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埃德蒙·汉密尔顿 Edmond Hamilton——著
张羿——译
埃德蒙·汉密尔顿(1904——1977)是一位美国科幻作家,他的作品类型多种多样,曾以各种形式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马莫斯的恶魔上帝》(The Monster-God of Mamurth)发表于1926年的《怪谭》杂志。1926至1948年,《怪谭》陆续刊登了他的70余篇故事。在20世纪20至30年代,汉密尔顿作为太空歌剧作者备受欢迎,名气可以与E. E.史密斯博士(E. E. “Doc” Smith)媲美。他的第一部故事集《小行星带上的恐怖》(The Horror on the Asteroid and Other Tales of Planetary Horror, 1936)被广泛认为是第一部精装的科幻小说集。更有趣的是,他的作品建立了早期的太空歌剧和恐怖小说之间的联系。在现代,诸如阿拉斯泰尔·雷诺兹和伊恩·M. 班克斯这类作家使得这种联系得到了加强。
20世纪40年代,他创作了“太空突击队”(Captain Future)系列小说,该系列是为少年读者创作的通俗科幻故事,合著的作家还有曼利·韦德·威尔曼和约瑟夫·萨马克森等人。而当科幻小说出版领域远离了太空歌剧大冒险故事时,汉密尔顿成为了DC漫画作家。在漫画剧本中,他创作了超人的故事,《红太阳下的超人》(Superman Under the Red Sun)刊登在1963年第300期《动作漫画》(Action Comics)中。这个故事在许多方面类似于汉密尔顿1951年的长篇小说《世界尽头的城市》(City at World\'s End)。他是“超级英雄军团”的首位常驻作者,同样也是“蝙蝠侠”(Batman)的作者之一。
汉密尔顿与同行作家利·布拉克特于1946年结婚,从此他进入了职业生涯最稳定的阶段,作品有《外面是什么样的?》(What\'s It Like Out There?),发表于1952年的《惊悚奇异故事》(Thrilling Wonder Stories)上,还有上文提到的长篇小说《世界尽头的城市》和《闹鬼的星星》(The Haunted Stars, 1960)。1977年,在他去世后不久,东映动画推出了一部以“太空突击队”系列小说为蓝本的动画,圆谷制作公司将他的小说《星狼》(Starwolf)改编为特摄系列片,为他赢得了全世界的新一代科幻迷。
《窃星》是汉密尔顿的经典作品,可以与现代科幻小说媲美。它代表了早期黄金时代最优秀的太空歌剧,比大多数同类作品更精致。可能H. P.洛夫克拉夫特的灵感便来自这个故事中对于外星人的描述,《窃星》在《怪谭》上发表多年之后,洛夫克拉夫特便创作了“克苏鲁神话”系列小说。
我走进狭小的驾驶室,正在驾驶飞船的飞行员转过身向我敬礼。
“半人马座阿尔法星就在前方,长官。”他报告说。
“向外转三十度,”我对他说,“减到八十倍光速,通过阿尔法星之后再加速。”
随即,他手中闪亮的操纵杆被拉了回来,我走到他身边,看到速度表上的箭头随着飞行速度的降低而缓缓后退。然后,透过构成了驾驶室正面的宽阔的窗户,我看到前方的星际全景随着我们航向的变化而移向侧方。
狭窄的驾驶室处于我们雪茄状的修长船身的最顶端,透过窗户,我们周围天空的光辉一览无余。前方闪耀的是巨大的半人马座阿尔法双星,两颗巨大的炽热恒星使天空万物黯然失色,随着我们转向绕过它们,它们缓缓地移向侧方。我们的右侧,银河系密集的恒星广泛分布的零星火焰在漆黑的太空中延伸着,其中有红色的参宿四、清澈的老人星,以及白色的参宿七。现在,正前方已经不见了我们绕过的孪生恒星的光辉,而是闪耀着一颗清澈的黄色恒星,它就是我们的太阳。
现在,我们正以八十倍光速前往我们注视的这颗黄色恒星。我们的飞船离开这里已经两年了,为了成为维护整个银河系和平的星际联盟海军的一员,在这两年里,我们跟随舰队东奔西走,巡航的脚步遍及了整个银河系。在银河系的空间通道里巡逻,并协助镇压偶尔遇见的征收星际商贸通行费的海盗船。现在,太阳系当局突然命令我们返航。我们极度渴望并期待着到家的那一刻。尽管我们接触过的各个星球上的人民热情好客,对我们足够友好,但作为伟大联邦的成员,我们还是很愿意离开他们。虽然我们早已习惯了不同星球上的外星人,有大陵五的奇怪的脑人,有天狼星的鸟人,但是他们的世界不是我们人类的世界,不是围绕着太阳运行的八颗熟悉的行星。现在,我们正在加速飞向太阳系。
当我在窗前沉思时,半人马座两颗相互环绕的恒星已经落在了我们身后。现在,随着开关的迅速按下,我身边的飞行员开启了全速前进模式。几分钟后,我们的飞船几乎以一千倍的光速飞驰。飞船的动力是由我们新发明的改装发电机提供的,它可以产生几乎一千倍的光振动频率的推进力。如此快的速度,银河系中只有极少数几艘飞船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我们每秒钟跨越数百万英里的空间,然而前面那颗闪闪发光的黄色恒星的大小似乎并未发生变化。
突然,我身后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年轻的达尔· 娜拉,她是船上的大副,是著名的星际飞行员家族的后裔,她笑着对我敬礼。
“长官,再过12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她说。
我微笑着回应她:“回到我们小小的太阳系,你不会感到遗憾的,对吧?”
她摇了摇头说:“当然不遗憾!尽管和宇宙中的其他天体相比,太阳系只不过是老人星旁边像大头针的针头一样大小的地方,但她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可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召我们回去?”
我的脸阴沉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缓缓地说,“从联盟舰队召回一艘飞船对于任何星球而言几乎都是前所未有的,但其中定然事出有因……”
“好吧,”她高兴地说,转身走向门口,“什么原因都不要紧,只要能回家就可以。船员们比我更想家——他们把引擎室里零零碎碎的发电机都取了出来,想要获得更快的速度。”
我笑了,她身后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了。但当我转身回到窗口时,她的问题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的黄色恒星。正如我刚才对达尔·娜拉说的那样,某个星球从联盟舰队召回巡洋舰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银河系中每个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都是如此,联邦完全依赖舰队维护星际空间的治安,每个星球都按照配额向舰队贡献战舰。我知道,只有万不得已,星球才会召回它的飞船。然而,传递到我们飞船的信息命令我们全速返回太阳系,向位于海王星的天文知识局报告。不管这命令背后是什么,我认为自己都会很快了解,因为我们正在加速飞向归家旅程的最后阶段,所以我努力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一旁。
虽然我努力地不去想它,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的思绪。十二小时后,我们终于进入了太阳系,在想入非非中,我看到那颗黄色恒星在缓慢变大,那便是我们的太阳。我们稳步减速,当我们最终飞向外层最遥远的行星——海王星时,此时的速度恰好等于光速,海王星是太阳系所有星际贸易的始发站和终点站。随着我们从海王星唯一的卫星旁边飞驰而过,我们仍需进一步减速,通过拥挤的航道,飞向海王星的表面。
在距离海王星表面五十英里的上空,我们下方的视野被成千上万艘巨大的飞船所占据,它们密集地悬停着——极度混乱的星际交通使得这颗巨大的星球成为了所有经验不足的飞行员的恐惧之地。来自银河系各个地区的飞船彼此拥挤着,一望无际。有来自参宿四的巨大的运粮船,来自大角星和织女星的宏伟的邮轮,来自围绕心宿二运行的星球装载着镭矿石的货船,来自天津四的快速、狭长的邮船……无数船只在海王星上空盘旋着,形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官方交通负责人会在它们的船身上闪耀着一个明亮的信号,幸运者获准降落。通过拥挤的飞船中间时而出现的间隙,可以瞥见下层的星际交通,一群快速的小船来回飞奔于它们短暂的旅途,运送乘客到木星、金星,以及地球,仿佛玩具船在一艘艘巨大的星际飞船中间穿梭。
我们的巡洋舰朝着拥挤的交通驶去,但是在我们到达之前的瞬间,面前的道路却清空了,因为我们船头的联邦标志从老人星到北落师门都为人所熟知,舰队的巡洋舰会受到银河系所有交通的特殊优待。顺着这条突然开通的小路,我们朝着海王星表面缓缓下降。我们在白色建筑与绿色花园组成的错综复杂的迷宫上空盘旋了片刻,然后斜向一座雄伟的平顶建筑降落,那里便是天文知识局。随着我们缓缓降落在它的楼顶,我不禁将脚下温暖和煦的绿色景象与20万年前这颗星球上冰冷的荒原相比较,当时太阳系的科学家设计了巨大的传热器,它从太阳表面收集热量,将其以高频振动的形式向海王星上的接收器发射出来,接收器再将其转变为热量,温暖了这个世界。过了一会儿,我们轻轻降落在宽阔的楼顶上,上面停放着许多闪亮的巡洋舰,船员们站在外面看着我们的到来。
五分钟后,我搭乘建筑物内的一台锥形自动电梯旋转向下,走下电梯,我踏入了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一位服务员在那儿等我,我跟着他,沿着走廊走到了尽头的一扇高高的黑门前,他为我拉开门,待我进去后便一把关上了。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象牙色墙壁、天花板很高的房间中,它远端的一侧完全向阳光开放,还有前方绿色花园的微风拂过。在横贯房间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矮个子男人,灰色头发,目光敏锐,我一进入房间,他便起身向我走来。
“冉·拉拉克!”他喊道,“你来了!两天了,我们一直在等你。”
“长官,我们延误了去毕宿五的日程,原因是发电机故障。”我鞠了一躬回答道。我认得对方是天文知识局局长赫鲁斯·霍尔。在他的示意下,我坐在了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也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默默地看了我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冉·拉拉克,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飞船被命令返回太阳系。返回的原因我们不敢在公开信息中说明,如果公开的话,会使太阳系立即陷入到无法想象的恐慌和混乱中!”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盯着我,然后继续说:“冉·拉拉克,你知道,宇宙是无限深邃的空间,其中飘浮着巨大的星团,星团之间相隔数十亿光年的距离。你也知道,我们自己的星团称为银河系,大致为盘状,我们的太阳位于这个盘子的边缘。难以想象的广阔空间将我们与相邻的星团和孤立的小宇宙分离开来,我们的巡洋舰和有记载的物体从未到达过太空深处。
“但现在,有一些东西已经越过了那些深渊。三个多星期前,我们的天文学家发现,来自无限深空中的一颗巨大的暗星正在逼近我们的银河系,这是一颗巨大的黑暗恒星。仪器显示的大小令人难以置信,这颗死去的恒星居然比我们银河系中最巨大最炽热的恒星还要大,老人星、心宿二、参宿四都不及它,它比我们的太阳大数百万倍。这个来自遥远的无限空间的巨大的流浪者,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奔向银河系!
“科学家的计算表明,这颗疾行的暗星不会进入我们的银河系,但会飞速擦过银河系边缘,再次进入无尽的深空,通过的时候不会接近我们的太阳,二者间的距离大概有150亿英里远,因此不存在碰撞或威胁的可能性。因此,尽管太阳系中众人皆知暗星的接近,但却没有任何与危险相关的念头。但还有一些消息一直对太阳系的人民保密,只有天文学家和官员知道。在过去的几周里,这颗暗星的轨迹由直线变为曲线,这便弯向了我们的银河系内,经过我们的太阳,时间在十二周内,距离不足30亿英里,而不是150亿英里!当这巨大的死去的恒星通过我们的太阳时,只会有一个结果,我们的太阳会不可避免地被巨大暗星的强大引力所捕获,连同所有行星都会被带入无尽的深空,永不返回!”
赫鲁斯·霍尔停顿了一下,他的脸色苍白而坚定,一双睁大、失神的眼睛凝视着我。我的大脑在惊人的真相下飞速运转着,我僵硬地坐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缓缓地说道:“如果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整个太阳系瞬间便会陷入可怕的恐慌,出于这个原因,只有少数人被告知了这个消息。迁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只有四周时间,银河系中没有足够的船只可以在四周内将太阳系数万亿人口运到另一个星球上。只有一个机会,一个大胆而又渺茫的机会,就是让这颗快速前进的暗星改变方向,让它距离太阳系和银河系的边缘足够远,不足以对我们造成伤害。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命令你们返航。
“我的计划是,快速飞离银河系,进入深邃的外太空,迎接这颗即将到来的暗星,带上所有可以改变它目前的弯曲路径的科学仪器和设备。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已为远征队装配了设备,集合了50艘巡洋舰的力量,它们现在停靠在这栋楼的楼顶上,整装待发。虽然,这些只是特别为这次旅行准备的邮轮巡洋舰,但是至少有一艘战列巡洋舰作为舰队的旗舰应该是明智的,所以我们从联邦舰队召回了你们。当然,虽然我也要与远征队同行,但是我的计划是让你当指挥官。
“我知道你在联邦舰队服役了两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另派一人去接替你的职位。我认为,这是我们做梦都没想过的浩劫。希望你能接受这次行动的指挥任务。”
赫鲁斯·霍尔话毕,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我默默地坐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向房间远端大开的窗户。外面伸展着花园的草木,远处的白色建筑的屋顶在微弱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的目光本能地望向光的源头,这小小的太阳,渺小、微弱,而又遥远,但它仍然是太阳。我望了太阳好一会儿,然后转向赫鲁斯·霍尔,说道:“我接受,长官。”
他立即起身,双眼闪闪发光。“我知道你会的。”他简单地说,“一切都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冉·拉拉克。我们马上出发。”
十分钟后,我们站在宽阔的屋顶上,随着尖锐的警报铃声响起,五十艘星舰的船员即刻奔赴他们的岗位。又过了五分钟,赫鲁斯·霍尔、达尔·娜拉,还有我,我们三人站在了我的巡洋舰的驾驶室中,随着飞船的起飞,我们看到白色的屋顶向斜后方退去。过了一会儿,屋顶上的五十艘巡洋舰已经全部升空,跟在我们身后,组成了一个密集的箭头形编队。
上方的交通艇射出的明亮信号迅速闪过,为我们扫清了一条宽阔的航道,我们穿过了堵塞的交通,快速通过了星际飞船的进出港航线,在我们身后的巡洋舰仍然保持着相同的编队。
现在,我们的后方和侧方闪耀着银河系恒星的宏大全景,但是前方却只有黑暗,一种难以置信的黑暗,我们的舰队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飞入其中。海王星消失了,随着我们飞离太阳系,身后可以看到的只剩下了太阳的黄色火光。我们飞速离开了宏伟的银河系的边界,进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虚空,去拯救我们受到威胁的太阳。
出发24小时后,我又站在了驾驶室里,独自沉默着,身旁是习惯性保持着高度警觉的驾驶员纳尔·杰克,我同他一起凝视着面前的黑色苍穹。许多时候我们都这样并肩站在一起,在巡洋舰的驾驶室里审视着星际空间,但我们从未见过类似于眼前的黑暗虚空。
我们的飞船几乎是飞行在了一片没有光的区域中,对于未经历过的人而言,这种黑暗简直难以置信。我们身后是已经远去的银河系,一大群闪耀的光点随着我们的远去而渐渐缩小。我们的右方也是如此,几片朦胧的光在黑暗中微微闪亮,几乎看不见;虽然我知道这些是像我们银河系一样,由成群的恒星组成的巨大的星系或星团,但是它们却仅仅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因为难以置信的深空将它们与我们远远分隔。
此外,黑暗宇宙之深邃和辽阔足以让灵魂颤抖,无尽的黑暗与寂静让我们感觉我们的飞船似乎是唯一移动的东西。我知道,在我们身后,五十艘飞船组成的编队正紧跟在我们的轨迹上,各艘飞船之间相距500英里,都保持着与我们一致的速度。虽然我们知道他们就在身后,但我们完全看不到他们,我凝视着前方黑暗的虚空,心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孤独。
突然,我身后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我半转过身,是赫鲁斯·霍尔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我们的速度表,眉毛惊讶得拱了起来。
“太好了。”他评论道,“如果我们的其他飞船都能保持这个速度,那么不出六日即可抵达那颗暗星。”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凝视前方。“或许更快,”我估计道,“要知道,那颗暗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我们飞来。在星图上可以看到……”
我们一同走到巨大的星图前方,一块光滑的巨大银色金属板悬挂在驾驶室一端的墙壁上,这是星际航行不可缺少的辅助。通过光线的投影和反射,它精确地再现了飞船附近所有天体的位置和动向。
我们看着星图沉思着,在矩形的下边缘处,光滑的金属板上闪烁着若干发光的小圆圈,它们大小不一,代表着我们身后的银河系边缘的一颗颗恒星。发光圆盘的最外侧是我们的太阳,赫鲁斯·霍尔在图上距离太阳40亿英里以外的位置画了一道环形亮线。他计算出,如果暗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比这道亮线更近,那么它强大的引力将不可避免地把太阳带入太空;因此,这条亮线对我们而言便是警戒线。在大星图金属板的遥远的位置上,有一个正在朝着这条线缓缓移动的巨大的黑色圆圈,一个如同乌木一般漆黑的圆盘,它的直径是我们太阳的小圆圈直径的一百倍,它的轨迹呈现为一条曲率极大的曲线,朝着银河系的边缘扫来。
赫鲁斯·霍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盘,然后摇了摇头。“那颗暗星有点儿奇怪,”他缓缓地说,“它的轨迹的曲率违背了天体力学的所有法则。我想知道,如果……”
赫鲁斯·霍尔话音未落,我们的飞船就遭遇了可怕的震动;飞船疯狂地下沉、旋转,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并摇晃。飞行员达尔·娜拉、赫鲁斯·霍尔,还有我,在第一次撞击中便被猛地甩向了驾驶室的一端,然后我绝望地紧紧抓住了总机的边缘,我们已经完全转晕了。我透过窗户瞥了一眼,我们的五十艘巡洋舰都在疯狂地旋转着,仿佛风中摇曳的稻草。随后,我又看到有两艘飞船撞到了一起,二者在剧烈的撞击下就像蛋壳被打碎一般,舰上的船员们瞬间丧命。紧接着,随着我们的船再次疯狂地下坠,我看见赫鲁斯·霍尔趴在地板上向控制台爬去,不一会儿我就从他身边滑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手抓住了操纵杆,慢慢地把它们拉回到初始位置。
外面这可怕的力量依然将我们推来搡去,过了一会儿,我们的巡洋舰慢慢地平稳下来,继续前进,这股控制我们的力量似乎随着我们重新控制住飞船而迅速减弱。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艘巡洋舰从我们身旁掠过,瞬间,控制着我们的强大力量消失了,我们又像先前一样在一片死寂中前行。
我放慢了飞行速度,直到悬停下来,然后我们瞪大了眼睛彼此对视着,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我们尚未来得及从口中吐出半句感叹,门啪的一声打开了,达尔·娜拉冲进了驾驶室,额头上的伤口流着血。“它是什么?”她用颤抖的手指着头喊道,“它抓着我们就像玩具一样,其余的飞船……”
我们都无言以对。这时,尖锐的铃声在我身旁响起,从隔板下方传来了我们信息操纵员的声音。
“37号、12号、19号和44号飞船在撞击中损毁,长官。”他用颤抖的声音宣布,“其余飞船正在我们身后重新组成编队。”
“很好,”我回答,“命令他们在三分钟内重新以最快速度前进。”
我从仪器旁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四艘飞船不到一分钟就毁掉了。”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是以太旋涡。”赫鲁斯·霍尔说。我们茫然地盯着他,他伸出手来快速解释说:“你们知道,人类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以太的流动,银河系中的以太流一直被认为是相对缓慢的,但在银河系外的太空中,一定会存在大规模的高速以太流,显然,我们坠入了巨大的以太旋涡中。我们很幸运,只损失了四艘飞船。”
我摇摇头,说道:“我们从天狼星航行到参宿七,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如果我们遇到了另一个……”事实上,这陌生的体验让我深感不安,甚至在我们从碰撞中恢复,再次行进在虚空中之后也是如此,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凝视着前方,我知道我们随时会坠入到与之类似或者更大的以太旋涡中,然而我们无法避免这种危险。我们必须全速前进,相信运气会让我们一帆风顺。现在,我开始明白我们的征程有多么的凶险。
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过去,我的恐惧感逐渐消失,因为我们没再遇到可怕的旋涡。然而随着我们的前进,新的焦虑又开始困扰我,我们每天都会飞越数十亿英里的空间,逐渐接近那颗巨大的暗星,即使在那张巨大的星图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巨大的暗星在接近我们,朝着银河系呼啸而来,如果我们失败,太阳便会被它偷走。
除非我们成功!但我们能成功吗?宇宙中是否存在某种力量能让这个即将到来的巨大的暗星立即改变方向,使得我们的太阳免于被盗?随着我们加快脚步,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怀疑我们成功的机会。我们踏上了一条大胆的、绝望的冒险之旅,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机会是多么的渺茫。达尔·娜拉的感觉同样如此,甚至赫鲁斯·霍尔也不例外,但是我们并没有交流各自的想法,而是一起在驾驶室里默默地站了几个小时,朝着暗星方向的黑暗宇宙凝望着、沉思着。
我们飞行的第六天,通过星图和飞行日志知道,我们距离那颗巨大的暗星已经不到10亿英里。我们放慢了速度,直到几乎是在向前爬行,试图在前方深邃不变的黑暗中搜寻我们的目标。
我们三人紧贴着窗户,迫切地盯着前方,而我身旁的驾驶员纳尔·杰克默默地遵从着我的命令调整着飞船的速度。我们不断前进着,数分钟过去了,我们的面前仍然只有黑暗。难道是我们的计算错误,迷失了道路?
难道真是这样?我脑海中浮现的荒唐念头被身旁的达尔· 娜拉的一声叹息打断了。她默默地指着前方。
起初我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慢慢地意识到前方的天空中有微弱的光,那是一片奇特、柔和的光,横跨整个天空,然而,它又是如此暗淡,我们努力睁大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但很快,随着我们的观察,它逐渐增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苍白的光环,几乎充满了前方的天空。我低声命令飞行员再次减速,但即使如此,随着我们的前进,光仍然明显增强。
“光!”赫鲁斯·霍尔低声说,“这是暗星的光!这不可能……但是……”
我命令飞船快速向巨大圆环的上缘倾斜,46艘飞船紧随其后。随着我们升得越来越高,圆环在我们眼前变成了一个球体——一个尺寸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微微发光的球体,它巨大的体积充满了整个天空,微弱的光芒像某些巨型恒星的幽灵,随着我们朝着它前进,它冲过空间向我们迎面而来。现在,我们终于通过了它,我们的小舰队在它上方五十万英里处扫过,在敬畏的沉默中计算着我们脚下的这颗微微发光的球体的巨大尺寸。尽管我们在它上方很远处,但是巨大的星球从远方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我们脚下,一个平滑、巨大的曲面闪耀着暗淡而又奇异的光芒。它的来源我们无法猜测,它不是火光,也不是炽热的气体,因为脚下的恒星确实是一颗巨大的死去的恒星。它是冷光,一种微弱但稳定的磷光,我从未见过,微弱的白光从地平线延伸到脚下的广大世界。我们目瞪口呆地盯着它,然后我命令飞行员降落,我们的飞船开始平稳下降,身后的40多艘飞船也紧随其后。我们逐渐减速下降,突然,飞船外传来了高亢的咝咝声,我们便立即启动了飞船。
“空气。”我喊道,“这颗暗星有大气层!光就在大气层上——看啊!”我疯狂地指着下方巨大星球的表面说。随着我们迅速朝那个方向降落,我们终于看到照亮它的微弱光芒不是人造光或反射光,而是星球本身发的光,因为巨大球体的表面各处都闪耀着同样的磷光,这种昏暗的光芒遍及星球上的每一处平原、丘陵和山谷,这是放射性矿物的柔和、暗淡的光亮。这是一个永远闪耀着冷白光的世界,一个巨大的发光球体穿过无尽的黑暗深空,仿佛巨大而又苍白的卫星。在我们脚下的发光平原上,生长着稠密的互相缠绕的大量黑色无叶植物,歪歪扭扭的树木和缠结在一起的低矮灌木都是最深的黑色,如雨后春笋般从发光的土地上生长出来,怪异地扭曲缠绕着,绵延于平原、丘陵和山谷上,就像难以想象的可怕地狱中的景象!
现在,随着我们的飞船在低空穿过发光球体的表面,前方闪耀的微弱光芒正在逐渐变强。这是一座城市!城市中的每座建筑物都形如被截去了顶部的大金字塔,它们高达数千英尺,耸入天空;每一栋建筑、街道和广场所坐落的地面上都闪烁着同样微弱的白光,真是梦魇中的大都市,只有巨大的建筑和街道发出的光芒才驱散了黑暗。远处延伸着大量金字塔建筑,一大片发光的建筑物覆盖了这个世界数平方英里的地表;在远方,耸入昏暗天空的是其他城市的闪亮的金字塔。
我们呆立着,颤抖着,彼此望着对方苍白的脸。所有人尚未及开口发言,达尔·娜拉便飞奔到窗边,嘶哑地叫道:“看!”她指着前方城市巨大的发光建筑喊道,这些建筑被截断的塔顶上突然升起了不计其数的颀长的黑色圆锥形物体,径直朝着我们飞奔而来。
我大声命令飞行员立即转向上升,我们周围的巡洋舰也加速赶上了我们。然后,一枚小小的圆柱形金属发光体从下方向我们飞来,击中了我们旁边的一艘巡洋舰。爆炸形成的一团耀眼强光立即包围了巡洋舰,然后强光连同被光所包围的巡洋舰一并消失。下方的圆锥体又射来了不计其数的金属圆柱,一片片地撞向我们的舰队,一艘艘星舰在巨大而无声的爆炸中闪耀并消失。
“以太炸弹!”我喊道,“我们的飞船是唯一的战列巡洋舰,其余的飞船都没有武器!”
我转过身,又下了另一道命令,我们这艘巡洋舰立即停止上升,然后下降,直接冲进下方攻击我们的圆锥阵列中。不计其数的金属圆柱体向我们射来,从我们的边缘擦过。战斗中,我们向下俯冲的飞船两侧射出了灿烂的绿光,这是联邦舰队飞船的致命分离射线,它可以破坏粒子的内聚力。射线击中了下面的一群圆锥,它们闪着绿光,然后瞬间化为碎片,撒下了巨大的碎片雨。现在,我们的巡洋舰已经从一群圆锥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向下面发光的平原驶去,然后再次转向急剧向上,周围黑暗空间中的黑色圆锥再次蜂拥而至。
我们急速上升,此时我发现我们的打击是徒劳的,舰队最后一艘飞船在以太炸弹的光芒中消失。只有我们这艘巡洋舰幸存,在一群巨大的圆锥体的紧追下,急速向天顶飞去。于是,我下令再次转向,再次朝着攻击我们的圆锥俯冲,我们周围的以太炸弹让天空充满了无声爆炸的耀斑。随着我们再次俯冲向下,绿色射线又在成群的圆锥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随后,我听到了赫鲁斯·霍尔的一声惊叫,他转向窗口,瞥见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圆锥向我们猛撞过来。我朝着飞行员高喊着,跳到控制台上,但是太晚了,我们已经无法挡住这致命一击。我们的巡洋舰尾部遭到了猛烈的撞击,飞船先是在半空中打转,然后疯狂翻滚着,像一块坠落的石头,向下方20英里处的发光平原上坠去。
我认为巡洋舰的疯狂坠落至少持续了几分钟,而当时的感觉却只是一瞬间而已。我的记忆完全迷乱,只是记得驾驶室载着我们旋转着,下坠着,我用最后一次本能的动作冲向了控制台,然后便是猛烈的撞击,我便被一股惊人的力量甩到了房间的角落。
最后几分钟的剧烈动荡已经让我完全晕眩,我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躺了几秒钟,然后爬了起来。赫鲁斯·霍尔和达尔·娜拉同样震惊不已,后者刚才坠入了巡洋舰的船舱中,但是驾驶员纳尔· 杰克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完全怔住了。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一些粗略的急救措施让他恢复知觉。之后,我们四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显然,我们巡洋舰的龙骨坠落到了地面上,但是以一个很大的角度倾斜着,因为我们发现船舱的地板是倾斜的。透过宽阔的窗户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飞船坠落在了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中,周围都是漆黑的树木。正如我后来所知道的,这些植被起到了减震效果,加上我在最后时刻冲向了控制台,这减缓了撞击的冲击力,将我们从毁灭中拯救出来。
我脚下船舱中的船员们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突然,赫鲁斯·霍尔发出了一声惊呼,我发现他指着驾驶室天花板上的观察窗。我抬头一看,不由得向后退缩。上空盘旋着一大群刚刚攻击我们的黑色圆锥,显然,它们在侦察我们是否还有生命迹象。当它们朝我们迫近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我们蹲伏着,心脏狂跳着。随后,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上面的圆锥突然飞回了高空,它们显然是认为我们已经坠毁,便集结盘旋,然后加速飞回发光的城市,返回它们刚才起飞的地方。
我们再次起身,门开了,达尔·娜拉走了进来,她和我们一样伤痕累累,衣冠不整,但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那个击中我们的圆锥毁掉了我们两台振动发射机,”她说道,“但它造成的损坏只有这些,除了一人肩膀受伤,其余船员都安然无恙。”
“很好!”我叫道,“更换这些坏掉的发射机不会花很长时间。”
她点头称是。“我命令他们安装两台备用的,”她解释道,“但是下一步怎么办?”
我考虑了一会儿,问道:“其他的巡洋舰无一幸存,是吗?”
达尔·娜拉缓缓地摇摇头。“未必,”她说,“几乎所有的巡洋舰在最初几分钟就被摧毁殆尽。但是我看见16号飞船试图加速逃跑,返回银河系,但它身后有一些圆锥紧追不舍,它未必能逃掉。”
赫鲁斯·霍尔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我们:“难道我们要独自回去向联邦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突然双目放光,“我们知道,这颗暗星弯曲的路径会穿过银河系,这会给位于它路径上的太阳系带来致命的影响,它的路径与天文学定律相悖。我们现在还知道,这颗黑暗的星球上,在那些发光的城市里,显然生活着某种拥有巨大智慧和力量的生物。”
我迎上了他的目光:“你的意思是……”
我刚开口,他就迅速打断了我:“我的意思是,在我看来,这个谜题的答案就在那边的光辉的城市里,我们必须去寻找答案。”
“但是怎么去呢?”我问,“如果我们把巡洋舰靠近城市,他们就会发现并消灭我们。”
“还有一个办法,”赫鲁斯·霍尔说,“我们可以把巡洋舰和船员藏在这里,步行接近城市——走得越近越好,尽可能去了解它。”
我认为众人都对这个建议感到不安,但我略作思考后便发现这实际上是我们把有价值的信息带回联邦的唯一机会。因此,我们并未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就采纳了这个想法,并迅速制订了我们的冒险计划。起初,我们的计划是只有我们三人前往,但在达尔·娜拉的坚持下,飞行员纳尔·杰克也随我们一同前往,我们很快就同意了她的意见,因为我了解她的足智多谋。
在赫鲁斯·霍尔的建议下,我们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匆匆吃了一顿,带上我们的武器——小型分离射线发射机,类似巡洋舰上的大射线管。飞船上两个损坏的振动发射机已经被新的备件取代,我最后的命令是让船员和军官等待我们的返回,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不要离舰。然后巡洋舰船体上的门猛然打开,我们四人下了船,开始了我们的探险。
我们站在发着微弱白光的沙地上,光源似乎来自这个奇异世界上所有的岩石和土地,这奇怪的光似乎是从我们脚下而不是头顶射来。在这微弱的光芒之中,我们周围那扭曲的光秃秃的外星树木生长向昏暗的天空,它们光滑的黑色枝条在我们头顶上方纵横交错地缠绕着。我们停下脚步,赫鲁斯·霍尔拾起一块发光的石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有放射性,”他评论道,“这便是发光的岩石和土地。”然后他直起身子,扫视了一下周围,迅速记住了在错综复杂的灌木丛中通向我们坠落的飞船的路。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默默跟在他身后,穿过闪闪发光的土地和扭曲的树木形成的拱门,最后终于走出了树林,此时我们来到了一片空旷无垠的发光平原。奇怪的景观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平原和浅谷,黑森林随意地蔓延着,一个苍白的世界发出的微弱光芒无力地射向昏暗的天空。在前方约两英里的地方,发光城市中密集的建筑物发出的更深的光芒对抗着黑暗,我们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它前进,越过闪光的平原和沟壑,跨过湍急的小溪,溪水闪烁着光芒,如同流动的灯光。仅仅一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距离城市最外侧的大金字塔不到五百英尺的地方,蹲伏在一小丛黑暗的树木之间,出神地凝望着它。
我们面前的景象令人惊叹不已。一座座巨大的闪闪发光的金字塔上方,穿梭着一大群颀长的黑色圆锥,它们游荡在各个塔顶之间,下方闪光的街道上,还有成群的其他形状的物体在移动着,他们是这座城市中的人民。我们把目光转向他们,尽管我们已经熟悉了银河系拥挤世界中的各种外星人的模样,但还是不由得心生恐惧。因为这些生物没有一点与人类相似,完全无法将他们与任何熟悉的事物联系起来。请想象一个直立的形如圆锥体的黑奴,直径数英尺,高3英尺有余,十几条光滑的长触手在圆锥下方支撑着,仿佛柔若无骨的章鱼手臂,这些触手让圆锥形的身体保持直立,它们既是胳膊又是腿。靠近圆锥形躯干的顶部是唯一的面部特征,一对小孔是耳朵,一只圆圆的红边白眼睛长在它们中间。这就是这些生物的外观,他们黑色的触手不停移动着,载着他们穿梭于光辉城市的街道、广场,以及建筑物中。
我们在藏身的地方无奈地盯着他们。我知道,进入他们的视线就意味着立即被宣判死刑。我转向赫鲁斯· 霍尔,这时前方的城市中开始传来低沉的声音,那是一种深沉有力的声音,它在城市上空响起,仿佛深沉的号角声。然后,一个又一个声音加入了它……直到强有力的号角声仿佛贯穿了整座城市。随后,号角声消失了。但正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闪闪发光的街道正在清空。突然,那一群群长着黑色触手的生物进入了金字塔中,上方飞翔的圆锥向下降落在塔顶上。几分钟之内,街道上便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唯一的活动迹象是几个圆锥仍然在塔顶上不停移动着。我们惊讶地看着它们,然后我猛然想到了其中的缘故。
“这是他们的睡眠时间!”我喊道,“跟一切生物一样,这些东西必须休息,必须睡觉,在这个发光的世界上没有夜晚,那号角声一定标志着他们睡眠时间的开始。”
赫鲁斯·霍尔站了起来,双眼突然一亮。“这是千载难逢的进城机会。”他惊叫道。
接下来,我们走出了遮蔽我们的树丛,穿过我们与城市之间的开阔地。五分钟后,我们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紧靠着大金字塔倾斜的墙壁往前走。
赫鲁斯·霍尔立即引领我们沿着街道直奔城市的中心,我们紧跟着他。半路上他告诉我们:“我们必须去城市的中心。我在飞船上看见了一些东西,我想它们可能是……”
他中断了话语,跑了起来,我们跟随着他,沿着这条空荡荡的宏伟的发光大道跑向前方。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如果我们离开城市前,周围这些大金字塔中的居住者跑了出来该怎么办?突然,赫鲁斯·霍尔停住了,我们看到他的手势,便迅速退缩到金字塔倾斜墙壁的角落后面。我们前方的街道上走过了6个触手生物,他们顺畅地滑向了一座大金字塔敞开的门。我们立刻蹲下来,屏住呼吸,然后这些家伙进到了建筑物中,门随后关闭。我们立刻一跃而起,继续赶路。
我断定,我们正在接近城市的中心,我们所在的这条宽阔、闪耀的街道前方似乎到某个开阔空间就到了尽头。我们在金字塔高耸的亮光之间行进,此时,微弱的嗡嗡声从前方传到了我们的耳畔,随着我们的前进,声音变得越来越大。现在,前方的开阔空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随着我们跑过街道尽头最后一座大金字塔,便瞬间进入了前方巨大的空间中,我们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
这里不是开放的广场,而是一个圆形的浅坑,深度不超过一百英尺,但直径却达到了一英里,我们就站在它的边缘。地面光滑平整,坑里放着数百个半球,每个半球直径五十英尺,它们静止着,平面朝下,曲面朝上。每个半球都闪耀着光芒,但是它与我们周围的建筑物和街道发出的微弱光辉非常不同,它发出的是一种强烈而又明亮的蓝色光芒,刺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这些成群的发光半球中传出的便是我们刚才听到的响亮的嗡嗡声,现在我们看到了,在浅坑的远侧边缘,一个圆柱形的金属结构在浅坑的地面上被一根光滑的金属细长轴支起了数百英尺高,仿佛一个巨大的鸟笼。赫鲁斯·霍尔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我们便跟随他走向这个笼子。
“这是这些家伙的总开关!”他喊道,“还有这些明亮的半球——这颗暗星前所未有的行进路径——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一切……”
突然,纳尔·杰克向后一退,指着上方尖叫起来。原来,我们忘记了在城市上空盘旋的圆锥,现在它们中的一个斜向下径直朝我们飞来。
我们转身便往回跑,紧接着一枚以太炸弹就落在了我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在巨大的亮光下静静爆炸。又一颗炸弹在距离我们更近的地方爆炸了。我愤然转身,把手中的射线发射机对准了头顶上的圆锥。明亮的光束穿过黑暗的圆锥体,它盘旋了片刻,随后坠毁在了街道上。但是现在,上方和远处的其他圆锥迅速向我们飞来,而我们旁边的大金字塔中的黑色触手人听到警报后也成群地涌了出来。
他们朝我们冲来,势不可当。我听到达尔·娜拉轻蔑的呼喊,我们的射线呼啸着穿过身边的黑色生物,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力,然后他们冲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同这些圆锥形生物的肉搏开始了,我们挥舞的手臂与他们盘绕的触手扭作一团;这时我的一个朋友喊出了一声警告,某个坚硬的物体猛地压在了我的头上,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微弱的光透过了我的眼睑,我醒了。我睁开双眼,无力地坐了起来,然后又倒了下去。我茫然地看着自己,我躺在一间小小的四方房间里,房间里只有发光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房间的一侧陡峭地向上和向内倾斜,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是唯一的开口。在我对面是一扇低矮的门,门由金属栏杆组成,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闪耀着光辉。突然,这些东西被赫鲁斯·霍尔焦急的脸遮住了,他朝我弯下腰来。
“你醒了!”他喊道,脸上露出了笑容,“冉·拉拉克,你认得我吗?”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达尔·娜拉出现在我的身旁,扶起了我。我感到异常虚弱、疲惫,脑袋里面仿佛火焰一样跳动着。
“我们在哪里?”我终于开口问道,“城市中的战斗……我记起来了……但我们现在在哪里?纳尔·杰克在哪里?”
我焦急地望着我的两个朋友,只见他们目光一碰,又迅速移开。然后,赫鲁斯·霍尔缓缓开口。
“我们被囚禁在了这个发光城市的一座大金字塔中的小屋里,”他说,“你已经在这里躺了几星期,冉·拉拉克。”
“几星期?”我倒吸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我们被捕已经快10个星期了,”他说,“你被击中后就一直昏迷在这里,有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有时则完全没有意识。这段时间里,这颗暗星一直朝着我们的银河系和太阳前进,企图偷走我们的太阳。十几天后,它就将抵达我们的太阳,把它从银河系中偷走。而我,终于了解了这背后力量的人,却被囚禁在这里。
“我们四个被捕后被带到了这间牢房里,随后,抓捕我们的人和那些奇怪的触手人的委员会传唤了我,我认为这个委员会可能是由他们的科学家组成的。他们检查我、我的衣服,以及关于我的一切,然后寻求与我沟通。他们不会说话,而是通过心灵感应交流,但是他们努力用光滑墙壁上投影的图像来与我沟通,图片上显示的是他们的暗星世界、我们的银河系、我们的太阳……一张接着一张,直到最后,我开始了解他们的漂流,这些奇怪的生物,以及他们这个陌生世界的历史和目的。
“我了解到,多年来他们经历了无数劫难,他们唯一的巨大恒星在无尽深空中游荡着,围绕这颗恒星运行诞生了这些触手人的无数行星。他们的恒星燃烧着,在沿着轨道运行的行星上,他们获得了先进的科学、巨大的能量,他们的星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运行着。但随着亿万年的流逝,巨大的恒星开始冷却,他们的行星变得越来越冷。最后,这颗恒星实在太冷了,无法重燃那垂死的火焰,他们便把一颗行星从它的轨道上移开,让它撞向了恒星,以求维持那衰弱的火焰。很多个世纪过去了,恒星再次冷却,他们又如法炮制,让另一颗行星撞向恒星,周而复始……漫长的岁月过去了,他们通过牺牲自己的世界来阻止恒星的死亡,最后他们只剩下了一颗行星,而他们的恒星依然在冷却、黯淡、死去。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设法通过人工产热在他们唯一的行星上维持着前途未卜的生活,直到最后,他们的恒星已经冷却并凝固成了现在这般情形,生命可以在它黑暗、死去的表面生存。恒星表面因为里面凝固的放射性元素,总是带着淡淡的光芒,这就是这些触手生物如今生活的星球。通过大气流发射机,他们把行星的大气层转移到了黯淡的恒星上,然后把自己的行星抛射了出去,任其在太空中游荡,因为他们担心行星的轨道变得飘忽不定,可能会撞上这颗巨大的黑暗恒星。在温暖、闪亮的巨大暗星表面,他们四散繁衍,在发光的岩石上建立城市,随着它漫无规则的轨道冲向无尽的黑暗虚空。
“但是,在如此存在了若干年后,触手人发现,他们再次面临着灭顶之灾,因为依照无情的自然规律,他们的暗星还在继续冷却,恒星中心的火焰逐渐熄灭,表面会变得越来越冷。后来他们知道,地心的火焰将会完全寂灭,他们巨大的世界将会变成寒冷冰冻的荒地,除非他们能够想出办法来维持其表面的温暖。
“此时,他们的天文学家宣布,他们在无尽虚空中游荡的暗星世界很快就会通过一个巨大的布满恒星的星系,距离在150亿英里左右。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入侵这个星系,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世界上居住着无数智慧居民,如果尝试入侵的话,他们定然能够击退自己的攻击。因此,只有一个权宜之计,就是当他们经过这个星系时,从这个星系中偷走一颗恒星带到太空,让它围绕着他们巨大的黑暗世界旋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热量。
“他们决定偷窃的是银河系非常边缘的一颗恒星,它就是我们的太阳。如果他们按照暗星的行进路线,在距离太阳150亿英里的地方经过,那么他们将无功而返。但如果他们能够改变暗星的行进路线,让其向内侧弯曲,在距离太阳30亿英里的地方经过,他们星球的强大引力便会抓住太阳并把它带进太空。太阳的行星同样也会被带走,但是他们计划让这些行星撞向太阳,以增大太阳的规模和光辉。因此,这一切所需要的便是让暗星的前进路线向内弯曲,为此他们求助于巨大的引力吸收器,他们曾经用它来移动他们的行星。
“你知道,正是万有引力使得恒星和行星保持在它们的轨道上,而且任何物体,包括恒星和行星都会向各个方向辐射出万有引力,倾向于把所有的东西拉向自己。同样的方式,银河系中密集的恒星都会产生万有引力,其中的一小部分向外辐射,无疑会作用于这颗暗星,弱弱地将它拉向银河系。如果作用于暗星的引力更大,它受到银河系的拉力也会更大,当它通过时就会被拉近到银河系的边缘。
“这便是他们的引力吸收器需要完成的事情。他们在这座城市中心的浅坑中放置了引力吸收器,这是一群明亮的半球形射线吸收器,它使得银河系向外辐射并作用于暗星上的引力更大,从而将暗星以更大的曲率拉向银河系的边缘。当暗星到达距离银河系边缘30亿英里的地方时,就关掉引力吸收器,然后暗星会穿过银河的边缘,它惊人的引力便会将我们的太阳从银河系的边缘拉走。如果他们在并未如此接近之前就关闭引力吸收器的话,那么他们与太阳之间的距离太远,引力不足以将太阳拉出来,他们的星球会独自进入太空,等待他们的将是暗星的冷寂和种族的灭绝。因此,引力吸收器和它巨大的笼式开关被盘旋的圆锥一直守护着,防止它被提前关闭。
“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保持着巨大的引力吸收器的持续运转,暗星以巨大的曲率扫向了银河系边缘。这便是我们出发前看到的那条朝着银河系向内弯曲的曲线,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然后被捕了。在我们被捕的几周以来,你昏迷在这里胡言乱语,而这颗暗星越来越接近我们的银河系和太阳。再过十几天,它就将经过太阳,把它带进无尽的黑暗空间,除非在这之前关掉巨大的引力吸收器……十几天,我们只能躺在这里,看着太阳危如累卵却无力发出任何警报。”
我们一直沉默着,静静听着赫鲁斯·霍尔娓娓道来。话毕,我的一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但是,纳尔·杰克……”我问道,两个同伴的脸突然变得怪异起来,达尔·娜拉转身离开。最后,赫鲁斯·霍尔开了口:
“这些触手人的科学家审查了我之后,就把纳尔·杰克带过去审查。他们可能是暂时饶了我,因为我似乎拥有更多的知识,但纳尔·杰克……被他们活体解剖了。”
这次的沉默比先前更长,这位驾驶员、在我舰队服役的伙伴,他勇敢稳重的身影似乎在我突然模糊的眼前升起。然后我从躺着的狭窄铺位上荡了下来,头晕眼花地紧紧抓住同伴以支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装有栏杆的方形小窗户旁边。窗外是暗星人的城市,巨大的金字塔、发光的建筑物,挤满了他们黑暗、滑动的身影的街道;他们上方是成群游弋的圆锥。从我们小小的窗户看去,大金字塔发光的墙壁陡峭地向下倾斜了足足500英尺,而我们距离上方塔顶足足有前者的两倍远。我抬起双眼,看见上方清晰而又明亮,是一片巨大的、辽阔的星系——这个世界正在飞向我们的银河系。这些恒星中最清晰的便是距离最近的,那闪耀的黄色恒星便是我们的太阳。
那颗黄色恒星随着暗星的接近而逐渐增大,接下来几天中的每时每刻,我们都完全陷入了绝望。我们知道我们的巡洋舰隐藏在城市外面的黑森林里,如果我们能逃脱,就能把得到的消息带回联邦,但是逃脱谈何容易!我们深深陷入了绝望的冷漠之中,度日如年。
虽然他们每天一次供应给我们的奇怪食物几乎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太阳的灾难日益临近,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我们周围的唯一变化便是每二十四小时一次鸣响在城市中的号角声,召唤街道上的人群进入到四小时睡眠时间。最后一天,我们如梦初醒,我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九天,转天,暗星便会飞过前方的太阳,把太阳拉走。我们所有的冷漠都一扫而空,愤怒地击打着我们牢房的墙壁。此时,我突然奇迹般地想出了逃脱的办法。
很久以来,在这大金字塔中,我们的上方总有繁忙的工具和机器在叮当作响,许多触手人携带着工具和仪器从我们的牢房门口走过,前往楼上工作。我们时不时地略微注意一下他们,但是有一次,外面突然传来了叮当一声响,我们来到门旁,看到一只经过的触手人掉在地板上厚厚一大卷的细长的金属链,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便走了过去。
我们立刻把手伸出栏杆,去抓那卷金属链,虽然我们几个轮流努力地伸直手臂去够它,但就是差那么区区几英尺。我们面带难色地望着它,害怕那个遗落它的触手人随时会回来。这时,达尔·娜拉灵机一动,平躺在地板上,把腿伸出栏杆,过了一会儿,她的脚钩住了链子卷,把它带了进来,于是我们便在牢房里端详着它。
我们发现,尽管链条像我的小拇指一样细,但却拥有难以置信的强度,我们粗略估计这卷厚厚的链子的长度足以让我们从窗口下到下面的街道。因此,我们立刻把它藏在房间的角落里,焦急地等待着睡觉的时间,这时候工作无须害怕被打断。
经过了貌似永无止境的数小时的等待,巨大的号角声终于回荡在城中,街道迅速清空,我们这座金字塔也逐渐安静下来,直到寂静无声,只剩下引力吸收器上方一些巡逻的圆锥发出的嗡嗡声,以及远处的引力吸收器自身发出的低沉的声音。我们立即对窗户上的栏杆开始了破拆工作。
我们疯狂地用手头的几个零碎的金属块敲打其中一根金属栏杆底部的岩石,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仅仅敲去了一英尺的发光石头。又一小时过去了,我们让栏杆下端从岩石中裸露了出来,但现在我们知道,城市的睡眠时间几十分钟后就将结束,街道上会挤满滑翔的人群,使得逃跑变得完全不可能。我们拼命地干活,汗流浃背,直到最后,我们的钟表显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足半小时,我们放弃了敲击岩石,把我们的锁链牢牢地系在那根松动栏杆的下端。然后走回牢房,用身体抵住窗下的墙壁,全力向后拉。
我们用力拉了半晌,粗硬的栏杆起初坚挺,然后突然屈服,被我们从墙壁中拽了出来,掉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我们三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喘着粗气,听着是否触发了警报。还好一切正常,我们随即起身,迅速地把链子的一端拴在余下的一根栏杆上。我们把链子扔出窗外,看着它沿着大金字塔的发光面展开,直到链子的尽头拖在了空荡荡的发光街道上。我立刻示意赫鲁斯· 霍尔翻越窗口,他立刻从栏杆之间挤了过去,沿着链子慢慢滑向底端。当他下了10英尺后,达尔·娜拉也钻了出去,用同样的方式沿着链子下滑,最后我也紧随在他们身后,我们三人沿着大金字塔的陡峭斜坡,抓着链子向下滑,如三只苍蝇一般渺小。
我从窗户向下滑了10英尺、20英尺,瞥了一眼脚下500英尺处的空荡荡的发光街道,它看上去几乎有5000英尺远。然后,我的上方突然传来了声音,我立即抬头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作呕的恐惧扫过了我的全身。在我上方20英尺处的刚刚离开的窗口,一个触手人从我们的牢房探出身来,我怀疑是刚才金属栏杆的掉落把他引了过来,他那带着红边的白色眼睛看向了我。
我听到了脚下两位同伴恐惧的叹息,这一瞬间,我们在链子上一动不敢动,在距离发光街道数百英尺高的大金字塔的发光斜坡上摇荡着。然后,这家伙抬起了他的一根触手,触手中握着一个金属工具,对着窗边的链子一下接着一下地猛烈敲击。
他正在切断链条!
我愣在那里几秒钟,一动没动,然后,那家伙又拿着触手中的工具对着链子猛击了一下,这次的击打声让我如梦初醒。
“快向下滑!”我喊道。然而,他们并没听我的话,反而跟着我向上爬,达尔·娜拉要和我一起去对付这可怕的触手人。我发疯似的抓着链子,朝着上方20英尺处的窗户爬去。
当我挣扎着向上爬时,他手里的工具又落在链子上三次,每次我都希望链子断掉,送我们去死,但坚硬的金属经受住了此刻的打击,尚未等到他再次击打链子,我便已经爬到了窗口,一把向他抓去。
正在此时,几只敏捷的黑触手伸了出来,抓住了我和达尔·娜拉,另一只弯弯曲曲的触手抓着工具向我的脑袋砸来。在落下的一刹那,我左手抓着链子,伸出右手抓住了窗户里面那家伙的身体,在他未及反抗之前把他拉向窗外。但这时,我的手滑了一下,于是我们一同悬在了窗户下方几英尺的地方,各自紧抓着细长的链子,徒劳地击打着对方,他使用的是金属工具,我使用的是握紧的拳头。
我们悬挂在那里,在发光街道上空数百英尺高的半空摇荡着,然后他的触手迅速卷住了我的脖子,收紧,让我窒息。
我冒险用一只手抓住细细的链子,另一只手盲目地打出去,但随着那无情的触手收得更紧,我感到意识逐渐离我远去。然后,我做了最后的努力,双手紧紧抓住链子,双脚用尽全力朝他踢过去。这一击正中他圆锥形的身体,他松开了链子,坠了下去,我的脖子也随之扭了一下,我终于摆脱了他,然后我看到他黑暗的身体旋转着朝街道上坠去,沿着金字塔的斜坡扭曲地翻滚着,最终摔死在下面光滑的发光街道上,化作地上黑色的一团。
我悬在半空,喘着粗气向下看去,看见赫鲁斯·霍尔已经下到了链子的底端,正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等着我们。我向上瞥了一眼,刚才那家伙已经把链子的一处割断了一半,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调整它,所以我祈祷它能再多坚持几分钟,让我和达尔·娜拉可以安全滑到地面。
锋利的链环在我们下滑的时候疯狂地划伤着我们的手,而在我看来,链条在我们的体重之下显得有些脆弱。我担心地抬头看看,又向下看看,下边的赫鲁斯·霍尔正挥着手鼓励着我们。我们一点点向下滑,不敢再往下看,不知道我们距离地面有多远。然后,链子又轻微下坠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上方薄弱的链环断掉了,我们一头栽了下去,落在了10英尺下方的赫鲁斯·霍尔的手臂中。
瞬间,我们胡乱地躺倒在发光的街道上,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离开城市!”赫鲁斯·霍尔喊道,“我们靠步行肯定到不了引力吸收器的开关那儿了,但乘巡洋舰还有机会。现在离睡眠时间结束只剩下几分钟了!”
我们沿着宽阔的街道奔跑着,穿过广场和街道,四周盘踞着一座座发光的大金字塔,上方的圆锥一直游弋着。我知道,嘹亮的号角声随时会响彻整座城市,让成千上万的触手人涌上街道,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逃离。最后,我们沿着进入这座城市的那条街道飞奔而过,我们前方便是这条街道的尽头,再前方便是我们来时的黑森林的远景和发光的平原。现在,我们跑上了发光的平原,四分之一英里,半英里,一英里……
突然,身后传来了洪大的号角声,声音逐渐增强,标志着睡眠时间的结束,城市的触手人又回到了街道上。我们知道,他们发现我们逃跑可能只是分分钟的事情,我们听到身后的警报声后,便气喘吁吁地没命地飞奔着。
他们来了!我们进入了黑森林半英里的地方,这里便是我们的巡洋舰的藏身之处,此时身后的发光城市又响起了巨大的号角声,声音刺耳而又猛烈。我们回头一看,一大群黑色圆锥从一座座金字塔的塔顶升起,它们盘旋着,搜索着,在城市周围的发光平原上疾行着,密实的一大群圆锥体径直朝我们飞来。
“快上巡洋舰!”赫鲁斯·霍尔喊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们用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发光的土地和岩石,奔向黑森林的边缘,它就在前方不足四分之一英里处。突然,赫鲁斯·霍尔跌跌撞撞地摔倒了。我停下脚步,转身去拉他,然后又看到达尔·娜拉指着空中大声喊着。我们已经被上方疾行的圆锥发现了,它们中的两个径直朝我们飞来。
当圆锥向我们俯冲过来时,我们瞬间愣在了那里,等待着死神的降临。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我们身后的空中,它迅速射出明亮的绿光,这是炫目的分离射线,射线击中了两个正在俯冲的圆锥,将它们化作了两团破碎残骸的洪流。现在,我们身后的强大援兵正迅速向我们降落,我们看到,原来是巡洋舰及时赶到了。
巡洋舰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到它的旁边,走进打开的门。当我蹒跚地走进驾驶室时,三副对我大喊:“我们在森林里发现了你们,便发动了巡洋舰来接你们……”
我从驾驶员手中接管了控制,让飞船急速向天顶飞去。赫鲁斯·霍尔在我旁边,指着巨大的星图在我耳边大叫。我瞥了一眼,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星图上,巨大的黑色圆盘已经接近到围绕太阳的那道警戒线不到一英寸的位置。
“引力吸收器!”我喊道,“我们必须去把它关掉!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飞速向明亮的城市前进,前方有一群巨大的圆锥体正在集结组队以攻击我们,而后面和两侧又来了好几拨。这时,门开了,达尔·娜拉冲进了驾驶室。
“飞船的射线发射管不能用了!”她喊道,“它们刚刚用光了最后的电量!”
我听到她的喊声,握着控制杆的手不禁颤抖起来,飞船减速,停下了。沉默充满了驾驶室,充满了整艘巡洋舰,这是绝望中的最后沉默。我们失败了。我们的飞船没了武器,无法前进,成群的圆锥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几十个,数百个,飞向我们,它们仿佛黑色的死亡信使,大星图上的巨大暗星正在向太阳外围的生死线靠近。我们失败了,死神正在降临。
现在,黑色的圆锥群已经非常靠近我们,正在逐渐减速,仿佛害怕是我们的诡计,它们缓慢地靠近,再靠近,我们在最后的绝望中麻木地等待着它们。它们近了,近了……
一阵银铃般欢欣鼓舞的喊声突然从我们下方传来,然后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占据,然后,我身边的达尔·娜拉声嘶力竭地喊着,指着我们头顶的观察窗口外的一个细长的发光物体,它从高空向我们驶来,它后面又驶来了一群更大的物体,它们颀长、巨大,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是我们自己人的飞船。”达尔·娜拉疯狂地喊道,“是16号飞船!他们逃脱了,返回了银河系……看那里,飞船后面……是舰队,联邦舰队!”
我抬头一看,我的耳中奏响了一种狂野的歌唱,我看见那群巨大的黑色物体跟随着那艘闪亮的巡洋舰飞速向我们驶来,是联邦舰队的五千艘大型战列巡洋舰。
舰队!银河系集结的战斗舰队,它们来自心大星、天狼星、天狮星、角宿一,它们是银河系的守护者,是银河系挑选的战士!我曾乘过这些飞船从大角星巡游到天津四,很多飞船都同我在星际战争中一起并肩战斗过。它们拉升、旋转、徘徊在我们头顶,然后组成了巨大的攻击群,朝着我们周围的圆锥群俯冲而来。
然后,随着一艘艘飞船发射出分离射线和以太炮弹,我们周围的空中闪耀起了绿色的射线和爆裂的光芒。我们的巡洋舰失去了武器,悬停在巨大战役的中心,我们周围强大的银河舰队和触手人的黑色长圆锥坠落着、旋转着、闪耀着,互相俯冲、下沉、加速着,大量破碎的残骸纷纷落在下面的发光世界上,在无声的耀眼光芒中消失。远方,一大群圆锥正朝着战场前进,它们来自远方城市闪耀的塔顶,无畏地加入到攻击群中,不断地在银河战舰的恐怖射线中沉没、坠落、毁灭,前赴后继地战斗。但渐渐地,圆锥在明亮的射线的攻击下逐渐稀疏。
此时,我身边的赫鲁斯·霍尔指着下面发光的城市喊道:“引力吸收器!”那里的蓝色光芒依然闪耀着。“暗星——看!”他又指向了星图,暗星距离我们太阳外面的亮线只有不到半英寸了,微小的间距正在迅速弥合。我瞥了一眼我们周围的战斗,联邦舰队的巡洋舰正在成群地摧毁那些圆锥,但是并未注意下方的引力吸收器。我们脚下仅仅半英里的地方便是引力吸收器,一束绿色射线就能立即将其摧毁,而我们的射线管却不能发射了!
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最野蛮的解决方法,我猛地推下手中的操纵杆,让我们的飞船朝引力吸收器冲去,就像一道闪电。“抓紧了!”我尖叫着向下猛冲,“我要撞毁它的开关。”
坑中发光的蓝色半球、大柱子以及它们旁边的笼子正迅速接近我们,我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它们冲去。撞!——随着船头摧毁了金属笼,巨大的冲击震动了整艘巡洋舰。我们的巡洋舰旋转着,翻滚了片刻,摇摇欲坠,然后却平稳了,我们站在窗户旁边,向下张望着,呼喊着。
我们下方发出炫目光芒的一个个半球瞬间完蛋了!在我们的周围和上空,巨大的战役已经结束,最后一个圆锥在强大舰队的光芒下翻滚着坠毁在地面上,现在,我们迅速转到星图旁边,紧张地看着它。巨大的黑色圆盘仍在向我们太阳系外侧的亮线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但仍在前进,前进……难道我们在最后一刻输了吗?现在,黑色的圆盘似乎停止了,几乎触到了那道亮线,中间的间隔窄如发丝。我们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它微微摇摆着,然后一阵语无伦次的欢呼声从我们口中传来,微小的间距开始扩大,我们拯救了太阳!
黑盘正在向回移动,从我们的太阳和银河系边缘向外弯曲,再次进入了它来时的无尽虚空,并没有带走它们要偷窃的恒星。它走了……我们知道,我们终于赢了。
我们周围强大的舰队从他们各自的星图上得知了消息,聚集在我们周围悬停着,而在我们脚下,发着苍白光芒的巨大的暗星,再次进入了黑暗的无尽虚空。它远去了,变得就像前方天空悬挂的一颗巨大而又虚弱的卫星,它从我们银河系闪耀的星星旁边越退越远,带着它的发光城市和触手人一去不返。我们三人看着它离开,随后,飞船开始返回太阳系,太阳清澈、遥远、慈爱,围绕着它运行着我们的八个小世界。此时,达尔·娜拉朝太阳伸出一只手,热泪盈眶。
“太阳!”她喊道,“太阳!美好的太阳,我们为它而战,拯救了它!我们的太阳,永生不灭!”
一星期后的一个夜晚,我和达尔·娜拉告别了赫鲁斯·霍尔,又站在了海王星巨大的天文知识局的楼顶上,数星期前,我们50艘巡洋舰就是从这里启程的。我现在了解到,那些星舰中唯一的幸存者16号飞船在第一波猛烈的攻击中设法摆脱了追赶它的圆锥,迅速返回银河系发出了警报,强大的联邦舰队迅速做出回应,从银河系各处集结,全速向即将到来的暗星前进,它们及时赶到,拯救了我们的飞船,拯救了太阳。
关于这星期其他时间的事情,以及我们所获得的荣誉,我不再赘述。我们三人几乎可以得到太阳系中的一切,但是赫鲁斯·霍尔很乐于继续追随科学道路,这是他毕生的事业,而达尔·娜拉怀念起了自己青春岁月时的性感妩媚,找了一家美容院做了美容,我只要求继续跟着我们的巡洋舰在联邦舰队服役。太阳系是我们的家园,我知道,我和达尔·娜拉二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先前的美好时光:我们跟随庞大的舰队星际巡逻,从一颗恒星游荡到另一颗恒星,还有在宇宙的黑夜和恒星的强光之下度过的漫长的孤寂岁月。我们二人或许是星际流浪者,直到永远。
所以现在,我准备重返舰队,我站在巨大建筑物的屋顶,身后是巨大的黑色巡洋舰,头顶上是银河系光辉灿烂的恒星组成的巨大穹顶。脚下的街道是另一种光芒在辉煌地闪耀着,拥挤的人群仍然在庆祝他们的世界逃过一劫。赫鲁斯·霍尔正在讲话,此时的他比以往显得更为动情。
“如果纳尔·杰克在这里……”他说道,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向我们伸出了手,我们默默握紧它,然后转身走向了巡洋舰的门。
随着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闭,我们升到了驾驶室,在这里,我们看到巨大的楼顶从我们脚下跌落,我们再次启程了,下方灯光照耀下的赫鲁斯·霍尔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我们脚下的世界再次缩小、消失,最后,我们身后的整个太阳系只能看到一个小黄点,那便是我们的太阳。我们巡洋舰的窗外变成了黑暗、空虚的永恒之夜,这里只有黑夜,还有永远运行并燃烧着的恒星。