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骤停。
齿轮停止转动,它抵在凯伦的胸腹间,锐利的钢齿甚至割破了衣服。巨大的恐惧让凯伦昏迷过去,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并不是胆小,事实上凯伦能在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但这种非常规的、无可躲避的死亡方式降临之际,恐怕任何人都难以保持镇定。
户隐等了几分钟,看到凯伦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
“你是个幸运的女孩儿。”户隐看着她,“我临时改变了注意,并且恰好来得及。如果我再慢上哪怕零点一秒,你我都会后悔。”
感受着皮肤上的冰凉和锐利,凯伦丝毫不怀疑他的话。
“但下次,未必有这么幸运。”户隐按了一下遥控器,机械臂慢慢升上去。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凯伦的声音又干又涩。
“看得出,你很害怕。”
“我比自己想的要胆小,我今天才发现。”凯伦喘了口气,慢慢说,“是的,我是很害怕,非常害怕。但改变不了什么,我不会加入你们,再问一次也是这样。”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凯伦感觉好受多了。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恐怖并不耻辱,只有被它征服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如果这番话激怒了户隐,导致齿轮真的切入身体的话,自己肯定会在痛苦和恐惧中死去——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来吧!她想。
户隐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赞许:“不得不说,宙斯的眼光很不错。他对你投入了那么多的耐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一些。”
“耐心?”凯伦冷笑,“包括安排狙击手给我脑袋上来一发子弹吗?”
“你错了,阿波罗的那颗子弹本来是留给高诚的。这是宙斯的安排,但他根本没想到,那时候阿波罗早已经投靠了我。”户隐说。
“你那时候就想杀了我?为什么?”
“我是在帮助你,希望你早日‘觉醒’。”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
户隐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外面是一条四壁洁白的走廊,天花板上亮着荧光灯,走廊两侧有许多门,大都厚重坚固,呈现出浅浅的金属色,门框安装着带液晶面板的掌纹识别装置。户隐走到第三个大门前,把手按在上面。
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宽阔的房间,有上百平方米,一具具棺材一样的培养槽摆在地面上,由各种导线和管子连接着。户隐走到最近的培养槽前,透过半透明的特种玻璃,能看到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以及一串串雪白的气泡。气泡搅动的间歇,能隐约看到一具人类的躯体。
“还有多长时间?”户隐问。
哈迪斯就站在房间中央,他看了看表:“调试完毕还需要半个小时。”
“还能加快吗?”
“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哈迪斯说,“调整液就剩这么多。如果按照以前的方式,可以产生四十名调制者。但现在……成功率要降低一半。”
“二十个足够了。金苹果在我们手里,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宙斯在这里经营了两年,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副部长已经被杀了,绝对安全——”
“不要跟我说绝对!”户隐盯着他,“你们以前的成功只是建立在对手的无能上!但这次不一样,你看到了宙斯的下场!”
宙斯的下场?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不是我们的背叛……但随即,哈迪斯又改变了想法。即便他和阿波罗都全力以赴,能改变当时的结局吗?一想到那些解码者的强大力量,他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等这些调制者苏醒,我们尽快离开。三天,只给你三天时间。”户隐说。
“没法那么快!这些设备根本运不走!我们得慢慢想办法——”
“全部丢掉!我们只带核心设备走!”
“什么?”哈迪斯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这些设备要多少钱吗?”
户隐盯着他,一言不发。哈迪斯咽了口唾液,他已经在后悔了,自己不该那么说,本来可以更婉转一些。但这是他的真实反映,为了这个基地,还有这些设备,宙斯串通国防部副部长截留了大量军方的资金,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哈迪斯看着户隐慢慢走近。他开始恐惧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做,不知是不是该转身逃走。他升不起勇气支撑自己的任何行动,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儿。然后,户隐伸手卡住哈迪斯的脖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知道吗?不管多少钱,也不值得送掉自己的命。”户隐慢慢说着。
哈迪斯说不出话。卡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正在慢慢收紧,如同铁钳一般坚硬。哈迪斯挣扎着,却仿佛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济于事。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因为缺氧,肺叶针扎一般剧痛,胸腔几乎要爆炸了。
陡然,他感到喉咙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气,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哈迪斯的视觉渐渐恢复,看到户隐自上而下看着他,那双眼睛并无暴戾,居然一派平静。
“我不知道宙斯是怎样和你相处的。”户隐说,“也许他软弱,或者他宅心仁厚。但记住,我和他并不相同。”
“我明白了……”哈迪斯艰难地发声。
户隐没再说话。哈迪斯爬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他想向户隐示好,却发现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对方,不知哪句话会触到霉头。他尴尬地站着,浑身肌肉都感到僵硬。
幸好,通信器里的报告拯救了他,尽管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发现车辆进入市区,一辆旅行车,可能是敌人。”
哈迪斯几乎惊叫起来。他强迫自己闭上嘴,飞快地看了户隐一眼。户隐面无表情,但内心绝不平静。
我还是小看了他们。户隐想。也许早就该离开,什么调制者,什么核心设备,都应该统统丢掉。只要有金苹果,哪怕白手起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户隐立刻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因为他发现,这无疑是信心动摇的表现。
“准备战斗吧。”他说。
“但我们不在市区。”通信器另一头的保安人员声音带着惊讶,“他们不可能找到我们,基地可是在——”
“别天真了。”户隐说,“你们去拖住他们,我需要半个小时。”
户隐结束了通话。他再次看了看手表,距离调制结束还剩二十八分钟,这时间真让人煎熬。户隐看着那些气泡翻滚的培养槽,不太确定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是否值得。
“这是最强的一批?”他问。
“是的。”哈迪斯赶忙回答,“根据您的要求,按照最高峰值进行调制,因此寿命只有不到一年。”
“足够了。”户隐点点头,向外走去。出门的时候,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准备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