襄穆妃,由贤妃抚养,乾元十年生。

徽静帝姬-皇四女-素盈,生母睦献妃,由淑妃抚养,乾元十二年生。

德阳帝姬-皇五女-予瑾,生母皇后,乾元十五年生。

宁阳帝姬-皇六女-予瑜,生母皇后,乾元十五年生。

静和帝姬-皇七女-蓁蓁,生母慎献德妃,乾元十五年生,殇。

和惠帝姬-皇八女-绾绾,玉牒上的生母由莞妃变成端贵妃,乾元十六年生。

庆福帝姬-皇九女-明锦,生母颖贵嫔,乾元十六年生。

和睦帝姬-皇十女-珍缡,生母罪妃胡氏,由庄和太妃抚养,乾元十八年生。

安康帝姬-皇十一女-如歆,生母福贵嫔,乾元十八年生。

荣惠帝姬-皇十二女-宁芷,生母怡妃,乾元十八年生。

怀淑帝姬-皇十三女-良玉,生母雅穆妃,由端贵妃抚养,乾元十八年生。

茂德帝姬-皇十四女,生母怡妃,乾元二十一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