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再去拿一碗。”玄凌眉头都没皱一下,冷静地吩咐映竹。接着,他取过旁边放置的帕子,拿在手里,仔细地给云薇擦嘴。素来喜欢美人,讨厌纠缠,从来都不耐烦的玄凌,对眼前惨白到恍如女鬼、失去心神的妻子,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好不容易让云薇喝下一碗安胎药,玄凌略微松口气,又哄了云薇去睡,瞧了瞧她睡着了还在蹙眉的面容,又是一叹,掖了掖云薇的被角,才起身吩咐宫人们盯好皇后,若皇后醒了,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皇上,苏大人等候许久了。”李长轻声提醒。

玄凌嗯了一声,让宫人们服侍着把身上这件沾上了眼泪与药水的衣服换掉,穿了件蓝灰色的衣服。

“皇上。”苏忱见玄凌出来,低头躬身道。

“苏卿节哀。”玄凌顿了顿,“苏府现在离不得你,你赶紧回京处理安成公与安国夫人的后事吧。皇后她,一切安好,你放心。”

“如此,微臣就放心了。”苏忱眨了眨干涩的眼眸,放下了一部分的心。

玄凌吩咐道:“李长,调几个羽林军护送苏卿回京。”

“诶,奴才这就去办。”

苏忱道:“微臣多谢皇上厚爱。”

很快李长就带着几个人高马壮的羽林军过来,苏忱跟着他们匆匆离去。玄凌不禁抬手捏了捏眉心,“琛儿他们呢?”

“回皇上的话,帝姬皇子们在侧殿等着,非常焦急,下人们都要拦不住了。”李长老实回答。

玄凌叹口气,“让他们过来吧。”他又吩咐了李长把政务都搬到光风霁月殿,再下旨,加赠安成公为丞相,葬仪比三公,授予文正谥号,配飨先皇太庙,肖像入上京太庙阳翼殿,受人祭拜;安国夫人葬仪随夫,授予和懿谥号。还命大鸿胪遣人去苏府吊唁,并为安成公与安国夫人草制诔策。

“父皇!母后如何了?”予琛一改往日的红衣,穿着素服,发上只用了枚银钗和几朵白色的小绢花。

“刚歇下。”玄凌拍了拍予泽的肩膀,又拉过予瑾和予瑜抱在怀里,“你们别担心。”

予泽红着眼睛,闷闷道:“父皇,儿臣想回京去吊唁外祖与外祖母。”

“儿臣,儿臣和妹妹也要去。”予瑾拉着玄凌的袖子,依依道。予瑜也随声附和:“儿臣要去。”

玄凌思量再三,道:“琛儿与泽儿,你们过俩日和端卿他们回京,随大鸿胪的人去吊唁。瑾儿和瑜儿留着这里,陪着父皇,陪着母后。”

“父皇,您不回京吗?”予泽吃惊地问。

“朕要留下一些时日陪你母后。”玄凌道,“罗信执说她因为悲痛过度,腹中皇嗣不稳,不宜劳累。”

“什么?母后有孕了——”予琛又惊又喜,“希望是个弟弟,等弟弟长大了,儿臣就能带他去骑马练剑。”说着说着,她拉着父皇的手,“父皇,儿臣想见见母后,我们一定会悄悄地进去,决不会惊动母后的,父皇,好不好嘛?”

玄凌犹豫了一会,还是同意他们去见。

……

次日,云薇从昏睡中醒来过来,就看见儿女们围着床前,她不禁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予琛把予瑾和予瑜拉过来,一个一个抱到床边,“母后,我们担心你。”

“母后,要喝点粥吗?”予泽紧张兮兮地问。

云薇抬手摸了摸乖巧的两个小女儿,又捏了捏予琛的脸蛋,再对予泽说道:“好啊。”

等喝了小半碗清粥,予琛凑过来道:“母后,明日我和阿弟就要启程回京了,您别担心我们俩,也别挂念苏府,我会与阿弟一起,替您祭拜外祖和外祖母的。”

云薇忍了忍汹涌而来的悲痛,哽咽道:“乖孩子,我不担心,你们也别担心。”

“母后,外祖和外祖母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呐!”予泽道,“我们要过得好,才能让他们放心。”

予瑾和予瑜倚在云薇身边,异口同声道:“母后,我会留下了陪你的。”

“留下来?”云薇一愣,“你们父皇不带你们走?”

“朕会留下来。”玄凌从外头进来,他熬夜处理了积存的政务,有些疲惫,“近来的事情不算多,无碍。”

云薇瞧着玄凌眼下的青黑,心下感动,知道玄凌是为了自己才不回京的。她柔声道:“皇上,您该休息一会儿。”

“等你喝了药,朕再去睡。”玄凌接过映竹手里的药碗,“罗信执说多喝几副,就不用再喝了。”

“恩。”云薇乖乖地应了,一口一口喝着玄凌喂给自己的药。没多久,因为药里放了些安神的药物,她又陷入了沉睡。玄凌瞧着云薇,比起昨日激动的情绪她现在平稳许多,也放下心,嘱咐予琛和予泽回去后,要听太后和端贵妃的话。又让孩子们回去歇息,自己则在房内的软塌上睡下了。

……

玄凌因着云薇的健康,在行宫多留了一月,本想着云薇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可以随他启程回京,但云薇却是拒绝了。她既然因为身孕,连生身父母都不能去亲自吊唁祭拜,已是不孝,难道还要回了京,主持一些喜庆的宴席,并为玄凌纳妃吗?今年是选秀之年,原定的计划是回京过中秋,休息几日,帝后会在二十日去云意殿选看秀女,再商定位份、所居宫室,接着是分配教引姑姑,至九月十五日新人入宫,三日后受训,等待帝幸。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云薇已经把宫务分成四份,分别给了端贵妃、淑妃、贤妃和陵容,并把皇后之玺暂给了端贵妃,让她来主持内宫大事。云薇这个皇后不回京,那么这次的云意殿中选,就交给端贵妃处理。

“为何不回京?”玄凌沉声问。

云薇避开了玄凌深沉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臣妾有些累了。”

半响无语,最后,玄凌道:“朕知道了。”

回京之际,玄凌握着云薇的手微微用力,道:“朕只留你在这里一年。”寻常人家为父母戴孝是三年,但皇室不同,是以日为月,只守一月热孝。云薇要为父母,在行宫守孝一年,玄凌已经同意,不可谓不纵容。

云薇轻轻道:“一年足够了。四郎,臣妾在这里等您。”她指的是来年的驾幸西京。

“好。”玄凌搂了搂云薇,他们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他很不习惯,也很不舍得。

……

连着玄凌的书信过来的还有予琛、予泽,以及陵容和予涛。予琛和予泽要来行宫陪她,她能理解,可是陵容——“妹妹怎么带着涛儿过来了?”

“姐姐在哪儿,妹妹就在哪儿。”陵容笑着,一边吩咐宫人们整理好繁英阁,一边把儿子抱给乳娘。

云薇道:“可别嘴甜了,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可知上月,胡昭仪生下了皇子一事?”陵容道。

云薇颔首,道:“知道,依着惯例,可封她为昌妃。”

陵容轻哼了一声,“这里既然没有外人,姐姐,我就说实话,若不是我让庞德中对皇上说涛儿要静养,我还过不来呢。”她很是苦恼,“胡昭仪的月子还没出,就急着索要协理六宫之权了,总归我是应付不了她。”

“你把协理之权推了?”云薇问。

陵容浅笑:“姐姐聪慧。胡昭仪总是看不惯我比她位份高,拼着命接连生了一女一子,才有的这个妃位,怎会再容我排在她前头?”

对于胡氏的脾性,云薇也是无语,道:“你这是以退为进,干脆撂了手,想方设法过来陪我享清静的吧。”

陵容拉过云薇的手,摇了摇,“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我什么想法了。她自己有了儿子,还盯着别人的儿子作甚,既然瞧不上我,又对着涛儿嘘寒问暖,装的一副贤良淑德,哄去了太后与皇上的欢心——姐姐,我瞧着她的装模作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哪里还睡得着,生怕有一日被她害了,夺了涛儿去。”

“姐姐,颖嫔已经带着庆福去颐宁宫,说是小住几日。”陵容轻叹,“颖嫔若不是没办法,不然是恨不得跟我一样,要赶着来行宫清静一会儿。”

“这么严重?”云薇蹙眉。

陵容拂过云薇的眉头,“姐姐可别再皱眉头,宫里还有端贵妃、淑妃和贤妃处事,再不济还有太后。你既然要在行宫为伯父伯母守孝,就别再记挂京中的事情,姐姐也要顾忌一下身子,可别再思虑了。”

“我就是个要操心的命。”云薇喝了口蜜糖水,又问,“对了,算一算日子,周芳仪这几日是不是要生了?”

陵容拿云薇这个劳碌命没办法,只好告诉她:“是这样没错。不过胡昭仪很是关心,连着金良媛一样,关怀备至,偏偏这两人还感恩戴德,真不知胡昭仪使了什么迷魂汤,这俩人对她可是毕恭毕敬。”陵容声音一低,“姐姐我就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听说周芳仪有男胎之像。”

云薇眉心一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周芳仪可惜了。”

“整个内宫,除了太后娘娘,就数姐姐最聪颖。不管周芳仪生的是男是女,她都要——”说着,陵容指了指地下,“与周芳仪同一批入宫的黎婕妤和杨婕妤,各自带着帝姬躲在林光宫、仙都宫求清静,偏偏她掉钱眼里了,去巴结胡昭仪。”

“哪是掉钱眼里,前几日梁国公才从蜀地回来——周芳仪的父亲可是成州知府,她父亲靠拢梁国公,她自然也要跟着胡昭仪。”云薇淡淡道,“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不都是站队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