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韵嫔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上前几步,道:“皇上,皇后娘娘,虽说妙音娘子这几句过于突兀了,但是仔细想想,不免有些道理呢。”

“哦?”襄贵嫔也往前一步,故作疑惑,“韵嫔妹妹有何想法?”

“臣妾愚笨,哪里有什么想法?只是恬嫔此事确有蹊跷。”韵嫔眼光流转,缓缓道来,“恬嫔自有孕起,胎息强健众所周知,因困于枕霞阁,足不出户,平日里也只有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嘉贵妃娘娘能探望,所食所用之物皆由贵妃娘娘掌管,就连罗太医也是奉命为恬嫔诊脉看护——”

说到这里,她的视线特意划过从一进阁内就默默而座的嘉贵妃,让在场众人看得分明后,才恭敬看向帝后方向,“恬嫔所用之物何其精致,所食之物何其谨慎,精心养护,不敢怠慢。而且罗太医每日回禀,皆是恬嫔母子康健、并无不妥的消息,怎料恬嫔却是惊悸不能安,以至于动了胎气,致使撒手人寰,小皇子也随母而去,悲痛二字怎能诠释……”

“皇上,皇后娘娘,不如仔细想想,前几日还好好的恬嫔,怎么就落到惊悸不能安的地步了呢?”说完,韵嫔面露悲伤,神情中参杂了许多惊疑。

淳嫔道:“韵嫔姐姐与妙音娘子都暗而不明,我这个做妹妹的一头雾水,不知其意,还请姐姐道明。”

何选侍轻哼一声,她素来看不惯淳嫔每每一副天真模样,而莞贵嫔却很受用,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当即讽刺:“淳嫔连这都听不明白?”她轻蔑一笑,看也不看淳嫔委屈的神情,“韵嫔不如直说罢了,何必与妙音娘子一前一后,意有所指呢?”

韵嫔冷哼一声,她很是瞧不起何选侍,一个陪嫁丫头背主上位,若不是莞贵嫔护着,她早就除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笨玩意,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就衍庆宫的捧着,白瞎了盈盈秋水。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斗胆,请搜查枕霞阁,把恬嫔贴身侍奉的宫女内侍,以及看顾她的罗太医等人下狱审查,只求还恬嫔一个公正!”妙音娘子跪地请求。

“皇上——”许久都未曾有动静的嘉贵妃终于开口,“因恬嫔骄纵,惹六宫众怒,故而臣妾下令,命恬嫔抄写经书,静心养气,直至皇嗣出世。自恬嫔禁闭以来,所用所食之物皆由有经验的太医查看,甚至开了小厨房专门供应,且有嬷嬷为恬嫔尝膳……”

她缓缓道来,声音不高不低,神情淡然自若,多年掌管六宫事物所养成的威严气势,使得在场众人静下心听嘉贵妃所讲,“恬嫔的脉案分为三份,分别备在太医院、长乐宫,还有仪元殿的莫尚仪那儿。关于恬嫔的一切都有备案,若是诸位姊妹有疑惑,本宫可命人拿来查阅,以解韵嫔与妙音娘子的意有所指。”

云薇从容不迫地说着,又扫了一眼韵嫔、妙音娘子与襄贵嫔,前二人城府不深,被看得一僵,襄贵嫔却是面色不变。

“若是两位姐姐有什么怀疑,直白说出便可,何必遮遮掩掩,故作悬疑,怕是……”陵容一改之前柔弱谦卑的模样,锋芒逼人,也让许多瞧不起她的高门贵女心惊胆战,难怪嘉贵妃这么护着她,安芬仪已非吴下阿蒙了!

陵容的话语越来越犀利,韵嫔与妙音娘子抵挡不住,忍不住去看襄贵嫔。襄贵嫔心里直骂这俩人是扶不起的阿斗,也拖累了自己。

“好了!”敦妃看了半场戏,打断了几人的唇枪舌剑,恰好阻了说不过打算动手的妙音娘子,“恬嫔和小皇子尸骨未寒,由得你们两个搬弄是非,胡说八道,指桑骂槐,成何体统……”

“够了!”皇后心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韵嫔与妙音娘子这两个废物,浪费了如此天时地利的机会,只能再寻了。于是她回过身,目光犀利,扫过在场众人,“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嘉贵妃——”

云薇起身,“臣妾在。”

“贵妃奉命管理后宫,就是这么管理的?妃嫔不睦也不制止,是其一。恬嫔一尸两命,纵你无辜,也有失责,是其二。此二点,你可知错?”

“臣妾知错,臣妾自请罚俸半年,抄录宫规二十遍,以记其错。”云薇干脆跪下认错。正一品的贵妃一跪,众妃也只好跪下。

皇后瞧着这样的场面,满意点头,又对还在恍惚的玄凌道:“皇上,枕霞阁今日遭了大难,纵使嘉贵妃无辜,免不得落个失职的错。臣妾为六宫之主,先前体弱,难以主持宫务,得皇上怜惜,由嘉贵妃暂理,端妃、敦妃和敬妃协理。如今贵妃失职,自请罚俸抄录,这六宫事务不如就一分为三,让三妃暂理。”

她并不急于拿回主管之权,那样太迫切,不利于之后的布局,“至于贵妃,不如由她专门负责恬嫔和小皇子的丧仪,将功折罪如何?”

玄凌勉强回过神,低声道:“皇后所言,自有道理,就这么办吧。朕——”他把怀中没有气息的小皇子的襁褓交给莫堇色,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朕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

等玄凌的御驾走远,皇后对身后的云薇道:“贵妃可要好好操持枕霞阁的丧仪之事,别让皇上和本宫失望啊。”她说的意味深长。

云薇一如既往地恭敬,“皇后娘娘宽裕,令臣妾将功折罪,臣妾自是不敢怠慢,定会好好打理丧仪的一切事宜,不让娘娘再费心,亦不会让皇上再忧心。”

两人这般一来二去,未有往日那般和睦,话语皆耐人寻味,其他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只有端妃一如往常,“皇后娘娘命臣妾等人暂理六宫之事,臣妾等定不辜负娘娘信任。”

等皇后及众妃离去,留下嘉贵妃和三妃、安芬仪,与还在抱着已逝小皇子襁褓的莫堇色在枕霞阁。

“姑姑劳累,送恬嫔与小皇子一程。”云薇对莫尚仪说道。

“娘娘客气。”莫堇色一贯话少,雷令风行地安排起来。

“这里有我和敬姐姐,陵容麻烦你去长乐宫帮我看一看两个小顽皮。”云薇见陵容点头离去,略微放心,又对端妃与敦妃颔首,“端姐姐、敦姐姐,稍后妹妹会让黄姑姑亲自送去宫务账本,六宫事务就拜托二位姐姐了。”说罢,盈盈一拜。

她似话中有话,但嘉贵妃所言并无瑕疵,在场宫人也只当贵妃娘娘忧心宫务,不做他想。毕竟贵妃入宫不久便接管了皇后的权利,摄六宫之事,诸妃起落由她过目,内宫衣食住行皆由她安排。

这内库由早前的亏空,至如今的充盈,都离不开贵妃的辛苦经营。说实话,在宫人眼里,贵妃娘娘可比皇后主子在操持家务上能干许多,他们在宫里的日子可是一年比一年要好,该到手的经过层层克扣要比往昔要多。

端妃和敦妃分别扶起云薇与若昭,点头让她们放心。

皇后自以为棋局由她掌控,殊不知该走的棋子早就不在棋盘,她的一举一动却是清清楚楚。这段时间是拉下皇后最好的时机——太后身体抱恙,养在身边的淑和帝姬得了暑热,颐宁宫自顾不暇;宫外的朱氏族长纵容族人欺男霸女、圈占田地,惹了众怒,正焦头烂额。

而凤仪宫耳目闭塞,皇后手下的襄贵嫔早有二心,暗中投靠;韵嫔惯是趋炎附势,风向不对自会背主;淳嫔与妙音娘子因势依附,却不甚聪慧,不足为惧。至于皇长子,其生母悫妃乃皇后设计而死,只等事发,自会离心。

……

次日,恬嫔与小皇子分别收殓入棺,所用衣物皆收入箱中,枕霞阁物件亦如此,等内务府比对完毕,或收回,或销毁。

棺椁已经奉入延年殿,云薇请示帝后,追封恬嫔为贵嫔,按正二品妃位仪制治丧。

嘉贵妃既然负责丧仪,便在延年殿为恬嫔母子守灵。她仅着素服,以银饰白绸束发,不施粉黛,面容肃穆。

正值黄昏,延年殿内雪白灵幡飞扑飘舞,香烛的气味浓烈薰人,烛火摇晃,多了几分阴森之气。枕霞阁内的宫人哀哀哭泣,伏在地上为恬嫔母子烧纸钱。

皇后以下诸妃皆来祭奠,云薇在一旁看着,她们无不哀泣,好似真心实意,她突觉烦腻,借口身体不适,拜托若昭看顾,自己则移步侧殿。不一会儿,陵容缓步进来,站在她身侧,低声道:“姐姐,你要的东西。”说罢,借着衣袖,递过一小包东西。

云薇接过,并不打开,只是由长袖遮掩,闭目一闻,又捏了捏纸包……她一愣,暗道原来如此。

自两位太医回禀恬嫔胎息愈弱,云薇便开始对医术有了兴趣,当然知晓纸包内是何物,她在脑中闪过书中一句——桃仁行血,然双仁者有毒,不可食,说见杏仁下。难怪千防万防,也防不住皇后下手,谁能想到这个连御膳房都不曾防范的小小桃仁,竟是危害孕妇及胎儿至关重要的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盈盈秋水指美女的眼睛。吴下阿蒙比喻人学识尚浅。

《本草纲目》:桃仁行血,宜连皮、尖生用。润燥活血,宜汤浸去皮、尖炒黄用。或麦麸同炒,或烧存性,各随本方。双仁者有毒,不可食,说见杏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