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的想象力还达不到国家或世界之敌的高度,暂时只能关注情报局内部。如果局长所言为真,那这件事只能与宙斯有关。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实,那位副局长明里暗里拉拢过自己,自己也明确表示过拒绝。如果这能成为刺杀的理由,那情报局大概得少上一半人吧?
凯伦的脑子一片混乱,汽车却停了下来。她向外看,路边一片荒凉,满眼都是黄土和碎石子,没什么植被,只有几棵稀疏的矮树作为点缀。高诚从驾驶室出来,拉开后面的门。
“我不知道往哪儿开。”
凯伦看着他的脸。也许应该说声谢谢,刚才他救了自己一命。但凯伦说不出口,就像面对局长永远也学不会说一些温情话一样。她僵硬地点点头,去到了前面的驾驶室。
座椅上有血,是伊恩的。那是一个活蹦乱跳爱搞怪的小伙子,跟了凯伦四年,受了四年的“欺负”。凯伦的脾气总是很火暴,伊恩正相反。调皮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温柔的心。凯伦见过他的女友,那一次在星巴克,伊恩温柔地用纸巾帮那个女孩子擦拭嘴角,眼神中的柔情简直能将对方沉毙。他们快要结婚了,就在几个月后……
该死的!凯伦死死捏着方向盘,手节苍白。伊恩不在了,婚礼没了,幸福的大厦从根基处被挖断,轰然倒塌。凯伦不知道怎么去和那个未婚妻子说,她开不了这个口。
酸涩的东西在心底酝酿,随着这些回忆猛然爆发。凯伦逃避一样发动了汽车,死死踩下油门。狂风立刻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带走了眼角的湿润。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座别墅前。这里很僻静,周围除了大片的油橄榄树,看不到其他建筑。别墅是经典的地中海风格,上下两层,平摊的屋顶上摆着一张太阳椅,还有一把合拢的遮阳伞。墙面用蓝白相间的颜色粉刷,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上面还爬着常春藤,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他们会面的地点并不是在情报局,而是这座局长的秘密居所。之前这么安排的时候,凯伦还嘲笑局长的谨慎,但现在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别墅内部的装饰色以淡绿为主,感觉十分舒适。客厅墙壁上有一张波斯风格的挂毯,棕黄色的繁花密布在漆黑的底色上,朵朵盛开。下面是沙发,一个男子靠在里面,正在擦拭一盆翠绿的观赏植物。盆栽挺小巧,随手就能拿起那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高诚看到,这人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浅咖啡色的休闲西服,带着彬彬有礼的风范。他的脸上带着笑,做出打招呼的姿态。
“艾伯特。”凯伦深深吸了口气,“伊恩死了。”
艾伯特——希腊国家情报局局长睁大眼睛。他看到凯伦和高诚身上的血迹。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那是别人的血:只能是伊恩。他回想着伊恩的样子,那个风趣的大男孩儿……
他慢慢站起来。高诚注意到,他的右手正在攥拳,关节变得青白。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有人想要我的命,”凯伦脑子里浮现出疯狂冲向路沟的汽车,补充道,“也许是所有人的命。先是车祸,然后是一发子弹……”
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情绪激动起来:“要不是伊恩,我们第一下就完了!他救了所有人,除了他自己!知道吗,他有个交了四年的女朋友,今年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艾伯特沉默着,身躯似乎矮了几分。
“为什么会这样?”凯伦盯着他,“这和我想象的不同,这不该是个危险任务对吗?艾伯特,你没有跟我说实话。”
“抱歉。”艾伯特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是我的错。”
凯伦突然说不出话来。是艾伯特的错吗?不,他提醒过自己。情报局内部的势力冲突,拉锯,对抗……他都说过。但凯伦把这些当成耳旁风,她厌恶这种斗争,宁愿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但事实就是,这么做只是掩耳盗铃,并且因为堵住耳朵,察觉不到正在靠近的危险。
其实是我的错。高诚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伊恩。凯伦想。
“对不起,”凯伦一下失去了力气,用手抚着头,“我太激动了,这不是你的错。”
“伊恩是个棒小伙儿。我们会……”后面的话,艾伯特说不出来。补偿,抚恤,嘉奖,还是别的什么?当然,这些都会做,组织内部有标准流程。但对于死者来说,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凯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穿过走廊,去到另一头的阳台上,开始狠狠地吸烟。
艾伯特朝凯伦的方向担忧地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高诚身上。
“抱歉。”艾伯特顿了顿,重复道,“非常抱歉。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他能断定这件事跟宙斯有关。轻微地刺激一下对方,然后观察反应,看看是否有漏洞可以利用——这是他请高诚来的本意。但想不到的是,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高诚有些纳闷,问道:“这很正常吧。你们内部不是有斗争吗?斗争嘛,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反正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他想。
艾伯特一愣。他看着高诚,眼睛微微放光。
“简单、粗暴,但直指本质——我没找错人。”艾伯特伸出手,“认识一下,希腊国家情报局局长,艾伯特。”
“高诚。”
两人握了一下手,坐在沙发上。高诚认真打量这位局长。据说他五十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只有眼角眉梢还残留着些锐利,能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地留下了痕迹——或许还有别的,比如眉头之间那深深的刻痕,只有长期皱眉的人才会如此。但无论怎么说,他都算是个美男子,而且越老越有味道,就像马龙·白兰度。
局长给了高诚观察的时间,直到视线收回,才开口说:“让我们开门见山。我请你来,是想让你负责一项调查。但你也看到了,情况很糟,非常危险。如果你想退出,我立刻帮你订下午的机票。你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真棒。
高诚这么想着,嘴里却不得不进行另一套说辞:“我从不害怕危险。我是在枪林弹雨中长大的——我是指办案总伴随危险。我和这世界最危险的敌人搏斗过,还炸掉了那家伙的房子——哦,请把这当作一种比喻。好吧,我的意思终归就是:我不会离开。”
局长看着他,似乎在发愣。
“请问……”高诚摆摆手。
“哦,抱歉,我有些难以置信。”局长苦笑着,“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会有素不相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选择帮忙。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特殊的。”
“我明白了。”局长站起来,如果高诚细心,会注意到局长的动作十分小心,大约是怕碰到旁边那株盆栽。
但高诚根本没有留意。只听局长叫了一声:“凯伦?”
凯伦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气色也稍好了一些。也许是高诚那番表态的缘故,凯伦对他的态度稍微缓和,竟然主动点了点头。高诚都觉得受宠若惊了。
“我们准备出发。”局长说完,又对高诚说:“请把血衣换下来吧,房间在那边。”
趁高诚换衣服的机会,局长小声询问凯伦对高诚的看法。凯伦想了想,慢慢说:“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软弱得过了头,有时又像个刽子手。身手很好,反应敏捷,超乎寻常……没有他我就死了。如果你告诉我,这是你请来干掉宙斯的杀手,我肯定相信。”
“你的意思是?”
“他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种人,但绝对不像一个侦探。一点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